大副卸完魚,坐在岸邊靜靜地抽煙。碼頭在大副麵前晃動不止,就像船的甲板。這一趟飄了十七天,魚越打越小,網卻破了兩次。大副蹲在甲板上補網,暴雨澆到臉上,眼就睜不開了。閉上眼的大副也可以補網,他自誇有一雙手術刀般的手。大副還要幫夥計們上網和下網,擇魚和貯魚,幹得熱了,就將自己脫光。古銅色的皮膚上沾滿白花花的魚鱗,大副像一條站立的梭魚。
大副扔掉煙蒂,看看表,還有一個半小時。他企鵝般搖搖晃晃走進市區,肩膀上卻扛著一顆類人猿般的腦袋。他推開理發店的玻璃門,叫,理個發,再刮個臉。老板轉頭看他,剪刀差點掉落地上。怎麽變這模樣?她愣怔著說,你是去打魚還是去坐水牢了?
大副隻顧笑,催她動作快些。剪刀在大副頭頂嚓嚓地響,烏黑的碎發紛紛飄落,一顆腦袋逐漸清爽有型。然後再刮臉,露出大副輪廓分明的嘴。老板一邊忙一邊抱怨他滿身臭魚腥,說如果不是老客人,給三倍價錢都不侍候。大副隻笑不語,不時抬起手腕看表。理發用去半個小時,大副看看鏡中的自己,向老板翹起拇指。老板說坐一會兒吧!大副說不了,先回家。老板說新來的小姑娘,手藝不錯。幹洗一下,打六折,解乏呢。大副說不了,以後吧!老板接了大副遞過去的錢,意味深長地笑,真是小別勝新婚啊!
大副疾步走過兩條街,拐進一家洗浴中心。路上用去十分鍾,大副像參加著競走比賽。大副問窗口的男人,衣服還在嗎?男人說當然在,遞給他一個很大的塑料紙包。大副把紙包小心地鎖進衣櫃,又很快將自己泡進溫水。從現在起他不允許身上留有一絲魚腥,香皂打了三遍,深達每一個細小的毛孔。
大副擦幹身體,打開紙包,衣服一件件往身上套。他的表情鄭重,動作嚴謹。過來一位男人,說,回來了?大副說回來了。男人說去喝點?大副說不了,趕車呢。男人說車還有兩班呢!大副說真不了,下次吧。男人說想老婆了?大副說當然。近二十天呐!男人突然變出一瓶香水,瞅空往大副身上吱吱地噴。大副慌了,躲著,說,別鬧別鬧。那時大副已經穿好了襯衣,打好了領帶,套好了西裝,擦好了皮鞋。濕漉漉的換衣間裏,濕漉漉的大副英俊逼人。
洗澡用去半個小時。現在留用大副的時間,隻剩二十分鍾。
大副把舊衣服留在洗浴中心。三天後回來,他會把它們帶上漁船。
大副一溜小跑鑽進附近的商場。他看中一套碎花連衣裙,問問,五百多。再問那套乳白色的,六百多。那條紗巾呢?九十八!乖乖,大副吐吐舌頭,逃向二樓。最後他買下一個拳頭大小的變形金鋼,花掉三十元。大副看看表,隻剩五分鍾了。大副變成短跑健將,一路狂奔。
剛好趕上了汽車。P股剛落上座椅,人就睡過去。他踏實放肆的鼾聲讓很多人直皺眉頭。
大副走進院子,兒子撲麵而來。大副問你媽呢?兒子說薅黃花菜去了。知道你愛吃,說給你下酒。大副問你媽知道我今天回來?兒子說媽不知道,這幾天她天天去薅黃花菜,說這樣不管你哪天回來,都有黃花菜下酒……爹你在船上也穿這麽帥嗎?大副說當然,我是大副。這時大副想起變形金鋼,掏出來塞給兒子,說,能變三十種形狀呢。兒子的眼睛立刻眯成一線,小臉興奮得通紅。大副問怎麽不拆開?兒子說晚飯時讓媽幫我拆吧!大副問為什麽?兒子說,快樂!大副笑了。每一次回來,兒子都會長大一點點。
門外傳來聲音,大副捂著嘴往屋子裏躥。他和兒子結成同盟,要跟女人開一個玩笑。女人推開柴門,兒子接過她肘彎的柳筐。柳筐裏裝滿新鮮的黃花菜,散發著潮濕的清純的誘人的香。晚霞中的女人拄一隻單拐。那拐杖陪了她二十多年。
女人喘一口氣,問,你爹回來了嗎?
兒子不動聲色,沒呢!他背著一隻手。金鋼牢牢地藏在身後。
女人瞅瞅滿臉彤紅的兒子,噗一聲笑了。她捋捋額頭零亂的頭發,整理一下沾了花粉的衣襟,然後衝屋子軟軟地喊,死鬼出來,殺隻雞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