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遊擊隊試圖襲擊敵人的據點。他們趟過一條小河,爬過一座山坡,潛入到茂密的叢林。據點掩在叢林中心,那裏有三間非常隱蔽的土房和幾個端著步槍的看似鬆鬆垮垮的士兵。
他們遠遠低估了敵人的實力。
距據點尚且很遠,他們就被警惕的狙擊手發現。狙擊手連開兩槍,他們失去兩名隊員。據點裏的士兵隨即撲出,甚至,從一棵樹的後麵,閃出一輛堅不可摧的裝甲車。遊擊隊匆匆撤退,卻在撤退的途中,扔下一名隊員。確切說是找不到他--有人見他腹部中彈,又有人見他肩部中彈,然後,他便不見了。也許他死在草叢,也許他滾下山坡,也許,他成了俘虜,正在接受治療或者嚴刑拷打。總之當遊擊隊撤回駐地,十個遊擊隊員,隻剩九個。
六個活的,三個死的。三個死去的隊員被淺淺掩埋,隊長說,別讓野狗把他們撕了。
然後,隊長將六名隊員分成兩組,趁夜色再一次趟過小河,爬過山坡。當然不是試圖再一次襲擊敵人,他們的唯一目的,就是找到那名失蹤的隊員。
天亮前他們必須撤離駐地。留給他們的時間,隻有半個晚上。
淩晨時分,第一組撤回來,他們一無所獲。
第二組隨後撤回,他們不但一無所獲,並且又失去一名隊員。黑暗中他失足掉下山崖,一個鋒利的石刃,將他的脖子切開。
時間緊迫,他們甚至來不及悲傷。幾個人將死去的隊員埋葬,然後開始了迅速並且危險的撤離。他們走出不遠,發現路邊掙紮著一團黑影。黑影正是失蹤的隊員,他的身上至少有五處槍傷,一條腿血肉模糊--盡管氣若遊絲,可是他還活著。看到他的戰友,他咧開嘴,笑笑,吐出一口血。我爬回來的,他說,在路上,我幹掉了一匹狼。
隊長匆匆安慰他幾句,又紮了簡單的擔架,幾個人輪流將他抬到村子。即使他還活著,可是沒有人相信他能挺過來。然而幾天以後,他竟然奇跡般地站起,又過了兩個月,他再一次拿起槍,與他的隊友們並肩作戰。
有時候,隊長會有事沒事地湊近他,說,我們找過你,六個人,分成兩組……
我知道。他說,我一個人爬回來,躲進草叢,敵人在我麵前晃過來晃過去……
我們真的找過你。隊長說,找了大半夜,為此犧牲了老耿……
我知道。他說,我的身體不停地冒著血泡,我想,我可能爬不動了……
我們找遍了山腳的石林……
我知道。可是我沒有看見你們。我一個人在石林那裏休息了一會兒,我的一條腿就像砸爛的魚尾……
我們找遍了河邊……
我知道。可是我沒有看見你們。我在河邊喝了點水……
可是我們真的找過你……
別說了。
相信我們。我們不會丟下你……
我相信。他抬頭,看著隊長,說,別說了。
每一次都是如此。隊長向他表白,向他發誓,隊員向他表白,向他發誓,可是似乎,他對他們的話,心存狐疑。後來戰爭結束,他和隊長一起回到村子種田,隊長仍然時常與他談及此事。
我們找過你……
我知道。
我們真的找過你……
我真的知道。
嘴上這樣說,然他的表情,似乎堅信曾經的隊長將他拋棄和欺騙。他讓隊長自責並且痛苦。
秋天時候,一頭野豬闖進山林,全村二十多個男人前去圍堵,到最後,野豬雖被活捉,卻不見了他。村人將大山翻了三遍,仍不見他。
他突然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三天以後,終於隻剩下隊長還在努力。
第四天,隊長在一個廢棄的陷阱裏找到了他。他已經奄奄一息,胸口上,插著一根尖尖的竹子。隊長伏下身子,試圖救他出來,可是他笑著,衝隊長擺了擺手。
這次沒用了。他說,我的運氣,不會總那麽好。
我這就回村裏喊人。隊長說,你再挺一會兒。
真的不用,我馬上就要死了。他抬起頭,說,也許我早該死了,我沒死,隻因我在等你。我知道你會堅持到最後,我知道你會找到我,看到你,足夠了。
別亂說,再挺一會兒……
我沒亂說,我真的要死了。他喘息著,看著隊長。我等你,隻因我想對你說一句話--我相信你們找過我,真的相信。可是你們為什麽總是懷疑,我真的相信你們找過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