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突然之間,牆就塌了。
更想不到,牆那邊,竟然藏著兩個敵方士兵。
土牆訇然坍塌的那一刻,我知道,他們的恐懼絕不小於我們。一個士兵甚至發出一聲慘叫,拔腿就跑,可是隻跑出幾步,他就被一塊石頭狠狠絆倒。他高高飛起,空中扭頭看向我們,一張臉扭曲成淡綠色猙獰的絲瓜。爬起來的他刹住腳步,不再逃。他慢慢走向我們,雖然眼睛裏充滿恐懼,卻在恐懼深處藏著幾分邪惡的鎮定。--局麵已被控製,控製局麵的,是另一個敵方士兵。
因為他的步槍瞄著我們。因為我們全都舉起了手。--戰場上,槍不僅僅是魔鬼,還是上帝。
我們也有槍,可是我們的槍在幾天前以前全都扔掉。我們本有一個加強連的兵力,我們的隊伍外號“章魚連”--像章魚一樣纏住對方,讓其難以脫身。僅僅使他們的前進受阻就足夠了,這是我們的唯一目的。為此,我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當他們砍掉章魚的一個觸手,便會有另一個觸手及時纏上去,他們再砍,我們再纏。終於,近二百人的隊伍隻剩十人,我們決定撤退。
事實上,這結果我們早就預料。
我們打光最後一顆子彈,扔掉最後一顆手榴彈,逃向灰色的荒漠。我們在荒漠裏走了整整五天,扔掉槍,扔掉頭盔,扔掉空空的幹糧袋和水壺。終於我們走進一個被燒成焦炭的村莊,我們饑寒交迫,躲到一棟僥幸未被燒毀的土房裏取暖。我們根本沒有覺察出牆的那邊藏著敵人,就像他們沒有覺察出牆的這邊藏著我們。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此時,不管我們還是他們,都遠離各自的隊伍。換句話說,我們彼此的處境都非常糟糕--不管是投降的我們,還是持槍的他們。
然現在,似乎他們的處境更好一些。因為我們成為俘虜。
俘虜並非手無寸鐵--我們每個人都揣了鋒利的匕首--然而這沒有任何用處--在能夠打出連發的步槍麵前,匕首越是鋒利,越顯得滑稽可笑。
一個士兵持槍瞄著我們,另一個士兵脫下我們的褲子,將我們的雙手和雙腳結結實實地綁到一起。我看到持槍的士兵非常緊張,他的槍口哆嗦著,嘴角的肌肉快速地抽搐;我看到負責捆綁的士兵更加緊張,他抖著兩腿,嘴裏發出直升機即將升起的聲音。終於他捆綁完畢,細細檢查一遍,又用堅硬的皮靴將我們依次踹倒。他返回到持槍的士兵身邊,說,沒有問題了。現在處決他們嗎?
當然。持槍的士兵長舒一口氣,說,難道留著吃肉?
士兵扔掉了槍,又從腰間拔出匕首,走向我們。他的匕首又醜又鈍,我想它不可能切不開一塊豆腐。然現在,他想用它鋸開我們的喉管。
這結果我萬萬沒有想到。我認為沒有殺掉俘虜的道理。我認為他們應該將我們留下,因為我們已經失去最後一點反抗的可能。可是現在,似乎,我們在劫難逃。
做為一連之長,我得替兄弟們求情。我說既然一定要殺死我們,那麽,請給我們一個痛快。
每人賞你們一顆子彈?他歪著腦袋,問我。
我說,求你了。
他笑了,露出八顆醜陋邪惡的牙齒。他蹲下來,一邊用匕首鋸開我的喉管,一邊湊到我的耳邊,輕輕地說:如果槍裏還有子彈,我他娘早不躲在這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