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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血

  他們躲進深深的草叢,整整兩天。家近在咫尺,卻不能回去。他們甚至不能走出草叢--樹林裏到處都是荷槍實彈的士兵,他們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活動的目標。

  因為他們恐懼。

  他們恐懼,所以必須射殺所有百姓;他們更恐懼,因為他們就是百姓。之前他們甚至沒有見過殺牛,殺羊,殺豬,殺雞,可是他們打過來了--他們打過來,活生生的村人瞬間成為屍體。屍體堆在村子的穀場,如同死去的牛,羊,豬,雞。他們將堅硬的地麵變成血的沼澤,又將沼澤變成長滿血痂的硬地。蒼蠅盤旋俯衝,野狗成群結隊,腐臭鋪天蓋地,到處都是殘肢,毛發,孤零零的腦袋,纏繞在一起的腸子……

  弟看看姐。弟說,我餓。

  別出聲。姐捂住他的嘴巴。

  我餓。聲音從指縫間擠出。

  忍著。又一隻手捂上去。

  沒辦法再忍。他看到子彈擊穿太陽,太陽嘭地炸開,成為極小的碎片,暗綠色,紫黑色,蒼白色,或者幽藍色,懸浮,飄動,又在碎片間藏了綠色的眼睛,又在眼睛間藏了紅色的血滴,又在血滴間藏了灰色的子彈。他還看到死去的爹娘--爹的腦袋缺掉一半,娘拖著早已失去的腿。他們相互攙扶著來到他的麵前,撫摸他光光的腦瓢。娘笑眯眯地將一張烙成金黃的餅掰開,他一半,姐一半。他用力眨眨眼睛,爹和娘都不見了,金色的太陽墜入林莽,一棵狗尾草搖擺不定。

  餓。他舔舔嘴唇,說。他的嘴唇裂開一條條深深的血口,他聽到砂紙打磨瓦礫的聲音。

  姐摁低他的腦袋。

  家裏有吃的。他說,鍋裏,一張餅。

  再忍一忍……

  我要回家。他推開姐的手。

  姐緊張地抱住他。姐燙得像火。姐的嘴唇被烙出一串白色的水泡。水泡發出嘭嘭啪啪的破裂之音,似乎姐正在幹涸和爆炸。

  我要回家。他說,我想吃餅,喝水……

  最終他留在草叢,姐爬了出去。姐爬得很慢,仿佛一條緊貼地麵的扁平的水蛭。他從一數到三十,姐爬出一步。他從三十數回一,姐又爬出一步。姐甚至像變色龍那樣不斷將身體變幻成各種各樣的顏色和花紋,姐與身邊的石頭和雜草融為一體,難分彼此。姐爬到穀場,凝結的血讓那裏光滑得如同冰麵。姐攀越了堆砌的高高的屍體,姐驚恐並且悄無聲息地從脖子上摘下一段墨綠色的腸子……

  他打一個盹兒,醒來,紫色晚霞裏,紫色的姐還在爬;他打一個盹兒,醒來,灰色暮靄裏,灰色的姐還在爬;他打一個盹兒,醒來,白色月光裏,白色的姐還在爬;他打一個盹兒,突然,他被槍聲驚醒。--先一聲,然後是連到一起的三聲。四聲響槍之後,樹林重回死寂。他伸長脖子,他看到剪影般的月亮和剪影般的太陽。

  中午時分,他爬出草叢。他像姐一樣緊貼地麵,他從土地的深處聞到腥鹹的血的氣息。他從一數到二十,爬出一步,再從二十數回一,再爬出一步。他越過高高的屍體堆,在那裏,他幾乎找不到一具完整的屍體。他真的看到了爹娘,他看到的不過是爹的一條胳膊和娘的一條腿。他越過爹的胳膊和娘的腿,饑餓、幹渴和恐懼讓他無暇悲傷。

  他爬,他看到家。他爬,他越過高高的門檻。他爬,他看到年幼的姐。姐已經死去,睜著眼,一隻手護在胸前。他爬,他從姐身上一滾而過。他爬進屋子,他沒有找到餅。

  他喝掉足夠的水,重返院子。他翻動姐,他看到金黃的燒餅。餅掖在姐的胸口,餅被子彈射出四個圓圓的小洞。他搶過餅,咬一口,再咬一口,又咬一口。餅讓他安靜,給他安慰--他嚼到餅的香,血的腥。

  是姐的血。姐的血將餅浸透,讓餅柔軟然後堅硬。餅在正午的陽光裏閃爍出陶般的紫黑光芒。他舉著餅,一直吃,一直吃,一直吃,一直吃。他將餅吃得幹幹淨淨,未漏下一粒殘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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