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著一個三十多歲的漂亮女性所具有的經驗和聰敏,趙燕雲不用看坐在側麵的遊金貴,也感到了他那燒著欲火的目光全部投在她身上。她佯裝毫無察覺,隻是專心專意地輔導著他的蠢兒子果果。既然現在不得不答應讓果果重新入學,就要想辦法讓他有所長進。其他老師都回家或去外地探親了,輔導果果的任務,自然就落在她這位負責守校兼抓基建的校長身上。
趙燕雲問:“果果,這下能認識這幾個字了嗎?”
“這下能認識這幾個字了。”果果回答。
“好,”趙燕雲指著書上問:“這是什麽字?”
果果眨巴著眼睛,很費勁地想了好一陣,說:“這是牛。”
“又錯了。不是牛,是午字。吃午飯,不是吃牛飯。”
“真是豬變的,”遊金貴插嘴罵,“趙老師,給我甩嘴巴!”
“果果,你仔細看看,牛字午字有哪點不同……”趙燕雲仍然和顏悅色。
輔導了語文,又輔導數學。直到天色將晚,遊金貴才帶上果果回家去。趙燕雲送走他們後,倒了杯開水喝了,然後坐下稍事休息。
她的住房對麵,隔著一塊不大的操坪,有一排房子。原是大躍進時蓋的“萬頭豬場”,上世紀六十年代建立村小時作了教室。在這種又低矮又昏暗的屋子裏教書讀書,滋味是可以想見的。趙燕雲由民辦教師轉為國家正式教師,並且被任命為本校校長後,不知往縣裏送過多少次請求撥款改建教室的報告。縣教育局也來人調查過,但答複是:情況完全屬實,隻是由於教育經費太緊,縣局目前無法解決。趙燕雲年年跑,縣裏年年“目前無法解決。”她的丈夫-副鄉長胡立榮笑話她:“瞎子摸魚,你算了好不好?”“就讓我們在豬場裏蹲一輩子不成?”趙燕雲對胡立榮這種冷眼旁觀的態度很不滿,“虧你還管文教哩!”
想不到政府多年解決不了的問題,現在突然由本村一個往廣東販運生豬的專業戶解決了。趙燕雲高興得流下了眼淚。有了遊金貴的一萬五千元捐款,加上還可利用的一些舊材料,完全可以蓋幾間像模像樣的教室了。於是一放暑假,就由張子璜包工拆了舊教室,在原地基上蓋起新教室來。如今,新教室的牆已砌了半人高,窗架也安上了。
趙燕雲坐了一會,見張子璜他們也收工離開了工地,便端出中午剩下的飯菜,草草吃了晚飯。天黑下後,她去收取晾在階沿邊的衣服,發現短褲不見了。她亮著手電,在階基和階基邊的水溝裏尋找了好一會,也沒找著。她懷疑是自己昨天洗澡時換下來忘了洗了,便回到臥室尋找。同樣沒找到。她很奇怪,要說是被人偷了,別的衣服又都在,怎麽就看中了不值幾個錢的褲衩?正在不解,遊金貴又來到了她屋裏。
“掉了東西,是不是?”他笑嘻嘻地。
“我的花短褲……”趙燕雲有些難為情。
遊金貴伸出一隻巴掌-上麵托著一條折疊得平平整整的黑底碎白花短褲,說:“看,我在路上揀的!”
“呀,正是這條!”趙燕雲高興得伸手去接。
遊金貴卻一縮手,像戴口罩似的將花短褲封在自己嘴上,還嘶嘶有聲地嗅著。“好香好香,趙老師,這是怎麽的?”眼睛瞅著趙燕雲。
“我用香皂搓了搓……”
“不是,不是香皂味,”遊金貴又做了個鬼臉,“聽人說,長得漂亮的女人,全身肉都是香的。”
“遊師傅,快莫開玩笑!”趙燕雲臉上像被火燒著。
“不是開玩笑,我聞聞你身上就曉得。”遊金貴走近趙燕雲。
趙燕雲忙後退到了房門口。“遊師傅,你……”她把後半句話留著。意思是你再“開玩笑”,我就會丟下你出去了。
遊金貴知道這回隻能來到這個程度,便嘿嘿笑著,輕輕地將花短褲擱在趙燕雲的寫字桌上,說:“不說不笑,閻王不要嘛!和你鬧著開心哩。趙老師,廣東的豬款,再過幾天就到啦。”
“太好了!”
“一到,我就將那八千撥給學校。”
“謝謝你,謝謝你,”趙燕雲臉上的燒漸漸退了,“遊師傅,教室一蓋好,我們就立一塊碑,把你的功勞刻上……”
如此這般,這就是遊金貴前天對趙燕雲進行的試探。他暗暗高興趙燕雲沒有對他翻臉,“沒翻臉就有門!”他想。
趙燕雲非常清楚他的用心。要是別人,她早就翻臉了。可對遊金貴,她得忍著,絕對不能得罪這尊財神。他捐給學校的一萬五千元,還有八千元沒撥過來呢。不管怎麽樣,眼下都得應付著他。
趙燕雲現在倒有些奇怪了,因為以往每天中午過後,遊金貴就會帶著果果來讓她輔導,為什麽今天還遲遲沒來呢?她等著,猜測著,及至天近黃昏,才遠遠地望見遊金貴兩手反背在身後,優哉遊哉地朝她這裏走。
“隻他一個人呢。”趙燕雲心裏說,不免警覺起來:“一個人來做什麽?天都快黑了……”想著遊金貴直勾勾地盯她的眼神,想著將她的褲衩捂在嘴上的饞樣,她突然害怕了。心裏一怕,倒很快想出了辦法。她迅速地走出臥室,扣上門,掛上鎖,然後又迅速地繞到後牆根,爬窗進了臥室。她將窗門關死,又拉上了窗簾。屏聲息氣地在房裏等了一會,外麵便傳來了遊金貴的腳步聲。
遊金貴到得屋前,才發現趙燕雲的房子是鎖著的。“她哪去了?”他自語著,在門外站了約一刻鍾,終於失望地離開了。
“嗨,就這麽辦!能躲,就躲開他。”趙燕雲透過門縫一直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已經垂下的蒼茫的夜色裏,心裏好不高興。她準備今晚就這樣鎖著自己睡覺了。可不一會,外麵就響起了自行車的鈴聲。她趕忙拉亮了電燈。
“開門呀,燕雲!”胡立榮到了門口。
趙燕雲從門縫裏插過鑰匙去:“喂,接著!”
胡立榮看到了門上的鎖,大惑不解:“誰把你鎖了?”
“我把我鎖了。”
“開什麽玩笑呀!”胡立榮進了屋。
“鎖上保險。”趙燕雲半玩笑半認真地說到這兒,忽然心裏一酸,眼裏湧出了淚水,“你呀,要我的時候才回!平素哪裏還記得我……”
鄉機關工作責任製上有一條,所有鄉幹部每月必須有三分之二的時間在鄉上或下村住宿。趙燕雲不是不知道這一規定,平日也從沒唱過埋怨歌,今天這是怎麽了?胡立榮忽然想到了什麽,心裏一跳,雙手抱住了趙燕雲的肩頭,問:“你說,出了什麽事?”
趙燕雲瞥他一眼,搖了搖頭。
“不要瞞我!”胡立榮逼視著她。
“我能出什麽事嘛。”趙燕雲掙脫開他的手,走去給他倒茶。
胡立榮接了茶杯,卻不喝,堅持著要她說個明白。他大趙燕雲十多歲,很自負,覺得以自己的能力,當個省長縣長都完全能夠勝任。不過他也明白,這輩子當省長縣長都已無望。他頗感自慰的是有個趙燕雲這樣的妻子。趙燕雲的漂亮,與他的年齡差,他敢說許多省長縣長老婆是不具備的。要說待遇,在這方麵的待遇他超過了縣長省長。有人說老婆年輕漂亮是禍不是福。胡立榮嘲笑這是沒能力管住老婆的人瞎說一氣。他胡立榮可不是賣燒餅的武大郎,誰敢動他的趙燕雲試試!
“遊金貴真是讓錢弄得不知地厚天高了。”胡立榮一聽趙燕雲說了前天晚上的事,大罵:“畜生!流氓!看我不整治他……”
趙燕雲見丈夫大動肝火,並說要整治遊金貴,急了:“我不好好的嘛,你千萬別那樣!”
“你倒替他求情?”他不快地。
“你要那樣,他那八千塊還會給學校嗎?”
“如今你也隻盯著錢了!”
趙燕雲想著胡立榮整治遊金貴可能引起的後果,想著這些年自己去縣裏碰壁的情形,禁不住委屈地哭了,邊哭邊數落說:“我是盯著錢。我沒錢,能拆了豬場蓋教室?縣裏年年喊經費困難,你呢,連一句好話也沒有。好不容易有了這個機會,你倒來為難了。好吧,你去整治他吧,教室就讓它半途而廢,到時候開不了學,你要縣裏撤我的職吧……”
胡立榮靜靜地坐在一旁。不過他並沒將她的話聽進耳裏去,他覺得她哭的樣子也挺逗人愛的。待她哭夠了,也數落夠了,他才說:“好啦,我依你的。你要我怎麽辦?”
“我要你每天晚上都回。”
“這容易。”胡立榮答應著,熄了燈,拉住了趙燕雲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