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生孩子的女人比生有孩子的女人更愛孩子,這話,對嶽果成的夫人宋玉潔老師來講,一點不假。她沒有孩子,可她把她的學生都當成孩子。她把對孩子的愛,全部傾注在她所從事的教育事業中。
這也就是宋玉潔為什麽能年年被評為優秀教師的原因。
三十年來的教學生涯,宋玉潔已經桃李滿天下。每年教師節前後,她不知要收到多少寄自全國各地的信件,這些信件無一不是她過去的學生寄來的。信中,都向她送來深深的祝福;信中,都有“師恩難忘”的話語。她不厭其煩,每信必複。在複信中,她要求她的學生在下一年的教師節給她寫信時,一定要向她匯報自己的工作,這一年取得了什麽成績。學生們都這樣做了。在第二年教師節到來之前,都在來信中紛紛向她匯報:我取得學位啦,我評上職稱啦,我出版專著啦,我立功啦,獲獎啦……
宋玉潔一遍又一遍地讀著這些充滿感激之情的信件,往往喜不自禁,熱淚盈眶。她覺得自己這幾十年沒有白過,她的工作,她付出的愛,得到了實實在在的回報,這種回報是絕不能用物質或金錢來衡量的。這種回報,又激勵她全身心地投入到教學工作中去。
她是能夠生兒育女的。由於丈夫嶽果成的原因,她不但沒有生育,連正常的夫妻生活都沒有過。這不能不說是一大憾事。可這憾事,也使她省卻了生孩子必然會帶來的許許多多的羈絆,而給她增加了不知多少做教學工作的時間。
宋玉潔不敢想像,她一旦離開學校,脫離教學崗位,一個人回去守在他們的盡管富足但不免寂寞的家裏,她麵臨的會是一種什麽樣的生活。
然而,歲月無情。還有不到兩年的時間,她就要退休了。好在他們學校有一條規定,隻要是特級教師或市裏優秀教師,退休後可以留校繼續任教。宋玉潔既是特級教師,也是市優秀教師,所以她現在就打定了主意,退休後,隻要嶽果成身體還好,還在他的官位上忙忙碌碌,她就要在學校一直任教下去……
這天上午,宋玉潔上完了第四節課,在教工食堂用過中餐,便到學校安排給她的房間裏午休。她躺下沒多久,房門就被人急急地拍著,並且連聲喊:
“宋老師!宋老師!”
打開房門,學校傳達室的王媽站在門外。
“有事嗎,王媽?”宋玉潔問。
王媽說:“有個人說有急事,在傳達室等你。”
宋玉潔心裏一跳:“什麽急事?”
王媽說:“什麽事他不肯告訴我,要當麵對你講,你快去問問他吧。”
宋玉潔滿腹狐疑,不敢怠慢,當即跟著王媽匆匆地往傳達室走。離老遠,她就看到了站在傳達室裏的米勉。
“是你啊,米科長!”她喊了一聲。
米勉也喊了一聲“宋老師”,但臉上的表情有幾分怪,讓人無法捉摸。
宋玉潔問:“有什麽急事找我啊?”
米勉說:“我們上車講吧,宋老師。”
車就停在學校外麵的馬路邊,是分局的一輛桑塔納。米勉上車後,開了駕駛室右邊的車門,讓宋玉潔坐在自己的身旁。宋玉潔瞅著他,又問:
“你說呀,米科長,可別嚇著我!”
米勉瞥了她一眼。這一瞥,他見到了宋玉潔眼神中流露出來的忠誠、善良和緊張。這讓他有了一瞬間的猶豫,他甚至還勾下了頭,額頭抵著了方向盤。
米勉這模樣,使宋玉潔的心一下提到了嗓門口,她想到了車禍,想到了秦威的暴病而死,禁不住失聲急問:
“米科長,老嶽出意外了?”
米勉的猶豫已經過去,他抬起頭來,說道:“宋老師你放心,嶽局長身體好得很。”
“那你有什麽急事找我?”
“這事我本不想對你說的。”米勉似乎很為難,“可嶽局長平日對我太關心、太好了,現在又是機構改革調整領導班子的敏感時期,我怕他栽跟頭吃虧,所以還是下決心要告訴你。”
“是不是老嶽經濟上有問題,受賄了?”
米勉搖搖頭:“那倒不是。嶽局長經濟上幹幹淨淨,誰送錢他都不會要的。”
“那是什麽問題,你倒快說呀!”
“宋老師你聽了可別生氣。嶽局長也包二奶了!”
宋玉潔長長地舒了口氣,隨即嗬嗬大笑起來,並且邊笑邊說:“不可能,不可能,這不可能……”
米勉倒被宋玉潔的大笑弄得吃了一驚。不由得認真看了看她,見她並不像受不起刺激而發出的神經質般的笑,才又放下心來,準備說下去。
“說老嶽有別的什麽問題,我或者還不懷疑,說他有這方麵的問題呀,嗬嗬……”宋玉潔仍在邊說邊笑,心裏還在想:他那身體隻有我知道。
米勉也不急,等她笑夠了,才不緊不慢地問:
“宋老師,你知道每天中午嶽局長在哪裏嗎?”
“中午我們都是不回家的,我在學校,他在他的辦公室午休。”
“嶽局長以前是,這幾個月可不是。”
“你說他在哪裏?”
“在二奶那裏。”
“你肯定是瞎猜,是亂講。”
“宋老師如果不相信,我現在就送你去看看!”
“那好啊,我倒要看看老嶽有本事包二奶。”宋玉潔骨子裏還是不相信的,她想米勉說得這麽認真,最大的可能也不過是一場誤會罷了。
米勉看了看表,時間是下午一點半鍾。據他掌握的嶽果成的活動規律,嶽果成這時準在碧曉波那裏。現在趕到那裏去,肯定可以抓個正著。
“宋老師,”米勉欲擒故縱,“我的意思是你在家裏好好勸勸局長就行了。那裏,還是別去了吧?”
“去,你送我去!”
“那,我就開車了。”
米勉今天采取這一舉措,頗費了他一番思量。前天,他把那份《用智謀,一舉端掉非法傳銷黑窩點》的材料送到了市局。李子仁看完後,果然問他:
“那天你們對傳銷組織采取行動,是苗局長在指揮,嶽局長不在?”
“我至少打了十幾次電話找嶽局長,”米勉說,“可他的手機總是關的。後來聽人說,他是到、到……”
李子仁見他欲言又止,便追著問:“他去哪兒了?”
米勉顯得很為難的樣子,但最後還是鼓起勇氣說了出來:
“有人說嶽局長也養小蜜了。”
李子仁目光閃閃地盯了米勉一下,但沒再多問一句話。
米勉回到分局,當即把他去市局送材料和向李子仁講嶽果成養小蜜的情況,請功似的向苗誌高述說了一遍。苗誌高聽後,笑是笑著,可對這些所能起的作用,卻沒有很樂觀的估計。他說,現在誰對養小蜜、包二奶之類的事那麽認真呢?組織上要抓的大事,要考慮的問題多著哩。隻要不是鬧得太不像話,影響太壞,誰會去挖洞尋蛇打,跑到別人的屋子裏去麵對那些粘在一起的光P股男女?
米勉多少有點兒掃興。可過後一想,覺得苗誌高說的也不無道理。於是他想,吞吞吐吐是講,明明白白也是講,嶽果成對他反正已經是一個“惱”字,一個“恨”字。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幹脆以關心嶽果成為名,把他包二奶的事直接捅到宋玉潔那裏去。世界上沒有哪個妻子能容忍丈夫偷偷地包養二奶的,隻要宋玉潔一鬧,嶽果成的局長便注定當不成了。到那時,苗誌高或者另一個被提拔成了局長的人,內心都會承認他所起的作用,都會記著他的功勞的。
米勉真是敢作敢為,他一想到這個主意,今天便見諸行動了。
桑塔拉很快就開到了麗景山莊。在一個拐彎處停下後,米勉又說:
“宋老師,等會見了嶽局長,你千萬別生氣啊,嶽局長不過是一時糊塗,你好好勸勸他就行了。”
“我知道。”宋玉潔說。她心裏仍不相信真有其事。
米勉便在駕駛室內用手指點著:“宋老師,你在這裏下車,走到前麵那棵紫荊樹下向左轉,再往前走上一分鍾就看見‘玫瑰樓’三個字了。嶽局長就在玫瑰樓405號那套房子裏。你到了那裏,別按門鈴,也別喊,在門口等著就是。現在是兩點,再過十分鍾,嶽局長肯定會開門出來的,因為他必須在兩點半之前趕到機關去上班。”
宋玉潔見米勉對這裏如此熟稔,心裏好不奇怪。可米勉不容她多思索,就已經替她打開車門讓她下車了。
宋玉潔按照米勉的指點,不一會就進了玫瑰樓,到了405號房門外。門牆上安了門鈴,但她照米勉說的,沒有按。她身靠樓梯的扶手等著。
這兒的空氣很清新,環境也很安靜。宋玉潔仿佛置身在深山老林中的廟宇裏,一點也感受不到現代城市的喧囂。她長年累月呆在學校,不知道在這繁華的現代化的城市裏,還有如此安靜的處所。
宋玉潔此時自然沒有心思顧及這裏的環境,她的思維很快又鎖定在眼前的事情上。盡管她也知道,現在包二奶、養小蜜的並非罕見,但嶽果成絕不可能做這種事,她清楚嶽果成身體上的缺陷。這麽些年來,他們夫妻對此諱莫如深。他們都把精力用在各自的工作上。要說嶽果成有什麽追求的話,那就是盼能得到組織的重用和提拔。宋玉潔明白,想在官場上有所作為的人,對待男女之事是比較謹慎的。有人不是說,男人“吃野食”,一要賊心,二要賊膽,三要賊力嗎?嶽果成可是既無賊心,又無賊膽,更無賊力啊!有了這“三無概念”,宋玉潔自然對他絕對放心了。
令宋玉潔萬分不解的是,米勉為什麽說得如此肯定?不但說得肯定,而且說得非常具體,好像嶽果成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真是活見鬼了!今天這事,要不是天大的誤會,就是惡作劇了!
宋玉潔想著這些,時間很快就溜了過去。她一看表,差一點沒笑出聲來。米勉真是胡言亂語,造謠生事。他說兩點十分嶽果成就會從裏麵開門出來,現在都兩點一刻了,嶽果成出來沒有?真是!
宋玉潔準備下樓返回學校去了-下午她雖然沒有課,等著她批改的作業卻不少呢。可她想,既然到了這裏,何不問問這405號裏麵到底住的是什麽人?於是她舉起右手,伸向那紅色的門鈴按鈕。可就在這時,她聽到了門在響動。她縮回手,身子往一側退了半步。
門開了。
她的丈夫-嶽果成腋下夾著公文包出現在門口。他的身後,是一個披著純白睡衣的鮮麗動人的年輕女子。
宋玉潔驚呼:
“啊啊!果成,你真……真……”
沒等驚慌不已的嶽果成回過神來,宋玉潔便覺眼前發黑,天旋地轉,右腳朝前一跨,身子撲通一下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