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學年報到的時候,碧曉波要交的學費是八千元。嶽果成整整給了她一萬。交錢給碧曉波的時候,嶽果成問:
“曉波,開學後,你準備住在哪裏呢?”
“學校呀,學校給我安排了宿舍。”碧曉波回答。
“那我不很難見你的麵了嗎?”
“怎麽會難呢?隻要你一打我的手機,我馬上趕回來見你就是啦。”
嶽果成搖了搖頭。停了一會,他說:“你們學校有些學生好像就住在家裏,是不是?”
“那是走讀生。”
“你也可走讀嘛。”
“我家不在這市裏呀!學校不會同意的。”
“我聽你說過,”嶽果成說,“你有個姐姐住在市裏,還是親姐姐,對不對?”
碧曉波說:“對對,可這樣的情況,不曉得學校會不會同意我走讀。”
“你去問問吧,不同意再說,好不好?”
碧曉波自然點頭說好。
他們學校每個係每個年級都有一個專門管理學生生活的老師,叫年級組長。碧曉波他們的年級組長姓陳,大家都喊他陳老師。開學報到的時候,碧曉波向陳老師提出來要走讀。
“你家又不在本市,怎麽能走讀?”陳老師有點奇怪。
“我姐姐住在市裏,是親姐姐!她那裏房子寬,又很安靜……”碧曉波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不禁微微發紅,呼吸也有點兒緊張。
“是嗎?”陳老師說。
“是。我們班上好多同學都清楚!”
“你準備住你姐那裏?來去-交通方便不方便?”
“挺方便的,一下車就到啦!”
撒謊是不需要人教的。以前從不撒謊的碧曉波現在也會撒謊了,而且撒得很像那麽回事。這也是“如箭在弦,不得不發”吧,她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也就隻好這樣走下去了。
陳老師找碧曉波班上的同學進行了了解。許多同學都證實她確實有個親姐姐住在市裏。年級組長陳老師便同意了碧曉波讀走讀的要求。碧曉波按捺不住內心的高興,當即走到一個僻靜處給嶽果成撥打電話。
“嶽叔,好消息!學校同意我走讀啦。”
“好哇,好曉波!”嶽果成自然比她更高興,“你真能體貼我……”
報到後的當天,碧曉波就把她原來留在中文係女學生宿舍402室裏的書籍、裝著衣服的一口帆布箱都搬運到了麗景山莊玫瑰樓。
這所大學有一萬幾千名學生,走讀生也有好幾百人,隻要你必修的課程不曠課,又能按時完成所布置的作業,在校外不出什麽大事,是沒有人會注意你的。
大學不同於中學。最大的不同就是,大學生能夠用來自己支配的時間多了。中學的課程排得滿滿的,上午四節,下午四節,簡直讓學生喘不過氣來。大學呢,每天不過四節課。這四節課,有時是上午上,有時是下午上。不上課的時候,你可以在寢室裏,你可以去圖書館,你也可以既不在寢室也不去圖書館-誰時時管著你在哪兒呀!至於你是在做功課鑽研學問,還是在喝酒吃麥當勞或者在給誰寫情書,就隻有天曉得了。
碧曉波的走讀生活過得十分平靜,十分愜意。
她把課程表抄寫在她的筆記本上。隻要有課,她都一節不漏地去學校聽老師上課,而且從沒遲到過。上課之外的時間,她就待在麗景山莊玫瑰樓裏。
離開學校的集體生活,碧曉波開始也感到有點寂寞,可很快就習慣了。畢竟玫瑰樓的舒適和安逸,是學生集體宿舍無法相比的。
有人曾這樣問過一個為了錢而給人當了二奶的年輕女子:“他(自然指的是包養她的那個男子)比你大了三十多歲,你們在一起到底有沒有感情啊?”
“怎麽說呢?”這二奶認真思考了好一會,回答道:“貓和狗關在同一間屋裏,久了,也會產生感情哩!”
用貓狗來比喻男人女人,讓人覺得有些不倫不類,匪夷所思。何況貓狗同屋,盡管能夠相安無事,和平共處,但它們是否會產生什麽感情,也得由生物科學家來加以論證。可這二奶以自己為實例,證明男人女人同居久了,盡管有很大的年齡差,也是會產生感情的。這一點,倒是道出了當今社會上並不少見的包二奶現象中的一些實情。
碧曉波就的確感到越來越離不開嶽果成了。這不隻是因為她一離開嶽果成馬上會變得囊中羞澀,在情感上,她對嶽果成也已經有了某種程度的依戀了。如果有三天見不到嶽果成,她就會感到有些心慌意亂,仿佛丟失了什麽東西似的。在生理方麵,由於嶽果成服用神鞭丸確實見效,使他治病的信心陡增,他正按照神鞭丸服用說明書上所寫的,一個療程一個療程地在服用。嶽果成既然已經“雄”了,兩人自然就少不了做愛。在具體操作上,嶽果成改變了第一次那種疾風暴雨式的辦法,而是讓風輕輕吹,讓雨慢慢下-上了嶽果成這個年紀的人,是不難做到這一點的。在風調雨順之下,碧曉波便慢慢地體驗到了一種享受。有時候,她還會被這種享受的欲望所燃燒……
碧曉波沒有忘記她的姐姐、姐夫。她準備在哪個星期六或星期天到郊南民樂村去一次。別的什麽她自然都不會對姐姐說,隻告訴姐姐她在學校裏挺好的。這樣,姐姐就一直會以為她是住在學校裏了。
碧曉波沒有想到,她還沒來得及到姐姐那裏去,舒欣就會到學校裏去找她,而且,在學校沒找到,他又去了民樂村。
碧曉波平靜、愜意的走讀生活,隨著“住在姐姐家”這一謊言的敗露,不可避免地將要發生變故了!
又一個星期開始了。
早晨六點半,碧曉波讓鬧鍾準時鬧醒了她。她馬上起床,洗過臉、刷過牙,便取出麵包,衝上牛奶,就著果子醬用過了早餐。接著,她挎上書包走出了玫瑰樓。
這天上午有兩節現代漢語,兩節外國文學,都是必修課,八點上課,她要在七點五十分鍾之前趕到教學大樓。
走出麗景山莊,就到了通往學校的馬路上,而且不遠處就是公共汽車停靠站。碧曉波等了不到十分鍾車就來了。
如果不是為了趕時間,怕遲到,碧曉波是不打車的。她想省錢還是次要的,主要的是受不了在校園裏下車時同學們投來的各種各樣的目光。那些目光中有 羨慕,更有妒忌。一遇到這些目光,她就覺得自己成了眾矢之的,不知有多少同學在從四麵八方圍堵她,對她群起而攻之。
公共車到了校園站。碧曉波下車後時間還不到七點半。因為時間還充裕,她便不緊不慢地往中文係教學大樓走去。她步履輕盈,氣質優雅,顯得卓爾不群。這與上個學期的碧曉波,已經有了不少的變化。這種變化是在不知不覺中發生的,她自己並沒有感覺到。
這時候,學校有線廣播室正在轉播著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新聞節目。
在廣播聲裏,學生們紛紛走出各自的宿舍,成群結伴地向各個教學樓湧去。
不時有各種豪華漂亮的小車從碧曉波的身後飛馳而過。這是本市有錢或有權有勢的學生家長送他們的子女來上學。以前,碧曉波很羨慕這些子女,可現在,她不再那樣羨慕了……
碧曉波正走著,仿佛聽到有人喊了她一聲。她舉目尋去,見是曹多多站在前麵朝她招手。
“曉波,”曹多多說,“你今天怎麽沒打的來呀?你看那些坐小車來的同學多瀟灑!”
碧曉波心裏想,我打的不打的,關你什麽事呀,真管得寬!她沒理睬曹多多,繼續往前走去。她打心眼裏瞧不起曹多多這個同學。
曹多多緊跟幾步與她肩並肩地走著,並且用手拉了拉她的上衣,問:
“你這衣服看著特別順眼,手感也挺好的。花了好幾百吧?”
碧曉波身上這件乳白短袖衫,是嶽果成那回陪她在免稅商場買的,當時的標價是有三百多。可碧曉波不願對曹多多說真話,她說:
“要什麽好幾百呀,才三十多元買的。”
曹多多哈哈大笑:“你騙鬼喲,你現在還願意穿幾十塊錢一件的衣服嗎?”
碧曉波聽出她話裏有話,心裏吃了一驚:難道她知道我在外麵找了朋友啦?可又一想:不可能,這絕不可能!我和嶽叔的事,隻有那個米科長清楚,而米科長是絕不會告訴旁人的。曹多多亂嚼舌頭,討厭!
曹多多見她不吱聲,又詭譎地衝她笑了笑,還用手將她拉住站到路邊,說:
“曉波,有件事,你幫助我一下好嗎?”
“什麽事?”碧曉波問。其實她心裏明白,曹多多是要向她借錢了。
曹多多經常向同學借錢。隻要她發現誰手裏有錢了,她就會去找誰“幫助”的。借到了錢,她不是買衣服,就是去麥當勞,去肯德基。而且她從不會主動還人家錢的。同學都煩死她了,有錢都盡量不讓她知曉,萬一不幸讓她知道了,她要“幫助”,也隻給她五塊十塊了事。大家背後議論,這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反正也不過五塊十塊的,就當是自己喝了飲料、吃了荔枝了。
果然,曹多多說:
“我在‘女子世界’看中了一件衣服,秋裝,很適合我的,我錢不夠,你借給我吧。”
碧曉波隻想馬上擺脫她,但礙於麵子,又不好一口回絕她,隻得從包裏掏出了錢夾。打開錢夾,裏麵除了幾張塊票和角票外,就剩下一張一百元的大鈔了。她猶豫了一下,終於心疼地將百元大鈔交給了曹多多。
“就一百呀?”曹多多接著錢說,“那衣服要四百多呢,你借五百給我!”
碧曉波氣得什麽似的,她把錢夾亮在曹多多眼前,說:“你看你看,我把一百元給了你了,自己就剩幾張零錢,你還不知足,真是!”
曹多多涎皮賴臉地笑著,說:“別小氣嘛,你有錢!我知道,你有錢!你傍了大款了,錢多著呢!”
“什麽?你說什麽?”碧曉波陡地漲紅了臉。
“我知道你傍了大款了,錢多著呢!”曹多多又重複著說了一遍。
碧曉波真想刮曹多多一個耳光,並且把那一百元要回來,然後永遠不再理睬她。可是碧曉波終於沒有那樣做,她也不敢那樣做。她隻狠狠地跺了一下腳,加上一聲“哼!”,便逃也似的奔向中文係教學大樓。
曹多多望著碧曉波狼狽而去的樣子,感到很開心。她也向教學樓走去,可不慌不忙的,還不時得意地摸摸裝著那一百元的褲兜……
中文係二年級有將近兩百名學生,分四個班,合稱大班。每逢必修課,就是大班在一起上,能容納兩百多人的教室濟濟一堂,坐得滿滿的。
碧曉波走進教室的時候,裏麵已經坐了不少人。她在後排座位上坐下。不久,曹多多也進了教室,也在後排落座,和碧曉波隻隔著三個同學。碧曉波似乎還看見曹多多意味深長地朝她一笑。碧曉波等曹多多放下書包,打開了講義,她便站起身往右前方一個空位走去。那裏隻一個空位,曹多多要跟著她也沒辦法了。碧曉波就像躲避瘟疫一般躲避著曹多多。
這是兩節現代漢語課。漢語課本來就枯燥乏味,碧曉波這陣又滿腹心思,就更聽不進老師在講台上講些什麽了。
她想,曹多多怎麽會說我傍大款了呢?嶽叔是一位局長,當官的,不是什麽大款。說她傍了大款,完全是瞎猜-曹多多就愛瞎猜!
她又想,曹多多幹嗎會瞎猜呢?既然在這樣瞎猜,肯定就對她住在姐姐家裏有懷疑了。
她還想,曹多多怎麽會懷疑她在校外的住處呢?她住在麗景山莊,除了她和嶽叔,就隻有米勉知道了。嶽叔和米勉關係那樣親密,米勉對嶽叔那樣好,那樣尊敬,他是絕對不會出賣嶽叔的。
究竟是怎麽回事呢?
……
碧曉波就這樣心神不寧地胡思亂想著,老師講的她什麽也沒聽進去。
上過漢語,接著是兩節外國文學。碧曉波腦子裏仍然亂糟糟的,仍然什麽也沒聽進去。整個上午,中間有三次課間休息,她一次都沒有出教室。她不是伏在課桌上裝著閉目養神的樣子,就是用一隻手撐著臉頰,另一隻手翻著講義,樣子像在溫習老師講過的內容,其實她怎能看得進呢?
好不容易挨過了四節課的時間,老師一宣布下課,碧曉波便混在人群中悄然溜出了教室。她隻想躲避開所有認識她的同學,趕快走出校門,趕快回到麗景山莊去。可是她走出教學大樓還不到五十米,就被人攔住了。
攔著她路的不是別人,是她的姐姐碧若波。
“曉波!”碧若波大聲喊。
碧曉波吃了一驚,問:
“姐,你怎麽到這裏來啦?”
“我們前天就來找過你兩次了!”碧若波說。
碧曉波這才發現不遠處的一棵椰子樹下,還站著個舒欣。舒欣臉色灰灰的,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碧曉波說:“來找我幹什麽?”她一邊問,一邊仍不停腳地往校園外走,而且走得很快。她怕他們停留在此,會引起旁人的注意。
碧若波和舒欣幾乎得小跑著才能跟上她。
由於走得急,三人暫時就都沒有說話。
直到出了校門,到了馬路上,碧曉波才站下來等著。待他們兩個到了跟前,她又問了一遍:
“姐,你來找我幹什麽呀?”
“我們都急死了,你倒問幹什麽!”碧若波沒好氣地說,“舒欣要不到我那裏去,我還不曉得暑假你根本就沒回家呢,你就好像沒我這個姐似的!”
碧曉波聽著姐姐數落她,不吱聲。
“還有,”碧若波接著說,“舒欣前天要是不到學校來找你,我們也就不曉得你現在不住在學校裏。你對同學說你住在我那裏,可你的影子我都見不到。你到底住在哪裏呀?”
碧曉波不能告訴任何人她住在哪裏。所以她不做聲。
碧若波又說:
“你的同學對我們講,說你傍了大款了,是不是真的?”
“誰傍大款了?”碧曉波整個上午心裏都窩著火,隻是沒個發泄處,現在終於要爆發了,她厲聲地:“誰說我傍大款了?誰說的?”
碧若波便問舒欣:“舒欣,那個同學叫什麽?”
舒欣低垂著頭,囁囁嚅嚅地回答:“是曹多多。”
“是曹多多,我就知道是曹多多!”碧曉波跺著腳罵了起來,“曹多多算什麽東西,一張爛嘴!誰叫你們去找她,誰叫你們去找她呀!”
碧若波沒料到碧曉波會發這麽大的火,一時倒不知說什麽好了。舒欣更像做錯了事似的,不敢抬頭看碧曉波。
碧曉波現在已經完全明白,她走讀的秘密就是壞在舒欣和姐姐身上。她又惱又恨,不由得衝著舒欣嚷道:
“舒欣!你借給我的錢我都還了你了,你還總來找我幹什麽!”又扭頭對碧若波:“姐,我都這麽大了,我的事,以後不用你管!”說罷,剛好有輛的士經過,她一招手上了的士,並且“乒”地關緊了車門。
碧若波見狀怔了一下,隨即對舒欣說了一聲:
“我們追她去!”
他們也跳上了一輛的士……
司機問碧曉波:“小姐,去哪裏?”
“往前開。”碧曉波說。
的士朝前開,碧曉波往後望。她看見碧若波和舒欣也坐進了一輛的士,並且向她追了上來。她十分惱火:“他們還要跟蹤我呢!”
“司機,開快點,別讓後麵那輛的士追上我們。”她吩咐司機。
的士飛一般向前駛。幾分鍾後便到了兩條馬路的交叉處,隻要向右一拐便是麗景山莊了。碧曉波回頭一望,發現姐姐他們坐的的士已經緊追上來,所以她不待司機發問便說:“往前開,一直往前開!”
司機迅速地瞟了碧曉波一眼,問:“小姐是想甩開後麵車上的人嗎?”
碧曉波說:“是的,我煩死他們了!”
“我有辦法!”司機說,“前麵不遠就到了沿海路了。沿海路的觀濤花園有幾個進出口,花園又大,我們一到那裏,肯定就讓他們搞不清去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