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欣所在的工廠,是一家中外合資企業。產品訂單多了,廠方便讓工人加班。為了壓減成本,廠方不給工人發加班費,而是采用輪休的辦法給工人補假。就是在生產任務不緊的時候讓一部分工人休假,讓另一部分工人一個頂兩個那樣幹。所以舒欣輪休假期滿回廠後,上班便很緊張,連著幾個禮拜天都沒有休息。這樣幹了一個月後,他終於迎來了他輪休後的第一個休息日,而這時,碧曉波已經開學兩個多星期了。
以往,舒欣去學校找碧曉波的時間,碧曉波和他約定是每個月的最後一個星期六。今天雖然是星期六,可不符合“最後一個星期六”的條件。但他顧不了這個了,早晨起床後,他去食堂買了兩個饅頭、一碗稀飯吃了,略事收拾,便走出廠區,去搭公共汽車。
這兩個月裏,舒欣無時無刻不在懊悔之中。
他懊悔他乘車回湖南去休假的那天,不該在車站稀裏糊塗地收下碧曉波塞給他的那兩千元錢。盡管當時碧曉波的這一舉動是他始料不及的,可他完全可以不接呀!即使已經接到了手裏,也完全可以追著退給她嘛。
碧曉波當時曾明確地告訴了舒欣,這兩千元是她還給他的。一個“還”字,已經非常清楚地說明了碧曉波的態度,那就是:你死了心吧,我們絕沒有好下去的可能了。
可舒欣就是不死心,實際上是不知道應該死心。其實從碧曉波進入大學以後,舒欣早就應該從她對他的態度的變化中作出“死心”的決定。他作不出這個決定,所以隻好在這情感的誤區裏忍受煎熬。
舒欣非常後悔有一次拿錢給碧曉波時說過的一句話-“就算是我借給你的好不好?”既然說是“借”,那就表明了要她“還”嘛,真是一句很傷感情的話!舒欣想,這非得對碧曉波解釋清楚不可,向她認錯、道歉和賠禮都行。
九點半,舒欣在距校門大約一百米遠的公共車站下了車。如果自己有小車,或者打的,可以穿過校門直奔碧曉波的宿舍。舒欣當然不會有小車,他也從來沒有享受過打的的方便和舒適。這座城市的的士數以萬計,可絕不是為工資還不到一千元的人準備的。
舒欣經過校門,往校園的深處走去。
校園風光如畫。在路的右邊,是一座有百多畝水麵的人工湖。學校六層樓高的圖書館和閱覽室就建在這人工湖中,有三三兩兩的學生,正背著或提著書包從有護欄的小橋向圖書館走去。荷花盛開的湖麵上,不時有魚刷啦啦地跳躍。在路的左邊,是大操場,操場裏,跑道、球場、沙氹等等應有盡有。操場的盡頭,有一個小山坡,山坡上是花圃,繁花似錦的花圃是生物係園林專業學生實習的場所。
舒欣每次走進這校園,總不免要為無緣進這所大學讀書而暗自歎息一番。
中文係的女生集中住在一幢宿舍。碧曉波這個年級的女生都住在四樓。舒欣記得很清楚,碧曉波她們幾個同學的房號是402.
舒欣每次一走進這幢女生宿舍,首先聽到的便是從設在樓層中間的盥洗室傳出來的嘩嘩的水聲。女孩子總是離不開水,她們真是水做的骨肉。伴隨著嘩嘩的水聲,還總有一股洗發水、沐浴露以及香皂等等相混合的氣味。這氣味怪怪的,有點刺鼻,卻能使每一個走進這女兒國的男子心旌搖蕩,冒出“冰清玉潔”之類的浮想。
舒欣聽碧曉波說過,對他經常來宿舍找她,她的同室同學有意見。有意見,當然就是不歡迎他了。前一段,碧曉波隻要看見他在402室的門外一露臉,她便會走出寢室,帶他到宿舍外的什麽地方去說話。現在,他又來到了402的外麵,可他不敢貿然往裏闖。他裝著隻是從門外經過,眼睛卻睃著門裏麵。他發現曹多多、柳葉、夏小芸三個都在,唯獨不見碧曉波。他走過去又走過來,走過來又走過去,走了三個來回都沒看到碧曉波。而他的行動卻引起了寢室內的人的注意。她們以為有人心懷鬼胎,想來偷看她們的什麽了。她們分別罵了句什麽,柳葉便起身想把寢室門關緊。
柳葉剛走到門口,正碰著舒欣又一次走了過來。
“呀,還是碧曉波的同學哩。”柳葉說,“走來走去的,我們以為是什麽人呢!”
聽說是碧曉波的同學,曹多多和夏小芸都把目光投了過來。
“我找碧曉波。”舒欣說。
“你找碧曉波,怎麽不進來?”曹多多說,“偷偷摸摸的,我們以為是賊呢。”
舒欣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笑。他心裏有幾分高興,這幾個同學並不像碧曉波說的那樣不歡迎他哩。不過他沒進門,隻是又說:
“我找碧曉波!”
曹多多爭先回答:“碧曉波變闊啦,不屑和我們窮光蛋在一起啦。”
“你說什麽?”舒欣沒聽懂。
柳葉說:“碧曉波‘走讀’了。”
“走讀?”舒欣問。
“就是隻來學校上課,不住校。”
“她住哪裏呢?”
“她不是有個姐姐在市裏嗎?”
“對,是她的親姐姐。”
“她就住在她姐那兒呀!”
舒欣“哦”了一聲,說:“謝謝你們,我走了。”
舒欣離開中文係女生宿舍,走出校園,準備去搭開往郊南民樂村的公共車……
碧曉波的父母從舒欣口裏知道,曉波暑假留在她讀書的城市裏打工。那裏有她的姐姐、姐夫在,所以他們不但放心,而且還很高興-曉波知道要賺錢了。每年上萬元的學費他們實在難以負擔。
而碧曉波的姐姐碧若波和姐夫許世良,則滿以為曉波和舒欣一道回老家陪父母親去了,近兩個月的暑假,他們的心境十分平和。雖然開的士賺錢不多,可平平安安的沒出什麽事故,他們也就知足了-平安是福呀!
碧若波知道,大中小學每年都是九月一號左右開學。就是說曉波來上學已經半個多月了,可這鬼妹子,這麽久了也不到姐姐這裏來看看!莫非曉波還在使性子,和姐姐賭氣?碧若波很想從妹妹嘴裏了解爸爸媽媽的情況,還想知道妹妹這回的學費是怎麽籌集的……
碧若波一聽舒欣說曉波並沒有跟他一起回湖南,開始簡直有些不相信。
舒欣說:
“曉波在車站對我說,她早就打定主意了,要利用暑假這段時間打工。”
碧若波心裏便想,曉波暑假可能就在市內一家賓館打工了。因為曉波曾跟她說過,當時有兩個地方願意聘用她,一個是神農堂藥號,一個是賓館。她在神農堂碰了釘子,後來就去那家賓館了。碧若波正這樣想著,不料舒欣問道:
“若波姐,曉波為什麽要‘走讀’呀?”
“什麽叫走讀?”
“走讀就是隻在學校上課,不住校。怎麽,曉波不住在你這裏嗎?”
“她的影子我都沒見,怎麽說住在我這裏?誰告訴你的?”
“與她同寢室的同學呀!”
這下,他們兩個不僅是同時感到驚訝,而且都慌了。碧若波目瞪口呆了好一會,還是不相信,又問:
“舒欣,你沒聽錯吧?”
“沒聽錯。”
“她的同學肯定說她是住在我這裏?”
“她們是這樣說的。”
“她們知道曉波為什麽要走讀嗎?”
“這個我沒問。”舒欣說,“隻聽有個同學說了句什麽曉波變闊了。”
碧若波越聽越糊塗,真個滿頭霧水。情急之中,她想到了許世良。她抓起話筒,撥通了許世良的手機,開口便說:
“世良,曉波出事了!”
“什麽事?”許世良問,伴隨著汽車行駛的聲音。
“曉波不見人了。”
“你說清楚呀,怎麽不見人了-是在家裏不見了,還是來學校不見了?”
碧若波便結結巴巴地把舒欣講的說了個大概。
許世良聽了,有好一會沒哼氣。但他沒關機,因為聽筒裏仍然有汽車的行駛聲。
“你說話呀,啞啦?”碧若波心急火燎。
“你急什麽急?曉波這麽大個人,真的會被人拐走不成!”許世良這麽說了兩句,“啪”地關上了手機。
碧若波明白,許世良的話是寬慰她,要她別著急。可當姐姐的能不急嗎!她想了想,對舒欣說道:
“舒欣,走,我們到學校去問個明白!”
當舒欣跟著碧若波再次來到學校的時候,402室的柳葉和夏小芸已結伴上街,隻有曹多多一個人在了。
曹多多見舒欣去而複返,不知是怎麽回事。
舒欣指著碧若波介紹說:
“這是碧曉波的姐姐。”
碧若波向曹多多點點頭。
舒欣又指著曹多多:“她是曉波的同學。”
“我叫多多。”曹多多說出了自己的名字後,便上上下下打量著碧若波說:“喲,碧姐,你們姐妹長得怎麽不像呀,曉波可比你漂亮多了!”
碧若波勉為其難地笑了笑,然後問:
“曉波究竟是怎麽回事呢,多多?”
“什麽怎麽回事?”
“她真的不和你們住在一起啦?”
曹多多指著靠裏的一張床鋪說:“你們看,那裏還有她的東西嗎?”
碧曉波上學年睡覺的床鋪上的確什麽也沒有,成了一張空床,床頭的衣箱架上也空無一物。
曹多多突然反應過來了似的,問:“碧姐,曉波走讀住不住在你那裏呀?”
碧若波搖了搖頭。
曹多多一下子變得又驚訝又興奮起來。她首先想到的是碧曉波現在所穿的高檔的衣服和嶄新的手機,還有一次她見碧曉波坐的士趕來上課的瀟灑氣派。
“我明白,碧曉波肯定傍了大款了!”曹多多說,聲音裏既有羨慕也有妒意。
碧若波和舒欣聽了,有點麵麵相覷。然後兩人幾乎是同聲地說:
“不會!曉波不會!”
曹多多哈哈大笑-笑碧若波和舒欣是死心眼!
“不會,幹嗎不會呀?”她說,“要我長得有曉波那個樣子呀,早就去傍大款了,早就不會花錢念這鬼書了……”
碧若波和舒欣離開中文係女生宿舍往校園外麵走去。碧若波在前,舒欣在後。兩人都默不作聲,腳步顯得十分沉重。他們都不願相信這個曹多多說的話會是真的,可一些事實似乎又不容他們置疑。曉波沒住校是千真萬確的!曉波沒住到姐姐那裏去也是千真萬確的!她為什麽要住到別的地方去呢?而且也不和當姐姐的打一聲招呼,好像根本沒有她碧若波這個姐姐在這裏似的……
碧若波越想越氣,越想越惱,心裏罵著:“哼,傍大款!大款有幾個是好東西?還不就是玩弄你?你去傍吧,看你有什麽好結果!”
碧若波氣歸氣,惱歸惱,罵歸罵,想要見到曉波的心情卻愈來愈急迫。盡管她清楚這兩天學校是雙休日不上課,是沒法子見到曉波的。
碧若波走著走著,忽然發覺後麵沒有了一點聲響。她回頭望去,發現舒欣在用手帕擦拭著滿臉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