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秀教師暑假旅遊團將搭乘航班返市,飛機降落本市機場的時間是晚上七點一十三分。這是宋玉潔在電話中告訴嶽果成的。
“到時我去機場接你!”嶽果成說。
“不用不用,市裏會統一派車接的。”
“那我在家裏做好晚飯等你。”
“也不用。市裏有頭頭說要為我們接風洗塵呢!”
嶽果成便在家裏等著。
十點剛過,市教育工會的車便將宋玉潔送到了他們家的樓下。
宋玉潔風塵仆仆地走進了家門。兩人一見麵,都同時向對方伸出手去。
嶽果成說:“老宋,你黑了,瘦了。”
宋玉潔說:“是嗎?”
嶽果成說:“旅遊其實很辛苦的。”
宋玉潔說:“是辛苦,但開心。北京、上海、杭州變化真大,想像不到的大!”
嶽果成本想問宋玉潔西湖邊他們住宿過的那家旅社還在不在,幸好話到嘴邊他咽住了,如果說了出來,無異於是在挑刺他們共同的瘡疤。
宋玉潔打量著嶽果成,笑道:“果成,看樣子,這些日子你過得挺開心的。”
“怎見得呢?”嶽果成問。
“你氣色不錯,容光煥發呀!”
嶽果成笑了:“是嗎?”
“文件下來啦?”宋玉潔自然是指關於工商局新港分局局長的任命文件。
“應該快了吧。”嶽果成說著,倒了一杯礦泉水遞給宋玉潔。
前天,嶽果成去找副區長郭明海匯報工作,說話中有意無意地談到局長的任命問題。郭明海說:“放心吧,快了!過兩天常委會就會開會了。”
宋玉潔感歎道:“我真不明白,你們有個一官半職的,都把職務的升降看得如此之重。要提升了,精神就來了,還變得年輕了似的。”
“這叫人在官場,身不由己。也是如箭在弦,不得不發呀!你們當教師的,不是也為評職稱爭得麵紅耳赤,甚至你死我活嘛。”
“那也不盡然。學校評我的‘特級’,我就根本沒去爭過。我覺得,當教師的最大樂趣,就是看到自己的知識能被學生所接受、所掌握,後來又能超過自己,而不是評個職稱什麽的。這也是人各有誌吧,我們就不說它了……”宋玉潔說到這裏,從旅行箱裏掏出一聽茶葉遞給嶽果成:“這可是原產地的特級龍井,就這麽一聽,花了三百多!”
“謝謝了!”嶽果成說。
接著,兩人便分別進了各自的臥室……
宋玉潔多年來不曾出家遠行過,像這回一去將近一個月,是極少的事。對他們夫妻來講,也算久別了。都說久別勝新婚,要是其他夫妻,不管怎麽樣這天晚上都會要親熱一番的。可他們就隻這樣說了一會話,便像平常一樣回到了各自的小天地,而且是那樣默契,那樣自然,仿佛順理成章,仿佛本該如此。
他們分床不分居。
他們都記不起這具體起始於何年何月,但都知道這至少有十多年了。嶽果成還清楚,那是在他明白了自己生理上的毛病、經多方醫治而無效以後。那時他們都還年輕。俗話說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處在如狼似虎這一年齡段的嶽果成,雖然有毛病,那種要求還是有的,有時還很強烈。既有要求,又肌膚相親地睡在一起,嶽果成心裏便像被火燒著,控製不住要伸出手去摸宋玉潔。宋玉潔同樣處在如狼似虎的年紀,經不住嶽果成三摸兩摸,心裏的火也燒起來了。心裏一火,就免不了要嶽果成一試,可結果總是讓她大失所望。宋玉潔曾有幾次用手試探性地去觸摸嶽果成的腿根,結果弄得她的手黏糊糊、涼冰冰的,令她心裏怪不舒服。在對宋玉潔三摸兩摸的過程中,嶽果成的能量釋放了,心火平息了,可他每次仍是懊惱不已。宋玉潔見嶽果成懊惱的樣子,便用好言好語寬慰他。宋玉潔在寬慰的時候,自己心裏其實也在忍受著失望的痛苦。男人大概都是粗心的,宋玉潔的這種痛苦,嶽果成過了好久才知曉。
人們可以經受數次、數十次的失望,沒有盡頭的失望卻是無法忍受的。
宋玉潔終於向嶽果成提出了分開睡覺的建議,她說:“這樣對你也有好處。”嶽果成說不出反對的理由,自然表示同意。分睡後,嶽果成禁不住隔些日子就要摸到宋玉潔床上去動一回手腳,其結果仍然是很糟糕的。宋玉潔雖然沒有抗拒,可久而久之,嶽果成終於從她的眼神中看到了無奈、冷漠以至厭惡。他這才清楚地意識到,他每次對宋玉潔的觸摸撩撥,都是在給她製造痛苦。他認識到了自己行為的自私性和宋玉潔巨大的寬容度。嶽果成慚愧萬分。也就是從此開始,他們做到了真正的分床而睡,嶽果成再也沒去動過宋玉潔了……
宋玉潔這次外出歸來,看出了嶽果成氣色不錯,容光煥發,以為他隻是官場得意所致,根本沒想到嶽果成找上“小蜜”養起來了。不說別的,就以她所熟知的嶽果成的身體狀況,她也絕對不會往那方麵想的。可世界就有如此複雜詭譎,想都想不到的事,有時就居然發生了,並且還要發生下去。
嶽果成沒注意自己的氣色,也不知自己真的容光煥發沒有。他與宋玉潔多年的分床睡覺,如同和尚受戒,強迫自己遠離女色。多年的壓抑,使他對異性變得非常冷淡,早已提不起興趣了。不想就在他官場得意的時候,碧曉波突然闖進了他的生活。有了這個碧曉波後,他確實感到精神好了,勁頭足了,生活也像充實了許多……
時間轉眼間便到了八月下旬。
關於新港分局局長的任命文件仍未見下發。
嶽果成倒是沉得住氣,機關裏的幹部們在他背後的議論可就多起來了。議論中還夾帶著不少小道消息。這些小道消息被說得有根有據的,內容大都與機構改革、人員去留有關。按照這些小道消息的說法,分局大多數幹部的位子都將發生動搖。在這些小道消息的影響下,不少幹部的情緒變得相當低落,仿佛世紀末日即將來臨。機關作風自然也變得散漫了。
一天下午,嶽果成外出辦事歸來,發現好幾個科室空落落的沒有人,而行政科辦公室卻笑語喧嘩。原來是幹部們在等著下班之前,聚在一起談笑。
“有個副局長在辦公室發牢騷,罵局長,”這是米勉的聲音。
嶽果成不知道副局長為什麽要罵局長,是哪個副局長罵局長,便側著身子站在門外聽。
米勉往下說道:
“副局長噴著口水罵道:‘局長,哼,他局長算個鳥!’不想局長恰在此時踏進了辦公室,並且聽到了那位副局長在罵他,當即黑了臉,逼視著副局長問:‘我算個鳥,你算個什麽?’副局長臉上紅一下白一下,但很快便鎮定下來,賠著笑臉對局長說:‘局長,你是鳥,我就是鳥毛呀!我們鳥毛緊緊團結在你的周圍,跟著你飛,跟著你大展宏圖哪。’”
辦公室裏轟然大笑。
“這個米勉!”嶽果成也差點在門外笑出了聲,可他馬上嚴肅了臉,推開門走了進去。
他的突然出現,讓大家愣了一下,可隨即就有人忍不住嘻嘻哈哈樂了。
米勉處事不驚,他說:
“嶽局長,我可不是說你啊,你絕對不是鳥……”
監察室主任馬上接著他的話問:“米科長,那你是什麽,是不是鳥毛呀?”
“瞎扯淡!”米勉說,“我們局裏沒有鳥,哪裏還有鳥毛?再說我又不是副局長!”
“那就任命你當副局長做鳥毛吧。”
“你是說,你已經成了鳥了?”
又是哄堂大笑。
嶽果成本想批評幾句不該上班時間在辦公室說笑話,可發現副局長苗誌高也在場,並且在跟著大家一起樂,所以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住,隻看了看表,說了聲:“還差半個小時下班哪!”便從行政科辦公室退了出來。
嶽果成回到自己的“副局長室”,關上門,先進洗手間尿了,然後坐到了辦公桌前。這會雖然還未到下班時間,可所剩時間不多,也不好幹什麽了。他撥通了碧曉波的電話。
“哎,嶽叔!”手機裏傳來碧曉波好聽的聲音。
“曉波,你這會在幹什麽哩?”嶽果成輕言細語地問,眼睛警惕地望著門口。
“我在看書。快開學了,我想把上學期學過的功課複習一遍。”
“不錯,這才有出息。”
“中午怎麽沒過來吃飯呀?我為你做了紅燒魚。”
“我陪客去了,”嶽果成正要往下說,忽然聽得有人敲門,便趕忙說了聲“再見”,關了手機,然後朝門口大聲說:
“請進!”
他和碧曉波早已約定好,他們在通電話的時候,如果他突然說“再見”,就表示有人來找他了,他們說的話再重要,也得中斷。
推門進來的是米勉。米勉臉上掛著笑。
“局長,”米勉返身關緊了門,說,“別小看了,這藥還真管用呢!”
“什麽藥?”嶽果成一時想不起他說什麽藥。
米勉從他的隨身公文包裏掏出了一盒包裝精致的“神鞭丸”。
“就是它嘛。”米勉將藥遞給嶽果成,“神農堂的彭老板早兩天送來的。”
嶽果成問:“省局廣告處有答複了沒有?”
米勉一麵在嶽果成對麵的沙發上坐下,一麵回答:“還沒有。”
他們說的是關於神鞭丸宣傳單的事。那天,他們要神農堂藥店自行封存了那些傳單。第二天,米勉就把傳單樣張和他們對傳單內容的看法用信掛號寄給了省工商局廣告管理處,不想至今仍未見回複。
“你怎麽回答藥店的呢?”嶽果成知道,彭老板送神鞭丸給米勉時,對那些傳單肯定要討個說法。
“我見省局沒來意見,隻好要他們看著辦了,但有一條,再不能要女的去散發了。”
嶽果成點了點頭,並且將手中的神鞭丸鎖進了他的辦公桌的抽屜。
“小米,你說這藥管用?你怎麽知道?”他問。
“我當然是試了唄!”米勉很坦然地回答。
嶽果成不由得瞄了他一眼,心裏說:“這小子,隻戀愛不結婚,不曉得他是和第幾個女朋友上床了。”
米勉問:“局長,與小碧的感覺如何?”
嶽果成臉上蕩漾過一絲笑意,說:“我喜歡碧曉波,主要的是獻愛心,幫助她解決困難,好順利讀完大學。”
“感覺一定特好!”米勉說。
嶽果成明白他指的是什麽,而且他像非問個水落石出不可。嶽果成想了想,回答:
“小米,我說了你也不會相信,碧曉波到現在還是個處女。”
“我真的不相信。”米勉笑著。
“信不信由你了!我保證,三年後,她還會是處女。”嶽果成說到這裏,突然一轉話鋒:“搞傳銷的那條線索,調查得有點眉目了沒有?”
米勉說:“還在查。那些人狡猾得很,總是不斷改換接頭人,改變集會時間,改變集會地點,讓你難掌握住他們準確、具體的活動情況。”
“要抓緊查,一查到底。”
“局長放心,我會抓緊的。”米勉停了停,說:“局長你主持全局工作都兩個多月了,任命文件怎麽還沒下來呢?”
嶽果成沒吱聲。
米勉問:“局長,你去找過郭區長沒有?”
“沒有,我沒有去找他。”嶽果成沒說真話,其實他是去找過的。
“我有點擔心,”米勉說半句留半句。
“你擔心什麽?”嶽果成問。
“像股市一樣,久盤必跌。我擔心事久多變哩!”
“完全可能,本來就沒定準的事。”
“秦局長剛過世的時候,大家都說局長這把位子非你莫屬,可現在……”
嶽果成多少有點吃驚:“現在怎麽了?是不是都對我有意見了?”
“那倒不是,”米勉說,“現在誰當不當局長,大家都無所謂了。他們考慮的是自己的去留問題。”
“是嗎?”
“現在機構改革還沒正式開始,可傳言一個接一個,多得很。有說區與區要合並的,有說機構設置、幹部人數都要減少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的,人員按年齡一刀切。有些傳言被說得有根有據,搞得人心上心下的。大家都自顧不暇了,誰還管誰當局長呢!”
嶽果成一句不漏地聽米勉把話說完,然後沉吟了許久。末了,他說道:
“米科長,不管傳言是真是假,工作總是要人幹的,隻要我們認真把工作做好……”
米勉走後,下班時間也就到了。嶽果成卻沒有馬上離開辦公室。
米勉的話給了他不大不小的震動。這些日子,他的自我感覺可能太好了。自我感覺太好,就會失去警覺,就容易忽視不應該忽視的問題。關於機構改革,關於人員精簡,他也不是完全沒有考慮過。但他想,機構再改革,也不可能不要工商局了;人員再精簡,也不可能把他這個局長精簡掉。所以就沒怎麽把這事放在心上。每日裏,他除了上班,處理問題,一有機會,他就避開眾人耳目,跑到碧曉波那兒去了。機關幹部們在想什麽,情緒怎麽樣,他都沒在意。看來,局裏的幹部情緒波動很大,組織紀律也十分鬆弛了-還沒到下班時間,就聚在一起說笑話,不就是明證嗎!
想到機關作風散漫,紀律鬆弛,嶽果成心裏十分惱火。上麵如果知道了,責任肯定在他這個主持全局工作的代理局長身上。現在又處在很敏感很關鍵的時刻,對他的仕途自然非常不利。
“不行,得趕快開會進行整頓!”嶽果成心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