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勉趕在一輛公共車進站之前,將淩誌搶先開到了碧曉波的跟前。
“碧小姐,今天的事讓你受委屈了!”米勉跨出駕駛室對碧曉波說道。
碧曉波認出他是工商局的,但不明白他有何用意,便沒答話。
“神農堂的老板太不像話,我們局長狠狠訓了他一頓。”米勉說,“我們局長擔心你路上不安全,準備用車送你回去。”
碧曉波望了一眼在中午的陽光下爍爍發亮的小轎車,心裏十分感動,可她連連搖著手說:“不用不用,我沒事,我不怕……”
這時候,坐在車內的嶽果成已經打開了後座的車門,向她招著手:“小碧,上車吧,推辭什麽呀!我還有話問你呢。”
嶽果成笑容可掬,和藹可親,而且還有話要問她,她便覺得自己沒有了拒絕的理由,於是說了聲“謝謝”,就上了淩誌,坐在了嶽果成的身邊。
“米科長,已經十二點過了。”嶽果成說,“這樣吧,找個地方,我請你和小碧吃海鮮。我們一麵吃一麵聊,然後就送小碧回去,好不好?”
“當然好。”米勉笑嗬嗬地瞟了碧曉波一眼,“碧小姐你說,我們不吃局長吃誰?”
碧曉波抿嘴一笑,沒吱聲。
說話間,米勉已將車從新港中路開上沿海路。不過五分鍾,便到了望海樓大酒店。他們要了五樓的一間包廂。碧曉波是平生第一次走進如此富麗堂皇的酒樓。踏著綿軟而有彈性的厚厚的紅絨地毯,穿過在無數巨型水晶吊燈下觥籌交錯的宴會大廳向包廂走去的時候,碧曉波真是驚詫萬分,她覺得自己簡直進了天堂一般。很早的時候她看過電視連續劇《西遊記》,那金碧輝煌的天宮,她當時認為不過是神話中虛擬的世界,想不到現在人間-她的眼前就有這樣的天堂!
他們由一位穿紅綢旗袍的小姐引進了所要的包廂。這間四人小包廂,是草綠色的地毯,淡青色的牆布,一麵牆上有一幅用鏡框裝裱的油畫,一隻巨大的盛著對蝦的瓷盤幾乎占滿了整個畫麵。包廂正中是一張圓形餐桌,臨窗擺著茶幾。餐桌和茶幾都是大理石的。他們剛在茶幾兩邊的沙發上坐下,一侍應生便進來問:
“請問三位喝什麽茶?”
“小碧,你愛喝什麽茶?”嶽果成看著碧曉波。
碧曉波平日並不喜歡喝茶,可這會兒她卻回答說:“我隨你們好了。”
“那就龍井吧。”嶽果成吩咐。
“好嘍!”侍應生奉命而去。
侍應生在端上茶來的同時,又呈遞上一本食譜。米勉接過食譜,打開,遞向嶽果成。嶽果成一揚手說:“由碧小姐點。”
碧曉波是第一次進如此豪華氣派的大酒店,更不知道各種海鮮的味道,一聽要她點菜,慌了,連連搖著手說:“不不不,我不點,我不會……”
“碧小姐,”米勉說,“客人為大,女士優先,可是這裏的規矩呢。”
嶽果成見碧曉波臉頰都紅了,忙替她解圍說:“這樣吧,先由小碧隨意點道什麽,然後由我們來,好不好?”
米勉見嶽果成如此說,馬上退讓了:“那也行!”
碧曉波鬆了口氣,接過食譜翻了好一會,點了個香蔥煎蛋。嶽果成和米勉哈哈大笑。
“讓我來吧。”嶽果成翻了翻食譜,點了對蝦、獅頭魚、海蠣子和宮保肉丁。
嶽果成點過菜後便起身走出包廂去洗手間。米勉也相跟著走了出去。
碧曉波靠窗而坐。她趁隻有她一個人的工夫,又將包廂裏的擺設打量了一番,然後把目光投向窗外。窗外,沿海路上,不時有各色車輛疾駛而過。而隔著沿海路的不遠處,便是藍色的無邊的大海。大海正在漲潮,坐在這裏雖然聽不到那翻江倒海般的濤聲,卻能望見海麵上的波浪宛如千萬隻綿羊一齊奮力向海岸衝來。海浪被堅固的海岸阻擋著,在綿長的海岸線上激起了高高的雪白的水花,仿佛粉身碎骨了一般,可後麵的羊群-海浪卻無所畏懼,照樣前仆後繼地衝向海岸。
碧曉波由於有了進入天堂似的感受,嶽果成和米勉又對她如此熱情,便暫時忘了在神農堂受到的屈辱。她眺望著波浪滾滾水花飛濺的大海,突然想起了中學讀過的一篇叫《雪浪花》的散文。當時她還沒見過大海,怎麽也無法將雪和浪花聯係到一起,現在她可是心領神會,禁不住在心裏說:“雪浪花,雪浪花,真是雪浪花……”
嶽果成從洗手間回來後便坐在碧曉波對麵。他趁碧曉波觀賞海景的當兒,悄悄地打量著碧曉波,那神情,就像在欣賞一件美妙的藝術品。
碧曉波回過頭來,發現嶽果成在目不轉睛地看她,不由得有幾分害羞,紅著臉輕輕地喊了一聲:“局長!”
嶽果成喝了口茶,說:“碧小姐是湖南人,對不對?”
碧曉波點點頭。
嶽果成笑了笑,又說:“我敢肯定,你的家不在農村,也不在大城市。”
“我們住在縣城裏。”碧曉波說著,感到奇怪,問:“你怎麽知道呀?”
“大城市的女孩子很難有你這樣的純真,而農村的女孩子一般又不夠聰穎靈秀。一個人的氣質有先天的因素,可也離不開環境的影響……”
碧曉波被他誇讚得有些不好意思,心裏卻挺受用的。她不再臉紅了,隻低了頭聽嶽果成往下說。
這當中,米勉曾回過一次包廂,見嶽果成正對碧曉波說得上勁,便又借口說“去廚房看看”退了出去。
“小碧應該是念過高中的吧?”嶽果成問。
碧曉波回答說:“我已經在這裏讀了一年大學了。”
嶽果成“啊”了一聲,又問:“學的什麽?”
“中文。”
嶽果成沉吟了一會,顯得很奇怪地:“你一個大學生,打工幹什麽?”
碧曉波被問得有點發窘,忙辯白道:“你不曉得,大學生打工的可多呢!”
“都是為了掙錢?”
“是的,不過有少數同學口裏說不是……”
“你自己呢,小碧?”
“我說實話,我是為了掙錢。”碧曉波看了嶽果成一眼,“我家裏經濟不寬裕,爸爸媽媽都下崗了……”
包廂外,說“到廚房去看看”的米勉並沒有去廚房,他在一張供顧客小憩的紅木靠椅上待著,為的是讓嶽果成與碧曉波有多一點單獨說話的時間。
辦事一向幹練老成的米勉此刻心裏是又詫異又興奮。嶽果成是新港分局公認的“戒色”模範哩,平日同事們的確很難見到他對女性有表現熱情的時候,可今天怎麽突然對女孩子來了興趣呀?不錯,這碧小姐有臉相,有身材,可往日嶽果成遇到的漂亮女子還少嗎?這人啊,真叫人搞不懂……
米勉盡管“搞不懂”,但他很為這一“搞不懂”的發現而感到分外高興!而且打定了主意,要在這上麵好好地“幫”嶽果成一把。
不多時,米勉便見侍應生托舉著盤子往他們的包廂走去。他知道上他們的菜了,忙起身尾隨著侍應生回到了包廂。
侍應生熟練地將他們所點的菜擺放在餐桌中央,然後賠著笑臉謙卑地問嶽果成:“先生來點什麽酒,或者飲料?”
嶽果成問碧曉波:“小碧不喝酒吧?”
“不喝不喝。”碧曉波忙搖頭說。
“那就來瓶雪碧吧,我知道女孩子就愛喝雪碧。”嶽果成說,“你呢,米科長?”
“我陪局長喝葡萄紅。”米勉回答。
“行。”嶽果成吩咐侍應生:“雪碧,葡萄紅!”
侍應生將雪碧和葡萄紅拿來後他們就上桌了。嶽果成抓了一把對蝦放在碧曉波麵前的小盤裏,並且指了指牆上的小幅油畫,介紹說:“這就是望海樓撐麵子的一道菜了。我知道,你在湖南,在學校裏,是很難吃到的。你就放開肚子吃吧-呶,是這樣,這樣……”他邊說邊剝蝦殼,做著吃對蝦的示範動作。
米勉從旁觀察,明白他們剛才氣氛融洽,談得相當投機,有些相見恨晚的意味,心裏也就愈加樂滋滋的。
等碧曉波將一隻剝了殼的對蝦送進嘴後,嶽果成問:
“味道怎麽樣?”
“挺鮮的。”碧曉波點點頭。
嶽果成和米勉都笑了。
“來來,”米勉舉起酒杯,“為我們今天有緣結識碧小姐幹一杯!”
三人碰杯後,米勉又說:“我來一個小段子湊趣吧。有一個年輕貌美的尼姑去醫院做B超……”
嶽果成忙打斷米勉:“米科長,你先別來這個,小碧是大學中文係的學生呢!”
“嗬,還是大學生呀!”米勉做驚喜狀,“那我來一首詩-據說這首詩就是從大學流傳出來的,碧小姐想不想聽?”
“你念吧,我聽。”
米勉又舉杯與嶽果成和碧曉波碰了碰,喝了一大口葡萄酒,然後清清嗓子,念道:
沒有你的天,
不藍;
沒有你的日子,
心煩;
沒有你的生活,
真難!
何日何時能夠真正擁有你,
我最親愛的……
錢!
米勉剛剛念完,碧曉波便咯咯咯放聲笑了起來。
“可笑嗎?”米勉說。
碧曉波點點頭:“可笑。”心裏想:這米科長知道的真多,不曉得他要講的尼姑做B超是回什麽事。
嶽果成見碧曉波越來越開心,他心裏也就愈加熱乎。他舉起酒杯,對碧曉波說道:
“小碧,來,我們兩個碰碰杯!”這回他隻說“我們兩個”,沒邀米勉同喝,其用意不言自明。
米勉自然知趣,等他們兩個碰過杯喝完了各自的酒和飲料後,他馬上說:“局長,碧小姐,你們是一回生,二回熟。這碰杯嘛,當然也不能隻碰一,不碰二。來,你們兩個再碰一次!”他邊說邊分別給嶽果成和碧曉波的杯裏倒上葡萄紅和雪碧。
“好,小碧,我們就再碰碰!”嶽果成率先舉起了酒杯。
到此時為止,碧曉波絲毫也沒懷疑嶽果成和米勉對她有什麽意圖。因為她喝的是雪碧,不是酒,所以她又毫不猶豫地與嶽果成碰了杯。
“好,吃菜吃菜。”嶽果成說,“小碧,你嚐嚐這獅頭魚!米科長,你也吃呀。”
嶽果成夾了一大塊獅頭魚放在碧曉波的碟裏,自己便起身出了包廂。米勉估計他又是去洗手間尿尿的。可不一會,別在他腰間的手機響了。他一看是嶽果成打來的,便一麵“喂喂”著,一麵也起身走出了包廂。
嶽果成在四樓的顧客臨時休息室等他。他走過去,挨著嶽果成身邊坐下。
嶽果成望望米勉,沉默了一會才說:
“這小碧太逗人愛了!”
“確實!”米勉點點頭,“真是三湘四水出美人哩。”
“一個在校大學生,就因為家裏經濟困難,不能一心一意讀書,逼著當打工妹,太可惜了。”
“的確是可惜了。”
“所以我有個想法,就是準備把她包……”嶽果成又望了一眼米勉,才接著說:“我想把她讀大學的一切費用都包起來。”
“好哇,局長,你這是一大善舉!”米勉雙手一拍大腿,讚不絕口地,“既解決了一個有培養前途的大學生的經濟困難問題,又為國家、為社會培養了人才!”
嶽果成說:“就是不知道小碧同不同意。”
“這有什麽不同意的?不同意才蠢哪!”盡管嶽果成在米勉麵前還有點羞羞答答,欲言還止-當領導的,即使是在最信得過的下級麵前,自然也得留下一點點分寸,可米勉早已心領神會,明白嶽果成打算包養這個碧小姐了。米勉還明白,嶽果成要讓他出馬-就是說,他給嶽果成幫忙的機會來了。他靜靜地等著嶽果成說出口來。
果然,嶽果成開口求他了:“小米,你替我去和她說說,好不好?”
“好哇!這有什麽不好的?”米勉滿口答應。
“可你千萬不要勉強她,要她心甘情願。”
“我知道。”
“那現在我就先走了。”
“車呢?”
“車你留下,到時你好送她回去。我叫局裏另外派台車來接我就是。”嶽果成說著,從身上取出一張銀行的儲蓄卡、一張名片和寫好了儲蓄卡密碼的紙條交給米勉,“這卡上有五千元,你代我送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