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先平
十月的黃山是七月的雲霓,色彩層出,風景流動。
這次我將考察和陪朋友登黃山結合起來了。1980年,我的長篇小說《雲海探奇》出版後,老前輩陳伯吹先生看到此書,臨時在他的專著《呦呦鹿鳴》中加上了對它的評介,認為它開拓了一種新的文學樣式。在這本書出來後,陳老又專門給我寫了一封長信,說明這類作品的意義,鼓勵我一定要堅持努力。多年來,我一直感激他對後生的鼓勵。這次也是特意陪他圓黃山夢的。
那天陪陳伯吹先生登黃山,早晨從北海出發,往排雲亭去。陳老已八十多歲,雖然走得較慢,但步履穩實,一氣登上鬆林。突然間他駐足凝神,同行的小王要去扶他。陳師母連忙搖手。鬆濤浩浩蕩蕩過後,陳老這才回神移步。猛然間,在我目光中,陳老就是參天的巨鬆,屹立在天地之間。
從排雲亭出來,去飽覽西海幽穀奇鬆,大家一路說說笑笑,十分熱鬧。心曠神怡之間,偶然看到手表上的指針已到十一點了,心裏一驚:因為香港作家何紫他們一行走的是另一條路線,這兩撥子人都得回到北海吃午飯,我得趕回去張羅。匆匆向另一位同伴交代後,我就往光明頂拐去。
林間崎嶇的小道如彩色的隧道,溢滿了野果的芬芳、鬆針的清香。透過樹隙,斑斕的秋色浮雲似的從身旁流過,伴著溪水明亮的潺潺聲,特別撩人心懷,撩得你想靜靜地坐下來,傾聽它們的悄悄話;撩得你想躺在變色的草地上,閉上眼睛,感覺成熟的溫馨。我隻得狠狠地搖搖頭,揉揉眼,掙脫滿世界的誘惑,小跑著趕路,朋友的吃飯問題是當前急需解決的。
正行走間,森林中先是一陣急速的兩三種蟋洬聲。憑經驗,是幾隻小獸奔跑的聲音,接著是枝葉的嘩嘩聲,尖厲的吱吱叫聲,是哪種小獸由地麵追逐到樹上?
嗨!三四隻小鬆鼠為一隻鬆果,正在爭奪、打鬧。它們從這棵樹彈跳到那棵樹,輕捷靈活,姿勢優美,特別是那隻棕色的鬆鼠,眼圈又圓又大,它從很高的樹上,尾追在小樹上的攫取了鬆果的同伴,兩者相距大約有五六米,正在它騰越之間,那隻抱著鬆果的同伴已縱到另一棵上。
隻見大眼圈的鬆鼠將蓬鬆的尾巴一轉,奇了,方向立即改變,仍是直撲同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鬆果搶到爪中。正當它要撒腿去享用勝利果實時,誰知頂上突然降下一隻體格健壯的大鬆鼠,左爪伸向鬆果,右爪用力一掌,將大眼圈打落樹下,閃電般地飛躥至森林的深處……
大眼圈躺在地上,神情麻木,目光散漫。是沮喪,還是腦震蕩後的神情恍惚?它的特征很明顯,棕褐色,個體不大,背上有五道縱形的花紋,背脊中央的一條又黑又粗,紋的形狀如雲板,中間寬,逐漸向兩端伸展、縮小,流線優美。兩側各有兩條縱紋轉為褐色、淡化。這是鬆鼠家族中體型最小、最為美麗的隱紋花鬆鼠。在穿著打扮上,它與北方的五道眉鬆鼠很相似。認出了它,我立即有種山野遇故交的感覺。
在黃山地區,還生活著赤腹鬆鼠、岩鬆鼠、長吻鬆鼠和紅頰長吻鬆鼠。以體型說來,岩鬆鼠最大,喜歡在岩石上奔跑。赤腹鬆鼠體型大,在同類中有點霸道。剛才偷襲花鬆鼠的就是它!不久前,曾聽說北海一帶的古鬆,在冬季,主幹上的樹皮被動物啃齧得狼藉,傷及木質部,引起了管理部門的驚慌。因為世界著名的黃山素以奇鬆、雲海、飛瀑、怪石而稱為四絕。風景區的這些古鬆,都是無價之寶,若是鬆樹出了問題,其後果將不堪想象。那啃齧痕是斜斜向上的螺旋狀,如削菠蘿眼一般,這為動物學家提供了線索:很可能是赤腹鬆鼠的行徑……
我向隱紋花鬆鼠大眼圈走去。它隻是茫然地看著我,沒有逃走,也沒有羞愧的意思。它挨的一掌可能很不輕,或許還真的未清醒過來。我將它放到掌中,用手撫摸它的鼻子,捏捏它的耳朵,不一會兒它眼睛有了神氣,緩慢地轉動了幾下。我很高興。它也就小鳥依人般地溫馴,是激動,還是心有餘悸?我的手掌感到它時時顫抖……翻遍了口袋,也未找到一點吃食。猛然想起饑腸轆轆的朋友,隻好放下它,狠狠心折向小路,去履行我的職責。
我剛挪步,它也掙紮著活動起來。走了一段路,它竟然攆上來了,在路邊的林間隨著我跑動,還不時偏過頭來,用大眼圈裏的小眼睛觀察我的動靜,似是要向我說明什麽,真是個可愛的小家夥。
開頭,我以為是偶然的,隻不過是為了回報我對它的救護撫慰。但走了二三十米,它還隨著我在林間小跑。就有些奇怪了。我站住了,它也站住,對著我的注視,竟然立起後腿,盯著我的眼睛,兩隻前爪舉起抱著,做拱手狀,連連點了幾次……這個動作像是給了我一個指令,大腦的屏幕上,立即顯現出了存儲中的影像……
那是多年前我跟胡教授在川西考察大熊貓的途中。那天,離開高山營地不久,剛爬上一個小坡,就見到了金絲猴采食樹枝的蹤跡。以它們丟在地上的殘枝碎葉數量和散布的麵積計算,這是有六七十隻猴子的大群。雖然我很想去追這群美麗的猴子,但因為當天主要是為冬季捕捉大熊貓作準備,隻好戀戀不舍地離去。中午,我們坐在途中林下小歇。不久,發現有東西自天而降,有一團竟在我麵前,一看,像是野獸的糞便!抬頭仔細搜尋,好家夥,高空的樹上垂下了無數毛茸茸的長爪--不,是蓬鬆著金色長毛的尾巴。
“金絲猴!”
一聲驚叫,引來了樹上嘩嘩亂響,如夏日驟來驟去的冰雹,稍縱即逝……原來金絲猴有午休的習慣。同伴的一聲驚叫,嚇得它們呼嘯而去。我們懊惱得直跺腳,連一張照片也未拍下。
雖是中秋,川西的高山的色彩已變得很深沉,不遠的雪山時時要在不同的角度進入我們的視線,似是提醒這裏是氣候怪異的地域。其實,也用不著它的提醒,剛才還是晴晴朗朗的天空,不知不覺間卻飄起了雨,夾著冰豆打得樹葉簌簌響。隻一眨眼工夫,居然飄起了雪花,寒風陣陣。
我們隻得躲到一棵高大的鐵杉下,濃密的樹冠似是巨大的綠傘。已是下午三四點了,我們掏出餅幹墊墊饑。一塊餅幹還未吃完,一隻小鬆鼠已哧溜一聲,迅速地撿起掉下的餅幹碎屑了。大家感歎它靈敏的嗅覺。這是我第一次知道這種背上有五條縱紋的叫隱花鬆鼠。當地的山民叫它花鬆鼠。幾次來往,見我們並無傷害它的意思,它竟然在我麵前等待掉下的餅幹碎屑。見此情景,我索性掰下一塊給它,塊兒不小,它撿起後就一溜煙跑了。我心想它很知足。
誰知一眨眼工夫,它又回來了。大概是太饑餓了吧?我又掰下一大塊給它,它也毫不客氣,撿了就走。如是兩三次,它的貪婪引起了我的反感,索性連餅幹碎屑也用手接住。它見我這樣,就轉向他人。我要大家都學我這樣。它愣了片刻,忽然立起後腿,再用蓬鬆的尾巴抵住,兩隻前肢合抱,拱手乞求,其狀其神,任你鐵石心腸也會湧起惻隱之心。直到這時,胡教授才說:
“你冤枉它了。”
大自然中奇妙的事非常多。又一次給了它餅幹後,我就悄悄地跟上去了。隻見它在厚厚的泥炭蘚上奔跑得悄無聲息,在灌叢的縫隙中七彎八拐非常老到,三轉兩轉竟失去了它的蹤跡。小動物都有躲躲藏藏的癖好。我不走了,站在失去它的地方耐心等待。果然,一種細微的響聲傳來,憑經驗,這是鬆鼠爪子在樹皮上活動的聲音。尋聲搜尋,果然看見花鬆鼠正往樹上一個洞口鑽去。頃刻它又鑽出來,往樹下俯衝,劃出一條弧線,迅速地跑到我剛才坐的地方。見沒有了人,它急切地東張西望著……
胡教授用詢問的目光看著我。
“可能是儲糧備冬?”
“對頭,對頭!”
同伴們都很驚奇,有一位竟想去看看它究竟存了什麽。胡教授說:“我們為了研究,曾發掘過好幾個鬆鼠的洞。那真是個讓人大開眼界的糧倉:各種野果,也有五穀雜糧,鬆子最多,一處處放得妥妥當當。每個糧倉都有三四斤的食物。最讓我們驚奇的,是發現它儲存的食物都做過幹燥處理,我至今也不明白它們是采取什麽辦法做到的。川西高山冬季,一片冰雪世界,那時,它到哪裏找糧?生存競爭的法則如此。大自然是最嚴酷的老師。”
我把剩下的兩塊餅幹都給它了。考察日程安排得緊張,小雨小雪也停了下來。我拍拍手,站起來攤開兩掌,準備上路。那個小精靈又立起兩隻後腿,兩前肢相抱。竟然連連點了四五次。
“它在感謝你!”胡教授充滿感情地說。
在黃山由光明頂去北海的路上,這隻隱花鬆鼠的拱手狀是什麽意思呢?是感謝我在它危難中給了愛撫?
“我明白你的謝意了。我要趕路,你還要為生活奔波,願你生活愉快!”
對它說完話,我就邁開大步。時值中午,遊人稀少,多在休息吃飯。可是,它仍在我身旁陪伴我,形影不離。想來是它感到沒有盡心意,我也隻好由它。沒一會,它突然折向一處茂密的灌叢。我走了一百多米後,隻見它又急匆匆趕來,嘴裏還在咀嚼著未吃完的食物。我很感動,再次說:
“你去忙活吧!非常非常感謝你的美意。這一路並沒有什麽凶猛的野獸,就是它們來了,你也幫不了我什麽忙。”我邊說,邊跺著腳,揮著手,意思已經非常明白。它在原地頓了頓,似是手足無措,等到我再回頭時,它已消失在森林中。
前麵是個上坡路,坡度雖然不大,但我已走了這麽長的時間,不禁放慢了步伐。
突然,前麵傳來了尖厲的嘰嘰聲,接著出現了那位鬆鼠朋友的身影。它慌慌張張地迎頭向我跑來,尾上原來蓬鬆的毛收緊了,尾巴甩直。到了麵前,它對著我使勁地叫著。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隻得停下來。山野裏一片寂靜,雖然中午遊人稀少,但這樣的安靜,可能是有什麽凶猛的動物在逞凶。轉而一想,不禁嘲笑起剛才的念頭。由於人類活動的頻繁,要想在風景區見到大型野獸,已成夢想。就連調皮的猴子,也躲到僻靜的地方去了。好像是為了印證這一點,幾隻山雀就在身旁不遠處歡快地唧唧喳喳地叫著。動物之間的特殊關係,隻要你有經驗,隻要你留意,總是能得到各種有趣的信息。山雀歡樂的叫聲,說明這附近“平安無事”。
我起步動身,可這位鬆鼠朋友卻跟前跟後地吱吱叫,甚至跑到路上擋在我的前麵。我隻好再停下來,注意觀察、搜索附近有無異常情況。山雀還是沒有停止它們的嬉鬧……
我再次挪步。那位朋友竟又立起身子,兩前肢相抱,快速地連連點頭、叫著,那大眼圈後泛著黃光的眼珠,一會兒看看我,一會兒轉向前方。
我心裏一頓,立即停住腳步,快速地掃視了前方。這一路是麻石鋪的石階,石階上清清爽爽,連一片樹葉也沒有。兩旁雜蕪的草木稀疏,且有淌水溝相隔,也藏不住什麽凶猛的黑熊、豹子、野豬之類。但在坡頂右側,有片灌木特別茂盛,卻並不高深。難道是我的視角達不到的坡頂有情況?
多年來野外考察生活提醒我:不要用常規的思維和已有的知識或經驗,去預測變幻無常的大自然世界,對於異常情況,與其漠然視之,不如信其可能。
鬆鼠朋友就立在身旁,見我未挪腳步,它隻是注視著我,不時重複一下立身拱手的動作……我掏出了一支煙點著,先將急於趕路的焦急平息。
山上的一陣下滑微風迎麵吹來,有股異味雜在其中,我心頭一顫,鼻子急促地吸了兩下,那種異味又似有若無。山民們常說“山風無定向”,這是因為山區地形複雜。一點不錯,剛剛還是迎麵來的風,這時卻從左側往上吹了。但那股異味已足以使我不敢輕舉妄動了,隻得駐足耐心等待不定的山風再迎麵吹來。
是的,山風中確實帶來了異味,這種異味我熟悉,帶有種莫可名狀的臭氣,還夾雜著黴土味、腥味……一點兒不錯,是那個可怕的家夥潛伏在前途。它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以海拔高度,以人來人往喧鬧的環境,它不太可能在這地方覓食。發生了什麽特殊的情況使它竄到這裏?這種偶然性和突然性,也就更增加了它的危險性。我全身的汗毛豎起,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難怪小鬆鼠被嚇得那樣。那家夥也是它的天敵。雖說中午遊人不多,但若是不小心碰上,後果太可怕了。我回頭看看,沒有行人。有人我也可以攔住,但迎麵的我就看不到了。現在最要緊的是要判斷出它藏身何處,再想方設法避開。
以剛才風向判斷,它應在右上方,這一點已從鬆鼠朋友的神色中得到了肯定。以那個可怕家夥的生活習性,很可能就在坡上的灌叢附近。我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獵刀、獵槍當然沒帶,連一樣可以禦敵的可稱得上武器的物件也沒有。情勢已不容我多加思考,隻得悄悄地向上移步。鬆鼠開頭未動,也未吱吱叫,等到我上了五六個台階,它才輕輕地、慢慢地、走走停停地跟了上來……
憑著那股淡淡的異味,憑著經驗,我終於找到了它--乖乖!好粗的一條蘄蛇!它以慣常的姿態,盤在一棵鬆樹下的灌叢中,那方形花紋和保護色,使它十分隱蔽。頭從蛇盤中伸出,昂首凝視,典型的狩獵姿態。沒有切身經驗的人,很難發現它,正因為如此,即使在蛇醫蛇藥較為方便找到的現在,每年仍有被它咬傷致死致殘的山民。這種蛇身體愈大,排毒量愈多,如這樣粗的尖吻蝮蛇,若是一口咬到一條牯牛,那牛也沒救了。傳說被它咬後五步之內必倒,所以又被稱為“五步龍”。
發現了它,我內心才稍定。隻要對它敬而遠之,趕自己的路就行了。但它潛伏在遊覽路線上,這就增加了危險性。當然可以用石頭砸死它,但它也是個生靈,更何況蛇類資源已遭到極大的破壞!
鬆鼠朋友隻是遠遠躲在一邊,但大眼圈中的兩隻如豆的眼,卻隨著我的動作溜溜轉。
地形對我很不利,蛇在上方,若是發動攻擊,俯衝力讓它加快速度,我很難逃脫。再是我得瞻左顧右,以阻擋遊人的突然出現。於是,我慢慢向右上方山坡轉移。它似乎有所感覺,動了動身子,微微轉了轉頭,但仍保持著攻擊姿態……
稍鬆了口氣,我終於到達了它上方十多米處。選擇了亂石較多的地方,我向它附近砸了幾塊石頭,想嚇走它。可它不理不睬,甚至有一塊砸到它身上,它仍是一副巋然不動的神色。但它卻調整了姿勢,將攻擊方向轉向我。
我急了。隻得從近處扳來一根長樹枝,樹枝剛到達它麵前,它噗的一聲,急如閃電般地向樹一啄,噴出一股毒霧,嚇得我往後一仰,踉踉蹌蹌,險些撞上一塊大石頭。它不為所動。我隻得加大力度,隻見蛇頭如箭一射,還未看清它是怎樣鬆開盤子,它就向我撲來,那速度快得我眼前隻看見一根線。我返身按著事前挑好的路線,左拐右轉在亂石中竄,這個地形對它藏身有利,現在是追擊,它就有些無可奈何了。山民曾一再告誡我,遇到蛇追來時,千萬別往山下逃跑,千萬別直線逃跑,千萬別揀平地逃跑……雖然是逃跑,但我始終想盡辦法觀察它。最後,發現它遊進一堆亂石後再也沒有出來,我才膽戰心驚地悄悄回到路上。
我終於鬆了口氣,這時才感到全身衣服汗透……迎麵來了四五位遊人,大約是我的形象非常地狼狽,引起他們關切,忙問出了什麽事,要不要幫助。我連忙回過神來,微笑著說:沒事,走累了。
不知何時鬆鼠朋友已悄然離去。
想到朋友們正焦急地等待我為他們備飯,又匆匆地趕路。現在我真的非常希望看到鬆鼠朋友,眼睛沒有停止搜尋,可是總沒見到它的身影。我應感謝它為我報警。是的,森林中的弱小動物對危險非常敏感。尖吻蝮蛇也是鬆鼠的天敵。它完全可以一走了之,但它沒有這樣。當然,弱小的動物在碰到危險時,它們也往往跑向居民區,或是靠近人類,借助萬物之靈在大自然中的神聖,威懾追逐的敵人,求得保護。小鬆鼠向我跑來,也不能排除這種因素。但我願意相信它是為我報警。
轉了個彎,北海後那片濃密的鬆林就在麵前了,但仍然不見鬆鼠朋友,我心裏湧起一股酸酸的悵然若失的情緒。
走過石橋,對鬆鼠朋友可能出現已經絕望。我回身站住,向它剛才消失的地方,站住了,雙手抱拳,拱揖三下:
“謝謝你,朋友!感謝你的一路護送!”
選自《少年文藝》(上海)2007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