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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月光島

　　洪曉暉

　　那還是我讀初中的時候，放了學，不想馬上回家，就到附近的一個操場上玩。操場很大，是那種可以長跑的田徑場。黃昏的時候，很多人在那裏鍛煉身體。

　　操場邊上一排很高的像架子一樣的東西，也許是練習攀爬運動用的吧。我爬上去，坐得高高的，把書包掛在邊上。

　　我經常在那裏一坐就是一個黃昏，不想回家，不做功課。有小鳥的叫聲，從茂密的樹陰裏傳出來。我覺得非常快樂。

　　但那天是不一樣的。

　　那天我來到操場，看不到一個鍛煉的人。天很快就暗了下來。

　　我從學校出來的時候，還是黃昏呢。到了操場，天已經全黑了。

　　天上掛著一輪很大很圓的月亮。

　　那天的月亮，好像比平時大了很多，而且特別地圓。

　　我想還是回家吧，在我轉身離開的時候，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在叫：喂！你能過來一下嗎？

　　我朝那聲音的方向看過去，在操場的中央，什麽時候放了一個很大的籠子，叫聲就是從那裏發出來的。

　　我相信那個聲音是在叫我，就走了過去。一個很大很大的鐵籠子關著一隻獅子，是一隻長著長長鬃毛的金黃色的獅子。

　　我東張西望了一番，這裏肯定不是動物園，但為什麽會有關在鐵籠裏的獅子呢？

　　你能不能把我放出來？它和氣地說。

　　我說：好的，但是你不能咬我，而且要告訴我怎麽打開籠子。

　　獅子說：你把籠子的欄杆一根根拉斷就可以了。

　　我從沒有試過拉斷鐵欄杆，但我還是拉了一下，欄杆真的斷了。

　　你力氣真大！獅子說。

　　我覺得拉斷鐵欄杆非常好玩，於是一口氣拉斷了好多根。獅子說行了行了，然後就走了出來。

　　我們爬上操場邊的高架，坐在那裏。月亮就掛在我們的頭頂，又大又圓。

　　你為什麽不回家？獅子問我。

　　我說我不想回家，回家有很多功課要做，明天還要去學校。我不想做功課，也不想去學校。

　　獅子說：那麽我們一起去月光島吧。

　　我問它月光島在哪裏，獅子也說不清楚。

　　也許在月亮附近，它說，但也許不是，反正我本來就要去月光島的。

　　我說月光島好玩嗎？我們在那裏能做什麽呢？

　　獅子說既然月光島叫月光島，就一定很好玩。我們在那裏可以做各種各樣的事情，也可以什麽都不做。

　　我說：好吧我也想去，但是我要先回家吃了晚飯才去。

　　獅子說：好的，我也跟你回家吃晚飯。

　　我們一起回家。在路上我一直考慮怎麽向家裏人解釋帶回一隻獅子。如果說是在放學路上撿到的一隻流浪獅子，他們會不會立刻打電話通知動物園呢？

　　我對獅子說：你能不能假裝是我同學小蓓家裏的狗？

　　獅子說，好的，隨便假裝什麽，反正回家吃過晚飯我們就要去月光島了。

　　爸媽都還沒有回家。外婆開的門，她的眼睛看不太清楚東西。我說：外婆，剛才我在路上遇到小蓓家的狗。它可能迷路了，我帶它回家吃晚飯。

　　外婆拍了拍獅子說：這隻狗真大。

　　獅子很喜歡外婆。外婆在廚房做晚飯的時候，它起勁地跟在後麵蕩來蕩去。

　　我拿出一張世界地圖，問獅子：我們應該怎麽走？

　　獅子看了好久，然後說：怎麽走我也不知道。

　　我問它月光島究竟在哪裏，它回答不出來。獅子甚至不清楚它是從什麽地方聽說月光島的。

　　我忽然擔心起來：這個月光島不會是你自己瞎編的吧？

　　獅子聽了很生氣，說：當然不是。我說有那麽一個月光島，就肯定有。

　　我嘟嘟嚷嚷地說，好吧，你最好弄清楚路線我們再出發。

　　窗外的月亮又大又圓，月光把窗台映成了白色。我猜，有一個神秘的地方，沒有人知道它在哪裏，也沒有人聽說過它，那裏的月光特別地皎潔，那裏的月亮特別大而圓。那個神秘的地方就是月光島。

　　我們開始籌備起來，反正還沒有吃晚飯。我找出一個大書包，往裏麵塞了幾件衣服、一張地圖、一架望遠鏡，還有很多吃的東西。

　　窗外有一棵樹，那是我很熟悉的一棵樹。可是它今天看上去特別高，好像打算一直長到天上似的。

　　獅子對我說：如果我們一直爬到樹頂，也許那裏就是月光島。

　　然後我們發現自己已經開始爬了，背著包，樹葉嘩嘩嘩地從我們身邊掠過。那棵樹仿佛永遠也爬不到頂，爬得越高，葉子越大，而且變成了銀色，跟我們在窗口看到的完全不一樣。

　　風從我們身邊呼呼吹過，月光像網一樣地撒在我們身上。

　　獅子和我終於爬到了樹頂。月亮特別大，看上去離我們非常近。可那裏沒有月光島，隻有一個很大的鳥窩，裏麵的小鳥五顏六色，看到我們立刻發出吃驚的尖叫聲。

　　後來它們安靜下來。我們一起坐在鳥窩裏看了一會兒月亮，發了一會兒呆。我很羨慕那些小鳥，它們每天都不用做功課，不用參加補習，可以自由自在地坐在月亮下麵發呆。

　　然後我們就回到了我的房間。

　　看！獅子說，牆壁上有一群粉紅色的綿羊！

　　那真的是一群綿羊，很小很小，都是粉紅色的。它們排好隊，在牆壁上整齊地走著。

　　也許綿羊打算去月光島，獅子說，我們必須跟著它們。

　　我們突然發現自己變小了，走到牆壁上。牆壁成了地板，整個房間看起來變得又大又古怪。

　　我們跟上綿羊的隊伍，它們開始看到獅子和我都非常驚慌，但是很快就平靜下來了。我們一起排著隊向前走。

　　前麵是另一堵牆，擋住了我們的去路。可牆上有個小小的洞，綿羊們鑽了進去。

　　我們也鑽了進去。

　　穿過這個洞，我們來到了一片粉紅色的草地上，那裏開滿了藍色綠色的花，中間有一個小小的池塘，裏麵的水亮晶晶的。綿羊開始高高興興地吃草喝水。

　　獅子說我們也吃點草吧，於是我們也跟綿羊一起吃草喝水。

　　那裏的草有巧克力的味道，池塘裏的水是新鮮的果汁。我很羨慕那些綿羊，它們每天排著隊在牆壁上走來走去，愛走多久就走多久，不用做功課，也沒有人來打斷它們的玩耍。

　　可那不是月光島，我們又回到了我的房間。

　　書桌上的台曆吸引了獅子，上麵畫的是城堡裏千年睡美人的故事。

　　穿過那個城堡，也許就到了月光島。獅子說。

　　我們一下子跳進了台曆，站在城堡裏麵。整個城堡被長滿了刺的玫瑰枝蔓纏繞著，裏麵的人，無論是國王王後還是花匠廚娘都在呼呼大睡，我們輕手輕腳地在城堡裏走動，生怕驚醒了他們。當我們經過公主房間的時候，發現她非常美麗，不過她也在呼呼大睡。

　　從窗口望出去，獅子和我都非常失望。月光島不在這裏。

　　城堡的後麵是另一個城堡。

　　但我還是很羨慕公主和其他城堡裏的人，他們不用做功課，不用一大早起床上學，可以心安理得地睡一千年。

　　我們重新回到了我的房間。獅子忽然說：我知道了！月光島是一個島，那它多半在海上，如果我們乘船，一定能找到它的。

　　我說：如果你去乘船，他們準會把你送進動物園。

　　獅子說：那麽我們遊過去，你可以騎在我的背上。

　　這是一個好主意。一想到在銀色的月光下，我騎著獅子慢慢遊向一個神秘的島嶼，立刻感到激動萬分。

　　慢著，獅子說，我們必須先找到水，可以通向海裏的水。你們家附近有水嗎？

　　我說走過兩條街在另一個區的雜貨店旁邊有條小河，也許那裏可以通向海，但也許不通。

　　獅子說：我先去看看。我跑得很快，一下子就到了。你等一等，我馬上就回來吃晚飯。

　　我送它出去。獅子說：再見！然後就精神抖擻地跑了起來。

　　我在後麵喊：喂！不要迷路啊！千萬別被人抓住。

　　但是獅子什麽都沒有回答，它很快就消失在黑夜中。

　　我在擔心中等待獅子回家。

　　過了一會兒，我聽到敲門的聲音，我想是獅子回來了。結果隻不過是鄰居來向我們家借一勺糖。

　　過了一會兒，又有人敲門，結果是外婆出門忘了帶鑰匙。

　　然後，敲門的是下班回家的媽媽。再然後是下班回家的爸爸。

　　到了吃晚飯的時候，我們全家人都坐在餐桌旁。晚餐有好吃的煎魚和排骨湯，可獅子沒有回來。

　　吃過了晚飯，我被命令回房間做功課。為什麽我總有做不完的功課？等我把它們全都做完了，獅子還沒有回來。

　　到了睡覺的時候，我穿著睡衣坐在窗台邊上等待獅子。月亮又大又圓地掛在天上，光線柔和明亮，把地上的每一條路都照耀得清清楚楚。我們應該很容易就找到去月光島的路了。可是獅子仍然沒有回來。

　　第二天獅子沒有回來。

　　第三天也沒有回來。

　　一個星期過去了。

　　一個月過去了。

　　一年過去了。

　　獅子始終沒有回來。我和以前一樣每天去上學，放學後坐在操場邊的木架子上，我經常在那裏一坐就是一個黃昏，不想回家，不做功課。有小鳥的叫聲，從茂密的樹陰裏傳出來，可我再也沒有見到那隻想去月光島的獅子。

　　選自《少年文藝》（上海）2003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