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正冬
在我們秀水街上,幾乎每個人都有一個無比貼切的綽號,就像某些常見的綠色植物,除去拗口的學名,總還有一兩個通俗易懂的別稱。字正腔圓的學名聽起來就有一種正襟危坐、公事公辦的生硬感,隻有綽號才是確切的富有個性的標簽。
通常這些綽號的由來脈絡清晰明白如水。對於當事人來說,卻總有一點揭短和戲謔的意味:街西的胖子王紅又叫賴冬瓜,因為她的臉頰上常年淤積著醬紅的凍瘡,好像臘月裏永遠化不開的冰凍,陰冷而令人生厭。也有一些綽號的褒貶色彩聽起來諱莫如深:如果誰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暗病,其綽號必定要與此沾邊;同樣,對於那些令人豔羨的人,綽號本身就是一種直接而形象的讚美。比如長生他三姐長霞是街上公認的美人胚子,私下裏,大家更樂意叫她小鳳仙。如此種種,一般也沒有人刻意去點破,都是心照不宣的事實,時日長了,仿佛約定俗成了一般。
補充一下,我們秀水小學與氣味混雜的農貿市場相毗鄰,因此許多耳熟能詳的綽號都與品種齊全的蔬菜魚肉扯上了千絲萬縷的關係。毛頭就曾當眾給了我一個極不優雅的名字--豆芽菜(因為我天生頭大身子小)。記得當時他在一邊得意地說著,旁觀者適時地起哄,可我能怎麽樣呢?對於高高在上的領袖人物毛頭,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皮笑肉不笑地打馬虎眼。1994年的夏天,十四歲的毛頭幾乎一統整條秀水街,他是街上所有男孩之中獨一無二趾高氣揚的中學生。他人高馬大,聲如洪鍾,周身散發出無窮無盡的威懾力,而且嘴上還生長出了具有象征意義的絨毛。盡管有時候用臂膀瀟灑夾著課本的毛頭會嘲笑我們小學生幼稚的背包方式,但這一切並不影響大家對他的趨之若鶩。後來他便無可厚非地成為了大家翹首欽佩的首領。悠長的假日裏,我們無時無刻不屁顛屁顛地跟在毛頭身後。現時回想起來,那種唯唯諾諾的姿勢頗有點太監對皇上的樣子。
如今我早已遠離秀水街,獨自在外求學。無數個不眠之夜,我會無限地懷念遙遠的故鄉,那條生我養我的北方老街。閉上眼睛,我時常會看見自己十二歲的影子,少年的印記仿佛急速翻動的相片一幀一幀地從眼前閃過。其實,那麽久遠的舊事在時光的消磨之中早已失去了所有重現的憑證,然而記憶之門卻一步之遙,如隔窗紙。那一年,我即將升入五年級,下一年便能跨進中學的大門。無疑,這是等待身份徹底蛻變的最後一年。季節與年齡就像準確的坐標,它們是我回憶中不可或缺的部分,而且說明這一點,對於你透徹地理解故事的核心實質將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那一季沉重的夏末,男孩長生無疾而夭亡。而與此息息相關的那一場晦澀的逃亡在年複一年的歲月裏卻愈加真切,讓人幾乎無所遁形。
人參本名沈長生,你也可以猜出來的--長生不老,長生不就可以叫做人參嗎?毛頭這個思維敏捷的家夥,在對待他人的綽號上總顯得更勝人一籌,眼珠子轉都不轉,就能說出一些讓人眼前一亮的名諱。你不得不佩服他。
毛頭其實是個濃眉大眼明眸皓齒的大個子男孩。他不僅會在院子裏表演吊環沙袋和鯉魚打挺,而且還會做出讓人愛不釋手的彈弓、風箏等小玩意兒。剔除了這些大人們認為是不學無術的東西,他還是學校裏的乒乓球種子選手和學習標兵。你說,這樣文武雙全的毛頭能不叫人向往與追隨嗎?
雖然與人參同住一條秀水街,但我們對他知之有限。這與他體弱多病而幾乎足不出戶的糟糕身體有著直接的關聯。人參是沈家唯一的香火繼承人,在他之前已有了三個姐姐,由此,他在家中的地位便不言而喻,簡直寶貝得不得了。從他的學名沈長生來看就可見一斑。此外,他脖頸上還套著一隻惹眼的銀項圈,右耳垂上掛著一隻叮當作響的金墜子。最引人注目的是人參頭頂上紮著一根女孩一樣的細小辮子,用嫣紅色的頭繩綁得結結實實。這一切豐厚而綿密的寵愛好像一直都沒能驅散他常年多病臥床的晦氣。印象中,沈家院子裏總是飄散著濃烈刺鼻的藥味,細心一點的人還會發現沈家屋後的河灘上鋪滿了深褐色中草藥的殘渣。毫無疑問,這個很少露麵、說話嗲聲嗲氣、臉色蠟黃的人參絕對是個名副其實的藥罐子。我母親就曾嚴肅地告誡過我--千萬不要和他靠得太近,他身上陰氣太重了。
我們跟著毛頭度過一個又一個無憂而瘋狂的日子。上樹掏鳥窩、釣龍蝦、打彈子等,每天層出不窮的遊戲給人無盡的趣味與活力。毛頭的身上自有一種不可抵抗的號召力:倘使他是一塊磁鐵,那麽我們便是那形形色色的鐵片。後來我們中間開始流傳幾句這樣的唱詞:大街小街秀水街,雞頭鴨頭窩窩頭,最大是毛頭……
用街上曆經世事長者的話來說,這些小孩真是人小鬼大,什麽事都懂。其實,說明察秋毫也許算不上,但是捕風捉影的本領肯定是一流的。毛頭心底那點如同水草一樣悄然滋長的願望,其實很早就被我洞悉了。好幾回黃昏之際,他都準時坐在河堤上,心神不寧地四處張望。那一刻,他內心最柔軟的隱私一定被條條小魚啄得又癢又亂。我悄悄躲在閣樓的窗口窺視著他的一舉一動。這時的毛頭全然與平素驍勇精幹的派頭判若兩人:首先他總會做賊心虛地東張西望一番,最後才把脖子扭向茄子橋那裏的沈家碼頭。西天的夕陽無限溫柔,沈家三姐妹的身影準時出現了,她們一般總會同心協力地把笨重的籮筐或者水桶挪到河邊,然後開始不緊不慢地洗滌沒完沒了的衣物。一旦目光觸及她們,毛頭的臉便會不由自主地紅到了脖子根,甚至還有點魂不守舍。毛頭的心思我早已心知肚明,他既不是注意大姐長珍也不是二姐長蘭。之前我已經說過了,長生的三姐長霞是街上公認的美人。小鳳仙唇紅齒白,水靈的眼睛看人的時候,仿佛初綻的花朵,那麽自然,那麽動人,沒有誰不喜歡她。我之所以如此秘密細致地注意著毛頭多少次對小鳳仙的凝望,也許不能再用簡單的好奇心來解釋了,大概你已經猜到了:我和毛頭一樣,關注的焦點都是美麗無比的小鳳仙。
那天,人參拖著病懨懨的瘦骨,用單薄的手臂費力地推開了毛頭家的院門。一雙消瘦的手像受驚的貓爪子一樣局促不安地放在麵前。此時,我們正圍在一起觀摩毛頭為大家修理變形的彈弓。我們都被人參突如其來的造訪嚇了一大跳。隻有毛頭處驚不亂,他站起來遠遠地說:“長生,你來幹什麽?”人參避開毛頭居高臨下的目光,怯生生地吐出了一句話:“我也要和你們一起去。”地瓜上前把耳朵伸長了好不容易聽清楚了人參蚊子一般的聲音,然後他把這句話及時傳給了毛頭。毛頭的臉上馬上就露出了狐疑的神色。“和我們一起去幹什麽?”他繼續試探性地問道。“去桃園。”這一次,人參漲紅了臉,聲音提高了一大截,所有的人都聽見了他說什麽。
“泥鰍,你快給我把院門鎖上!”
在毛頭說出這句話之後我才真正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板著煞白的麵孔,憤憤地看著我們,擲地有聲地問:“誰的嘴巴不關風了,有種給我站出來!”四周的氣氛也迅速受到了感染,變得肅穆而死寂沉沉。午後的驕陽直刺下來,我們愕然無語地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聽憑樹梢深處傳來一聲聲撕心裂肺的蟬鳴。
“到底是誰?自己主動站出來,不然我叫他吃不了兜著走!”
我幾乎有些把持不住了。叛徒在責問麵前總是顯得很理虧,但往往不會主動站出來。我頭暈眼花,難道真的是我走漏了什麽?恍然裏,我重新看見了前天晚上的一幕:我去雜貨店打醬油回來經過茄子橋時,遇見了夢寐以求的小鳳仙,那時長生正和她纏在一起。我聽見長生不依不饒地說,三姐,你帶我去找毛頭吧。我要和他們一起玩。小鳳仙隻是一味地推辭,長生繼續說道,別人都說毛頭喜歡你,我求求你了!我不知道是不是這句話後來使我立刻決定停了下來,而且我還當即決然地說道,不是這樣的,毛頭哥喜歡的是王紅。小鳳仙覺醒似的看我一眼,淡然一笑,緩緩地說:我終於有救了。她一邊如釋重負地說,一邊將我的手自然地握在她溫軟的掌心裏。長生,你現在不要再纏我了,有什麽事情問嚴冬好了,他肯定會幫你的。嚴冬,你說是不是呀?當時的情景簡直令我受寵若驚,我隻是頻頻堅定地點頭。後來,我好像就將棉花街桃園的秘密行動昏昏沉沉地說出了口。
毛頭的責問使眾人久久地麵麵相覷。片刻之後,大家重新聽見了人參顫巍巍的聲音:“是我自己聽到的,我已經跟了你們三天了。”人參分明是信口雌黃--這隻藥罐子跟蹤了我們整整三天,而我們卻渾然不覺,說出來鬼才會信。人參大概也發覺眾人對他鄙夷與不屑的態度,馬上準備上前澄清事情。我感覺自己即刻就要被招供出來了,汗水紛紛從額頭滲了出來。隻聽見人參信誓旦旦地宣布道:“告訴你們吧,我已經沒有病了,不信,你們去看,我家連藥罐子都扔了!還有,因為跟蹤你們,爬牆頭手都被玻璃紮破了。”話語間,人參把受傷的那隻手心一路伸出來給大家辨認。我深深地舒了一口氣,欣慰而感激地瞟了人參一眼。
這時大家的注意力發生了轉移。有人很快發現了人參身上的另一個顯著變化。眼前的人參不僅麵色紅潤健康了許多,說話有了力道,而且連頭頂的紅小辮也不翼而飛了。地瓜很納悶,搶先問道:“人參,你頭上的小辮呢?”“哦,昨天剛剪的,昨天是我十歲生日。”他輕描淡寫地回答道。
事實上,先前大家一直都把弱不禁風的人參當做一個異類。可不是嘛,他身上處處都是大家的笑柄。就連綽號也比別人多得多,除了人參以外,還有藥罐子、紅小辮、娘娘腔等等。甚至就連王紅她們那幫喜歡搔首弄姿的女生也瞧不起他。我就曾親見賴冬瓜王紅這樣輕蔑地奚落他:“瞧瞧你,幹脆蹲下來撒尿吧!”
接下來,推門而入的人卻叫人沒有料到。小鳳仙麵含懇切之色徑直朝毛頭笑意漣漣地走來。這讓我覺得有種莫名卻錐心的疼痛。大概毛頭也沒有類似的人生經驗。看著自己喜歡的女孩一步步逼近自己,他明顯有些焦灼不安。但很快,狡猾的他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喃喃地問一聲,你來啦。聲音很低沉,語氣中好像兩個人事先約定了似的,彌散在其中的那種刻意的溫情叫人異常難受,可我別無他法,隻能那麽憂傷地望著,在心裏憤怒地叫囂。她點點頭,用甜美的聲音輕輕巧巧地說道:“毛頭,讓我弟弟長生和你們一起玩吧。我隻相信你一個人。現在我就把他交給你了!”說完,她回頭用肯定的目光搜尋長生,視線掠過了一旁每一個人,甚至包括我。對於小鳳仙剛才的話簡直如同冰冷的水粗暴地澆滅了我前天晚上就一直熊熊燃燒在內心的火焰。我吃驚地瞪大眼睛,無辜地望著她,希望她能記起一些什麽,可是她對我根本視而不見。此刻,我的沮喪與毛頭的興奮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最後,小鳳仙對毛頭重新說了一句:“謝謝你!我相信你!”說完她飄然離去。
我久久佇立在那裏,七月盛夏的陽光一下子像冰淩一樣刺骨,我渾身顫抖地看著毛頭滿足地目送小鳳仙離開。這一切仿佛極不真實,她前天還緊握著我的手,怎麽說變就變了呢?我知道此刻毛頭的心裏肯定已經心花怒放。果然,他露出了欣喜無比的笑容。
後來,棉花街桃園之行幾乎是一場詭異的噩夢。不可思議的是,敵人對我們的行蹤簡直了如指掌,結果導致一連串的計劃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我們輸得一敗塗地。
桃園其實和秀水街的邊界隻有一水之隔。那天深夜,我們一行二十來人浩浩蕩蕩地出發,到了河邊躡手躡腳地登上事先準備好的小船,按計劃從水路抄近突擊。我們幾個水性較熟的人跟著毛頭扒在船舷上一路同行。等所有人紛紛到達對岸之後,還未來得及采摘那誘人的桃子時,就清晰地聽見不遠處聲勢浩大的吵鬧聲。本來我們就做賊心虛,哪裏經得起這般措手不及的考驗,瞬間大家立馬就潰不成軍。一個個調頭縱身紮入水中奪路逃逸而去。我們就像喪家犬一樣夾著狼狽的尾巴濕淋淋地站在堤岸上,夏夜青草特有的旺盛氣息異常濃烈,對麵響起了勝利者幸災樂禍的歡呼聲。昏暗的月光從雲朵的罅隙裏照射下來,霧氣騰水而起,我隱約窺見毛頭從水裏冒出機靈的腦袋,他恩威並施地斥責道:“一群膽小鬼,快跟我下,衝過去,殺他個片甲不留!”盡管他的話很具有煽動性,可是我們之中仍舊沒有誰有足夠的膽量和勇氣邁出具有決定意義的一步。混雜的喧鬧聲中傳來了尖利的哭泣聲:“人參在哪兒?糟了,他被逮住了,你們快下來呀,和我一起去救他,我答應了小鳳仙的呀!”毛頭的聲音明顯有點嘶啞了。我冰冷地注視著他,耳畔再一次地想起小鳳仙的話--我隻相信你一個人,我把長生交給你了!既然她隻相信他,那麽我還有什麽理由出手呢?沒有一個人帶頭,大家便像木頭一樣僵持在原地遙望著對岸敵人的歡慶。人參特有的哭聲清晰可辨地浮現在寧靜的半空中,伴著果實的香氣飄拂過來,鬼魅一樣淒厲,令人心驚膽戰。最後,隻聽見毛頭絕望地吼一聲,兄弟有難同當,你們不去,我去!
結果是在第二天從大人們口中才得知的:毛頭的頭上被棉花街的人打了好幾個窟窿,流了好多的血。他家人已經把他送到市醫院去搶救了。
然而,這種大而化之的傳聞哪裏能按捺得住我們焦躁不定的心?我們急切渴望見到受傷的毛頭,希望當麵了解事實真相。可是眼下他遠在市裏,見到他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於是,想到了安然歸來的人參。
地瓜、泥鰍和我三人平時就是一棵樹上的死黨。我們相約一同去人參家問個究竟。人參家常年都緊閉著那扇古舊的朽門,像一隻死氣沉沉的鐵盒蓋子。我們三人頭挨著頭,擠在門縫處,眯縫著眼睛正準備朝裏麵看,門卻毫無預兆地打開了,我們的身體立刻失去了平衡,一個猛烈的趔趄向前摔了出去,癱坐在幹裂的地上。遠遠地望見大病初愈的人參目光死寂地靜坐在一張蒼老的老藤椅上,身體微微顫動,後麵堂屋裏陰森的幽暗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黑洞,聚集在男孩身後。我們瞥上一眼便不寒而栗,也不敢多作停留,看見人參就仿佛出逃的犯人突然看見了自己的作案證據一樣慌亂。懷揣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我們正準備逃離沈家。最後,小鳳仙過來重新關門,在身後她留下了一句蒼白的話:我誰也不相信了。看著她失神的雙眼,那一刻,我的心裏非常後悔,懊悔當時為何不聽毛頭的話。可是已覆水難收。我有一種真切的預感:小鳳仙從此不會再搭理我,也不會再和毛頭有什麽瓜葛了。
半個月之後,男孩人參無可挽回地死去。有人在人參合眼之前一直聽見他在嘴裏反複叨念著這句話--血,毛頭,好多血。沈家對於寶貝兒子的死因一直諱莫如深。(連醫生都講不清楚的病情怎麽解釋呢?)也許是一家子平日已把太多的心血和精力都花費在短命的兒子身上,如今人參西去,他們連傷心的餘力都所剩無幾了。但葬禮仍然操辦得相當隆重。這對於好幾年沒有紅白喜事的秀水街來說,那場轟轟烈烈的葬禮著實令人記憶猶新並且驚歎不已。人們一邊感歎送葬隊伍的龐大,一邊同情沈家的多劫。街上算命的瞎子在圍觀的人群中掐指一算,然後捋一把山羊胡子,又開始自言自語了。他十拿九穩地說道:“沈家老屋的風水不好呀,陰氣太盛,有多少兒子也是拴不住的。”旁邊的人才不會相信他的馬後炮。你知道的,秀水街上的人一點也不迷信。正如人們看見沈家小女兒長霞哭得痛不欲生時,勸哭的人也隻會說,孩子,活人千萬不要哭壞了身子,人死不能複生,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瞎子見別人對他的話好像沒有什麽反應,便用手中的竹竿左右無措地點了幾下。這樣,就有人無比刻薄地罵了一句,真是王瞎子!
毛頭是在人參入土為安之後才出院的。當他出現在街上的時候,頭上還裹著一條白色的繃帶,整個人也瘦了一大圈,這樣反而更加突出他眼睛特別有神的特征。夥伴之中有人主動上前和毛頭打招呼,但卻被他故意忽略了。於是,我們便預感到了一種不祥的征兆,但卻又心甘情願地等待著終究要來的懲罰。
幾天後的一個夜裏,地瓜開門出去撒尿時,兩隻眼突然被人猛擊數拳,他卻看不見對方是誰。泥鰍則是在次日清晨遭到了暗算,他在屋後收拾柴火,小腿渾然不覺就遭到了一根大木棍的痛擊,當時他久久無法起身。那幾日,我正巧去外婆家走親戚了。我一回來熊貓眼地瓜和一瘸一拐的泥鰍就急不可待地來找我了。我母親不解地看著這兩個受了重創的小癟三,反複想問個原委。誰知傷者卻異口同聲地解釋說是自己不小心弄傷的。我當然不會這麽想了。我正色問他們:“是不是毛頭回來了?”
我迫切地想見到毛頭。不知是愧疚還是其他什麽,總之,我要迅速地見到他,就像一個故事一樣,已經發生了,總是要麵對結局的。
第二天下午,我便如願以償在茄子橋那裏看見了毛頭。當時我急切地朝他狂奔過去,剛開口說道:“毛頭哥,我……”隻聽見兩個響亮的耳光閃電般地打斷了我的訴說。耳鳴之中,我依舊清晰地聽見眼前這個目光炯炯的男孩嚴肅認真地說道:“不要叫我毛頭,我叫毛誌劍。”
選自《兒童文學》2009年5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