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素蘭
在我家花園的石桌上,擺著一盆太陽花。每天早上,當太陽開始發出溫暖的光芒的時候,太陽花便展開豔紅的花瓣。密集的花朵像一個個小太陽,將小小的花盆裝點得生機勃勃。每到日落西山的時分,這些花瓣又好像是聽了誰的口令似的,一齊閉上,合成指甲大小的一粒粒花蕾,綴在紫紅的花莖上,隨著那些細小的綠色葉片在晚風中輕輕搖動。
在太陽花的旁邊,我擺了另一隻花盆。裏麵除了一層灰褐色的花肥和泥土,什麽也沒有。
鄰居問我:“你為什麽放個空花盆在桌上呢?”我說:“這不是空花盆,我種了花的。”
過了些日子,鄰居又問我:“你種的是什麽花啊?過了這麽久還沒有長出來嗎?”
我笑笑:“它們早長出來了。”
“我為什麽沒有看見?”鄰居盯著空空的花盆發呆,還伸出手指去撥動那一層灰褐色的花肥和泥土。
我連忙製止:“別翻,這樣會傷到花兒的根。”
鄰居瞪大眼睛看著我,他的意思我明白,他一定以為我瘋了。
我告訴他:“這是月亮花,白天看不到的。”
“哦?還有這樣一種花?”
“有太陽花,難道就不能有月亮花?”我反問。
“那倒是。”鄰居說。
我是一個童話作家。我最崇拜的童話作家是劉易斯卡洛爾。我的理想是有朝一日,我也能寫出一部像《愛麗絲漫遊奇境記》那樣的作品,讓一代又一代的孩子們喜歡。
我每天坐在家裏,等待奇跡發生,希望有什麽奇思妙想突然出現在我的腦子裏。但是,一天天過去,我既沒有掉進兔子洞,也沒有看見過紙牌皇後。
有一天,我在《參考消息》上看到一則報道,說美國有一對姐妹,眼睛看到的東西有時巨大,有時微小,變幻莫測。醫生檢查後,發現她們患有一種罕見的眼病,而且這種疾病還是家族遺傳的,她們的母親小的時候,就曾經被巨大的螞蟻嚇得尖叫,但沒有人相信她所說的,她隻好一直忍受著被一個變形的世界所折磨的生活。報道還聯係到劉易斯卡洛爾,說根據他所描繪的童話世界,很可能他曾經也患有同樣的眼疾,所以才寫得出《愛麗絲漫遊奇境記》。
這篇報道一方麵讓我覺得世界奇妙無比,另一方麵又讓我覺得絕望:看來美妙的童話世界真不是誰都想得出來的,而是那些患有特殊病症的人親身經曆過的。我沒有患特殊的眼病,是不是就意味著我從此可以去保險公司當個推銷員,而不要再坐在家裏,整天胡思亂想,等候奇跡發生?
這篇報道也啟發了我:或許我拿著放大鏡去看世界,會看到一些不同的東西呢?
那天晚上,我就真的這麽做了。
我沒敢在白天這樣做,是因為我有點難為情。
那天晚上的月亮,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大最圓的,像個玉盤一樣掛在湛藍的天上。天空中一絲雲也沒有,星星都隱在明月的清輝裏,不像平時那樣耀眼。
我一隻手裏拿著放大鏡,一隻手拿著袖珍手電筒,在月亮下的花園裏像電影裏探尋地雷的工兵那樣,一寸一寸地探尋過去。
我在無花果樹下看到一隻蠐螬,它正扭動肥胖的身子從地裏鑽出來。一隻螢火蟲坐在一棵草上用自己的腿擦洗P股上的燈籠。四隻螞蟻在爭奪一片餅幹屑,如果不用放大鏡看,我真不知道螞蟻也像我們一樣,用兩隻手抓住食物,然後張開嘴大口地咬下去。它們在我的放大鏡下足有拇指大小,當我用手電筒照著它們的時候,它們停止搏鬥,一齊抬起眼睛看著我,我急忙說:“對不起,打擾了,你們不用為這麽小一點餅幹屑打得不可開交,如果覺得味道好,明天早餐我再給你們留一點。”它們大概聽懂了我的話,我看到三隻大個子螞蟻轉身走了,把那片餅幹屑留給了個子最小、還少了一條腿的一隻瘦螞蟻。
看到這情形,我說:“放心吧,明天早餐的時候,我會把整片餅幹放在餐廳外麵的台階上!”
然後,我看到那三隻螞蟻跳起來互相擊了一下掌,如果我沒有聽錯,它們還發出了一聲快樂的“喲嗬!”
在橘子樹上我看見一條吃飽了樹葉的青蟲仰天躺在一隻新長出來的橘子上,抱著圓乎乎的肚子睡覺。
橘子樹旁邊是一片草地。草在這個季節長得很快,已經沒過我的腳脖子了。在這樣的月夜裏,草地上會有什麽東西呢?我把放大鏡對著草地,手電筒的光圈追著草地上方的放大鏡……
“啊!”我驚叫了一聲。
同時,我也聽見了對方的驚叫:“啊!”
我不需要用放大鏡也能把他們看得清清楚楚,因為他們差不多有兩寸高。其實,我第一眼看到他們的感覺,與其說覺得他們像人,倒不如說覺得他們更像是蜻蜓。他們的頭部有一雙像蜻蜓一樣鼓鼓的眼睛,占據了臉上大部分的位置。四肢和腰身都非常纖細,這一點也像蜻蜓。他們的皮膚是銀灰色的。他們的打扮很像我們平時在舞台上看到的芭蕾舞男女演員。男的都穿著緊身的衣服,腳上穿著靴子,女的穿著薄薄的透明紗裙。
很容易就能看得出來這是一家四口,因為他們的容貌很像。後來證明我猜得沒錯,他們正是爸爸媽媽和一兒一女。兒子顯然年紀大一點,是哥哥,他差不多和爸爸一樣高了。他穿著淡黃色的靴子、淡黃色的緊身衣褲,爸爸的衣服是深灰色的,媽媽的裙衫是淡綠的,而女兒的則是粉紅的。
我搞不清他們是人還是蜻蜓,或者,他們就是我們在童話裏幻想出來的那種小精靈?他們四個站在我的手電筒子射出的光圈裏,就像是舞台上的追光燈打在他們的身上。
我想我聽見了他們的聲音,但那聲音太小了,聽不太明白。我隻好趴在地上,讓自己的耳朵貼近他們。現在,我聽明白了,他們是在問:
“對不起,請問這是哪兒?”
“我家花園裏啊。”我回答。
“我的意思是,這裏是木星、水星、還是冥王星?”
“這兒是地球!”我告訴他們。
“糟了!”他們顯然意識到了他們來到了不該來的地方,我說出的五個字像是重錘砸在他們的腦袋上,讓他們受不了,一家人一P股癱坐在草地上。
我慢慢地了解到,他們是月光族的人,住在月亮上麵。他們原本是要去月亮背麵的,聽說那兒有大片的荒地,可以開墾成花園。他們就帶了月光花的種子,乘坐飛行器出發了。他們的飛行器原本應該貼著月球的表麵,一直向西飛行,就能到達月亮的背麵了。這樣的飛行在月亮上是常事,他們的飛行器起碼帶領他們飛過一千次了,每次都能順利地到達目的地。但是這一次,飛行器出了故障,脫離月軌,墜入太空。
他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這片草地上,飛行器不見了蹤影。
我注意到籬笆邊上有一個銀色的罐頭一樣的東西,我問道:“那個是不是你們的飛行器?”
他們走過去一看,沒錯,那確實是他們的飛行器,但是已經完全摔壞了。
“幸好我們是在夜裏掉下來的,如果是白天,我們早就燒成灰了。”他們說。
於是,經由他們解釋,我了解到了月光族的一個特點:他們不能看見太陽,在太陽的光線裏,他們就會燃燒起來,變成灰燼。
當然,月亮上是沒有太陽的。而這個經驗教訓,是月光族的前輩們用生命換來的。總是有些人想飛離月亮,去更大的宇宙遨遊,結果,他們隻要看到太陽,隻要飛入太陽的光線裏,就化為了灰燼。於是,月光族們把這個教訓寫在教科書裏,變成了月光族人人皆知的一個知識。
“太陽光是我們的天敵。”那個爸爸說,“而地球上一半的時間是月亮照耀,一半的時間由太陽照耀。我們在這兒充滿了危險。”
“不被太陽燒死,我們也會餓死的,”那個媽媽說,“這兒沒有月光灰。”
原來月光灰就是月亮表麵上的塵土,是月光族的食物。
“也許你們可以試著吃點餅幹。”我想起了螞蟻,“或者,試試蚊子也可以……”因為我又想到了蜻蜓,他們看上去和蜻蜓真的很像,蜻蜓就是吃蚊子的,隻是蜻蜓有六隻腳和一個尾巴,而他們沒有尾巴,也沒有六隻腳,而是像我們一樣的雙手雙腳,但他們手和腳跟蜻蜓的腳也很像。
我又想到了蟬,據說蟬是飲露水為生的。我說:“還有露水,你們也可試試。”
“現在最要緊的是找個地方住下來,躲開太陽的光線。”當爸爸的說。
我告訴他們,這一點我完全可以幫忙。於是,我找來了一個鐵盒子,把它立起來緊靠著橘子樹幹,盒子蓋上有一個活頁,就像一扇現成的門,可以開關。隻要他們在天亮前及時躲進鐵盒裏,關上盒子蓋,太陽光就不能射進去。
我又找來一片餅幹,讓他們嚐一嚐,看看合不合口味。隻是一片普通的牛奶餅幹,對他們來說也是非常巨大的,他們一家四口抬著這片餅幹,像抬著一個可以列於吉尼斯世界紀錄的餡餅。他們每個人都像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在餅幹上咬了一口。謝天謝地,餅幹對他們來說顯然沒有毒,而且他們立刻發現,餅幹的味道甚至比月光灰更加可口。
以上就是我遇見月光族時的情形。
自從遇見了月光族以後,我也像他們一樣養成了晝伏夜出的習慣。雖然那天晚上我如果不用放大鏡,我也能在草地上發現他們,但我還是把發現他們歸功於我的放大鏡。所以,我總是趁夜深人靜的時候從家裏溜出來,一隻手拿著放大鏡,一隻手捏著手電筒,我在花園裏尋找,希望還能找到什麽奇跡。
我不知道他們一家人的名字,隻能根據他們的身份,叫他們爸爸、媽媽、哥哥、妹妹。
我在花園裏探尋的時候,哥哥和妹妹在花園裏玩耍。我的花園對他們來說是一個全新的世界,一隻夜晚出來覓食的甲蟲,他們也要追著看老半天,他們還喜歡爬我花園裏的無花果樹,喜歡在草叢裏捉迷藏。
爸爸一直在修理那個摔壞了的飛行器。當然,我為他提供了修理工具--我的眉鉗、指甲刀、鑷子等等全套用品。然而一切的努力顯然都是徒勞,當他弄清楚那個飛行器完全沒有修複的希望了之後,他把工具還給我,重重地歎了口氣。
我勸他:“其實就算飛行器能修好,你們也很難回到月球上去,你們沒有雷達,沒有助力火箭,沒有導航儀之類的東西,地球到月亮有三十八萬公裏。地球上的人,隻有宇航員到過月球,普通人誰也沒有去過……”
“是的,看來我們是回不去了。”他說。
他坐在草地上,長久地仰起頭看著天空中的月亮發呆。
媽媽倒是個健談的人。我扔了放大鏡、關了手電筒,躺在草地上看星星的時候,她願意坐在我的耳朵邊上,跟我講月亮上的事情。那兒住的月光族人口並不多,那兒遍地都是月光灰,那兒唯一的植物就是月光花。
“月光花非常美麗。”她告訴我,“在月亮上我們唯一的工作就是種植月光花。我們想讓月亮上開滿月光花。”
“我們這兒有石榴、月季、山茶、紫雲英……地球上的花很多,也很美麗。”我說,“我們這兒還有太陽花。”
“太陽花?那是一種什麽樣的花呢?我倒想看看。”她說。
在一旁玩耍的兩個孩子也聽到了她的話,吵著說:“我們也想看!”
我攤開巴掌,讓他們走到我的手心裏,我托著他們三個人,小心地將他們放到石桌上種太陽花的花盆裏。我告訴他們:“這個花盆裏種的就是太陽花。你們瞧,它們現在合起來了,你們隻能看到這些紅色的、紫色的、白色的、黃色的和粉色的小花蕾。當太陽升起來的時候,這些小花蕾就會在太陽下麵綻開美麗的花瓣。”
“它們隻在太陽下開花,可惜你們看不到。”我又補充道。
“月亮花在月光下也是五顏六色的。”當媽媽的告訴我,“我的口袋裏還有幾顆月亮花種子,我送給你,你把它們種在花盆裏吧。”
她從口袋裏掏出五粒芝麻大的種子放在我的手心裏。
月光照得我手心裏的種子閃閃發亮。
這就是月亮花的種子啊?它們會開出什麽樣的花來呢?我看著這些神奇的花籽,心裏充滿了期待。
第二天,我找來一個花盆,把這幾粒種子埋在花盆裏。我把花盆放在花園裏的石桌上,緊挨著種太陽花的花盆。
然而還沒等到月亮花開花,這來自月亮上的一家人就永遠地離開了我。
哥哥和妹妹現在不愛在花園裏玩了,畢竟花園裏的世界太小,沒有幾天他們就把花園玩了個遍。
有一天晚上,哥哥和妹妹對我說:
“你說太陽花很漂亮,能讓我們看看嗎?”
“太陽花晚上不開花,隻有白天在太陽下才開,你們看不到呀!”我說。
“我真想看呀!”妹妹說。
我立即想到了一個主意:我可以把太陽花的照片拍下來給他們看呀!
第二天,我拍了很多太陽花的照片。晚上,我把照片放在草地上,讓他們一家子看個夠。
照片上的太陽花一朵朵張開絲線似的花瓣,花瓣中有金黃的花蕊,在太陽光下顯得格外美麗。
“真漂亮呀!”妹妹說,“這種花有香味嗎?我們的月亮花是有香味的。”
“它們當然有香味了!”我告訴她,“你瞧見沒有,黃色的是它們的花蕊,蜜蜂每天都跑來采它們的花蕊,用來釀蜜呢!”
“要能聞一聞太陽花的香味該多好!”妹妹的大眼睛裏充滿了無限的神往。
“可別動這種念頭,這念頭會要了你的命的!”媽媽警告她。
月亮上是寒冷的,所以,月光族是沒有體溫的。他們的身體冰涼,他們之間不管是擁抱還是親吻,都是冷冰冰的。
我把太陽花的照片帶給他們看的那天晚上,妹妹顯得特別高興。為了感謝我,她在我的臉上吻了一下。
她的嘴唇剛沾到我的臉上,她就像被燙了似的跳開來,她疑惑地望著我:“你的臉為什麽紮人?”
“我的臉紮人嗎?”我用手摸摸自己的臉,雖然我已經不年輕了,我的皮膚倒還沒有粗糙到會紮人的地步。而且我又不是男的,如果是男的,倒有可能是胡子紮人。
“你紮了我一下,不過,好像,紮得蠻舒服的……”她說。
她又走到我的臉旁邊,親了我一下。
“不是紮,是……說不清楚,跟親爸爸媽媽不一樣。”她說。
後來我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因為我的皮膚是有溫度的。
“啊,這就是溫度嗎?好舒服呢。”她說。
“是啊,我們地球上的人是有溫度的,太陽也是有溫度的。”我說。
我提到了太陽。他們一家人對太陽充滿了好奇,央求我為他們拍些太陽的照片。“我倒要看看太陽究竟是怎樣的一個殺手!”哥哥說。
我的花園在一片坡地上,前麵是開闊的湖麵和蒼翠的一線遠山,在我的花園裏就可以看日出,而且景致極佳。
那天我起了一個大早,拍了一組日出的照片。有太陽未跳出東方時,天際緋紅的朝霞;有太陽升起來時,天地之間的輝煌。雖然日出的美麗需要親眼目睹才能真正體會,但我盡量用相機把紅日東升的壯麗記錄了下來。
晚上,我把照片攤在草地上。
爸爸、媽媽、哥哥和妹妹久久地看著照片,一聲也沒有吭。他們顯然被太陽的美麗震撼了。爸爸問道:
“這是在哪兒拍的?”
“就在花園裏。”我告訴他們,“早晨站在花園裏,朝東方看,就能看到太陽是如何升起來的。”
“難怪太陽花這麽美麗,太陽花的美是太陽給的。就像月亮花一樣,月亮花的美麗來自月亮。”媽媽說。
“太陽是溫暖的。”我告訴他們,“地球上的一切生命都離不開太陽,隻有在太陽下,草才能發芽,花才會開放。”
第二天晚上,當夜深人靜,我又來到花園裏。
我手裏拿著一張報紙,報紙上有一則消息:“日本月亮女神號探月飛船發射升空……”
另一篇報道上提到了中國的嫦娥工程。那也是關於月球探測的科研項目。
在草地上,我隻看到了爸爸和媽媽,沒有看到哥哥和妹妹。
爸爸媽媽相擁著坐在草地上,抬頭看天上的月亮。這是又一個十五的夜晚,月亮又大又圓。
時間過得真快。他們來到地球上已經一個月了。
“孩子們呢?”我問他們。
“他們早上到花園裏看日出,再沒有回來。”爸爸平靜地回答我。
“這怎麽可以呢?他們難道不知道這是很危險的嗎?你們也不阻攔他們?”我問道。
“孩子們一定要看,我們能有什麽辦法呢?難道一輩子把他們關在這個鐵盒子裏?”媽媽反問我。
“如果我們注定回不了月亮上,倒不如看看太陽,看看太陽花,在溫暖的陽光下自由地走一走啊!”爸爸說。
我把報紙上的消息告訴他們:“你們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再回到月亮上啊。你們也許可以搭乘探月飛船……”
他們似乎對我提供的信息不感興趣。
那天晚上,他們隻是手拉著手依偎著坐在草地上,一句話也不想說。
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話才能安慰他們,我默默地陪他們坐了大半夜,一直到露水打濕了我的頭發,才回到屋裏。
第二天早上,我站在花園裏,對著東方升起的太陽,站了許久。
我隻能想象頭天早晨發生在花園裏的事情。來自月亮上的兩個精靈般的孩子站在我的花園裏,麵對著東方,等待太陽從山的那邊跳出來。他們首先看見了一線緋紅的霞光,像一團燃燒的火焰,慢慢映紅了天際。接著,一輪紅日噴薄而出,天地之間一片輝煌。鳥兒在晨光裏唱歌,小草舒展開葉片,抖落身上的露珠,太陽花展開絲絨似的花瓣,舉起小杯子樣的花朵盛住太陽金色的光芒。來自月亮上的孩子感到了溫暖,終於聞到了花香的氣息,還有青草的氣息。當太陽越升越高的時候,來自月亮上的孩子也輕飄飄地飛起來,仿佛太陽給了他們翅膀,他們在光明和溫暖裏飛升起來,漸漸不見了……
我在花園裏尋找,想找到那兩個孩子曾經留下的痕跡。但是,我什麽也沒有找到。在那張石桌上,太陽花在陽光下越來越燦爛,而種月亮花的花盆裏,依然什麽也沒有。
當我將目光從花園裏收回,準備回屋裏寫作的時候,我看見樹籬那邊飛過來兩隻蜻蜓,一隻是紅色的,一隻是淡黃色的,它們迎著太陽的光芒上下翩躚。我忽然想到,或許那兩個來自月亮上的孩子,在太陽的光芒裏變成了兩隻蜻蜓?
這個想法讓我激動不已。我決定晚上把這個想法告訴那對來自月亮上的父母,或許能讓他們能得到些許的安慰。
然而那天晚上,我在草地上沒有看到他們。
我打開橘子樹下的鐵盒子,裏麵空空蕩蕩。
我從此再也沒有看到他們。
我想,他們也許離開我的花園,去尋找登月的飛行器,踏上了飛回月球的漫漫長途,或者在另一個早晨,他們手牽著手站在我的花園裏,等待太陽升起,然後,在太陽的溫暖光明裏緩緩飛升了。
我不知道究竟哪一種結局是真的。
就在那天夜裏,月亮花開了,五顏六色的月亮花在月光下閃閃發亮,現出一種奇異的美麗。
選自《少年文藝》(上海)2008年第7、8期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