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丹燕
幸福就是癢癢的
狗仔是一個小女孩,因為她媽媽怕她的命太貴重了,不好帶大,所以一生她下來,就叫狗仔。媽媽的意思是,要是專門勾小孩魂靈的鬼聽到了,鬼就會想:“哎呀,我看花眼了,我以為是小孩呢,原來是條小狗。”就將這小女孩放過去了。
媽媽覺得狗是很可愛的動物,一點都沒有貶低的意思。一條小母狗,會說人話,肯當自己的小孩,更是光榮,所以,狗仔剛會說話,媽媽就教她唱歌謠:“狗仔是條癩皮狗,爸爸媽媽牽著走。”
媽媽的朋友們,身上搽得香噴噴的阿姨們,還有氣度不凡的老伯伯,到家裏來做客,看到狗仔,都會瞪大眼睛說:“哎呀,這麽大了啊。”
媽媽就慫恿狗仔表演歌謠。
當然,每次都讓人哈哈大笑,狗仔覺得自己像明星一樣。
爸爸並不像媽媽那樣,愚蠢到相信鬼神,他也從來不叫狗仔“癩皮狗”,他說,那樣會傷害小孩的自尊,小孩子就不懂得端莊了。爸爸媽媽上學的時候,在同一個學期選修了心理學,他們本來就是同學。爸爸說,媽媽在傷害小孩的心靈,媽媽不以為然地笑,她嘲諷爸爸說:“噢呦,我沒上過學,我是童養媳。”
爸爸要是喜歡狗仔,就穿上媽媽的衣服,戴上媽媽的頭巾,而且用媽媽的胸罩,耍寶給狗仔看,笑得狗仔打滾,有時還就勢滾到地上去。好幾次,還在沙發下麵發現了自己找不到的樂高牌的棕色小武士,或者星王子的女朋友。她在地上隔著褲子抓自己的P股,那塊平時坐在椅子上總壓住的地方,很癢。當她高興得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時候,那裏就會癢起來,麻麻地癢,輕輕抓一下,真的全身的骨頭都酥軟了。
有一次,爸爸耍寶正在興頭上,學媽媽拿眼睛電人時的樣子,狗仔和媽媽都從沙發上笑到地板上。而這時狗仔的鋼琴輔導老師剛好來了。她站在走廊裏,眼睛先瞪得像要從眼眶裏彈出來,然後馬上跑到大門外麵回避。這時,爸爸媽媽才不好意思,爸爸馬上把身上的東西撕下來,他們跑到門口去請老師進來。
爸爸將老師往房間裏讓,風度很好地說:“啊,老師來了,請進請進。”
媽媽站在爸爸身後,也風度很好地縮著嘴唇微笑,說:“請進請進。”
老師點點頭,手文雅地輕輕拉著皮包的帶子,走了進來。
狗仔看出來,他們三個人,都想裝出沒有什麽事情發生的樣子,不過,他們都不敢看彼此的眼睛。
狗仔知道,他們怕自己不小心笑出來,就難以收拾了。大人們,麵子總是要緊的啊。狗仔雖然覺得他們不夠誠實,但也可以理解他們的苦惱。
那天彈巴赫,狗仔覺得巴赫的節奏實在太慢,簡直像老太婆在打太極拳,所以,她將它的節奏改成了進行曲。老師歎了口氣,說:“狗仔你真幸福啊。”
狗仔也這樣覺得,所以她說:“對的。”
她一直知道自己是幸福的。P股一麻,就是幸福。
有一天,狗仔將P股麻的事情告訴媽媽,媽媽瞪大眼睛,說:“你可真是我的女兒,肯定不是垃圾桶旁邊撿來的。我要是覺得幸福的時候,P股也會‘嗡’地麻一下。”
狗仔和媽媽都覺得,為了慶祝她們有一式一樣的P股,應該擁抱一下,所以,她們就擁抱了一下。狗仔聽到媽媽的牙“格”地響了一下,她知道那是媽媽高興得想咬人。
裝神弄鬼的媽媽
媽媽的世界觀是奇怪的世界觀,她覺得,小孩子應該怕什麽東西才好。
她最討厭的,就是在街上看到的那些神氣活現的小孩。他們吃了一口剛剛吵著要買的冰激淩,覺得不好吃,就塞到他們的媽媽手裏,他們的媽媽把自己的嘴巴當成垃圾桶,把冰激淩放進去,然後,她們想,真的不好吃。於是,她們就把冰激淩放到她們的丈夫手裏,她們的丈夫,就自動把剩下的冰激淩塞到嘴裏,像塞到另一個垃圾桶裏一樣。她陰沉地看著那樣的情形,悄悄對狗仔賭咒說:“你看著,這個小孩將來一定是要被餓死的。”
她也討厭打小孩,有時在街上看到別人家媽媽氣急敗壞地打小孩,小孩哭得像殺豬一樣,她就會很難為情地、很鄙視地看著那個媽媽。女人一生氣,眼睛馬上就變成難看的三角眼,臉上的肉馬上就像被太陽暴曬過那樣腫起來,嘴巴馬上出現豬相,身體馬上像一盆正在潑出去的髒水。她害怕自己要是打了狗仔,也會變成這副樣子。
所以,她常常對狗仔裝神弄鬼,嚇唬狗仔,特別是家裏隻有她們兩個人的時候。她說,小孩子要是真的怕了什麽,就不敢學壞,也比較聽話。
她把長頭發披到臉上,像一個真正的僵屍那樣直直地在走廊裏跳著走路。
她把手電筒放在下巴那裏,從下往上照自己的臉,像一個真正的吊死鬼那樣伸出舌頭。
她常常給狗仔講鬼故事,中國的,日本的,英國的,美國的,法國的……那些故事,都好像發生在這個真實的世界裏,就在某一個公園,某一條街上的老房子裏,甚至在最有名的酒店的某個房間裏,不是那種“很久以前”的故事。她還特地買了一本《英國鬼魂之旅》的書,每天晚上給狗仔讀上一節,書上有地圖、照片,是一本真正的旅遊書。爸爸總是不在家的,家裏到處洶湧著巨大的黑影,風在狗仔豎起寒毛的皮膚上嗒嗒地奔跑。
狗仔害怕,她拉著媽媽的衣服,往裏麵鑽。
於是,媽媽的嘴裏,發出的是熟悉而又陌生的、冷冰冰的鬼聲音,它細聲細氣地吩咐:“你快告訴鬼,你做了什麽壞事嗎?”
“做了一些小壞事。”狗仔隻求那些鬼,包括附在媽媽身上的鬼,都趕快走開。
“什麽壞事?”媽媽接著問。
“我沒有好好吃飯,我沒好好洗澡,晚上常常不肯刷牙。都是小壞,不是大壞。”
“那你說什麽才是大壞呀?”
“我沒有不做功課,最近也沒有騙過人。”
“你還敢不敢再壞啦?”
“不敢啦。”狗仔唱山歌一樣地回答,她知道,每次鬼問到這裏時,就是壞事都問得差不多了,接下去,都是好玩的事,所以,她的心情輕鬆起來。
果然,鬼又通過媽媽的嘴巴說話了,這次說的話,跟《金魚和漁夫》故事裏的金魚差不多。“你有什麽願望嗎?可以說三個願望。”
“第一,我早上再也不要吃煮雞蛋了,那裏麵有雞屎味。”狗仔老實不客氣地說,“你去告訴我媽,我要吃豆腐乳,放一滴麻油。”
“好的。”
“第二,我想知道明天測驗到底是什麽題目。你飛過去看一下好嗎?考卷就在Ms。豬玀辦公室裏。我考好,讓我媽高興高興。”
“鬼也不可以做壞事的,”鬼的聲音在媽媽的嘴裏教訓狗仔,“不公平,會下油鍋的。”
“什麽油鍋?”狗仔聽上去熱烘烘的。
“就是把你放到油鍋裏去,像炸龍蝦片一樣炸一下。”
“人死了,就不知道痛的,對嗎?”狗仔小心翼翼地問。
“誰說的?”鬼生了氣。
“那好吧。”狗仔通情達理地放棄了非分之想,“第三,我要媽媽講一個長的故事,還一邊摸我,一直陪到我睡著了才走。”這是老花樣了,每次都要讓鬼做到的。
狗仔說完這些,媽媽“咚”的一聲跌到床上,好像昏過去了一樣。媽媽告訴過狗仔,鬼離開她的身體的時候,她一定要昏過去一下的。所以,狗仔並不著急。
但是,媽媽在床上無聲無息地躺著,長發蓋住了她的臉,就好像電影裏的那些真正的鬼怪。狗仔拍打媽媽的身體,想讓她醒來,給自己講一個真正的故事。但是她仍舊一動不動。
“媽媽,媽媽!”狗仔怕起來。
媽媽她死了嗎?狗仔拿不準主意。也許要像老師說過的那樣,馬上打120,叫一輛救護車來救媽媽。
媽媽像故事裏說的一樣,長長地歎了口氣,醒過來了,滿麵紅光地看著狗仔笑。她醒得總是很及時,不會讓狗仔嚇得哭出來。
鬼還是靈的,第二天,媽媽果然為狗仔做了蛋羹,而不是煮雞蛋。
爸爸與鋼琴
狗仔最喜歡爸爸,因為爸爸隻要在家休息,就會跟狗仔玩,不像媽媽那麽煩,也不像媽媽一直要咬她。爸爸最大的本事,是可以將口水彈到指定的地方,他的嘴巴簡直像水槍。媽媽說,爸爸小時候一定是那種整天在弄堂裏瘋的“野小鬼”,一點沒教養。爸爸馬上反駁媽媽,說自己小時候是大隊長,數學從來就是全年級第一。爸爸這是針對媽媽說的,媽媽的數學很糟糕。狗仔的數學也不好,狗仔覺得爸爸也是針對她說的。狗仔背著媽媽跟爸爸學怎麽彈口水,數學不好,口水彈得好,也算“生個老鼠會打洞”,不愧為爸爸的孩子。但好像爸爸小時候很不簡單,小時候學過鋼琴,所以狗仔也得學鋼琴。甚至在她還沒出生的時候,他就把鋼琴買好了,隻等狗仔來彈。在狗仔很小的時候,爸爸就將她抱在鋼琴上玩,那時候,鋼琴的聲音對狗仔來說真的太響了,聽到“叮”的一聲,狗仔嚇得一跳,爸爸馬上激動地對媽媽說:“你看她多敏感,她的節奏多好!”
媽媽故意打擊爸爸,就說:“一點也沒看出來。”
爸爸小時候時代動蕩,他後來沒有能學完鋼琴,一直覺得很遺憾。
所以狗仔五歲開始就練童子功了。“把手背弓起來,就像握著半個蘋果那樣。”狗仔被教育說,“不要把指尖露出來,團進去,看到了就用針紮。”狗仔心裏一抖,爸爸在鋼琴邊上,凶起來,“啪嗒啪嗒”地點燃打火機,說:“不好好彈琴,就要燒手指頭。”
但是狗仔就是不喜歡彈琴。
爸爸逼著狗仔彈琴,狗仔就哭,媽媽覺得這樣的情形,離她心目中的幸福家庭實在太遠,她就跟爸爸吵,說爸爸把自己的希望強加到小孩身上,是自私的行為。媽媽為狗仔吵起架來,將脖子奮力地往前伸,像獅子要吃人。
狗仔一看這情形,就馬上從琴凳上溜下來,飛快地去洗臉刷牙,然後到自己小床上躺好。
爸爸不肯承認媽媽的分析,爸爸說是為了培養孩子的音樂修養:“女孩子,會彈鋼琴有什麽不好!而且,還能培養小孩對待困難的耐力。”
“可狗仔不願意,她沒有這要求。”媽媽說。
“世界上沒有一個小孩願意彈琴的,貝多芬還不是被他爸爸打得要死,人家還是音樂天才呢。”爸爸說,“怎麽能全聽狗仔自己的?”
“她的事情,不聽她的,倒要聽你的!”媽媽搶白爸爸,“你真封建。”媽媽還給爸爸扣了頂大帽子。他們這種80年代的大學生,“封建”是了不起的罵人話。爸爸簡直被媽媽氣死了。
狗仔那時在小床上筆直地躺著,心裏說:“媽媽加油!”
爸爸終於被迫放棄了對狗仔的要求,可狗仔又覺得自己欠了爸爸的情,心裏可憐爸爸,特別是想到爸爸的公平。他希望狗仔學鋼琴,所以他就用耍寶給狗仔看,作為交換條件。狗仔彈《四小天鵝舞》的時候,爸爸就肯將媽媽的白毛衣套在頭上,當芭蕾舞女演員頭上戴著的羽毛,他在鋼琴邊跳芭蕾舞,一直跳得氣喘如牛為止。讓爸爸高興,也是狗仔心裏最大的願望,不彈琴的傍晚,狗仔偷偷看著爸爸房間裏的燈,心裏發虛。
媽媽來向狗仔邀功,狗仔馬上幫爸爸恨起媽媽來,好像這都是媽媽的錯。她這個人,總是像救火隊那樣,掐滅人們希望的小火苗。她也這麽對付狗仔的,當狗仔晚上想吃塊糖,放學回來不想馬上洗澡的時候。
狗仔等爸爸出來,在昏暗的走廊裏抱住爸爸,悄悄說:“我們兩個人都是很作孽的,隻有媽媽一個人最狠。”
“對的,她是大王,我們都是被壓迫的。”爸爸也抱住她。
“喔唷,喔唷。”媽媽從廚房裏衝出來,因為怕頭發上沾上油氣,所以戴了一頂小花無簷帽,“還有我呢。”她也想擠進來。
爸爸騰出一隻手,抱了抱媽媽,對狗仔說:“算了,就算我們也讓讓她好了。”
狗仔最喜歡爸爸這樣,他不像媽媽那樣會認真生氣,一定要別人讓著她。所以,狗仔也伸手去抱了抱媽媽,說:“算了算了,我們讓讓你。”
媽媽卻不知道狗仔曾經有過如此多的心理活動,她瞪大眼睛說:“你讓讓我,你讓著我?你這個小沒良心的。”
古嚕嘎
狗仔對世界萬物,有數不清的疑問,而且,對隨便什麽事都有興趣了解。大人們都說,這是一個小孩最寶貴的好奇心,天才都是這樣。所以,一定要好好保護,一定對她要有問必答。狗仔為此覺得自己真是了不起,活到這份兒上,才著實有了一個對大人的殺手鐧。
九歲的時候,狗仔已經深深地體會到,掌握一個對大人的殺手鐧,簡直太重要了,要不,小孩在大人麵前永遠隻能求爺爺告奶奶,他們說不行,就是不行。隻有問問題的時候,媽媽就是很心煩,也不得不細聲細氣地對狗仔解釋她那些稀奇古怪的為什麽。
可是,慢慢地,狗仔發現媽媽不是那麽公平地對待狗仔所有的問題。有時,她發現狗仔的問題似乎很有意義,就態度特別好些,說得格外仔細些。還在煲電話的時候,得意地告訴別人,狗仔有點天才的意思。還動員狗仔把這些問題記下來,備著,將來可以出書什麽的。狗仔不高興記下來,她還幫她把那些問題記下來,在記下來的時候,添點小油,加點小醬,弄得小孩一看,就知道不是小孩子心裏真的想法,像語文課上的作文一樣。
狗仔心裏就覺得不公平。因為她的問題隻是為了好玩,不要那麽嚴肅,那麽裝腔。她就故意多問那些肯定會遭到媽媽輕視的問題。
媽媽最喜歡的問題是“人為什麽活著”或者“將來我的男朋友應該是怎樣的人”,或者“為什麽女人一定要生小孩”。她最相信小孩的問題裏包含了人類最基本的生存問題,這種在狗仔看來很肉麻的偉大。所以,狗仔就特別喜歡問:“世界上有沒有一種大便是紅色的?”或者,“女人從屁眼裏生了孩子以後,是不是大便的時候,就不是一條條的,而更像一塊餅?”或者,“大便為什麽有點滑溜,摸著像一條黑魚?”狗仔喜歡研究有關大便的事,另外,她也喜歡逗媽媽玩。
媽媽果然忍無可忍地看著狗仔,就像她那次突然發高燒那樣,說:“應該把你這臭嘴讓阿姨用洗潔精好好洗洗;再用開水好好燙燙,去去臭味。”
狗仔和媽媽不同,狗仔認為世界上所有的問題都是平等的,都一樣重要,而且關於大便的問題,比關於人生要有趣多了。媽媽卻有很強的等級觀念。
媽媽晚上向爸爸告狀,說自己種下去的是龍種,收上來的是跳蚤,居然生了一個粗俗的小孩,還是個女孩,簡直沒臉見人。爸爸勸媽媽說:“你要善於以小見大。狗仔這也是對世界的好奇,裏麵包含著逆向思維的獨立精神。”
爸爸很善於這樣,要是狗仔問他一個什麽小破問題,最不起眼的,要被媽媽嗬斥去洗嘴巴的,爸爸也能從裏麵找到重大的意義,可以放到世界哲學史的背景下去探討。爸爸滔滔不絕,臉上掛著那種傳授知識者特定的微笑,讓狗仔想起她的班主任Ms。豬玀。狗仔怕這樣的局麵,所以她盡量避免問爸爸什麽。
爸爸發現狗仔不再纏著他問問題,他覺得,是中國填鴨式的教學正將他女兒變成邏輯單一的呆子,所以,一到寒假,他就特地去書店選了一本智力問題書,給狗仔看。
那本書裏,所有的回答都不能按照正常的邏輯,需要動歪腦筋才能答對。狗仔簡直樂瘋了。她天天追著媽媽,捧了那本書,問:“樹上有八隻鳥,獵人用槍打死了一隻,現在樹上還有幾隻鳥?”
媽媽說:“那麽簡單的減法你也要問?8減1是多少?”
狗仔說:“錯!樹上的小鳥都飛走了,一隻也沒了。”
媽媽想想,生活中是這樣的,自己疏忽了。
狗仔又問:“科學家發現,動物裏最喜歡問為什麽的,並不是人類,而是狗熊,你知道不?”
媽媽吃驚地放下手裏的書:“為什麽?”
狗仔“哈”地笑出來:“你就是那隻熊!”
媽媽的尊嚴顯然受到了打擊,但媽媽知道不能發火,狗仔不久前才問過,什麽叫“惱羞成怒”。所以,媽媽放下她的書和筆記,坐端正了,說:“好吧,咱們接著猜。”
狗仔這樣的問題,也終於受到媽媽正襟危坐的重視,她心頭一軟,投桃報李地說:“那我給你猜個容易的。一個嫌疑犯說,他沒在殺人現場,因為他是2月30日才回家的。探子馬上說,呔!你就是那殺人犯。探子是怎麽知道的?”
媽媽美美地一笑,說:“古嚕嘎。”
“什麽?”狗仔不明白。
“你連這都不知道?回答這種問題不能說答案的,正式的回答就是古嚕嘎。”媽媽很有點看不起狗仔的樣子,“那麽業餘。書上沒有說清楚嗎?要不然,後果真的很古嚕嘎呐。”
狗仔仔仔細細地翻了一遍書,上麵真的沒有回答的規則,也沒說會有什麽嚴重的後果。
“那一定是本盜版書。”媽媽更加不屑一顧,“你爸爸居然買了盜版書還不知道。”
“你怎麽知道古嚕嘎的事?”狗仔問。
“古嚕嘎。”媽媽的表情很理直氣壯。
狗仔還是不明白。但她眼睛尖,發現媽媽臉上藏著一點笑影子。媽媽在跟狗仔較量時,臉上常常有點薄薄的笑影子,狗仔知道,這時候,媽媽是不論怎麽,也不會告訴她真相的。她就等著狗仔去求她。狗仔生了氣,她將書摔在沙發裏,說:“古嚕嘎就古嚕嘎。你是個壞媽媽,我將來要是個傻子,就全怪你古嚕嘎我了。”
媽媽“哈”地笑出來,點著頭說:“我就是古嚕嘎你了,你還不知道?你這人,真遲鈍。”
“古嚕嘎”真的讓狗仔坐臥不寧,她太想知道它的意思了,好像她有點知道,但又不是真的知道。它就像嗆到鼻子裏的一粒飯似的,怎麽也不舒服。到了晚上,洗幹淨了,躺到軟軟的被窩裏去了,狗仔在枕頭上看著媽媽,媽媽說過,她最喜歡這時候的狗仔,又香,又安靜。狗仔趁機問:“媽媽,你跟我好好說,咱們不開玩笑,古嚕嘎到底是什麽啦?”
“我好好告訴你,”媽媽說,“世界上很多時候是古嚕嘎的,所以你也要古嚕嘎。古嚕嘎有那麽多古嚕,總是要古嚕嘎,所以就隻能讓她古嚕嘎。這個古嚕嘎真的太古嚕嘎了,所以,一定要成為一個古嚕嘎。”
媽媽說得又慢,又清楚,但就是太古嚕嘎了,狗仔的心都癢起來,真想拿出來撓一撓。
真是不甘心呀,居然還是不知道,到底什麽是古嚕嘎。
選自《文學少年》(中學版)2004年9-10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