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濤
轉學以後我的成績時好時壞。我轉到一所橘黃色的學校讀書,確實是橘黃色的學校,牆刷成橘黃,門刷成橘黃,教學樓旁邊有一個存放自行車的棚子,也刷成了橘黃色,連校長穿的風衣都是橘黃色的。
這所學校夠漂亮的。
剛來的一個月,我經常想,這學校夠漂亮的啊。在漂亮的學校上課心情也格外漂亮。這樣,最初的一個月,我成了一名成績還不錯的學生。
變化發生在一個月以後,肯定是從那一天開始的。那天早上,我站在學校門口時突然不喜歡橘黃色了,總是這個顏色,有點厭煩了。厭煩這裏的顏色,也就厭煩在這樣的顏色裏上課了。第二節課下課後我蹲在領操台下麵找螞蟻玩,螞蟻一個也找不到,卻發現一隻小蜘蛛,鼓鼓的肚子細細的腿,絲從肚子裏抽出來,身體向下垂直降落,玩得一心一意的,根本沒注意到我。猶豫再三後我不打算壞它的事了,也想早點回教室。恰好看見校長穿著橘黃色的風衣經過。我攔住校長說出了心裏話。
“校長,我都轉過來一個月了,學校一直是橘黃色的。”我自認為這話很有道理。
校長眨了眨眼睛,瞧瞧橘黃色的教學樓點點頭:“沒錯,我來這裏工作時就是橘黃色的,怎麽啦?”
校長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那天我的穿著沒什麽可大驚小怪的,她一定是對我的想法感到莫名其妙。
我深深吸了口氣,完了說出了剛剛想好的創意。
“不能刷成別的顏色嗎?綠色、紅色,七種顏色呢。也別總是一個顏色,隔幾個月就變個顏色,不更有意思嗎?”
“我,我從來沒想過呢。讓我試試……”
看樣子校長是答應我了,至少她沒反對。後來我反反複複琢磨她的這句話,她確實沒有反對的意思。於是我就天天等著,就這樣一個月又過去了,學校還是橘黃色的。我覺得挺沒意思的,也就不大願意上課了。有一天課間,我又蹲在領操台下麵。這一次我是想看看那隻蜘蛛,不知道它肚子裏的絲抽幹了沒有。那天天氣挺好的,可是蜘蛛不在。我圍著領操台仔細找了一遍,它確實不在。它一定是躲在窩裏睡大覺,再不就是被爸爸媽媽看住了不準再出來玩那種危險遊戲,從那麽高的地方往下降落,就算有絲做安全帶也可能摔斷腿的。我想回去,下節課再來。這時校長又經過這裏了。嗯,奇怪,我一在領操台找蟲子校長就出現。那麽校長跟這些蟲子暗地裏有什麽約定嗎?這問題害得我想了好長時間。
我站起來,攔住校長。
“您什麽時候開始呢?”我指著橘黃色的教學樓,“先刷成綠色也不錯。”
“對不起,我不能幫你這個忙了,我要調走了,要到別的學校去了。其實你的想法有點意思。我呢打算好了,準備把我要去的那所學校刷成新鮮的顏色,說不定就先刷成綠色呢,以後再換成粉紅色。粉紅色怎麽樣?”
我挺失望的,不想再跟任何人說出我的想法。
新來的校長是一位中年人,是男校長。他很嚴肅,不太愛說話,讓人害怕。另外,我蹲在領操台下找蜘蛛時他從未出現過,不用懷疑了,他跟這所學校裏的蟲子沒有任何聯係。沒有聯係也不行,他有了綽號,叫蟲子校長。我給取的綽號傳播很快,全校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學生都叫他蟲子校長了。他大概姓李,叫來叫去我們忘了他的姓氏。
就這樣,我的成績開始下降,像蜘蛛一樣從高處垂直下降。不大願意上課了,平時我喜歡蹲在領操台下麵看蜘蛛蕩秋千,它肚子裏的絲還有的,用也用不完。它不常出來,它不出來的時候我就望著橘黃色的牆發呆。人在發呆的時候是不是容易有靈感呢?我有了一個靈感,了不起的靈感。我決定自己幹,不指望蟲子校長了。
完全自己幹也不行,得有個幫手。我來這所學校時間不長,隻有一個人還算得上朋友。他是我的同桌,我管他叫小頑。他喜歡陰沉著臉反複講一個故事,每次講它都比上次多點新內容。
“她是個低年級的女生,跟我表哥一個班……”開頭從來都是這一句,沒變過。情節大致是這樣的:這個女生星期六去遊樂場玩,走進一座迷宮,走進去以後便走不出來了。是個沒人要的遊樂場,平時就少有人去,出了問題也沒有人幫忙。最後她與另外幾個男生一起被迷宮中的網裹走了。
下課時我喊住他:“喂,小頑,有事跟你說。”
“要不要再聽聽那個故事,上次我忘了一個重要內容。”
我已經對這個不太恐怖的故事沒有興趣,連別的同學都用同情的目光看著我了,所以我是堅決不聽它了。我說出我的想法,請求他幫我把這所學校刷成別的顏色。小頑聽了連想都沒想一下就說沒勁。他沒看出來這件事的價值。那麽,我自己幹。
天黑以後,我悄悄摸進學校,來到電教室的牆根下,先老老實實蹲在那裏,沒敢輕舉妄動。整個校園空蕩蕩的,沒有了白天時的擁擠和喧鬧。領操台黑乎乎的,像一輛苫著帆布的坦克車。我相信那裏現在是螞蟻的樂園,說不定蜘蛛也在。
我拿出刷子,打開小桶,一種奇怪的味道馬上散發出來,淡淡的不算難聞。我從門刷起,沙……沙……我想象著刷過的地方,一定不再是討厭的橘黃色了,而是變成了新鮮的綠色了。其實也談不到特別喜歡綠色,隻要不是橘黃色,我都喜歡。明天,第一批來電教室上課的學生將坐在新鮮的教室裏了,他們當然要議論是誰幹的好事。
最先在這樣的教室上課,他們是幸運的。
這樣想著,我加快了進度。
“喵--”一聲貓叫,回頭一看,是一條晃動的人影,我馬上識破了真相。原來小頑早就來了。吃過晚飯他也覺得像平時那樣度過這個夜晚挺沒意思的,便決定出來會我。他撒了謊,跟家裏說跟同學商量好了,去一個文具店買點彩紙,準備開小隊會。巧了,我也是這樣撒的謊。自從有了這次巧合,我跟小頑的友誼又加深了一層。
就這樣刷著,刷了很長時間,小頑也替換過我,他刷牆我拎桶。我們的工程完成了一個部分--四麵牆窗子下麵的部分全刷成了綠色。這部分完成之後我才明白,上半部分我倆是刷不成了:太高了,我們卻沒帶凳子。沒有辦法了,隻能刷到這個程度了。小頑不想就此結束,他爬上了窗台。但隻刷了有限的一部分。
這樣的結果不夠完美。當時我沒想到做一件事會這麽複雜,以為隻要有熱情和一點基本材料就足夠了。沒辦法,我把還剩著一半塗料的小桶藏在電教室後麵的角落裏。
回去的路上,我和小頑才發覺累壞了,胳膊和脖子又酸又疼。
第二天自然是飛跑著去看我們倆刷的綠牆。在早晨的陽光下麵,它一定很棒的。
沒錯,果然很漂亮,隻是刷得不太均勻,比設想的差一些,非常遺憾。早就有人站在電教室前麵指指點點了,是幾個值周生。我和小頑湊上去,聽他們的議論,沒想到,他們的評價讓我失望。他們說這活兒做得太粗糙了,太不認真了……既然這樣,我也不敢宣稱這事是我幹的了,但很想和他們辯論一番。小頑拉我一下,我倆裝作沒事的樣子走開了。上午的課聽得一塌糊塗,連科目都沒分清。下午剛上第一節課時我看見有兩個穿黃色製服的工人去了電教室門口,他們帶了一個折疊式的大架子。這種大架子正是我需要的,可惜在他們手裏。再下課時我看見他們正在刷牆,橘黃色,原來的顏色!放學時,電教室又變回到從前的樣子:完完全全的橘黃色,隻是顏色比從前新鮮一些,還閃著光,還沒幹的緣故吧?兩個工人已經走了,當然,他們帶走了那個大架子。
我鬱悶極了,小頑連說荒唐。見我難過得要命,傍晚,小頑拉我去了他家,他家樓下有一幢小小的木製狗房子。小頑說,刷吧,刷成什麽顏色它都沒意見。我和小頑便一口氣把它刷成了綠色,然後心裏才算愉快起來。我倆圍著小狗的房子忙碌時它就蹲在旁邊,歪著頭癡迷地看著。
選自《文學少年》(小學版)2004年5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