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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海軍往事

  陸穎墨

  長波

  如果你走進海灣裏那座長波台,就會被那一座座高聳的天線震撼。每座天線有一百多米高,戰士們每個月都要爬到天線頂維護。更多的是你看不到的,全在山洞裏麵,據說山洞裏的機房比一個電影院還大。潛艇在水下遠航時,隻有長波台發出的電波才能傳到千裏之外,再進入海底。指揮部也隻有通過長波台指揮遠航的潛艇。

  在這裏,有一件怪事,常常會聽到官兵之間問候不是你吃了嗎,而是照了嗎?照什麽呢,一問,說是照鏡子;再細問,才知道他們說的鏡子是一個人。這個人或者說這個鏡子,現在長波台的官兵還都沒有見過。

  他姓霍,是建設長波台時的總指揮,大家都叫他霍總。

  那是上世紀六十年代初,長波台剛要開工建設,援建的蘇聯專家到這片海灘點個卯竟撤走回國了,大大小小一千七百多箱設備零件就堆在工地上。

  之前,剛組建的人民海軍潛艇是依靠蘇聯的長波台,所以說,長波台的建立,關係到中國的主權。到現在這個份兒上,不管多艱難,中國人也要把自己的長波台建起來。海軍迅速抽調力量組建了一個指揮部,一時,荒涼的海灘熱鬧起來,除了兩個工兵團,還來了大批的知識分子,都是全海軍挑出的寶貝疙瘩。別看住著工棚,隨便抓一個,不是清華、北大的,就是哈軍工、西軍電的,手氣好時還能碰上個剛剛留蘇回來的博士、副博士。當時大家奇怪的隻是,上級派來的一把手霍總卻是一位隻在長征路上才開始識字的大老粗。

  霍總在戰爭年代的傳奇故事很多,如過草地時,他七天七夜不吃飯,居然沒有餓得暈倒,出了草地,還能馬上投入戰鬥,空腹空手奪來兩支步槍;再比如,百團大戰中,他能單身爬入炮樓,用一顆土製手榴彈讓七個鬼子都舉了雙手。還有一些可能是傳神了,說瀘定橋十八勇士中有他,太行山用步槍打下日本飛機的也是他。不管怎麽說,無論普通戰士,還是知識分子,對老革命的尊重和對英雄的崇拜是毫無疑問的。

  剛來那幾天,幾乎所有的人都是在仰視著霍總,他在指揮部的地位也無人可比。有一件小事可以為證,那時條件差,全指揮部的小車隻有一輛,是蘇聯的嘎斯吉普。霍總左腿上留著彈片,在方圓十幾公裏的海灘轉悠全靠著這輛吉普。他不坐的時候,那輛車就停著,沒有規定別人不能坐那輛車,但沒有人會想起去坐那輛車。

  但是越來越多的人發現了霍總的文化水平。最明顯的標誌是經常說錯別字,如果說把“造詣”說成了“造脂”還可以理解的話,那麽在一次交班會上把“注意灼傷”說成“注意約傷”,在場的人隻有麵麵相覷了。知識分子的嘴巴比一般的軍人要活躍,漸漸議論就多了,霍總這樣的文化水平能不能當好這個總指揮,確實叫好多人捏把汗,畢竟這個工程的科技含量太大,而且是那麽重要。

  開工誓師大會上是在海邊的一片沙灘上舉行的,主席台也就是架起的幾塊木板。係在兩根木杆上的會標,讓海風吹得獵獵作響,兩千多名官兵都坐著小馬紮,黑壓壓的一片。大會開始前,全場起立,唱起了《義勇軍進行曲》。當時,大家唱得都很豪邁,也很激動。指揮部參謀長宣布開會後,霍總開始講話。他一張嘴,就讓全場振奮起來。

  他說:“同誌們,你們知道這個工程是誰批準的嗎?”台下一片寂靜,大多數人都張大嘴巴等待結果。

  他頓了一下,抬高嗓門兒說:“是偉大領袖毛主席親自批準的!”

  頓時台下的人都挺身坐得筆直,好像長高了一截。

  他又說:“現在有人拿我們一把,隻有靠我們自己了。如果我們完不成任務,毛主席就會睡不著覺。我們能讓毛主席睡不著覺嗎?”說著站起來用右臂猛地一揮。

  台下傳來了雷鳴般的吼聲:“不能!”

  一時間整個海灘讓一股豪邁之氣震撼,仿佛潮水也退了一大截。這時,霍總又是人們傳說中的霍總了,他喝口水,坐下來,拿出準備好的稿子,開始部署任務。

  麻煩來了。

  他剛念到第二節,就出了錯別字。當時全場還沉浸在豪邁的氣氛裏,沒有什麽反應,等他念到那些專業名詞時,那知識分子豎起耳朵,拿著筆記本用心記錄時,出錯的頻率一下子增多了,有時一句話中會念錯兩三個字。

  台下出現了嗡嗡的議論聲。霍總自己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疑惑地停下來,看了看台下。由於他的目光,台下暫時又安靜了。可他剛開口念了一會兒,又嗡嗡地議論起來。他忽然覺察到什麽,右手翻開第一頁時,翻了兩次才翻過去。但他還是穩得住,清清嗓子又接著念了下去。下麵記筆記的由於許多次聽不明白,隻好停下手中的筆,一個個滿臉迷茫。

  突然,他再一次念到了“頻率”倆字,念的是“步卒”,終於有人聽明白了。前排有個調皮的開發了藝術細胞,說了句“我們不是步兵是海軍”,周邊上的幾個人忍不住哧哧笑了起來。

  霍總自然聽到了,臉上再也掛不住了,他是個直性子,突然把手中稿子朝前麵用力一摔,大聲說:“寫的什麽破玩意兒,沒法念。”

  全場驚呆了。

  稿子散了一地,讓風吹得滿地跑。主持會議的參謀長帶著幾個兵費了好大的勁,才一張張捉了回來。參謀長滿頭大汗地把稿子理好,用目光請示霍總。這時的霍總喘著粗氣誰也不理,用手撐著腦門兒,滿臉漲得通紅。參謀長咳嗽了一下,對台下說:“我先做個自我批評。這稿子是我帶人準備的,昨天晚上搞得匆忙了些。字體比較潦草,筆誤也比較多。霍總年齡大了,眼睛老花,念起來不方便。現在由我來替首長念完。”然後,參謀長就念了起來。

  霍總還是保持那個姿勢,一直到參謀長念完。

  參謀長收起稿子,請示霍總:“是不是散會?”

  霍總看了他一眼,突然說:“我說幾句,剛才參謀長有幾句話講得不對。”

  參謀長一下子緊張了,在場的人也都緊張了。霍總從參謀長麵前把稿子又拿過去,然後麵對台下舉起來:“哪有什麽筆誤?哪有什麽潦草?大家都看看,這稿子寫得很好,字體也很工整。”

  參謀長一臉尷尬。

  霍總緩了口氣:“同樣的稿子,為什麽我念不下去,而參謀長念得好好的呢?你們說。”

  這時候,自然沒有人會站起求回答他的這個問題。

  他說:“很簡單,就因為參謀長上過高中,有文化;而我小學都沒上過,沒文化。這下好啊,大家都可以看到有文化和沒文化的區別了吧。”他停了一下,又說:“在座的,文化程度有高的,也有低的。我想啊,這長波台咱中國人沒搞過,文化程度,不論高低都要拿鏡子照自己身上的不足。低的自然要學,為了讓別人不笑話我們,為了讓毛主席能睡得著覺,高的更要學。從今天開始,我帶頭學,因為你們的文化都比我高,都是我老師。”

  全場起立,自發地響起了雷鳴般掌聲。從此以後,找自身的不足和抓學習成了這支部隊的傳家寶,一代又一代的人都把這個故事的主人公當做一麵鏡子。

  彼岸

  要說這龍鳳島上的居民,海虎是老資格了。

  海虎是一條軍犬,純種的德國黑貝。打從海軍陸戰隊駐守龍鳳島以來,海虎就一直住在這裏。兵換了一茬又一茬,海虎總是站在碼頭熱淚盈眶地看著它那些身穿海洋迷彩服的夥伴消失在海天相連的地方,又含情脈脈地迎來了新的夥伴。

  一晃十年過去了,海虎老了。

  馴犬員王海生是七年前上島的。前任把海虎交給海生時,他還是個新兵,如今已是三期士官,在島上論資格,海生僅次於海虎。別看現在在礁盤上巡邏,是海生牽著海虎,海生剛上島頭一年,上礁盤都得要海虎帶著。這龍鳳島在中國海的南端,方圓大小不會超過兩個足球場,四周都是白花花一片珊瑚礁。那礁石像花一樣綻放在海麵,可每個海石花縫隙之間多是幾十米深的海溝,誰要是一失足掉進去,出來的可能性幾乎沒有。特別漲潮時,不少珊瑚島礁在水下,巡邏走上去,哪兒能不能落腳,哪兒要避開,一般士兵不摸個一年半載是不會清楚的。這種情況下,都是要靠海虎來做向導。

  海虎退休的命令是一艘地方的水船帶上島的。一同上島的還有一條軍犬訓練基地畢業的年輕黑貝,名叫金剛。海生雖然心裏有準備,但沒想到上級的動作這麽快。他趕緊找到守備隊長,要求他馬上請示上級,把海虎再留下來一段時間,就當是超期服役。

  隊長是去年剛從軍校畢業後上島的,年齡比海生還小兩歲,對老同誌海生的意見自然不好當麵否決,就勸他:“老王,我知道你和海虎感情很深,要不戰友們怎麽都把你們倆叫兄弟。”

  海生不否認他和海虎的兄弟關係。海虎原來叫大寶,聽起來像一個化妝品的名字,正因為戰友們這麽說,他索性把它改名叫王海虎,和自己一個係列。

  隊長裝模裝樣地歎口氣:“誰都講感情。可你想過沒有,就算這狗,王海虎同誌,和你一樣真是個人,人也要退休的呀。你放心,我問過了,海虎退休回大陸後,就進了軍犬休養隊,有人伺候著它,何苦讓它在這吃這麽大的苦。”

  其實這些海生都知道,他想了想說:“我感情上不想讓海虎走是一方麵,主要還是咱龍鳳島現在離不開它。”

  隊長一愣,馬上笑著說:“扯淡。金剛不是上來了嗎?再說了,真沒有軍犬,咱海軍陸戰隊就守不了這麽個小島了?”

  海生說:“隊長,你看咱們上島的隊員,現在基本上是一年一輪換,連幾任隊長也是兩三年就高升走了,所以,你也快升了。”

  隊長笑著揍了他一拳:“哄我有意思嗎?淨拍不花本錢的馬屁。”

  海生一臉認真地說:“我聽我師傅說,海虎剛到龍鳳島也是兩眼一抹黑,有兩次上礁盤也是差一點掉到溝縫裏,一年半以後,它才完全熟悉地形。你說,要是我這兄弟一走,這礁盤上巡邏安全可要傷你腦筋了。你別看著我,我是指望不上的。大家說我是活礁盤。那才扯淡呢,沒有海虎,我可不敢上礁盤。”

  隊長看海生不像是自我貶低的樣子,還真有點疑惑了。忽然,他想起了什麽:“好你個王海生,差點讓你糊弄住了,前幾天你這弟弟居然爬到我的床上,你說它老了,眼睛花了。咱們陸戰隊巡邏還非得讓一條老花眼的軍犬領著?”

  這回海生心虛了,這狗確實眼睛老花了,其實他也早知道,隊長隻是剛發現罷了。不過,他有招,回頭叫了一聲:“王海虎同誌。”

  海虎馬上跑了過來。海生說:“快去把視力表拿來。”海虎一溜煙不見了,不一會兒,叼來一張大家常見的視力表。不過,這視力表一看就是海生用鋼筆描出來了,上麵的E字都長得不太周正。他打開一個小木箱,笑著對隊長說:“這也是水船剛帶上來的。”說著,掏出一把眼鏡,有十多副。

  “你這是幹什麽?”隊長納悶了。

  海生把視力表用飯粒粘在了椰子樹上,讓海虎在五米處坐好。他拿起一副眼鏡,用橡皮筋給海虎戴上,像模像樣地測起視力來了。

  戰友們都覺得好玩兒,圍過來看怎樣給狗測視力,都說海生這麽鬧著玩兒太有創意了。

  海虎戴上老花鏡,像模像樣地伸起前右爪上下左右地揮舞,等換到第五副眼鏡時,它的視力達到了一點五。這小子肯定讓海虎對著視力表訓練好長時間了。

  “好了,你不當飛行員,這二點零就不指望了。”海生拍了拍海虎腦袋說,轉身問隊長:“怎麽樣,你還能說它視力不行嗎?這叫老狗伏櫪,誌在海疆;海虎暮年,壯心不已。”

  隊長又好氣又好笑,但是完全被海生這番真情和心血感動,他不聲不響去了趟隊部,回來後對海生說:“請示一下,就讓海虎在島上再待一陣吧。我匯報了它的作用,讓它帶帶金剛。”

  海生驚喜地抱起海虎:“快親隊長一下。”

  海虎似乎也明白了,還真張開了嘴,友好地露出白森森的牙齒。隊長閃身連連搖手:“好好好,心領了心領了。”轉身忙他的去了。水船上的船員看到島上這條戴著老花眼鏡的軍犬,都感到新奇,圍過來和它合影留念。

  於是,礁盤上經常看到海虎領著金剛在熟悉地形。

  水船走了沒兩個禮拜就出了事,還真虧得海虎。

  是菲律賓來的三號台風。台風來的時候,巨浪滔天,大雨瓢潑。海虎測視力的那棵椰子樹,一頭秀發隨風飛舞一下就成了板寸,戰士們防台風都有經驗,躲在鋼筋水泥碉堡裏沒有出來。

  事情出在台風剛走。防台風時兩邊窗戶都要打開,風帶著雨從這邊進去再從那邊出來,自然就有一些雨點落到桌子上,值班室的值班日誌放在抽屜裏讓滲進的雨水淋濕了。通信員見台風走了,雨也停了,火辣辣的太陽又出來了,趕緊把值班本放在窗台曬幹,沒想到,忽然來了一陣怪風,把本子吹跑了。這風來的很不地道,一點征兆也沒有,更不用說預報。這是南中國海上自生自長的土台風,常常跟著洋台風P股後來偷雞摸狗,小通信員沒經驗,一下子中了招。

  那值班本像個方“輪胎”朝海邊滾去,等幾個戰士追到海邊,值班本已到了海裏。情況非常緊急,要知道不少國家的偵察船隻經常在這片海域出沒,這本子要真落到他們手裏,麻煩就大了。因為這時漲潮,太危險,沒法行走,也沒法遊,戰士們無法下水。就在這時,海虎一下子撲向海麵,它優美地扭動著身子,熟練地在水麵上跳躍,每一次都準確地踩上水下的礁石,不一會兒,就一口叼住那本日誌,在大家的歡呼聲中返回。突然,一個大浪打了過去。等它再從浪裏出來時,行動有些遲緩。海生知道是海水把海虎的老花眼鏡打模糊了,心一下子提了起來。但海虎沒有讓大家失望,它叼著值班本,憑著自己的感覺,又跳躍起來,很快回到了岸上。隊長從它口裏取出值班本時,激動而又深情地抱著它親了一下。

  第二天早上,海生發現海虎走路後邊右腿有些瘸,一看,居然右腿根部有個一寸左右的口子,而且紅腫了。海生急了,要知道,雖然現在是初春,可島上的溫度卻有四十多度,要是傷口處理不好,海虎很危險。他趕緊從衛生員那裏要來碘酒和消炎藥,搬來一把椅子,讓海虎坐上去,命令它抬起前爪直立起來,爾後,用藥棉蘸上碘酒。

  當碘酒塗上傷口時,海虎一陣慘叫,它是傷口部位被碘酒刺疼。慌亂中,海虎用前爪把海生推開,剛好抓到海生額頭,劃去了一塊皮。不一會兒,鮮血順著海生鼻梁流了下來。海生捂著額頭朝門外跑了幾步,又回過頭來用另一隻手拍拍嚇呆了的海虎:“沒事,沒事。”

  因為島上沒有狂犬疫苗,海生受傷的又是頭部三角危險區,而且海島到大陸有兩天兩夜的航程,上級很快派直升機把海生接走了。

  海生一走,海虎開始不吃不喝了。

  開始,大家也沒太在意,覺得一時的事。雖然它知道自己誤傷了海生後悔,雖然它想念海生,但畢竟是狗,肚子餓了吃東西是本能,餓極了還能不吃?

  這樣到第三天,大家知道了問題的嚴重性。隊長讓大家想辦法,海生的戰友們各自拿出自己珍藏的寶貝,有排骨罐頭,有牛肉罐頭,還有紅燒肉罐頭,一共十幾種,放在海虎麵前。任憑香味環繞,海虎的鼻子居然沒有絲毫反應,更不用說喉結了。到天黑時,由於天氣太熱,這些罐頭隻好讓金剛當自助餐了。

  從軍用長途裏得知海虎已餓了三天,海生在醫院裏急得臉都白了,趕緊找到醫生,要求出院。醫生訓了他一頓:“你沒拆線就想著出去,再說還有一針狂犬疫苗沒有打,你不要命了!上級批準用直升機救你來醫院,你以為是鬧著玩兒的?”

  他隻好偷偷溜到碼頭。到處打聽有沒有到龍鳳島的船隻,一連三天,都沒找到。他急得真想跳進海裏遊回去。第三天晚上,總算找到一隻去金沙島的水船。海生苦苦哀求終於把船老大打動,同意多繞半天航程,把海生送到龍鳳島。

  那兩天的航程,對海生來說,是兩周,兩個月,乃至兩年。漫長而又焦慮。等兩天後水船靠上龍鳳島碼頭,沒等跳板擺好,海生就飛一樣奔向海虎的住處。

  犬舍裏,隊長和幾個戰士正在搖著一動不動的海虎,隊長用手在試它的鼻孔。海生心裏一陣激靈,全身都涼了,衝過去扒開他們,大叫:“海虎!海虎!”

  忽然,海虎緩緩睜開了眼睛,耳朵也慢慢豎了起來,它看到海生,眼珠子頓時閃亮起來。海虎抬起身,居然,吃力地掙紮著站起來了,它沒有停止,繼續吃力地把自己的兩個前腿抬起來張開,像人一樣直立起來,一頭撲在了海生的懷裏。

  海生緊緊地抱住它,眼淚止不住掉下來。他喃喃地說:“好海虎,想死我了,快吃東西吧……”忽然,他停住了,感到海虎全身重量都壓過來,兩隻手沒抱住,海虎整個身軀像泰山一樣塌了下去。

  艙門

  試驗進行到四個半月的時候,上將來到了潛艇支隊。

  這是一次潛艇遠航模擬試驗,參加試驗的官兵都在挑戰生理和心理的極限。這艘遠航的潛艇其實是一個模擬艙,五十名官兵要在裏麵待滿五個月,所有的事情隻能由他們自己處理,哪怕是像闌尾炎這樣的簡單手術,也要艦艇醫生在艇內自己解決。模擬的潛艇並不在海裏,是在離海邊二十米遠的大試驗廳內。在已經試驗的四個多月裏,潛艇遇到了台風引起的湧浪,遇到了不可預測的暗流和礁石,甚至還遇到了敵方的跟蹤和攻擊,艇長帶著人家都闖過來了。

  但是,專家組從觀察屏幕裏看到,艇員們絕大部分時間是在麵對寂寞和煩躁。他們還自辦了遠航筒報,每期都以電報的方式傳出來,最近的一期上居然有這樣三篇小文章,是《懷念陽光》、《夢中的月亮》和《在一片藍天下》。專家們非常理解,陽光、月亮和藍天已離他們非常遙遠了。

  將軍此次是專門來海軍部隊調研的,因為首長忙,調研時間隻有三天,在支隊隻停留半天。他的到來,讓整個支隊乃至海軍、艦隊都非常重視。因為像總部機關這樣級別的首長下來調研,在支隊曆史上還是第一次。調研要求不要機關陪同,所以機關陪他最大的官就是艦隊的作戰處長。處長以前是這個支隊的參謀長,他悄悄地打了支隊長一拳,說:“老兄,給你帶個話。艦隊首長交代。這次調研,潛艇部隊就你們一家,你可得給海軍露臉。”

  將軍在碼頭上一下車,就鑽進了一艘新改裝的潛艇。在艇員宿舍艙,他拍著狹小的吊床說:“潛艇一遠航,潛艇兵要在這兒住上幾個月,艱苦事難以想象的。”他回頭對支隊長說:“我是陸軍出身,坦克經常坐,頭一回鑽進潛艇。剛才你還說我個子高大,怕進來難受,勸我不要進來。你看,不進來我能看到這些嗎?”

  支隊長笑笑說:“唉!再苦再累,我們這些搞潛艇的都習慣了。”

  “你們是習慣了,可是好多人不僅不習慣,還不一定能理解呢。”將軍說,“你們知道嗎,兩年前,全軍部隊夥食費調整時,有的部門還跟我提出來,說潛艇兵的夥食標準和飛行員的一樣,是不是太高了,要有差距。說實話,我當時還真猶豫了一下,想了想還是讓他們上潛艇體驗了一回出海。他們回來後向我匯報說,潛艇兵確實太艱苦了,那點夥食費根本就不高。”

  將軍說的事情在場人都知道。那回,總部來的幾個人聽說真能跟潛艇出一次海,而且還能下潛,高興得夠嗆。可也就下潛了一個多小時,在海底遇到了小小的湧浪,他們暈船暈得連膽汁都吐出來了,潛艇隻好提前返航。

  聽支隊長把這事又說了一遍,將軍點頭笑了笑說:“這些他們都回來說了實話,我問他們潛艇兵吐不吐,他們說也吐,不過我們吐完就躺著不能動了,而潛艇兵一邊吐,一邊還在戰位上操作執行任務。多好的夥食吃下去,隻要出海遇到風浪,都吐出來了。所以說呀,兩年前我就想到潛艇上來看一看。”

  大家不知道兩年前那次總部機關來調研,出一次海的意義這麽重大,更感動首長對潛艇兵的關心。其實潛艇兵都已經習慣了寂寞,這種寂寞包括遠航幾個月不出水麵,更包括他們的艱苦不為人了解,更不為人理解。飛行員都被稱作“天之驕子”,而他們呢,他們自己開玩笑,稱自己為黑魚,老在水下鑽來鑽去的,因為潛艇的形狀與黑魚有點像。

  將軍高大的身軀費勁地爬出潛艇,眯著眼睛看了好一會兒天空,然後上了碼頭,回頭問作戰處長:“你們現在最長能在水下遠航多久?”

  作戰處長回答:“全艦隊的潛艇最長的一次執行任務是在水下三個月。”

  支隊長說:“不對,應該說至少四個半月。”

  將軍一時間沒有明白。作戰處長明白了,趕緊說,“首長,支隊正在進行一次時間為五個月的模擬遠航試驗,現在已經四個半月了。”說著,指指不遠處那個試驗大廳。

  一行人很快就進了試驗大廳。從屏幕上,可以看到艇員們在各自的戰位上工作,他們絲毫沒有也不可能知道艙外有一群人在注視他們。試驗專家組組長王教授是海軍著名的潛艇醫學專家,他用簡短通俗的語言匯報了潛艇遠航時不同階段對官兵生理和心理的影響,匯報了專家組得出的初步結論;而且簡要地介紹了下一步對艇員訓練更加科學化、人性化的設想,包括飲食結構和生活習性的培養和轉變。

  將軍聽著很新鮮,特別感興趣。他若有所思拿起艇員自辦的簡報翻了起來,碰巧看到上麵有一篇短詩,題目是《永遠的黃桃》,再一看,內容是歌頌黃桃的。

  他有些不解,問王教授:“黃桃?這個兵怎麽會對黃桃有這麽深的感情?還‘永遠’。”

  王教授還真沒法回答這個問題。支隊長想了想,說:“會不會這樣,我們在遠航的時候,主要是吃罐頭,罐頭有葷有素,還有水果。你要是吃上幾個月,那罐頭都咽不下去。還真是,我和這個作者一樣,比較能接受的還就是黃桃罐頭。”說著,臉上竟露出一絲孩子般的笑容。

  邊上的作戰處長竟然也跟著說:“嘿,怪了,我出海時也最愛吃黃桃罐頭。”陪同在邊上的幾個支隊領導也都說自己遠航時愛吃黃桃罐頭,細心的人可以看到他們的喉結都在羞澀地滑動。

  王教授一下子像撿了個大寶貝,激動地說:“你看你看,我看到這首詩,就沒往這想。這可是個新發現,沒準這黃桃會成為解開潛艇兵遠航飲食課題的一把鑰匙。”

  將軍當然非常高興,想了想,對隨行人員說:“計劃改變一下,今天晚上我就住在這裏,住在這個模擬艙裏去,和潛艇兵們好好聊聊。今天運氣不錯,肯定還能摸到不少珍貴的第一手資料。”

  大家都慌了神,將軍這麽大年齡,那麽高個子,要在模擬艙中窩一夜,應該是非常難受的。而且按照訓練計劃,今晚潛艇要遇到湧浪,模擬艙要晃動起來,將軍他能受得了嗎?這個責任誰也不敢負。支隊長把情況向將軍匯報了,堅決要求他不要進艙。

  將軍笑了笑:“到了艙裏,看不到天了,也不怕天塌下來了。我們總部機關來的那幾個人都暈過船,我就不能暈一下?我想進去吃兩個黃桃罐頭,你們還舍不得嗎?”然後他收起笑容,認真地說:“剛才,我想了很多。你們這個試驗搞得很好,對廣大潛艇兵來說是件大好事。對我來說、對全軍來說意義還不僅僅如此,我們還有不少戰士在雪山上一待半年。在無人區一待幾個月,還有野外生存,還有在山洞裏待很長時間,這些官兵的生理和心理,我們都要好好地研究。你們說,我今天碰到這麽好的機會,再放棄走掉,不是太可惜了嗎?”

  邊上的人聽到這些,一時還真不知說什麽好,王教授紅著臉忽然冒出一句:“首長,你不能進去,不是怕你吃苦,是因為現在潛艇模擬的是水下航行,這種環境下外人是不能進去的。如果艙門打開,就意味這次試驗結束。”

  將軍聽了一愣,想了好一會兒,像下了什麽決心似的說:“好家夥!你看支隊長勸不住我,你想出這麽個理由。有那麽玄乎嗎,你蒙不住我,我今天一定要進去。”

  首長說得這麽堅決,大家更不好說什麽了。於是將軍去換件訓服,做進艙的準備了。支隊長也要去準備。王教授一把拉住,再次強調說:“我必須對試驗負責,我是不會打開這個艙門的,你下命令也沒用。”

  支隊長自然明白這些,上個月,海政有個編導從北京來,死纏硬泡要進艙去體驗生活,給王教授寫了好幾首詩,表達他對潛艇兵的真情。王教授感動地和他擁抱之後還是不同意,氣得這位編導滿懷遺憾走了。但支隊長還是誠懇地說:“我知道你是在想我是勢利眼,拍上麵馬屁,以犧牲試驗效果來討好首長。說心裏話,開始,我和你的想法是一樣的,堅決不能打開艙門,但是現在這個艙門必須打開。總部首長來參加我們這個試驗,機會是可遇不可求的。為了總部決策部署好全軍其他兄弟單位的試驗,我們做出點犧牲,是應該的。”

  王教授張了張嘴,也就不再說什麽了。這時,將軍已做好準備過來了,王教授用電報的形式通知艇長:“首長要進來,準備開艙。”

  一分鍾後,艇長回電:“請下達試驗結束命令,否則不能開艙。”

  支隊長急了,又電:“是總部首長,上將。我命令你開艙。”

  艇長很快回電:“我現在執行試驗命令,任何違反試驗規則的命令都是錯誤的命令,我拒絕執行。”

  支隊長一下不知道怎麽辦好,等在艙門口的將軍說:“發電,立即打開艙門,如不執行命令,解除艇長職務。”

  沒想到,剛才和藹可親的將軍一下子變了臉,而且這麽嚴厲,在場的人都吃了一驚。連支隊長更加緊張了:“趕緊按首長指示發報。”而後,他對將軍說:“這個艇長非常優秀,艇隊已經上報提拔了。”顯然看出他是怕這個事情影響到艇長的進步。

  偏偏這時候,艇長回電:“我必須遵守試驗紀律,沒有試驗停止的命令,我不會開艙。試驗結束後,我願意接受任何處理。”

  支隊長急得直冒汗,抓著頭皮無奈地說了一句:“下達試驗結束命令吧。”

  這時,將軍說:“停止下達命令。”

  他笑了,笑得非常燦爛:“試驗比我想象的還要成功,我們的潛艇兵比我想象的還要勇敢,還要優秀!我剛才是給他們出了個難題,我還真替他們捏把汗,真擔心把他們難倒了。這樣吧,我有個願望,試驗結束那一天,我還來,進艙內吃黃桃罐頭。”

  遠航

  西昌艦要走了,是最後一次遠航。

  艦長肖海波下達起航命令時,眼睛像是飛進了小蟲子,眨巴了好幾下,細心的副艦長發現了,明白那是怎麽回事,於是自己的眼圈也紅了起來。

  西昌艦悄悄地駛離了海軍博物館的碼頭,它走得很沉重,似乎滿腹心事。在艦橋上的肖海波看了看手表。已是淩晨兩點,他朝左前方張望了一下,整個城市都熟睡了。父親這時候真的已經睡著了嗎?會不會從夢中驚醒?

  父親叫肖遠,今年七十多歲了,是西昌艦的第一任艦長。三十多年前。國產的西昌號驅逐艦剛剛服役下水,就參加了那一場著名的海戰。激戰中一顆炸彈在後甲板爆炸,不知震壞了機艙的哪個部件,引起高壓鍋爐管道著火和嚴重泄漏。當時情況很危急,一旦高壓鍋爐爆炸,西昌艦隻有沉沒。根據險情,剩下的時間隻有九分鍾,機電部門一片緊張和慌亂。要命的是能夠處置這種情況的兩位老水兵都是海戰中的新手,他們更知道形勢的危急,一時都蒙了。一個由於過度緊張,雙手不停地發抖,工具都掉到地上;另一個臉色蒼白,滿頭大汗,手裏捏著工具在原地轉圈,邊上的人急得不知怎麽辦好,甚至有人提出趕快棄艦。這時,艦長肖遠從艦橋衝到機艙,抓住兩人的衣領,一人一個耳光,而後說:“有我在這兒,不要急,慢慢弄。”還真怪,兩個水兵很快就鎮靜了,熟練地開始搶修。突然,艙麵又傳來一陣爆炸聲,頭頂的一根橫梁朝兩個水兵砸了下來。肖遠衝過去,用身體擋住了。西昌艦得救了,肖遠在醫院躺了三個多月。以後的日子,無論是他擔任支隊長,還是艦隊司令,隻要西昌艦一起航,肖遠受傷的腰部就會隱隱作痛。

  昨天上午,在海軍博物館隆重舉行了西昌艦退役儀式。選定這個日子也是因為肖遠,他在艦隊醫院已經住了一年多了,記不清的化療和放療,已經讓他鐵塔一樣的身子虛弱不堪。本來,醫院堅決不同意他再走出病房,但是,海軍和艦隊首長認真研究,覺得這個儀式必須有肖遠參加,並要求衛生部門拿出保障辦法。經過氣象部門的預測,昨天的海邊無風,濕度終於達到28度,是三月份以來唯一的好天氣,終於符合醫院提出的要求。

  肖遠從救護車上下來時,身穿已脫下九年的海軍中將軍裝,一群醫護人員帶著各種搶救設備,用輪椅把他推上了甲板。西昌艦的每一任艦長都跟在他的身後,依次走上軍艦。現任艦隊司令宣布西昌艦退役命令後,肖遠緩緩地站立起來,給後任的八位西昌艦長點名。而後,他用沙啞的嗓子慢慢地說了起來,講得很平靜,隻是詳細地講西昌艦年齡、噸位、各個部位的尺寸,以及西昌艦執行的每一次任務和受過的傷。排在最後的肖海波看到身邊的幾位老艦長淚流滿麵。這麽多年,父親從來沒有表達過他對西昌艦的特殊情感,他不明白父親在和軍艦作最後告別時,依然沒有表達,甚至沒有評價西昌艦。原以為父親會流淚,但是沒有。他命令自己也別流淚,但眼前還是模糊了……

  不到半個小時的講述,肖遠喘著氣停頓了十多次,護士用手絹不停地擦拭他額頭上的虛汗。臨下艦時,肖遠摸著艦首的主炮喃喃地說:“再見了,老夥計,我們都退了……等我出院了再來看你。”但邊上的肖海波知道父親不可能再看到這個軍艦了。父親的病情他很清楚,不可能再出醫院了。正因為這樣,大家才告訴他西昌艦要永遠待在這個博物館。父親更不可能知道,這個軍艦也馬上要離開博物館,去執行他最後一次任務。

  肖海波已經被任命為新的西昌艦艦長,這是國產最新型導彈驅逐艦。新艦已經下水,最後一次試驗成功後,就要服役。這個試驗就是要驗證艦上新型導彈的打擊能力,如果僅用一枚導彈能擊沉一艘驅逐艦,新西昌艦就合格了。而老西昌艦就是這次試驗的靶艦。肖海波麵臨的是,他隻有親手擊沉老艦,才能駕駛新艦進入人民海軍的序列。

  肖海波當然知道,過去,老西昌艦隻要一起航,父親腰部就會疼,所以擔心老西昌艦離開博物館的事無法瞞住父親。為這件事,他專門與他父親的主治醫生商量多次,醫生們研究了半天拍著胸脯說保證沒有問題,因為首長的癌症已到晚期,渾身都在劇痛,每天晚上需要注射鎮痛劑才能入眠。他腰部原來的隱隱作痛和現在的病痛相比,可以忽略不計,自然也不會再察覺了。肖海波還是不放心,為了萬無一失,上級批準西昌艦選定在淩晨出發,這時候父親已經在藥物的作用下進入深睡眠了。

  西昌艦緩緩地沿著海灣航行,除了左邊遠處海岸邊偶爾冒出的點點漁火和航標燈,剩下都是漆黑一片,大海也仿佛睡著了。負責夜間值班的副艦長勸肖海波抓緊回自己的艙室休息,因為明天下午到了目的地,還要指揮新西昌艦參加重要的試驗。

  肖海波回到艦長室,躺在鋪上,剛睡著沒幾分鍾,就莫名其妙驚醒。這是以前從沒有過的,他覺得有什麽不對,趕緊起身穿衣奔向艦橋,問正在指揮駕駛的副長有沒有異常情況。副長讓他問愣了,說一切都很正常。肖海波看看確實沒什麽事,但就是不想離開艦橋。他找了個理由,笑著對副長說:“新西昌艦靠電子信息係統指揮,指揮室在艦艇中心艙室,外麵什麽情況都在屏幕上一目了然,上艦橋來的機會也不多了,我就在這再待一會兒。”剛說完,信號兵報告左側海岸邊山頭有信號。

  副長說:“是不是睡迷糊了,這個山頭上沒有信號燈塔。”

  肖海波也知道信號兵肯定弄錯了,這段航道他太熟悉了,左邊山頭是……忽然他身子一激靈,跳了起來,趕緊拿起望遠鏡朝山頂看去,馬上呆住了。

  山頂上有一個小亭子,亭子裏有幾個人,父親肖遠坐在輪椅上,正用手電朝軍艦發著信號,反複隻有兩個字:去哪兒?

  肖海波知道艦隊醫院就在山那邊,醫院離這個山腳有幾公裏,這倒並不要緊,因為有公路。問題是山腳到山頂的石階路有一公裏多,父親是怎麽上去的?無論是抬、背,醫護人員固然辛苦,父親的病軀要承受多大的痛苦和危險,更不用說現在夜裏海風很大,很冷。這一切他沒法細想,因為父親的信號還在問他,他必須趕快回答。

  父親果然沒有被瞞住,鎮痛藥能鎮住癌症病痛,卻無法割斷西昌艦對他的牽引。他覺得關於西昌艦的一切,他是無法隱瞞父親的,現在隻有將全部真實情況告訴父親。但是他遇到一個技術難題,因為這次導彈試驗密級很高,信號燈的語言是全世界統一的,如果現在用信號燈告訴父親,那就會嚴重泄密,怎麽辦?

  他想起了自己小時候,常常和一幫小夥伴們光著P股趴在沙灘上,等待著父親們出海歸來。那時國產驅逐艦還沒下水,父親還是快艇艇長。記得有一次,因為小夥伴的父親沒有回來,父親對那小夥伴說:“你爸爸遠航去了,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多年以後,肖海波才知道那個叔叔在戰鬥中犧牲了。他馬上對信號兵說,回信:軍艦要去遠航,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但隻走很短很短的時間。

  父親似乎明白了什麽,但依然不死心,又問:遠航?

  肖海波回答:最後一次,也是第一次。

  父親那邊停了一會兒,又問:第一次什麽時候?

  肖海波回答:很快,但是軍艦變年輕了,就像您當年第一次見他一樣年輕。

  父親好一會兒沒有回信,軍艦快要駛遠了,肖海波命令放慢航速再等待一會兒,終於父親回信:我真羨慕它,能在轟轟烈烈中遠航。

  軍艦漸漸遠去,山上再也沒有信號發出,肖海波這才發現自己剛剛讀懂父親。這時,他在望遠鏡裏驚訝地看到,父親的眼角閃著亮光。這是他第一次看到父親流淚。

  一個月後,按照肖遠的遺囑,在我國最新型的導彈驅逐艦-西昌艦上為這位老艦長舉行了海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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