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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穆桂英掛帥

  談歌

  一九三六年七月十日,天津城裏一場大雨飄然而落。龐加元先生絕沒有想到,這一場大雨竟使他與張力之先生結識,而後又與張力之的女兒張小秋有了一段幾十年說不清楚的牽牽扯扯。

  雨是消展突然落下來的,此時龐加元先生正帶著隨從小馬剛從天津悅來客棧結罷了賬,即將走出門去天津火車站趕火車,卻被這突然而至的大雨攔阻了一個猝不及防。龐先生此時還不知道這場雨的勢頭有多大(當然他也不會知道他要與張力之先生在此相遇,他更不會知道這一場大雨使他與張小秋有了一段百般滋味的人生際遇)。他隻覺得夏天的雷陣雨不會長久,他和小馬坐在客棧的櫃台前,靜靜等著雨停下來。誰知道這雨竟是一陣緊似一陣,歡歡勢勢地下了一天,不歇一口氣。

  龐加元先生,河北邯鄲人。是那年間十分活躍的河北梆子名角,他已經唱紅了京津滬。龐加元是梨園世家,父親龐大業是河北梆子的旦角演員,隻是龐大業窮其一生精力,竟從來沒有唱得大紅過。龐加元三歲登台唱旦角,五歲唱紅京城,這一紅就注定了龐加元此生要獻身河北梆子了。龐大業在龐加元二十歲這年去世了。喉癌。去世前,龐大業已經說不出話來了,他隻是緊緊握著龐加元的手,心滿意足的目光望著兒子,龐加元讀懂了父親最後的目光,那是要求他把龐派唱功發揚光大。一個演員,一生最大的期望不就是這個嘛。一個當演員的父親,對兒子的最大願望不也就是這個嘛。龐大業先生放心地走了。

  龐加元此次來天津,是演出,連演了半個月。戲散了,劇團也不休息,便要再去濟南演出。藝人這一行,台上看著風光,其實辛苦得很。若不是緊忙活,那飯碗就不好端了啊。於是,收拾了攤子,由龐加元的徒弟帶著先行去了山東打前站。龐加元愛看書,他留在天津城裏逛了兩天舊書市場。可這一場雨就把他給耽擱下來了。若說雨天未必就不能出行,可是龐家有一個祖上傳下來的說法兒,雨天不能出門。如果出門,戲就容易唱潮了。也就是唱不響的意思。

  梨園裏規矩多多。龐家這規矩也算一條了。

  龐加元不大迷信,可他守規矩。龐先生隻能重新在悅來客棧住下。耐著心思靜等著雨歇下來。

  第三天早上起來,連陰雨仍然由著性子一個勁兒地落著,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龐加元便仍然走不了,他鬱鬱地悶坐在客棧裏,隨從小馬見他心情不好,也不好跟他講話,默默地給他沏了一壺茶。小馬這年十五歲,他原是在邯鄲街頭流落的小叫花子,那年冬天,小馬病臥在龐加元唱戲的台下,被龐加元看到救下,他看著小馬老實,便將他收留在了戲班裏。小馬由此成了龐加元的跟班兒。龐加元呷了幾口茶,茶是好茶,是雨前的龍井,可龐加元呷到嘴裏,感覺全無滋味。他百無聊賴地推開窗子,看著漫天大雨鬆鬆緊緊地落著,心頭的悶氣越發地濃烈了些,他禁不住亮開嗓子唱了幾句:

  大雨披天落

  濕卻英雄血

  一腔正氣在當年

  劍氣蕭蕭

  戰馬長嘶

  將軍隻身計家國

  ……

  這是河北梆子《穆桂英掛帥》中的幾句唱。

  這幾句高亢有力的唱腔,在雨中四下裏散去,漸行漸遠,竟是驚動了隔壁房間的一位先生,這位先生後來竟成了龐加元一個永久的紀念,也就引出龐加元後來人生中那一段酸鹹苦澀的真情故事。這是此時的龐加元絕沒有想到的。

  住在龐加元隔壁的這位先生名叫張力之。張力之先生是保定育德中學的校長,正值暑期放假,他帶女兒張小秋來天津遊玩。也被雨滯留在客棧。張力之大學畢業,致力於科學救國,主張隻有科學才能救中國。他對中國的一些舊傳統多有批評,可他卻是個戲迷。似如一個精通保健之道的醫生,也嗜好吸煙一樣。十年前張力之公差去邯鄲,聽過龐加元的戲,那出戲是《穆桂英掛帥》。張力之聽得上癮,竟是拋去一些應酬,專心致誌一連聽了三天。他是個聰明人,此後,對龐加元的唱腔耳熟能詳。今日聽了龐加元這幾句,便知道了他格外欣賞的龐加元先生也住在這個客棧裏。

  張力之大喜過望,也顧不得冒昧,便到龐加元的房間叩門拜見。

  龐先生的隨從小馬迎出來,張力之通報了姓名,雙手遞上名片,小馬接了,便進屋傳話,龐加元正悶得抑鬱,碰撞到一個知音上門,平添趣味,便讓小馬快請張力之進來。小馬引張力之進了龐加元的房間。

  龐加元站起身,拱手笑道:“張先生,十分不好意思了,剛剛有些心悶,唱了幾句,驚動了。龐某這裏道歉了。”

  張力之也拱手笑道:“龐先生如何這般客氣。張某可是您的熱心聽眾啊。十年前在邯鄲聽先生唱《穆桂英掛帥》,至今仍是繞耳繞梁啊。”

  龐加元哈哈笑了:“張先生褒賞了,慚愧,慚愧。請坐,請坐。”小馬重新沏了一壺茶放在桌上,便退了出去,龐加元關上房門,與張力之海闊天空起來。

  張力之不隻是一個戲迷,他當年是清華大學的才子,口才好,學問大,對許多劇目多有見解,龐加元聽得佩服,二人漸談漸深,相見恨晚,一直談到掌燈時分。張力之的女兒張小秋耐不住饑餓尋過來。龐加元和張力之才想起應該吃飯了。張力主要請龐加元吃飯,而龐加元一定要請張力之父女吃飯。說罷,就讓隨從小馬去喊一桌飯到房間裏來。

  張力之的女兒,名叫張小秋,年紀十三歲,在育德中學讀書。漫談之間,龐加元得知張小秋也會唱河北梆子,頗感有些意外。更讓龐加元驚訝的是,張小秋竟然是學的龐派。飯桌上,張小秋還在龐加元鼓動之下,唱了一段《穆桂英掛帥》。竟是板眼周正,有滋有味。龐加元聽罷,擊掌大笑:“力之兄,小秋將來若登台,必是大紅大紫。”

  張力之笑而不語。

  張小秋歡快地笑道:“龐叔叔,那您就收我當徒弟吧。”

  龐加元點頭笑道:“不瞞小秋,龐叔叔現在有八個徒弟,他們刻苦學我,可都沒有學到龐派的神韻啊。”說著,就細細端詳著張小秋,小秋竟是柳眉杏眼,很是有扮相。龐加元的目光就有幾分的柔和了。

  張小秋央告說:“龐叔叔,那您就收下我做徒弟嘛。”

  龐加元看著張力之,淡淡笑道:“唱戲要吃苦的,隻怕你父親舍不得啊。”

  張力之對張小秋笑道:“傻孩子,龐先生誇獎你幾句,你就要上天了啊。行了,快回自己的房間吧,去溫習功課。我與龐先生再聊一會兒。”

  張小秋依依地去了。

  望著張小秋的背影,龐加元笑道:“力之兄,我看出來了,你不喜歡讓小秋學戲?為何?”

  張力之眉頭皺了,他輕輕歎了口氣:“不瞞龐兄,內子前幾年去世,去世前曾經對我有過交代,一定要讓小秋學習化學物理,內子希望小秋將來能成一個科學家。我也看出小秋有些戲曲天分,隻是為了不負內子的遺願,我才不好讓她學戲的。當然,我也是主張科學救國的。我們國家現在缺少科學啊。龐兄莫要誤會,我並無看不起梨園的意思。”

  龐加元“哦”了一聲,就緩緩地點頭:“原來如此。隻是小秋的嗓子,真是天下無雙啊。”話裏就有了些可惜的意思。

  張力之笑道:“不提這事了。”他轉眼望望窗外,笑道:“這雨如何停了,真希望再下上幾日,龐兄也好在天津多住幾天啊。與你聊天,真是如沐春風啊。”

  龐加元擺手大笑:“力之兄啊,你滿腹經綸,我豈敢在你麵前濫竽呢。”

  張力之不笑:“龐兄,你是客氣了。剛剛談話,我已經聽出,你雖然沒有進過高等學堂,卻是飽讀詩書啊。我隻是奇怪,你整日練功,怎麽會有時間讀書呢?”

  龐加元慨然一笑:“不敢相瞞,家父在世時,常常督促我讀書,他講,台下若無書底子,台上那戲也唱得淺薄無力。比如《穆桂英掛帥》這出戲,若是不明白北宋時期,邊關軍務是如何的緊急,便不會知道穆桂英掛帥後,那肩上的沉重啊。我也聽過有些角色的唱腔,他們大多唱得輕飄,唱得穆桂英取了帥印之後,並不是多麽憂心忡忡,而是歡歡喜喜,急切著去為楊家建功立業呢。這就不對了嘛。設身處地想想看,自古沙場之上,都是血流成河,天下如果不是無奈,誰願意去打仗呢?穆桂英掛帥是被逼無奈,她並不是戰爭販子啊。”

  張力之擊掌笑道:“妙論啊妙論。龐兄啊,這便是梨園之中,各路名角爭奇鬥豔,粉墨們各逞風流,卻硬是無人比及你的地方啊。剛剛一席議論,張某佩服之至啊。不揣冒昧,張某恭請大駕,明年秋天,盼你來保定演出,張某出資搭台子,讓龐兄的劇團大唱幾天,也讓保定人飽一飽耳福。如何?”說到這裏,張力之誠懇地看著龐加元。

  龐加元哈哈笑了:“這有何不可?張兄既然說了,我們一言為定。還有,我真是想再去看一看保定的蓮花池呢。園裏的碑林,的確有幾幅好字呢。找還是十年前去看過呢。當時行色匆匆,多有遺漏之處。至今念及,仍是憾事。”

  第二天,雨過天晴。龐加元主仆二人和張力之父女同時離開天津,龐加元要去山東演出,張力之父女回保定。兩下裏在火車站分手。龐加元先上車,張力之父女一直送上站台,送到車廂口。二人的目光都有些依依。一聲汽笛響,火車就動了。張力之看著火車漸行漸遠,目光就有些潮濕了。就看到龐加元從車窗探出頭來,揮手告別。張力之心中一熱,緊追了幾步,高喊一句:“加元兄,明年保定再見啊。”

  龐加元微笑著揮手,淚水也已經蒙朧了雙眼。

  誰知這一分手,二人竟無緣再見。第二年,抗戰爆發,華北的地麵上已經容不下一張戲台了。龐加元的劇團也隨之往重慶遷徙,一路之上,備嚐艱辛,劇團人員中途也多多離散。到了重慶,劇團已經不成樣子了。龐加元便散了劇團,不再唱戲,在重慶隱居起來。他心中時時想起張力之。是啊,張先生此時如何了呢?

  轉眼八年過去,抗戰勝利這一年,龐加元也由重慶回到了河北。途中,他聽說保定有了一個梆子劇團,團長姓梁,是他的徒弟。他當即決定去保定演唱。其實他心中是裝著張力之啊。下了車,他沒有去劇團,而是迫不及待地去了育德中學,一腳踏進校門,便開口打聽張力之,校工告訴龐加元,張校長在抗戰開始那年上街遊行示威,被日本憲兵開槍打死在街上了。龐加元身子晃了晃,如雷轟頂,兩行淚就落了下來。校工問及他與張力之是什麽關係?龐加元呆呆地回答:朋友。悲傷了一陣。再向校工打聽張小秋的消息,校工搖頭不知,龐加元便進了學校去打問,人們也都不知道張小秋的下落。龐加元聽罷,心中淒涼鬱鬱。

  保定梆子劇團聽說龐加元來加盟,梁團長更是喜出望外,便以徒弟的身份在保定飯店擺下一桌,給龐加元接風。席間,梁團長懇求龐加元在保定住一段日子。盛情難卻,龐加元便答應暫時留下,在保定唱幾天。

  那一晚,龐加元在保定大劇院演出《穆桂英掛帥》,戲散之後,龐加元正在後台卸妝,雜役報上來,說有一男一女找龐加元。

  龐加元見了這兩人,覺得麵熟,心頭一熱,便喊了起來,那男的是小馬,女的竟是張小秋。這兩人如何跑到了一起呢?三個人緊緊地擁在了一處。

  久別重逢,自然要飲上幾杯。三個人去了保定大舞台附近的日夜小酒店。

  小馬告訴龐加元,他與龐加元在去重慶的路上走散,後來就在河南一帶流浪。後來又流浪到了保定。就參加了八路軍。沒承想,在八路軍裏他見到了唱戲的張小秋。張小秋告訴龐加元,父親死後,她也失學了,後來就到了八路軍的劇社。她和小馬現在已經結婚。龐加元聽了十分高興。

  張小秋告訴龐加元,她登台演出,唱的是龐派。她還想拜龐加元為師,龐加元聽了,沒有說話。張小秋見狀便有些尷尬。便瞄了瞄小馬。小馬忙在一旁笑道:“先生,小秋這些年買了許多您的唱片,總在聽,她特別喜歡您的唱法,您就收下她吧。算是我代她向您求個情分。”說罷,眼睛直直地看著龐加元。

  龐加元“哦”了一聲,端起桌上的酒杯,笑道:“小馬,小秋啊,你們今天請我喝的這酒,是什麽酒啊?”

  小馬笑道:“先生,這可是窖藏十年的劉伶醉啊。”

  龐加元擊掌稱讚:“我說嘛,好酒,真是好酒。”說罷,轉眼看著窗外。不再說話。

  小馬和張小秋麵麵相覷,酒桌上不覺有了幾分尷尬。

  窗外夜色大濃,秋風漸勁。聽到有樹葉飄飄而落,在街麵上哧哧地劃動。龐加元心中突然生出一縷莫名的傷痛。他又飲了一杯,感慨地苦笑道:“真是歲月不饒人啊。有道是一分年紀一分酒力,我今天飲得多了,早些休息吧。”說罷,便站起身來。

  張小秋笑道:“明天我們部隊的劇社演出,您去看一看嗎?”

  龐加元怔了一下笑道:“好啊。”

  第二天,八路軍劇社在保定一家戲院演出《白毛女》,龐加元去看了。張小秋是主角,唱的果然是龐派。台下喝彩聲連連不斷。龐加元隻是聽,並不鼓掌。演出結束後,張小秋引過來八路軍劇社的一個領導與龐加元見麵。領導請龐先生多提意見。龐加元隻是稱讚戲本寫得好,卻不說演員唱得如何。

  至此,張小秋隔三差五便到劇團來看望龐加元,有時小馬也相隨跟著過來,張小秋有幾次也提起拜師的事情,龐加元隻是聽,並不搭話。那一天,張小秋和小馬又來梆子劇團,龐加元便邀張小秋和小馬到外邊吃飯。三人便去了保定的望湖春飯莊。

  望湖春飯莊臨著保定的蓮花池,正是深秋天氣,冷雨飛落,絲絲入耳入心。三人揀一張桌子坐了,龐加元沒有等張小秋提拜師的事情,他自己卻先提及了這件事情。

  龐加元盯著張小秋,沉沉地說道:“小秋啊,你的戲我也看過了,的確有許多我不及之處。你若唱戲,是你個人的事情,我不便反對,隻是你要拜師的事情,我萬萬不能答應。我已經收過八個徒弟,可謂心血耗損多多。我年紀大了,再經不得勞苦,我對外已經宣布過了,不再收徒。”

  此硬硬的一句,便是封了張小秋的嘴。

  小馬和張小秋互相怔怔地望了望,兩人都是失望至極的神色了。

  張小秋苦笑道:“龐叔叔何必這樣講?”

  龐加元淒然笑道:“剛剛打走了日本人,這國共兩黨又要打仗了。我想這亂亂的世界,我也不便再唱,我想回家鄉住一段時間了。”說到這裏,他轉身對站在一旁的店家夥計說道:“點菜。”夥計便忙著遞過菜單來。

  龐加元接過菜單,看也不看,便扔給了張小秋,爽聲道:“小秋啊,今日我做一回東,你們夫妻兩人隨便點,總之我要出一回血的。”說罷,哈哈大笑了。

  過了幾日,龐加元果然離了保定梆子劇團,徑直回邯鄲老家了。

  龐加元的家在邯鄲郊區的龐家鎮,小鎮依山傍水,十分清秀。八年戰亂,龐加元身心疲憊,回到家鄉,便覺得心情舒暢了許多。如此安靜地過了一個多月,誰知道張小秋竟是尋上門來。那一日,天色陰沉,北風呼嘯,龐加元的家人通報,說張小秋張老板求見。

  龐加元心下一驚,她怎的尋到這裏來了。

  張小秋在龐加元的客廳裏坐下,又談了拜師的事情。這一次,龐加元竟不再含糊其辭,一口拒絕了。他對張小秋歎道:“小秋啊,你豈能不知呢?我與你父親交往一場,視為知音知己,我一直是將你當做我自己的孩子啊。我不收你為徒,隻是因為我當初答應過你父親啊。我這人倒不迷信,可是我總感覺你父親的在天之靈,常常懸在我的頭頂啊。你走吧。我不想再見你。”說罷,龐加元的臉上便有了八分冷淡的顏色,起身送客。

  張小秋淒然道:“龐先生,您如何這般固執己見呢?”

  龐加元擺擺手:“我既已說過,不再多講。送客。”

  張小秋萬萬沒有想到龐加元會是這樣一個堅決的態度。她十分尷尬地走出了街門。龐加元站在台階上,看著張小秋走出門去。此情此景,他心中正是難挨。張小秋突然在街門口轉過身來,她兩眼含淚,望著龐加元,喊了一聲:“先生……”就朝龐加元跪了下來。龐加元心下倏地一痛,目光便澀了,他卻並不搭言,急轉身回了。吩咐家人關了街門。

  此時冬風緊迫,漫天大雪,粲粲地飄白了世界,張小秋頂風冒雪,就在街門外跪著。

  屋內,龐加元淚流滿麵,他吞聲道:“小秋啊,你這是何必呢。這是何必呢。”

  漫漫無邊際的大雪鬆鬆緊緊地落了一夜。

  張小秋也硬硬地在龐加元家的街門口直直跪了一夜。

  龐加元也哀哀地在屋裏落了一夜的悲淚。

  寫到此處,談歌感慨萬千,天地之間,萬物皆有靈通,這人與人的際會,如何就會這樣不可理喻呢?是人為?是天定?

  悲悲地挨到了天亮,門人輕輕地走進了龐加元的房間,龐加元倚著書桌苦坐著。一夜之間,龐加元似乎老了許多。門人低聲道:“先生,張老板已經走了。”

  龐加元“哦”了一聲,起身走出門去。

  門前的雪已經下了三尺多厚,那門口有兩個深深的大坑。龐加元驚駭地“哦”了一聲,張張嘴,似乎要喊出什麽來。他卻什麽也沒喊出,他舉目望去,隻見張小秋隻身遠遠地去了。

  大風揚起了雪霧,張小秋模糊在漫天的雪霧之中。

  龐加元或許知道,或許也不知道,此時的張小秋,心中直直地生出了怨恨。

  這人間的怨恨容易得來,卻是不容易去的啊。

  又是三年戰爭。

  龐加元再見到張小秋的時候,是在北京。

  1951年夏天,龐加元經徒弟舉薦,來北京參加了工作,他在北京第二梆子劇院當演員,次年又被提拔為副院長。還被選為北京市的政協委員。此時的張小秋已經是北京第一梆子劇院的副院長了。張小秋已經是很走紅的青年河北梆子演員了。她曾經在北京大劇院連連演出了一個月的全本《楊家將》。她也曾多次邀請了在京與外埠的河北梆子界的許多老演員,聯袂演出,幾番轟動了北京城。使人奇怪的是,她從來都沒有邀請過龐加元。而戲曲界都知道張小秋唱的是龐派,而且知道他們兩人應該是師徒傳承的關係。可是龐加元從來沒有認過這個徒弟,張小秋也從來沒有認過龐加元這個師傅。兩人從不走動。兩人若在公眾場合偶然相遇,也必是互相躲閃。

  如此幾年過去了。

  這真是一個尷尬萬端的關係啊。

  戲曲界許多人非常想替他們兩人化解開這層尷尬的關係。他們想到了一位中央首長(談歌暫且隱去這位首長的名字)。首長在文藝界德高望重,親和力極強。業內同仁相信,首長若能出麵調停,一定能夠說和龐張兩人之間化解矛盾。於是,便有人出頭,把這件事向首長匯報了。首長用心聽了之後,粲然笑道:“這件事情我知道一點,卻不曉得竟是這樣嚴重了。龐先生是一個很溫和的人啊,為什麽要這樣固執呢?張小秋同誌也是一個很開朗的性格嘛,鬧到這般地步,或許他們之間有什麽隱情?我一定邀個時間,先找龐先生談談。了解一下情況。毛主席說過,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來了嘛。文藝界的同誌要團結嘛。團結就是力量嘛。”

  在一次政協會上,首長遇到了龐加元,問候之後,首長笑道:“龐先生啊,您是人民群眾非常喜歡的藝術家,可一花獨放不是春嘛。您還要多收徒弟啊。這是為新中國多培養一些新一代的藝術家嘛。比如張小秋同誌,就是一個很好的苗子啊。她唱的也是您的龐派藝術嘛,您為什麽不收她做徒弟呢?您是不是有門戶之見啊?”

  龐加元聽出了首長的意思,龐加元苦笑道:“首長啊,這件事情挺複雜的。我和小秋同誌有些曆史上的陳年舊賬,張小秋同誌對我有了意見了?”

  首長細心地問道:“你兩人這樣的關係,是否有什麽難言之隱?”

  龐加元歎了口氣,就對首長講了他與張力之的那次一麵之交。

  首長聽罷微微笑了:“龐先生,舊賬就不要再提了嘛。現在是新中國了,張小秋同誌沒有當成科學家,可她當了藝術家嘛。她是人民的藝術家,同樣也是為人民服務嘛,也是為社會主義建設服務嘛。現在如果讓張小秋同誌去鑽研理科,當一名科學家,也不大現實了嘛。張小秋同誌現在已經是人民喜愛的藝術家了。我想,如果張力之先生在天之靈得知,也一定會高興的。”

  龐加元點頭:“首長說得是啊。或許是我愚鈍了。此事在我和張小秋同誌之間已經結了多年的疙瘩,我也不知道如何解開。”

  首長笑道:“這件事情由我來給你們牽線。”

  過了些日子,首長陪外賓觀看張小秋的戲。開演之前,首長先到後台看望了張小秋。

  首長對張小秋笑道:“小秋同誌啊,我今天來,第一是陪外賓看你的演出,再一個,是要告訴你一件喜事。你聽了一定會非常高興的。”

  張小秋看著首長,笑問:“首長,有什麽喜事?”

  首長笑道:“龐加元先生答應收你當徒弟了。”張小秋愣住:“您說什麽?”

  首長又說了一遍,張小秋怔怔地看著首長:“這是真的?”

  首長笑道:“當然是真的了。小秋同誌啊,你心裏不要怪龐先生,他雖然是從舊社會過來的藝人,腦子裏還免不了有些舊傳統、舊習慣,但是他是一個講藝德的人。他對我講了,當年你父親與他一見如故,成了至交。起初是你父親不同意你學戲嘛。如此,他便是不教你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這是重承諾啊。這也是中華民族的美德嘛。現在是新中國了,藝術家們要為社會主義建設服務,我給他講了,當科學家或者是當藝術家,都是為人民服務嘛。他想通了。現在龐先生在國外巡回演出,等他回來,我參加你們的拜師儀式。”

  張小秋高興地拍手道:“太好了。”

  首長看看表,笑道:“小秋同誌,先演戲吧。我今天陪外賓看你的戲。”

  那一天,張小秋唱得極好,台下一片喝彩聲。

  可誰也沒有想到,龐加元和張小秋這一場拜師會,竟會化成泡影呢。

  龐加元在國外巡回演出了兩個月後回國了,他在國外演出的時候,劇院已經把首長與張小秋談話的事情打電話告訴他了。他很是高興,剛下飛機,他就先去找張小秋,是啊,他與張小秋已經結怨十多年了。今天就是化解開的日子了。他的心情很激動。他走進河北梆子第一劇院的門口,卻驚得呆住了。劇團門口竟有一幅巨大的標語橫在了他的眼前:

  徹底揭發大右派張小秋的罪行

  龐加元驚得呆了。他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情。他匆忙找人打聽,才得知張小秋剛剛被定性為右派分子,已經被隔離審查了。

  第二天,第二劇院的黨委書記找到了龐加元,先是問了一下龐加元出國演出的情況,然後很嚴肅地告訴龐加元:“龐加元同誌,有一件事情要通知你。張小秋因為反黨反社會主義,已經被劃定為右派分子。組織上希望你與她劃清界限。拜師的事情,組織上緊急研究後,決定取消了。”

  龐加元疑惑地看著書記:“這拜師的事情也要通過組織嗎?”

  書記有些尷尬:“龐加元同誌,這是組織決定的。”

  龐加元木木地盯著黨委書記看了一下,起身走了。

  過了一個月,龐加元聽說張小秋的審查已經結束,右派分子的帽子是戴定了。那天夜裏,龐加元去張小秋家探望,張小秋的家門口的牆上張貼了許多大字報。龐加元敲開房門時,張小秋怔住了,她沒有想到龐加元會來。她把龐加元讓進屋子,兩人相對坐著,一時找不到話由兒。枯坐良久,龐加元問了一句:“小馬呢?”

  張小秋苦澀地笑笑說:“我們已經離婚了。”

  龐加元心頭一顫,“哦”了一聲,看著張小秋:“你們怎麽能……”

  張小秋搖搖頭:“龐叔叔,我不想再提他了。”

  龐加元點點頭:“好,不提他了。小秋啊,我今天找你隻談一件事情,你還是當我的徒弟吧。”

  張小秋怔了一下,她低下頭,無力地擺擺手:“龐叔叔,我成了右派分子,已經不能再登台演戲了,也就不用再拜師了。”說到這裏,她抬頭看著龐加元說:“龐叔叔,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情,您走吧。我現在的身份,您不方便來的。”說罷,站起身來。

  龐加元盯著張小秋十分苦澀的目光,似乎被霜凍過一般,灰灰地無力。龐加元心裏長歎一聲,知道再談也是無用。便起身走了。

  第二天,龐加元去找小馬,小馬已經從家裏搬了出來,住進了單位的宿舍裏。小馬發如亂草,一臉的落魄顏色。

  小馬說:“龐先生,我已經跟張小秋離婚了。”

  龐加元“哦”了一聲:“我知道了。你們怎麽會這樣呢?小秋現在正在難處,你不應該這樣子的。我不是黨員,不懂得你們黨的紀律。可你這樣做,至少不是君子所為啊。”

  小馬歎了一口氣,搖搖頭:“我如何願意如此結果呢?我勸過她多少次,可她就是不聽,她脾氣太倔,總是跟領導吵架。這一次打右派,她是被領導盯上了。她怎麽能逃得脫呢。”

  龐加元盯著小馬問:“就是這樣的情況,你也不能在這個時候與她離婚啊。”他突然想到了一句戲文: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真是人生如戲,戲也如人生啊。龐加元一時感慨萬端。

  小馬捂住臉,嗚咽起來:“龐先生,我也沒有辦法啊,領導總找我談話,要我與她劃清界限。您讓我怎麽辦呢?”小馬哭了一會兒,他抬起頭時,發現龐加元已經走了。

  張小秋當右派的事情也牽扯到了龐加元,組織上找龐加元談了幾回,讓他揭發張小秋反黨的罪行。龐加元隻有三個字:不知道。找他談話的人生氣了,與龐加元吵了起來,龐加元幾乎動手與工作組的人打起來。這一下,問題升級了。龐加元被隔離審查了。劇院的領導著急了,找了上邊,上邊有重要的領導人說話了,說龐先生是擁護黨的藝術家。要保護。這樣,龐加元才被放出來。

  龐加元解除審查之後,才知道張小秋已經被下放到北大荒去勞動改造了。龐加元給張小秋寫過幾封信,都是一些鼓勵的話,可是總沒有回信。最後幾封信被退了回來,說是查無此人。龐加元也曾動過去尋找張小秋的念頭,可是他此時並不知道張小秋到底在什麽地方。北大荒,北大荒太大了。張小秋啊,你在哪兒呢?

  張小秋的名字從此在河北梆子的舞台上消失了。龐加元也不再被重視,一些重要的演出,也不讓他參加了。短短幾年時間,龐派藝術也不再被人提起了。劇院排演過幾出現代戲,龐加元隻是在裏邊先後飾演過兩個配角。這個時候,“文革”開始了。龐加元作為反動權威被揪了出來,被戴著高帽子遊了幾回街之後,便被下放到五七幹校勞動去了。而他的老伴卻沒有經住運動的考驗,先是瘋了,後來就跳樓自殺了。兩個孩子也被下放到農村了。

  小馬卻沒有能逃過“文革”一劫,他是在劇院黨委副書記的位置上被揪出來的。一次批鬥會結束回來,小馬上吊自殺了。龐加元得知這個消息時,小馬已經死去了三年。龐加元長歎一聲,他不禁想到當年他收留小馬時的情景,仍然曆曆在目啊。

  龐加元在五七幹校倒是沒有受太大的罪。正趕上全國移植樣板戲,龐加元所在五七幹校的所在地,也移植樣板戲。當地領導聽說龐加元在五七幹校,便去借調。這一借,就是幾年,龐加元給當地的劇團輔導演員。他還在《沙家浜》裏飾過刁德一。這時的龐加元,還是沒有放下張小秋,他由不得地惦記她,他又給她寫過幾封信,這次信沒有退回來,他想,或許她收到了呢。此時的他,已經不再動去看望張小秋的念頭,因為他也是被監管的對象了。他夜裏常常哀歎,不知道自己此生還能不能見到張小秋。

  日子不緊不慢地過著,轉眼“文革”就結束了。龐加元回到了北京,他仍在梆子劇院當副院長。他四處打聽張小秋的消息,張小秋卻有各種各樣的傳聞,一說張小秋已經死了;一說張小秋已經在北大荒重新成家立業了;一說張小秋仍在監獄裏。龐加元決定到北大荒去一趟,可是他還沒有動身時,他與張小秋在全國的文藝大會上見麵了。

  張小秋走進會場時,竟在簽到冊上看到了龐加元的名字。她大喜過望,向人群中找去。她終於發現了龐加元。

  兩人緊緊地握手,淚眼相對,久久說不出話來。張小秋澀澀地問:“先生,這些年,你好嗎?”

  龐加元落著淚,笑著說:“還好,還好,小秋啊,你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呢?好叫我惦記啊。”

  張小秋講了自己這些年的境況,她到北大荒勞動改造了幾年,後來她就在縣裏邊的小學校教了十幾年的書。她收到過龐加元的信,可是她不能回信,因為她不知道龐加元這裏的情況,她擔心自己的問題會給龐加元帶來麻煩。後來她就幹脆把信退回去了。

  龐加元點頭說:“不說了,你能回來就好啊。”

  張小秋說,她的問題能夠得到及早解決,多虧了首長過問。

  第二天,張小秋登門拜訪首長。

  首長也老了,首長看著張小秋,有些沙啞的聲音說:“小秋同誌啊,你這些年吃苦了。我沒有保護好你啊。”

  隻此一句,張小秋的眼淚已經止不住了。

  首長長歎一聲:“其實何止是你一個人啊,龐加元先生也是死裏逃生啊。”說到這裏,首長的眼睛也濕了。

  首長與張小秋攀談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小秋同誌啊,你拜師的事情那年被耽誤了啊。”

  張小秋點頭:“是啊,那年正趕上打右派,拜師的事情就不讓提了。當時龐先生私下裏找過我,談到此事。我當時不好連累龐先生。這一錯過,就到了現在。”

  首長笑道:“過去的都過去了。向前看吧。”首長揮了揮手,“挑選個日子,你還是要拜師的。龐派藝術是要發揚光大的。人民群眾喜歡嘛。”

  張小秋淚水一下流了下來。起身向首長告辭。首長送張小秋到門口,突然問了一句:“小秋同誌,你的個人問題如何了?”

  張小秋苦笑道:“我還是單身一個人。”

  首長笑道:“如果你現在還沒有意中人,我可以給你做一個紅媒啊。”

  張小秋笑了。

  首長說:“我不是開玩笑,我給你介紹的就是龐加元先生。”

  張小秋怔住了,她的心跳突突地加速了:“這……”

  首長長歎一聲:“龐加元先生的夫人在‘文革’中去世了。他現在也是孤身一人啊。其實你們的年紀是差了一些,可是這不應該是問題。我也知道你心裏是熱愛龐先生的。這裏邊還有一層意思,龐先生年紀大了,你跟他生活在一起,也可方便照顧他嘛。你考慮一下。如果你同意,那麽我們在拜師宴上,就把這件事情也定下來。如何?”

  張小秋怔了一下,深深地向首長鞠了一躬:“由首長做主吧。”

  首長哈哈笑了。

  拜師宴是在一個星期之後舉行的。拜師宴設在民族飯店,張小秋打扮一新,她今天的心情有些異樣的激動,心髒跳得加快。那天首長提出給她與龐加元做媒時,她就開始這樣心跳。而且每天想起這件事她的心就這樣跳。她這才發現,她對龐加元其實早就有著一種別樣的情感。或許,這一天早就應該來到了。張小秋也曾經想到過“緣分”兩個字。是啊,古今中外的哪一件緣分,不都是含著酸苦與美好的混合物呢。

  龐加元今天換了一身新衣,他在飯店門口下車時,張小秋已經早早地等在飯店的門前了。張小秋上前攙扶住龐加元,她與龐加元的目光相對,張小秋的眼淚就不聽話地流了下來。

  張小秋泣道:“先生啊……”

  龐加元聲音也有些幹澀:“不要哭,不要哭,今天是一個好日子啊。”

  張小秋雙手攙扶著龐加元進了貴賓休息室,龐加元坐在了沙發上。張小秋端起一杯茶,走到龐加元身旁,她的聲音有些發顫:“先生啊。你同意這件事嗎?”

  龐加元微笑著看看張小秋,點點頭:“我同意。太同意了啊。小秋啊,隻是這多年來我有愧於你啊。”說著,他的淚水也落下來了。

  張小秋的淚水一下子又流了下來。

  龐加元笑道:“今天是我們高興的日子,不要哭啊。聽話。我們都不哭。”

  張小秋點點頭,輕聲道:“先生,我聽話。我不哭。”

  兩人說了一陣子話,龐加元臉上有了些疲倦,他對張小秋笑道:“小秋啊,你還是去照顧一下別人吧,我有些累了,我先歇息一下。一會兒客人來齊了,你來喊我。”。

  張小秋把龐加元扶到了沙發上坐下。張小秋就忙著去照顧來賓去了。

  十分鍾之後,賓客們已經來了。人們都坐在了桌前。張小秋看看表,估計首長也快到了。她起身去休息室請龐加元過來。

  突然,休息室裏傳出來張小秋驚心動魄的哭聲。出什麽事了?人們驚訝得呆住了,人們慌忙起身,向休息室擁去。

  人們站在休息室裏,驚呆了。龐加元已經去世了。他靜靜地靠在沙發上。嘴上還殘留著一絲微笑。張小秋伏在龐加元的遺體上,已經泣不成聲了。

  哭聲慟天慟地,人們聽得心酸,房間裏淚水飛揚。

  窗外起風了,風在長街之上漫天漫地,似有無限心事。

  這是1981年的事情。

  再十一年後,即1992年,張小秋在北京去世。

  2005年3月,談歌在長安大劇院看了一出河北梆子《穆桂英掛帥》,主演是張小秋的嫡傳弟子馮尚秋女士。唱腔經過了細致的改動,韻味卻是十足的龐派。

  大雨披天落

  濕卻英雄血

  一腔正氣在當年

  劍氣蕭蕭

  戰馬長嘶

  將軍兄身計家國

  ……

  曲調激烈,唱腔高亢,舞台之上,鑼鼓喧喧,軍旗措措,刀光劍影,兵來將往。颯爽英姿的穆元帥亮相在聚光燈下。恍惚間仍似是龐加元或者張小秋在舞台上出神入化的表演,掌聲大作之時,談歌猛醒過來,舞台上不是張小秋,更不是龐加元。

  那晚戲散之後,談歌回到住處,情緒萬千,難以平靜,輾轉反側,不能成眠,索性坐在桌邊,寫罷了上邊的文字。放下筆時,東方已經大亮。

  屈指一算,哦,張小秋女士去世也已經十四年了。

  人世滄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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