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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明天就要進行期末考試了,學校做出決定今晚不上晚自習。為了明天的期末考試,我在幾天前就開始準備了,滿屋子都貼上小紙條,床頭上是英語單詞表,牆壁上是數學公式,門背後是物理定律,窗玻璃上是門捷列夫化學元素周期表,桌上是思想政治哲學原理。這應該是最理想的臨戰環境了吧!隻要早晨一睜眼,晚上一上床,坐下一抬頭,案前一俯首,走路一轉身,關門一望眼,就有一門學科的精髓映入眼簾,能夠輪流背誦。原以為,到了文科班就不用學理科了,誰知道理化生還得讀,為了應付會考。而我從來不是一個擅長理科的女孩,又落下了四天的課,所以對於複習感到有些困難。

  剛吃完晚飯,我就進自己的房間複習去了。我隨手拿過化學書,胡亂地翻到一頁,開始背化學概念:“單位物質的量的物質所具有的質量叫作摩爾質量……”

  天,真讓人頭疼!什麽拗口如同繞口令的東西,連“吃葡萄不吐葡萄皮”這玩意兒也比它好玩,也來得好記!

  我甩開書本,呆若木雞地坐在床沿上,我的腦子幾乎要麻半天了。哦,時間過得真快,這個學期眼看就要過去了。記得小學的時候,寫作文時最愛用“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之類的詞,而且每次都為之沾沾自喜,自以為是全文的閃光之處、得意之筆。而當我們真正意識到時間居然真的有那麽快的時候,隻有無限的難受。此時,我的思想在即將過去的一學期時光裏如馬兒般奔馳,於是,一件件事,一個個人,都在腦中再次閃現出來。我想得很多很多,也很遠很遠,直至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我才收起了紛亂的思緒。不用回頭,聽腳步聲,我便知曉是爸爸進來了。

  此時,他已站在我身後說話了:“謙謙……你的生父他來見你了,他正等在外邊,說是有話對你說。”

  他,穆老板,我的生父來了。從相認到現在,才沒有多少天的光景,他已經來了好幾十次了,又是到學校送零食,又是到家裏送衣服的。放了學,還開車來接我。他的理由是,反正也要來接穆青的,就一同把我送回來,其實,我很不喜歡這樣老是被送來送去的,倒像是一點自由也沒有似的。

  我隨爸爸走到外屋,喚了聲父親,就等待他的話。我一直喊養父為“爸爸”,這樣比較親切,而我叫生父則為“父親”,顯得嚴肅、鄭重一些。那樣倒也能讓大家彼此都清楚些,總不至於喊一聲兩人都應聲,搞得叫者與被叫者都很尷尬。

  “雨謙,今晚隨我一起出去,可以嗎?你好像還沒跟我出去過,對吧?”他對我說話總是客氣地詢問,語氣裏更有著小心翼翼。我知道,他真心想補償我,可是說實話,在我的內心,何曾期望他補償我?如今的我,同時感受著兩份情意濃厚的父愛,怎能不滿足呢?

  然而,此時麵對他的建議和請求,我依然為難:“噢,不。明天就要期末考試了,我想晚上好好複習一下。所以,對不起,父親。”

  “考試前一個晚上,理應輕鬆一下!要不然的話,學校為什麽讓你們不上晚自習?”他笑著點了一下我的頭,繼續說:“我帶你去看看我的藍玫瑰歌舞廳,怎麽樣?我雇的歌手唱的歌絕對好聽!我相信你肯定會喜歡的!”

  聽他這樣說,我馬上點頭同意了,因為我覺得我有必要單獨和趙若涵聊聊。

  我和爸打了個招呼,就出了門。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鑽進了那輛豪華的黑色寶馬車。冬日晚飯是早的,所以雖過了晚飯,但天還沒有黑下來。而許多重要的街道邊,超市、商場以及高大建築物上的燈光卻已迫不及待地亮了,閃閃爍爍,流光溢彩。從大道兩旁的商店裏傳出各種各樣的樂聲,在空中匯聚成震耳欲聾的交響,現代文明洶湧張揚,浸染著整個城市和城市裏的人。

  在歌舞廳前,車子很穩地停住了。門前的服務員過來開車門,很恭敬地朝他喊了聲“老板”。他陪我在全廳最中央的桌邊坐下,馬上有個服務員過來,我要了一杯咖啡,而且是以最快的速度送過來的。

  “你是一個很優秀的女孩子,有你這個女兒我很開心,穆青也是。”他捧著茶,眼睛確實眨也不眨地盯著我,眼神那麽柔和。雖然被他如此注目著,通體都覺得不自在,但我沒有理由去反對他這樣做。我知道,他需要好好看看我!或許,我也應該好好看看他!我們這對父女骨肉,已經錯過了十七年!

  想到這的時候,我的心情也沉重起來,我說:“謝謝你誇獎我,父親。”

  “你真的很像你母親。”他望著我,眼裏先是高興,緊接著便是無限的傷感了。他的思想似乎已經遊離在過去,他在懷想過去他和母親之間發生的點點滴滴。

  我不自然地笑了笑,那些纏人的愁緒又在不知不覺之際乘虛而入,霸占了我的內心。在這樣一種心緒下,我突然特別想聽到趙若涵的琴聲和歌聲。

  “我想聽歌。”我像是自言自語。

  他的身子顫動了一下,對我這種主動的要求顯然有些激動。是的,他是多麽希望我能要求一些什麽!這樣他才會更加安心一些!

  “你想聽什麽歌?”他牽住了我的手,期待著我的回答。

  我說:“我想聽趙若涵唱歌,唱那首《更漏子》。”

  他點了點頭,馬上叫人去通知。接下來,他很自然地將話題轉移到了趙若涵的身上,他分明對趙若涵有著深深的欣賞和讚許。但他對她的過去一無所知,當我將楊叔衡和趙若涵的故事說給他聽的時候,他是那樣的詫異,表情裏也帶著一抹隱隱的反對和緊張。

  在歌舞廳裏,時間是飛快的,一分一秒地滑了過去,已是七點了,趙若涵從後台款款而出,今晚,她的打扮仍然很素雅,有我所喜歡的色彩。她唱了:

  幾殘更,濕枕繡,蝶夢落英新柳。花帶淚,水悠悠,碧雲約客留。

  眉兒皺,頻回首,兩處十分消瘦。驚怨睇,忍離憂,教君君莫愁。

  趙若涵又唱了一遍。確實,她的音色很美,很純,很真,沒有一點做作的成分,音韻抑鬱,聲調幽怨,如鳴殘的杜鵑。而且她和演奏師配合得很好,所以這首歌很成功,也引起了全場人的讚美。唱完了,趙若涵以一個優雅大方的手勢表示了感謝後,就進去了。

  “我可以和她說說話嗎?”我承認我有些“得寸進尺”,但我還是說出了口。

  “好吧!我派人把她叫下來,但八點前她得回台上去,因為還有人點了她的歌。”他再次喚過服務員來,向他交代了些話,便揮手叫他馬上去叫了。隨後,他的手機響了。

  “雨謙,我有事處理一下,不能陪你了,有什麽事叫服務員便是,想回去的話隨時都可以,司機一直都在外麵。”他理了理衣服,說:“記住,和趙若涵說話別誤了她唱歌,否則,碰到不講理的客人,又要鬧事。”

  “好的,我全記下了。”我點了點頭,目送他出去,然後一個人在原位子坐了下來,父親的事業很好,他將過去在話劇院裏做燈光和舞美的經驗用在經營歌舞廳的生意之中,所以整個歌舞廳的各種布置並不俗氣。

  “雨謙。”趙若涵已經下來了,她現在比台上還要動人。

  “趙姐姐,其實你早就知道穆老板是我的親生父親,是不是?”我問。

  她並沒有回答,隻是淺淺地笑。

  “那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我握住了她的手,語氣裏有點責怪的意思。

  她輕晃著頭,回答道:“畢竟我不是當事人,我不能決定是否應該讓你知道這件事。”

  “你很愛楊叔衡,是嗎?”這是我在問,問出這句話之前,我想了一會兒。

  她聽了我的這聲問之後很驚訝,她先是沒有回答,隻是在十幾秒之後,輕晃了晃頭,然後就猛烈地搖頭了:“不!”

  “不對!你明明愛著他的!你敢說你剛才唱歌的時候,心裏沒想著他嗎?”我提高了聲音,說。

  她被我如此直接的話逼得無路可逃,隻好被動地抬起頭來麵對我,淚水肆意地流淌在她的臉上。她無法控製情緒地說:“是!我承認我愛他,我想他!”

  “他也很愛你,是嗎?”我靜靜地問著。她又開始沉思,沒有回答。我也沒有等待她回答,又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這並不是我不禮貌,我隻是想替她回答。

  “他很愛你,一直等著你,你知道嗎?明白嗎?”

  “不要,我不要他愛我,也不要他一直等著我。我從來都不敢奢望回到過去,重新和他來過。就像他所感慨的那樣,今生已然是不可能,來世之約更不可信!”她搖著頭輕喊。我分明看到她的眼裏閃動著一種感動。

  “是的,正如你說的,你不敢奢望回到過去,但那隻是你的‘不敢’,而並不代表你‘不想’,是不是?是的,我們不知道來世為何時,我們有的隻有今生!”此時我心潮起伏,說,“我知道,我比你小很多,但我很希望你是我的朋友,最好是我的姐姐,那麽讓我來奢求一次好嗎?我很想讓楊叔衡做你的丈夫,我的姐夫。”

  “哦,哦,不可能,我是一個結了婚的女人!”她再度搖了搖頭。

  “是的,你結了婚,但你並不幸福!你從內心裏希望離婚的!而如今,你眼前有一段幸福之路,你怎能不接受?”我盯住了她。

  “我怎能接受得起?”趙若涵掩麵而泣,兩片手掌心裏飄出她那哀怨的聲音,“我隻是一個唱歌的,是一個賣唱的歌女!而他呢,一個如此有名的作家。旁人都會認為我們是不般配的。”

  “這就是你‘不敢’奢望的原因和理由嗎?兩個人結合,般配不般配那是別人的看法,而幸福不幸福隻有自己最清楚!”歌舞廳裏的聲音似乎一下子提高了若幹倍,是一位男歌手在吼一首歌,所以我也不得不提高聲音說話。

  “雨謙,你不懂,你不能理解我當下的處境!你要知道,我還有孩子……”

  “如果楊叔衡不在意這些呢?那你會和他重新來過嗎?”我毫不講理地繼續向她已經崩潰的內心迫近,“你明知道的,叔衡不會在意這些的!我相信他一定能把孩子當作自己的親生孩子一樣疼愛、憐惜!”

  趙若涵在淚水裏淒然而笑:“可是……畢竟有所不同的吧?”

  “趙姐姐,我爸爸雖然並非我的親生父親,也有很長一段時間脾氣不好,但十七年來,他從來都是愛我的,這種愛毋庸置疑的!”我反對著她這種說法。

  “……”她的嘴唇動了幾下,但我卻沒有聽清,大概是被音響聲蓋住了吧。

  我沒有讓她再說一遍,隻是繼續自己的話說:“趙姐姐,我知道你迷航過,可是現在你分明已經靠近了你應該所屬的港灣,那裏沒有風沒有浪,你為什麽遲遲不駛入?”

  “不知道。”

  “不知道”這三個誰都會說的字是世上最聰明也未必聰明的回答。

  “楊叔衡希望有一個了解他的異性朋友陪他早起看日出,傍晚觀晚霞和黃昏,而你是最合適的。”我說。

  “雨謙,你別說了……求你,別說了。”一道白亮的舞池燈光滑過她的臉,照得她的臉慘白得像一朵經霜的花。

  “我要說!趙姐姐,你應該敢於承認自己的內心!拋去那些口是心非吧!”我繼續不停地說著,“我和他是朋友,就像我和你一樣。但我跟他與你跟他卻有樣本質東西的分別,就是愛,我承認我很喜歡楊叔衡,但我也很喜歡你,而你之於他,或他之於你,是愛情。”

  “我不希望他愛我……不……”趙若涵哭得更加厲害了,起身離開了。

  “那首《更漏子》是他對你的思念,對你的愛!”我對著她的身影喊著。

  我回去了,此時的我,輕鬆了許多。我沒有喚司機開車送我回家,而是一個人走了回來。雖然很冷,但街上人很多,尚不失暖洋洋的氣氛。

  家裏很安靜,我猜想此時爸爸正在寫作。我輕輕推開他的房門,卻發現爸爸趴在桌上睡著了,筆也已經掉在了地上。這些天,他累壞了。我吃力地將他扶到床上,讓他躺下了,為他蓋好厚厚的被子才離開。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複習到很晚才睡覺。然而剛躺下,我就聽見院子裏一個女人“呀”的叫了一聲,我聽清楚了,那是趙若涵的聲音。接著,我就聽見一個男人粗魯的打罵聲,聲音裏帶著濃重的香港口音。我知道事情不妙,趕緊穿衣起來,打開門衝出去。

  趙若涵瘦弱的身子捏在那個高大的香港男人手裏像一隻可憐得無法動彈的小動物,任憑他打罵。我衝上前去,他用另一隻手很輕易地捉住了我,反擰著我的胳膊,疼得我從齒縫裏吸氣。他放開了抓著趙若涵的手,趙若涵被摔在了地上。那個男人恐怖地盯著我,一腔粵式的普通話:“你是什麽東西?跑出來多管閑事?”

  趙若涵跪在地上,幾乎是爬著抱住了那個男人的腿,睜著失神的眼睛,妥協著說:“你放開她啊!不關她的事!請你放了她!我答應你,我跟你回香港,可是你先放了他啊!”

  那男人果真鬆開了用力的手,把我推開了,然後他用力拉起了趙若涵就往大院門口處走去。我對著趙若涵喊著:“趙姐姐,你不能這樣回去!要知道,你走了,楊叔衡就完蛋了!他不能沒有你!”

  我聽到的隻是她的哭聲,她並沒有反抗,而是努力扭頭望著我。她那眼裏的光亮,在夜色下反而更加明顯。難道我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她被那個可怕的男人帶走?不!我突然從手足無措中醒過來,飛快地跑回家去,給楊叔衡打了個電話。然後我又出門攔住了他們,試圖讓那個男人止步,但他的力氣實在太大了,我好幾次努力都沒能成功。他能如此輕而易舉地行動,最大的原因是趙若涵沒有掙紮和反抗。

  我生氣地衝著趙若涵喊道:“趙姐姐,你不能明知前麵是火坑,你還往裏跳啊!”

  沒有反應,依然是一路不能抑製的啜泣。

  “趙姐姐,我給楊叔衡打電話了!他很快就會來的!”我再喊。

  我原本以為她會因此而回歸理智,然而她卻要求那個男人走快了。我明白了,她不想讓楊叔衡看到此時她脆弱、無助和狼狽的一麵!而此時,他們已經走出了巷口,隻要等他們一上車,也許趙若涵就永遠沒法回來了。

  我頓時想到了孩子,於是大聲喊著:“你帶趙若涵走吧!但你要知道,你還沒帶走你的兒子!”

  果然,那男人停住了腳步,鬆開了趙若涵,惡狠狠地盯住了我,大踏步地朝我走來。但我沒有退步,而是下意識地仰了仰頭,挺了挺胸,看著他一步一步地走近了。他用兩隻大手攫住了我的喉嚨,頓時使我呼吸困難。我的臉憋得通紅,但我還是努力擠出一句話來:“你真卑鄙,你不是男人!仗著自己有力氣就如此對付兩個女子!我看不起你!”

  然而他並沒有因為我的激將法鬆開手,而是隱著邪意地笑了,笑夠了,他繼續怒眼瞪住我,說:“告訴我,孩子在哪?”

  “我不告訴你!”我困難地吸著氣說。

  “你別以為這樣做是見義勇為!這是我的私事,用不著你管!你要是不告訴我孩子在哪,我告你綁架!”他將我頂在了巷口的牆上,咬牙切齒地說。

  趙若涵瘋狂地撲上來,請求著:“放開她啊!你把她掐住了,要出人命的!”

  那個香港男人驟然鬆開了手,我猛烈地咳嗽著,身子順著牆滑落,癱坐在地上。那男人又是一通恐怖的大笑,然後捏住了趙若涵的下巴,說:“你還關心我?是不是怕我弄死了她我得償命?看來,你心裏還是有我的……”

  趙若涵走向前,蹲下身來,把我抱住了,哽咽地說:“雨謙,謝謝你!但我和叔衡已經是不可能了……我不想毀了他的前程……”

  “我隻要你!”楊叔衡堅定而又柔和的聲音飄過來,“隻要有你,什麽前程,什麽名譽,什麽地位,我都不稀罕!”

  我聽楊叔衡如此說,心裏很感動,也很高興。

  趙若涵聽楊叔衡如此說,身子猛烈地顫動了幾下,又一次失聲哭泣。

  那個香港男人聽楊叔衡如此說,更加火冒三丈,向我們走來。

  楊叔衡張開雙臂,將我和趙若涵護在後麵,而自己挺了挺胸。我以為接下來肯定會是一場激烈而可怕的打鬥,然而我卻看見那個香港男人將手搭在楊叔衡的肩上,說:“當時娶趙若涵的時候,我就知道了你和她的故事。我很敬重你,因為你是一個很出色的作家!但你應該是一個理智的作家,你要知道,現在我才是她合法的丈夫!”

  楊叔衡先是沉默了,然後抬頭用一種複雜的情緒說:“是,你說得沒錯,從法律上講,你們確實是夫妻。可是,婚姻不能沒有愛情,否則就是一座墳墓,埋進去的是兩個人!我愛趙若涵,她也愛我,我們從來都沒有變心!”

  “我也很愛她。我承認,也許我隻喜歡她的美貌,可是這有錯嗎?如果你真的要恨,你隻能恨上天,隻能恨若涵的母親!是她母親逼你們分開的!”那個男人此時仿佛已經心平氣和了。

  楊叔衡繼續說道:“你說得沒錯。可是,她母親已經去世了,現在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隻要你肯放了若涵……”

  “我憑什麽放了她?”那個男人截住了話,反問道。

  楊叔衡語塞了,痛苦地低下頭去。此時,他也是無助的,他的內心一定充滿著自責和無奈,他恨他連自己心愛的人都保護不了!

  我從楊叔衡身後鑽出來,走到那個男人麵前,說:“你應該放了她,理由隻有一個,因為趙若涵和楊叔衡才是有情有義的一對!”

  “你們都瘋了!”那男人轉身朝大路走去,然後又是瞬間返回的,他快步朝楊叔衡走去,伸手就是幾拳。楊叔衡被打倒在地,血從他的鼻子和嘴裏流出來。我和趙若涵驚慌地將楊叔衡扶進了房間,而等我出來的時候,那個香港男人已經離開了。

  我明白了,他選擇離開,選擇退出。雖然他原來給我的印象是那麽無恥、那麽霸道,而此時,我卻對他有了一點尊重。

  夜已經很深了。那晚,楊叔衡留在了趙若涵的房間。而我,躺在自己的床上久久無法入睡。

  三天的期末考試,像一陣風似的過去了。我跨出考場,望著滿操場耀眼的冬日陽光發愣,我喜歡那抹暖陽。不遠處的禿樹木邊,陸小琴正指手畫腳地和一位同學說著什麽,動作很誇張,一看見我緩緩地出來,就甩開了那位同學向我跑來,抓住我的手臂拚命地一陣亂搖,急躁地跳著,嘴裏嚷嚷著:

  “天呐,雨謙,我考慘了!這次肯定得不了年級段第一了!不知道該如何麵對我爸爸!剛才的生物考上,連組成脫氧核糖核酸的四種堿基都沒能寫出來,還有哦,更可氣的是語文試題,作文材料什麽夢啊,月啊,夜啊,我敢肯定,你一定最好。”

  “我?”我先掙脫了她的掌握,慢吞吞地說:“我數學肯定不能及格啦!”

  她這才不那麽誇張地叫喊了,睜圓了眼睛不敢相信地望著我。不知道怎麽回事,我這次連寫作文時也很沒靈感,寫了畫去,畫了再寫,到後來隻能純粹胡謅,所以我現在有一種預感,就是這次考試一定糟糕透了,因為連我平時最得意的語文都砸了鍋,就不用說什麽了。

  “嗨,雨謙!”有人朝我們走來,喊我。我和陸小琴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來,是穆青,看他的神情似乎考得並不差,至少比我要好,他是一個數學、曆史成績相當不錯的男孩,聽說他還很擅長物理、化學。我一直覺得讀文科會委屈了他,甚至會埋沒一個人才。然而,沒有人知道他為何選擇文科。

  “穆青,你真是的,‘雨謙’‘雨謙’地亂叫,連聲‘姐’都不喊,太沒規矩了吧。還有啊,你現在可要對我多拍點馬屁,我可是你姐最要好的朋友哦!”陸小琴搗了一下他的肩,故意為難他說。

  穆青泛起一陣臉紅,別看他平時調皮搗蛋,一副機靈的模樣,其實他有時候也是挺容易害羞的男生。

  “陸小琴,你就別為難他了,我和他都差不多大,我隻大他沒幾個月,而且又是同班同學,叫姐多別扭,直呼名字反而更為親切一些。”我接過話來為穆青的尷尬打圓場。

  “哇,雨謙,你才當幾天姐啊,就這樣為他說話解圍了。”陸小琴表現得大驚小怪。我推了她一下,她很識趣,見我們有話要說,就跑開了。我看著她又搭上一位女同學,說自己考得怎麽怎麽壞了。

  “爸說,晚上請你過去一起吃飯。”穆青開口了,語氣很誠懇,然後又補上一句,“爸說,你一定得過去。”

  “哦,下次吧!”我沒有理由地推托著。

  “為什麽?”他幾乎是緊跟著我的話問的。

  “不為什麽,隻是,我不想去。”我低聲說,“而且我已經說好今天在家吃飯了。”

  “難道那裏就不是你的家了嗎?”他說得咬牙切齒,“我和我爸都很想知道,你什麽時候才能把我們的家當作你的家,姐姐?”他很客氣地用了“姐姐”這個稱呼,讓我更加有些為難了。

  “我說過我不回去的,我不能離開生活了十多年的環境!”我故意說得輕描淡寫。

  “是的,爸已經讓了很多,他同意你不回去住,可是難道連回家吃飯都成了問題了嗎?”他開始“不客氣”地吼,這話很厲害,讓我無話可說。

  於是,我隻好去了。桌上為我準備了許多好吃的東西,可是我竟吃得沒有滋味。

  寒假第一天,我們一些人就去海邊野炊了,包括穆青,連夏黛萍也從湖鎮趕過來了。又是一個溫暖和煦的好天氣,熱鬧得很,大家先是纏著夏黛萍講她在新學校裏發生的故事,然後又是陸小琴的歌唱,任子雋的口哨兒,萬小路的繞口令,穆青的幽默笑話。最後大家又纏起陸小琴來,要她再唱首歌。她唱了,是那首歌。我在她的歌聲裏深深地被感動了,我、夏黛萍也站起來,和陸小琴緊緊地擁在一起。

  唱完後,穆青問:“那首歌叫什麽名字?挺好聽的!”

  “這倒忘了。”陸小琴被問住了。

  “我以為,就叫《友誼之歌》吧!”我抬起眼睛,激動地說。

  “好啊,好啊!”大家一致同意,尤其是陸小琴。

  “來,為我們的友誼幹杯!”我們舉起倒滿飲料的杯子,大喊,“友誼萬歲!”

  在海灘邊吃過午飯後,大家都各自去玩了。我和任子雋坐在了一起。哦,是的,我們已經有好久好久沒這樣坐在一起說話了,我的確有些懷念我和他談文學的那些日子了。我覺得他是一個相當出色的傾聽者和述說者,和他認識那麽久了,我明白他並不是一個簡單的男生。他有時是一個內心縱橫交錯的人,有時卻又坦蕩得如同一張白紙。但他的心態更是我應該學習的,每次遇到煩惱和困難,他都表現得那樣灑脫,總是稍稍甩甩頭,就把這些煩人的困擾給甩掉了。

  “有空的話,去我家看看,開學的時候你就答應過我的,說要去我家借書,可是你從來都沒去!”他埋怨著說。

  “那是我的不對了!”我不好意思地笑了,說。

  “那過些天去吧!我爸在報上看過你的文章,也很欣賞你,為我有你這樣的朋友而高興!他很想見見你呢!”

  “哦,是嗎?謝謝你爸爸,也謝謝你!”我由衷地說,“其實我一直很感動於你的那個比喻。是的,我是一株野草,不起眼卻努力成長的野草。我不稀罕被珍惜地擺入盆景中,去得到別人欣賞的眼光。我隻要在石縫間活著。即使這樣,也會有人欣賞。我為自己的生命而活著!”

  “好一個為自己的生命而活著!”他鼓起掌來,“即使你是棵野草,但也是棵迎得眾心的野草。你的那套‘青春論’倒是讓我服到家了!”

  “青春論?”我疑惑不解地望著他。

  “就是你對中學戀愛的看法啊,我給它取了一個不好聽的名字,就叫‘青春論’!”麵對我的疑惑,他解釋道。然而這倒又讓我想起楊叔衡來,我現在終於明白,他對我,隻是一種喜歡,如同父親對女兒的愛!正如他所說的,他就是想保護我!

  接下來,他沉默,我亦沉默,各有各的心事。

  回到家的時候已是晚上了,我意外地發現楊叔衡陪同趙若涵都坐在我家,和爸爸說著話,見我進來,就停止了說話,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楊叔衡這些天陪她一起去了趟香港,趙若涵已經離婚了。

  我進了廚房為他們倒茶,楊叔衡走了進來,站在我身後。他吸了一口氣說話了:“雨謙,我和若涵已經打算結婚了,是剛剛做的決定,你不會取笑我們吧!”

  “取笑?當然不會,我會祝福你們,真誠的!”此時我的確是真誠的,“那你們打算什麽時候結婚?最好快一點,我等不急要喝喜酒了。”

  “雨謙,請你原諒我,是我對不起你!但我想保護你的願望依然沒有改變,在我內心根深蒂固!”楊叔衡真誠地說。

  “謝謝你!我期待著你的新書!”我笑著說。

  “謙謙。”他夢囈般叫著我,“希望以後無論如何你都要快樂!”

  “我會!”我點點頭。

  “我要你真正快樂!”

  “我——會!”我再點點頭,“你也要讓趙若涵真正幸福!”

  他也鄭重地點了點頭。

  他們坐了一會兒就回去了,我走出巷口,看著他們相擁著離去。回到家,我看見爸爸眼裏醞釀著複雜的情緒,他望著我說:“孩子,你搬出去……和你親生父親一起住吧!他會給你幸福的!”

  “不,爸爸。我很幸福,現在。”我走過去擁抱他,“我很高興,找到了我的親生父親,還有一個弟弟,我希望永遠和他們做朋友,但,我是你的,爸爸。”

  我感到有一滴淚滴在我的背上——那是爸爸的淚。

  我緊緊地摟著爸爸,繼續說:“我愛你,爸爸,比以前更愛!”或許,此刻的我,正是一隻蝴蝶,眷戀在最有愛、最暖心的青春世界裏……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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