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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天氣仿佛在一夜之間變冷了。

  早晨醒來,我頓時覺得頭重鼻塞,腳還沒落地,已經一連打了好幾個響亮的噴嚏了。洗漱完畢,爸爸已經準備好了早餐,招呼我坐下吃飯。我剛剛在飯桌旁坐下,就又是一陣噴嚏,眼淚和鼻涕就跟著來了。

  爸爸從用餐中抬起頭來,盯住我,關切地問:“怎麽了?”

  “想是感冒。”我簡單地回答著。

  “怎麽不小心點呢!”爸爸的濃眉微微皺了一下,一腔關切的語氣,“今天多穿點,天涼了。”

  我聽話地點點頭,一麵問爸爸寫作方麵的進展,他告訴我說,他已經和李經理好好溝通過了,接下來將會寫部長篇小說。我為爸爸的這種打算高興,也充滿著滿腔迫切的期待。

  我吃完飯,背起書包正要出門,卻被爸叫住了。

  “謙謙!”他的聲音包含了一點發酵已久的痛苦,“你會離開我嗎?”

  爸爸這一莫名其妙的問話使我升騰起無限的疑惑,在我的記憶裏,爸爸好多次這樣莫名其妙地問過我。

  我盯住了爸爸那遊離不定的眼神,肯定地說:“爸,我不會!我們要一起好好生活!”

  爸滿足地笑了,但很快回轉身去,像是哭了。我知道,他並不想讓我看到他內心的矛盾和掙紮,我隻能默默理解和支持,沒有多問,退了出來。

  走在外麵,確實感到十分寒冷,我抱緊雙臂,一路小跑著朝學校而去。風吹在我的臉上,我恨不得連頭帶腦深藏在衣領裏。

  厚實而沉重的雲層在天空堆積著、重疊著,低低地懸在半空中,仿佛隨時就要壓下來。我嗅到了一股世界末日的恐怖氣息,意識到無形的災禍和危機正在悄無聲息地朝著我包抄過來。

  校園主幹道兩旁的桂花依然盛開著,香味彌漫在潮濕的空氣裏,發出了一點變質的氣味。今天有些冷,所以此時來到學校的人還不多。我忽然聽見背後有人喊著我的名字,我回頭看見了穆青。

  他扶著他的自行車,幾步跟上了我,和我保持了一樣的速度並排而行。出於禮貌,我也打了聲招呼,給了他一個微笑。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看著他,他很高,也很瘦,像一根竹竿,仿佛風一吹過來就能把他吹倒似的,有一種不穩定的感覺。然而,他一直友好地衝我微笑著,這使得原先在我腦子裏那個根深蒂固的頑劣少年的形象立即消失了。

  我突然想起了昨晚見到他和他爸的情景,心裏又一次生出了一些疑惑,我原本試圖從穆青這兒尋找到一個解答或線索,但剛想開口,他已經說話了。

  “你今天很漂亮!”他說。

  “謝謝!”我低聲說。他的這種誇獎使毫無思想準備的我覺得臉紅了,羞澀已經覆蓋了我原來那些困惑和不解。

  穆青接著說:“你別看我到處搗蛋,好像把誰都不放在眼裏。其實,我一直很希望能和你成為朋友!還有陸小琴、任子雋和萬小路他們!”

  此時,我由衷地笑了,也是由衷地接受他:“那就讓我們成為好朋友!盡管你和任子雋打過架,但我想,你們能化敵為友的!”

  他盯著我,說:“說實話,我一直想著報複他,已經設計好在學期結束那天好好揍他一頓!既然你今天這麽說了,我就聽你的,我們化敵為友!”

  我們彼此看著對方,笑了。到了學校車棚,他要去停放自行車,我們就暫時分開了。

  教室裏還沒人,隻是我剛進入,陸小琴也來了。她的眉梢掛了著急和不安,沒來得及卸下沉甸甸的書包,就開門見山地衝著我喊:“你剛才和穆青說些什麽呢!”

  我高興地拉她坐下,說:“小琴,現在不要擔心他報複任子雋了,他正準備加入我們,和我們成為好朋友!”

  “我早知道,穆青會聽你的!黛萍早就對我說過,其實穆青也是喜歡你的!你那麽完美,有那麽多人喜歡你,保護你,不像我……”陸小琴的眼裏包含著許多傷感。

  “小琴,你別多想,黛萍的話毫無根據,她瞎說的!”我煩悶地說。

  “雨謙,你知道嗎?我失敗了!”陸小琴說著說著快要哭了。

  “什麽?”我疑惑地反問著。

  陸小琴眨著蓄滿淚水的眼睛,不能冷靜地輕喊著:“我不能把任子雋從我的內心深處剔除!我很糟糕,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我甚至對自己失望了,有時候想想,作為校長的女兒,又是年級段的尖子生,我不應該被這樣的感情所困擾,我的腦子裏應該隻有學習!可是,任子雋的出現打破了一切!”

  “小琴,別這樣……”我隻有這樣安慰她,實在找尋不出更好的語言來拯救她的迷航和疼痛。

  “為什麽我不是你?雨謙,你可憐一下我吧!你哪怕分一半你的好給我!”陸小琴伏在我肩上,說。

  “一切都會好的……是不是?”我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也是一臉的惆悵。原來,我想,新的一天會有新的心情,可是一大早陸小琴就向我傾訴她的苦楚和傷心,這將我好不容易沉澱下去的矛盾思緒再一次攪動上來,浮在了我的心頭。

  同學們三三兩兩地進來了,陸小琴從我肩上起來,慌亂地擦著淚水,突然想起了什麽,換了一種輕聲而又嚴厲的語氣說:“昨天晚上你去哪裏了?”她神情嚴肅,仿佛在質問我。

  “昨晚……我……”我將無限的愁思暫且擱在一邊,努力地搜索著一切可以成立並能被輕易接受的借口,過了好久,我才結結巴巴地說:“昨天晚上我有些不舒服,你知道的,我有點貧血,所以……”我自己也聽出了我的聲音有些顫抖和沒有底氣。我從來不知道麵對陸小琴的發問我也會如此緊張。

  “真是這樣嗎?”陸小琴懷疑地望著我,很不相信的意味。

  我艱難地點了下頭。

  陸小琴低吼著:“其實,你完全沒有必要再瞞下去了。你知道嗎?昨晚,整個班級都鬧騰翻了!”

  “為什麽?”我驚恐地抓住她,睜大眼睛問。

  “我爸爸已經在竭力調查你和任子雋之間的事了。”陸小琴有氣無力地說。

  “你為什麽不相信我,連你爸一個堂堂的校長也這樣敏感,居然毫無證據地胡亂猜疑!我想高老師會理解我的,相信我的!”

  “我爸插手調查的事,任何人都是無能為力的。雨謙,我知道你和任子雋之間沒有什麽,我也知道昨天晚上你根本沒和任子雋在一起,可是你知道嗎,很多情況顯示,你和任子雋就是關係不一般,班上很多同學都那麽說的!我說什麽都沒有用的,我爸這次不相信我說的。”陸小琴無奈地說。

  “可是你爸憑什麽說我昨晚和任子雋在一起?難道他要強硬地顛倒黑白嗎?”我不解且不能冷靜地望著她。

  “你和任子雋昨晚都沒來上晚自習,而且都沒有請假。”她開始不正視我的眼睛。

  我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淒涼地大笑起來,一直維持著的冷靜在刹那消失得無影無蹤。我笑得淒厲而悲苦,連我自己對這種笑也感到很意外,很吃驚。一個巧合,一個荒唐的巧合!我哪裏知道任子雋也沒來上晚自習!可是我能夠為自己辯護一些什麽呢?我確實在沒有請假的情況下逃了晚自習!這是事實!

  “這件事無論是否真實,可在旁人的眼中,已經是不變的事實了,”她頓了頓,說,“但姑且再讓我來猜一次吧。如果你沒有和任子雋在一起的話,那麽你是和楊叔衡在一起,是嗎?”

  我呆住了,她居然猜中了,我張了張口,但沒有發出音來。我的臉漲得火燙。

  “是嗎?”她再問我一次。我還是沒有回答。於是她笑了,帶了那種冷笑的意味:“記得當時也是你告訴我的,你不會和他發生什麽的!那時你說得如此堅決,可是現在呢?”

  “我……”此時,晨風從窗口吹進來,確實帶了一種傷感的氣味。我說不出話來,隻剩下一片茫然。

  “雨謙,我才發現,你是一個虛偽的人,當麵一套背後一套!你對別人用你那一大堆莫名其妙的破理論去製止,擺出一副救世主的模樣!可是你卻從來沒有約束過自己,毫不猶豫地投入楊叔衡的懷抱裏!我終於看清楚你了!我明白了,是你在阻止任子雋接受我,是你!如果沒有你,說不定任子雋已經接受我了!”她對著我的臉,說得有些咬牙切齒。說完了,她緩緩地站起身來,往教室門口走去。

  “什麽?”我大跳起來,對著她的背影大喊。我除了萬般委屈之外,更是被陸小琴的這番話徹底激怒了。這是陸小琴嗎?剛才那些話真的出自她的口嗎?可是,我記得她從來都不是這個樣子的!這一次,她失去了善解人意,失去了平易近人,失去了原本的性格格調!每次遇到問題,不管是她的,還是我的,我們從來都是好好說,好好勸,好好分析,好好安慰的!可是今天她不了。我不認識她了,徹底地!她像一個可怕的陌生人,在我全然沒有思想準備的情況下給了我幾個響亮的耳光!頓時,有一種強烈的失落感和侮辱感襲上我的心房,順著血液流遍全身,令人難受至極,逐漸上升為一種想失聲痛哭的衝動和欲望。可是意外地,我卻沒有落淚。

  我沉默了一會兒,待我抬起頭來時,任子雋正和萬小路一道進來,神情也是十分擔憂,也許他也已經知道了這荒唐、難言、無中生有的事情!

  我和他的目光碰了碰,又彼此收了回來,但沒有其他任何的招呼或暗示。或許,這是一種遺憾,或者,恰是一種理智。任子雋在他的位子上坐下,和萬小路悄聲說些什麽。他皺眉,惱怒,歎息,苦笑。

  我瞪著沒有一個字的黑板,有些暈暈乎乎的。我頓時覺得很奇怪,老天為何會讓我遇上楊叔衡和任子雋,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他們,或者沒有我,那麽肯定不會發生這些擾人的事情和煩惱。可是這個世界如果真的重新安排,我又是多麽不舍得失去他們!他們給我帶來了許多快樂和幸福,同時也帶來了幾抹更深的憂愁和煩惱。

  莫名地,我落淚了,隻是一滴,悄然而下。窗外,淅淅瀝瀝的,又下雨了。雨中,飄著桂花香,卻有些變質了地漚著災難的氣味。

  早自習鈴響過後,陸小琴才回來。她還是坐在我旁邊,隻是彼此沒有說話。上午,一切都很正常;過了午飯時間,雨下得大了,近乎暴雨,仿佛整個空間都充滿了那種冷冰冰的味道。我和任子雋在下午第二節課終於被叫進了校長室,是高老師來叫我們的。在我們進入校長室前,高老師沉默著不說一句話,但意味深長地看了我們幾眼。

  辦公室裏,陸校長正襟危坐,還示意任子雋把門關上。空調送著暖氣,而我卻連連打了幾個寒戰。我有些緊張,而任子雋似乎一點也不,很輕鬆的神情。大概無論碰到什麽事情,他都是可以從容對待的。

  陸校長剛準備要開口,手機響了。他掃上我們幾眼,出去聽電話了。

  “用不著緊張,也用不著害怕,有我在。”這是今天任子雋對我講的第一句話,雖然簡短又像在背台詞,但著實感動了我。我望著他,點了點頭。我這才覺得,我的緊張有點兒減輕了。

  校長在幾分鍾後回來了,坐下來後,問:“你們兩個到底是怎麽回事?”要拐彎抹角也需要開場白,也興許是他實在找不出什麽樣的鋪墊來挑開話題。但這樣往往很難解決一件事情,也無法使學生很容易地接受。

  我重重地咬咬嘴唇,很疼,也咬卻了我所有想好的辯解。可是不辯解,這個誤會真的要成為可怕的“事實”了。任子雋又是一個不喜歡強調原因和理由的人!

  果然,他也如我這般沉默,隻是比我更冷靜,更放鬆,他將雙手插入牛仔褲的口袋之中,昂首挺胸,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校長嚴厲而生氣地瞪著他。他還是假裝沒看見,把視線拋向窗外的一片亂雨中。

  我不安地低下了頭,著實為他捏了一把汗。

  “給我站直!”校長壓抑著火氣向任子雋命令道。

  “對不起,人是為自己而活著,不是為別人,所以我沒有必要為你而站直!”他變換了一個站法,可是依然沒有站直!我清楚地聽見他在說完話的時候輕加了一聲“哼”音。更讓人擔心的是,他還要頂嘴,頂嘴的結果隻有更壞,沒有更好!天呐,他總不能不分輕重緩急地胡亂任性吧!我示意地輕咳了一聲,想提醒他,可是隻是輕輕地咳在喉嚨口。但他恰似聽得分明,無奈地把身子站直了。臉上還是那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

  校長停止看他,在桌前踱了幾步,終於氣急敗壞地拍著辦公桌,猶如搗蒜一般,接著大喊:“你們兩個簡直就是兩滴墨,弄渾了一缸清水!我們學校向來校風學風好,可是你們卻敗壞了這些!小小年紀,正是好好學習的時候,你們居然談情說愛!你們既然要談戀愛,就滾回到大街上去,盡情地去談吧!”

  桌上的一個塑料杯被他拍得高高地跳起,但我不明白,它是在為校長助威,還是在為我們抗議。此時,我有種申訴的欲望,不可思議地又咽進了肚子裏。高老師曾說我是個過於傳統的女孩,沒有一點叛逆心理。可是這樣不好,因為這種傳統讓我連正當的辯護都不會!我不知道自己沉默是為了什麽。而且,我還知道,沉默的結果也隻有更糟糕。

  “對不起,陸校長,很失望地告訴你,我確實有女朋友,可是她不是何雨謙。現在,我解釋清楚了,何雨謙她可以回去了!她和我之間沒有關係!”任子雋冷冷地開了口,話氣裏有一種挑戰的意味。

  陸校長怔了怔,他大概是沒有想到任子雋會說出如此一番話來。不過,他的驚愕在很短的幾秒內恢複過來,更是一臉的怒氣。

  天呐,我真的不知所措,我應該說些什麽,可是我該說些什麽?我的思想不能集中,如同一匹失控的瘋馬在亂奔,也抓不住任何具體的感覺。

  “你們以為你們在暗地裏進行的事情我就一無所知了嗎?告訴你們兩個,不要讓我把一大串的證據說出來你們才肯罷休!”

  “陸校長,除了你們胡謅的,還有什麽證據?”任子雋輕蔑地冷笑著,說。

  “閉嘴!到現在你們還敢嘴硬,死不承認!你們不知羞恥嗎?”陸校長怒氣十足地敲著桌子,憤憤地吼著。我看到他的手在桌上亂抓著什麽,終於沒抓到什麽,於是他惱怒地把手用力地甩在任子雋的後腦上。任子雋踉蹌了幾下,憤怒地沉默著,瞪著校長。

  隔壁,教務主任和高老師趕了過來,說這件事暫時到此為止。然後,我和任子雋就這樣回來了。

  教室裏,異樣的眼光,異樣的臉色,異樣的表情。我清晰地看到有幾張特別刺眼、特別難看的臉。我時不時聽到一陣陣的爆笑聲,刺耳極了。

  任子雋正欲發作,高老師進來把他叫走了。於是,已被激起來的暴風雨暫時平息了下去。我就呆呆地坐在那裏,不理他們在說什麽,還是在笑什麽。我和陸小琴還是沒有說話,我感覺到她是心裏有話卻不肯言說。

  任子雋去了很久,直到第四節課中途才回來,一臉的沉默。本以為今天的不幸應該是結束了。可是,又有一道霹靂在我的心頭狠狠地抽過。

  那是放學時,我帶著一片憂傷走向校門。在校門衛處的公告欄裏高高地貼著一張黃紙,前邊有好些人在觀看,已經圍了裏三層外三層的。大家都擠著看,每個人的口中都在議論著什麽,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我本無意於這些張貼著的東西,但這次不同,不知是什麽原因讓我停下腳步來張望。於是,這麽不起眼的一看就閃過了一陣霹靂般的疼痛。我簡直不敢相信,原來是一張處分公告,上邊竟赫然說我和任子雋敗壞學校潔淨校風,超越正常男女同學關係。耳邊的這些紛紛議論,使我就像被一根粗壯牢固的繩索捆綁住了手腳、被一團布塞住了嘴,我無法爭辯,隻有默默地忍受著大家的恥笑和唾沫。我真想衝過去把它撕個粉碎,但是我沒有這樣做,也許是我沒有膽量,也或許是我過於氣憤了!

  天呐!我在心底大吼著奔出校門,穿在雨霧中,跑在車水馬龍裏。我憤怒著,整個世界都充滿著我悲憤的吼叫!雨,很肆虐,打在臉上,很疼,也很冷。

  我一口氣奔到家裏,爸爸不在。我真想把自己藏起來。我蜷縮在那張沙發裏,身子埋在裏邊,兩根頭發滑落到手背上,又不知何時滑落到了地上。我的眼光無意識地望著窗子,任雨暗將我層層包裹。窗,開著,陣陣冷意直躥進來。我隻穿著沒幾件衣服,又被雨淋得濕透,這會兒已經不勝其寒。可是,我無意於移動,無意於換幹衣服,隻是懶懶地縮在沙發裏,像一隻疲倦、怕冷又受驚的小貓,恨不得連頭帶腦都深藏起來。我一動也不動,兩眼死死地盯著天花板,盯得眼裏全是蒙蒙的灰白。

  為什麽?為什麽?我的腦子裏生出了一大片橫七豎八的問號。我意外地有些倦了,我把眼睛閉上了。時鍾“嘀嘀嗒嗒”快速地走著,仿佛它也在憤怒著,吼著。

  外邊的雨又有些加大了,我傾聽著那火辣辣的雨聲,看著那雨珠快速又不斷地閃爍著落下。我又躺著瞪視著桌上的那部電話機,我開始緩緩地站起身來,沉吟了幾分鍾,拿起聽筒開始撥號。電話接通了,我努力地傾聽著,“嘟嘟……”,一響,兩響,三響,四響,五響……沒有人接電話。可是這不可能的,今天作協一定是上班的,而且他們下班是在傍晚六點。我固執地不肯掛斷,固執地聽著那雨聲中單調的呼叫聲。終於,我長歎一聲,廢然地把聽筒放回了原處。我就這樣瞪著那部電話機,怔怔地站著,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不知道要做什麽,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能夠做什麽!

  我完全沒有料到學校在沒有調查清楚的情況下胡亂編造,而且竟會采取如此傷人自尊的處分措施!我昏昏然地把身子摔到沙發上,再蜷躺著,如同一隻被遺棄的小動物,可憐的小東西。我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突然決定親自去找楊叔衡。我起來,還是沒有帶傘。

  我衝在一片蒙蒙雨簾之中。幾輛車子從我身邊急急地駛過,濺起幾串泥漿,塗了滿身,我沒有在意,跑著,奔著,像被雷驚到的失魂馬匹般狂竄,也許這是我最瘋狂、最神經的一次。雨飄在我的頭發上、麵頰上和衣服上。車子在我的身旁穿梭,行人在我的肩邊掠過……我渾然不覺,踩過水潭,踩過一條條濕濕的街道,被雨淋得沒有表情。咬緊了牙關,我還是一個勁地向前跑著,跑著,仿佛要一直跑到世界的盡頭。一輛自行車在濕滑的路麵碾過,似乎更碾碎了我的心,我的思想,我的希望,我的澄明、遼遠和開闊。一陣心痛,一陣心酸,一陣雨冷,一陣秋涼,包圍著我,侵襲著我,折磨著我。我被包圍在一種極為痛苦又恐怖的氣氛之中。

  雨霧朦朧了我的眼睛,我完全是在胡亂竄闖,連何時會撞上一輛凶猛的車子或者什麽障礙物也不清楚。我是疲憊的,哀傷的,渾身無力的。我究竟跑了多遠,現在是在什麽路上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是自己瘋了,還是這個世界瘋了!我不能再想下去。

  我真正地跑累了,於是,停了下來。我這才朦朦朧朧地知道,我已經站在陸小琴的家門前了。但我選擇離開,沒有進去。我知道,裏麵有今天變了很多的陸小琴,還有那個可惡的校長!

  雨勢有些小了。我開始緩緩地往回走。我不想以一身濕透的狼狽去麵對楊叔衡。我不經意地撫了撫頭發,哦,已經淋得像剛洗過一樣了。

  “你是真正的好興致!”有人將一把雨傘擋在了我的頭頂,“雨中的城市的確是夠美麗的。不過要是淋得感冒了,那可就得不償失嘍!”語氣很幽默,也很熟悉。

  我回過頭,發現是任子雋。我勉強地對他微微點了點頭,說了聲謝謝:“你還是那麽樂觀!”

  “為什麽不呢?”

  我被問住了。是呀,為什麽要一直悲傷呢!也應該學著樂觀了。我看了看他,又仰頭看了看正在飄飛的細雨,我苦苦地笑了一聲。

  “我們之間既然沒有什麽,那就不要懼怕學校的那些風言風語。你放心,我一定會讓學校向我們道歉的!”任子雋的眼睛在雨暗裏閃著光亮,這光亮裏充滿著堅定的信心,這光亮裏更有一種誓與滿嘴亂語的陸校長對抗到底的決心。

  他光想著為我遮雨,他的鞋子和右肩的衣服已經被淋濕了,他的頭發上也沾滿了雨水,濕濕地貼在額頭的一邊,看上去有些狼狽。

  “這雨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停。這樣吧,你上我家避一下雨,怎麽樣?”

  我晃了晃頭,說:“不用了!我已經沒事了!”

  “怎麽,你是在避嫌嗎?”任子雋問。

  “我不知道……但我想我應該回家去,如果我爸回家沒看見我,會擔心的!”我勉強擠出一個微笑,說著就已經跑開了。

  夜,正在不知不覺地將臂膀延伸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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