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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仿佛是天空慢慢張開了雙臂,將光亮擁抱起來,小心翼翼地收入囊中,認真地悉數著白日的點點故事。於是,夜趁機悄然出現,也是賊一樣的小心翼翼。

  入夜的海邊,少了許多人。看完了日落和晚霞的人們,也大多驅車回去了。因為沒了人們的騷動和喧鬧,所以海邊就顯得寧靜安謐。海似乎也有些累了,疲乏了,困倦了,於是昏昏沉沉地躺在巨大的天地搖籃之中小憩。

  少了點巨大的海潮,也少了點猛烈的海風。在夜色下,依然可以看見海水是緩緩而來的,撫摩了一下海灘和岩石就又退了回去。這聲音是那樣輕柔,那樣甜美,那樣透明,宛如趙若涵那如泣如訴的琴聲和歌聲,也仿佛是哄睡嬰孩的小夜曲。

  我隨楊叔衡在這神秘的夜色下,漫步在鬆軟的沙灘上。溫柔的海風輕輕地拂過麵頰,帶著淡淡的海水的鹹味,清新而又涼爽。他敞著外衣,迎著海風,緩緩地走著。突然間,他停了下來,張開雙臂,像是擁抱著海風。

  “好美的夜海!好美的海夜!”我由衷地讚歎,不由得也停了下來。

  “我很喜歡大海。每次心煩意亂的時候,我都會來到這裏,與海對話,與海訴說,我堅信這是一種微妙的心靈交流。在這裏,夜因為海而出色,海因為夜而神秘。每一樣東西都需要和另外一樣東西互相襯托才能彼此成就對方的美。其實人與人之間也是一樣的。”他那富有磁性的聲音在海那特殊氣息的滋潤和懷抱之下,延伸出了一點幽幽的感覺。尤其是他那深沉認真的論調,讓我再一次覺得自己是很喜歡聽他說話的。

  他大踏步地走著。朦朧的月光下,我再一次留意到了他的背影,雖然模糊,卻給人一種似曾相識的親切感覺。我忽然覺得,他的背影太像爸爸的背影了!

  我緩緩地走向他,用調皮的表情和語氣說:“你知道嗎?你的背影竟然很像我的爸爸!”

  “哦,是嗎?”他有點兒將信將疑,但卻是一陣驚喜,然而緊接著卻是一聲歎息,“如果我能夠,但願我可以給你一份愛,尤其是父愛一般,看著你長大和成功!”

  我在他那聲悵惘的歎息中驚愕了。他說的是這樣一句話!

  我身子輕輕地顫動了一下,不得不用輕鬆的口吻說:“也許前世,你根本就是我的爸爸!”

  “你也相信前世今生嗎?”他笑了,笑得有些幼稚,“如果是,那我肯定也是一個很不合格的爸爸,否則今生的你,怎麽會逃開我去當別人的女兒呢?”他的嘴角更多了一絲自嘲。

  “不,你肯定是個好爸爸,要不,現在怎麽還會安排我們認識呢?這是緣分,躲不開的。隻是我不能每次都投胎來做你的女兒吧?況且……”我斜著眼睛望著他,故意沒說下去。

  “什麽?”他饒有興趣地追問。

  “況且你還沒有……結婚,到現在為止,”我頓了頓,又低聲說下去,“如果你在十七年前結婚的話,我很可能就是你的女兒了!”

  他縱聲大笑了,用很滑稽的表情看著我。

  “是不是覺得我這樣說話很對不起我爸爸?”我說。

  “不會,我們隻是開玩笑而已。”他依然帶著意猶未盡的笑容,說,“如果按你剛才說的那樣,那時我隻有十七八歲!那個年齡結婚未免太早了吧!”

  “古代的人就是那麽早結婚的嘛!你就把自己當作古代的什麽才子就是了!”我逗笑地說。

  然而他卻用一種十分認真和嚴肅的表情與古怪的語氣糾正道:“可是現在不是古代。是現代,懂嗎?”

  我語塞了,不明白他是怎麽了。

  他將目光從我身上移開,望向與夜色糾纏著的大海,發了一聲歎息:“但我不否認,我確實也很想回到古代!”

  我用腳尖輕弄著細沙,望了他一眼,淡淡地笑了。

  “我常常想象這樣一種富有詩意的生活——有那麽一天,我能同一個懂我的愛人,在一所幽靜的房子裏住著,最好是在山林裏,要有翠竹,也要有花草,當然少不了溪流。可以看日出,觀晚霞。每天讀讀詩歌或是其他的文藝作品,或是作詞彈琴。有時候高興,可以把一切都寫出來,互相品評研究……就這樣過上一輩子,那該多美好!”他很深沉地說,茫然的目光表明他已經陷入了自己構建的夢境之中。

  “你在信中教我不要太會幻想,原來你是自定律條自犯法!你也是一個愛幻想的人!一個愛做夢的男……孩!”我笑著對他說。

  “愛幻想,愛做夢?”他喃喃地重複著,身子悸動了一下,然後迅速地抓住了我的手,“那,你的意思是說,我的這種想象終究隻是夢幻而已?永遠沒有變成現實的可能嗎?”

  此時的他,緊緊地盯住了我,原先充滿光亮的溫柔的眼睛此時變得那麽犀利,瞪了出來,我被他那可怕的樣子嚇了一跳。我這才明白我是不該說剛才那句話的,怔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回答他:“不過,也許,也是有實現的可能吧,我想。其實這也不見得是什麽困難的企望和苛刻的追求,是不是?”

  “我知道你哄我,”他淒然地說,“今生已然是不可能,來世之約更不可信,因為我連來世是何時都不知道!”

  我完全聽不懂他的這句話!但在幾分鍾內,我沒有再聽到他的聲音,連一點冷冷的笑聲和歎息聲都沒有。原來他和我一樣,是那麽脆弱,那麽敏感,那麽容易陷入一個莫名其妙的怪圈之中!於是我努力搜索可說可講的話題,以引開他的注意力。

  “我最喜歡你那本《尋尋覓覓》,很吸引我。我看了至少八遍,但每次讀那本書的時候,我都會被感動,被震撼。碰到動情之處,我都會流淚,和書裏的主人公一樣哭得像個小傻瓜!你知道嗎,你的每一個句子都是那麽富有魔力,連魔術師都無法帶給我的。其實同時你也是殘忍的,你總在作品中創造那麽多悲歡離合、離愁別傷,帶給人那麽多遺憾和歎息!”我說。

  他解釋著說:“我不是有意那麽創作的。我隻是在寫我那些曾經燃燒過的記憶而已。”

  “也就是說,你在寫你自己,至少《尋尋覓覓》是在寫你,是嗎?”我接著問道。

  他燃起一支煙,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像是痛苦無奈的承認。但他很快又反問了一句:“何以見得?”

  “我不了解你以前的故事,但我可以自信地猜測,那本書裏有很多是你的真心話,難道不是嗎?”我說。

  “是嗎?”他淡淡地朝著我說,“那你覺得哪一句會是我的心裏話?”

  我狡猾地看了他一眼,聰明地答道:“太多了。多得整本書就像是你的自傳!”

  他並不放棄,而是繼續追問:“能說一句嗎?我很想知道你懂我多少!”

  “其實你很實誠,你的書名就透露了你的內心世界!”我有些激動地說。是的,當時那個書名一入我的眼,就攪動了我的心靈,莫名其妙地翻騰起一股感動。

  夜色下,他的神情是那麽撲朔迷離,那麽難以捉摸。香煙頭的亮點像是一隻詭譎萬分的眼睛,偷窺著我和他的心。我用左腳隨意地擺弄著沙土。

  “我想,你是看透我的心了!”他向我走近了幾步,心悅誠服得有些激動了。

  “其實並不是我聰明,誰都能懂的。隻是因為你很容易暴露自己,一點也不知道躲藏!”我毫不猶豫地說。

  “你說得對!”他猛抽著煙,黑暗吞噬了煙圈,朦朧了他的表情,“你是不是挺看不起我的?在給你的信裏,我把自己宣揚得像個高高在上的教父,可事實上,我自己也是一個可憐的角色!”

  “沒有!我根本沒有這樣的意思!”我解釋道。

  楊叔衡把即將燃盡的煙頭扔了,用沙土覆滅了,說:“那你覺得我在書名裏暴露了什麽?”

  “你尋覓的是愛情,那個丟失的東西也叫愛情。是不是?”我揚了揚頭,說。

  他被我的話追擊得狼狽不堪,他假裝若無其事地大笑,然後故作平靜地說:“你怎麽會懂呢?你還小,才十七歲。”

  “我也覺得自己像個不懂世事的孩子!我常常想,我為什麽會有那麽多憂愁和傷感!”此時我的眼裏肯定閃著求救的信號,明知他也是一個在萬重迷茫中掙紮徘徊的人,但我還是情不自禁地想求救於他!

  “哦,”他輕聲卻又深情地應著,“我說過,那是因為你對未來的追求太細膩,或者說太苛刻了。可是,我又何嚐不是如此呢?明知已經失去,但總願意傻傻地等待。”說話間,他的手又一次無意地碰到了我的手。他的手有些暖和,那是男人的手,一雙猶如父親般寬大溫暖的手。

  “我們是不是不可救藥?”我低頭說,一邊帶回了自己的手。

  “不可救藥?”他重複著這四個字,微微皺了一下眉頭,然後很快舒展開了。他繼續說:“我願意相信奇跡,失去的也許會回來的。”他此時的語氣是幼稚的,可是他的這句話是成熟的,就如他的人。然而,他的回答仿佛是對他自己的安慰之詞。

  “我的人生很可能將會是漫漫星空之中很醜陋的、不值一提的一顆星!”我的語氣裏帶了無數害怕。

  他在我這句話裏醒悟似的回過神來,動情地說:“不,應該是最美好的一顆!我相信,真的。你能行的。”他的眼睛裏閃爍著一種激情、鼓勵和信任。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又想起了任子雋。是的,我是野草,一個無名的卻頑強而美麗的生命!既然固執地鑽出泥土生長在這個世界上,那就沒有理由不奮力向上,盡管向上是那麽艱難,那麽辛苦!

  我沉默了,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我望著夜海,看我的未來,然後仰頭望向夜空。人們常說,一顆星就代表著一個人的存在。那麽,我會是這茫茫夜盤之中的哪一顆星星?我傻傻地如此想著,一邊尋找我的生命寄托之所在。哦,也許,在天際的那一邊,那個被遺忘的不起眼的天角裏,那顆暗淡的星星就是我。我可以清晰地看到包圍在它周圍的那層淡淡憂鬱,但不管怎樣,是星星就總歸要發光的!

  “為什麽不說話?”他斜著頭望著我,“你會唱歌嗎?”

  “我不會,”我回答說,“對了,說起唱歌,我倒要告訴你,我有個鄰居,她會彈琴,還會唱歌!更棒的是,她為你那本《尋尋覓覓》中的那首《更漏子》譜了曲,唱起來很美,也很憂傷!僅是你的詞就已經讓我十分感動了,加上她那琴聲和歌聲,我完全被吞沒了!”

  “哦!”他先是吃了一驚,然後又自釋地輕晃了晃頭,“那你替我說聲謝謝!”

  我點了點頭,說:“她也是你的讀者,很喜歡你的作品,和我一樣,最喜歡你的詞!”

  他麵朝著大海,原本溫和、舒服的海風,此時也變得有點野蠻不講理,放肆地撩亂了我的頭發。海風大了,於是困倦了的寧靜的海又有了動靜。海水衝向沙灘,水花濺向我們。我們沒有躲逃,隻是他牽住了我的手,保護了我。

  他在海水的節奏下,將那首《更漏子》念了一遍,神情和語氣裏包含著懷念:“幾殘更,濕枕繡,蝶夢落英新柳。花帶淚,水悠悠,碧雲約客留。眉兒皺,頻回首,兩處十分消瘦。驚怨睇,忍離憂,教君君莫愁。”

  他那每一個發音都撩動了我的心。海水也像是受了感染,弄濕了我的腳,癢酥酥的像是輕輕地吻著我的腳踝。但他卻像是重新受了刺激,蹲了下來,雙手蒙在臉上。

  他的內心實在太不可捉摸了!我隻能判斷這首詞是他感情寄托之作,而此時再一次帶給他深深的感觸和傷感!我在他身邊蹲下,正醞釀著該如何安慰他,突然他迅速抬起頭來,我們的鼻子幾乎挨在一起,彼此都驚了一下,然後就都笑了。

  “是不是覺得在這首詞裏看到的我,也是那麽可憐?”他期待地望住我,說。

  我不想再深入地引起他的傷心和憂愁,所以故意晃了晃頭:“我哪裏懂?對於那首詞,我一個字都不懂!”

  “我不相信你一個字都沒有聽出來。你在騙我!”他毫不猶豫地揭穿了我的謊言和回避。

  “……是,我騙你的。但是說實話,我並不完全懂,畢竟我不是你,也不是她。”我對著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就知道你騙我!你明明懂了全部!”他說。

  “你知道嗎?”我“警惕”地望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說,“你有時候說話的時候是那麽霸道!連表情裏都透著咄咄逼人和蠻不講理!總弄得我難堪,不知如何說下去!”

  他看著我,忍不住笑出聲來:“那以後讓著你就是了。”

  他的這句話讓我異常萬分高興,像一根火柴點燃了內心隱蔽灰暗的空間,光亮照徹了整個心房。他既然說出“以後”兩個字,說明他確實是真誠地想和我交朋友的,並非是他的客套之詞。

  “我們走那麽遠,可以嗎?”我怯聲問他。我不知道我們已經走了多遠,隻知道走了很久。

  他突然跑起來,一邊大喊著:“放心,我不會讓你迷失的!”

  我也隨著他瘋跑起來,似乎我從來都沒有那麽開心那麽盡興過!他轉過身來,麵對了我,倒退著跑。我們嘻嘻哈哈笑過一串。

  “你看,前邊有火光,好像有很多人在那舉行篝火晚會!”楊叔衡指著前方說。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是的,前邊確實有火光在閃爍著,而且隱約地能捕捉到一陣熱鬧的嬉笑和打罵聲。

  “我想,他們肯定是幾對熱戀中的情人!”他沒有根據地猜測道。

  不知道為什麽,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的心被猛地震動了一下,這種震動很強烈,很突然,甚至引起了我的一陣眩暈。於是我停住了腳步,有些氣喘籲籲地望著他。

  “我想,我該回去了。”我囁嚅著說。

  “不要掃興,好不好!”他遠遠地衝著我喊,“我們再跑遠一些,前麵的海岸邊有一個茶樓,我們去喝杯茶!”

  我低下頭去,進行著劇烈的心理鬥爭。他見我不說話,就快步向我走來。他的目光再一次直接地掃向我,迅速而強烈:“你害怕我?”

  我搖了搖頭,轉過身去逃避了他的注視。

  “其實是我太冒失,今天是我們真正認識的第一天,也不能怪你會產生不信任和害怕。自從看過你的文章之後,我就希望認識你,甚至想去幫助你,哪怕隻是一句口頭鼓勵也好!但我絕對沒有別的意思!”他的聲音裏包含著不被理解的痛苦和委屈。

  “我不是這樣的意思……”我咬著嘴唇,費力而艱澀地解釋著。

  此時,海風似乎又加猛了許多,徹底地吹亂了我的頭發。我抬起頭,月亮暗了,星星也暗了,也竟在不知不覺中隱沒了幾顆。

  海風將遠處那些人的說話和嬉笑聲傳送過來,變得清晰了許多。我驚詫地聽出來,好像是他們!不,不是好像,分明就是!尤其是夏黛萍嘰嘰喳喳的說話聲,太有個性了!我本想欣喜地奔跑過去,但突然想到,我身邊還有楊叔衡,於是我就認為不妥了。要是被夏黛萍看見,她肯定認定我在偷偷戀愛了。可是我不是,我隻是崇拜眼前這位才華橫溢的作家,對他隻有敬慕!

  我下定決心,壓低嗓音,同時又加重語氣地說:“我要回去了。”

  他緊緊地盯了我一會兒,在我的表情裏讀到了我的堅決,於是他也不反對了。他攔了一輛出租車,將我送到巷口。我走進大院的時候回頭看了他一眼,他微笑著朝我揮了揮手。

  到家了,我推了推門,門是鎖著的。我試著喊了幾聲,沒有回應。大概爸是出去了。可是糟糕的是,我並沒有帶鑰匙出來。於是,我在院子裏的大石頭上坐下了,有些無聊。院落裏那幾簇細竹在夜色的籠罩之下多了點神秘和夢幻,此時正在親切地招呼我。

  有幾個沒事做的女人在院子的一角聊天,我本無意於聽她們所聊的內容,但我仿佛聽見她們說的是趙若涵。

  “那個女人是在歌廳那種不三不四的地方唱歌的!”

  “聽聽她在家的時候,又是彈琴,又是唱歌,唱的又是相思又是離別的,不像個正經女人!”

  趙若涵就是在此時出現的。她懷裏抱著一個孩子,正穿過夜色而來。顯然她已經聽見了剛才那些無聊女人的話。但她隻是淡淡地笑了笑,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趙姐姐!”我叫了一聲。

  她回頭見是我,就把我讓進了屋。

  “有兩星期沒見到你了!挺想念你的琴聲和歌聲的!”我說。

  她將已經入睡的孩子輕輕地放在床上,起身去拿暖壺,晃了幾下才知沒水,對我抱歉地一笑:“出去了好幾天,也沒開水!”

  “沒關係,趙姐姐!我們還客氣什麽。你如果需要用熱水,過會去我家拿一壺吧!”我一邊說一邊蹲在床邊,端詳著睡得安穩的孩子。

  “我去了趟香港,偷偷把孩子帶出來了。”她歎了一口氣,說。

  我真的很感謝她對我的信任,她把她的故事幾乎無所隱瞞地對我坦白了。

  “那多好,你們母子能在一起了。”說這句話的時候,我不免有些傷感,我想起了流花溪。是的,我隻有這麽一點安慰了!我曾無數次去幻想我母親的形象,可是從來沒有成功,隻有流花溪的影子在我腦海裏蕩漾,揮之不去。

  “他就那麽一個兒子,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我相信他會找來的。”她的話裏不無擔憂,一臉擔心地在孩子的臉上親了一下。

  為了讓她擺脫此時的煩惱,我很快轉了話題,試圖讓她高興:“趙姐姐,你知道嗎?我認識楊叔衡了!”

  她吃了一驚,愣愣地盯住了我。

  “真的!”我以為她不相信,於是補充說道。

  她打開窗子,晚風吹進來。她望著窗外一片的黑暗和幾點似有似無的光亮,背對著我,問了這樣一句話:“他還好嗎?”

  “他挺好的。”我猜不透此時她的內心裏有著怎樣的思想,但我想她肯定也會為我高興的,因為她也是楊叔衡的忠實讀者!

  “那就好!”趙若涵沒有緣由地輕歎了一口氣,說。

  “他好像很喜歡大海。”

  “是的,他就是大海。”趙若涵幽幽地說。

  “不過他也很古怪,連說的話也讓人聽不懂,卻像是在暗示著什麽!說什麽,今生已然是不可能,來世之約更不可信……”我接著說。

  我分明看見她的身子猛烈地顫動了一下,轉過身來,深深地望住我,眼裏突然充溢了滿眶淚水。我以為她依然停留在原來的哀傷和煩惱之中,所以我有些手足無措了。也許,她應該休息!將那些發生在香港的所有不愉快統統都忘掉!

  外邊有一串腳步聲,聽起來似乎有些倦怠。盡管如此,我還是聽出來了,那是爸爸回來了。我向趙若涵道了別就出來了。

  “爸!”我輕喚道。

  “哦。”他簡單地應了一聲。我知道他想試著平靜,但事實上,他的語氣裏還是顯得很懊惱,很無奈,也很抱歉。看起來,他又碰上煩心事了。但依然讓我覺得高興的是,他並沒有出去喝酒。

  爸爸打開了門,開門的整個過程都顯得十分無力。進了屋,他直接走向那張破舊的沙發,把身子重重地摔了下去。他開始抽煙,表現出疲憊不堪和軟弱無力的樣子,身子坐得那麽低,好像是陷在裏麵似的。看這樣子,他仿佛是一連幹了三天三夜的體力活,撐不住了,癱在了這兒。我猜不透是什麽為難的事使他如此。

  煙霧後,他的眸子黯淡無神,嘴角上沒有喜悅,隻掛著一絲煩悶。不知不覺中,叼在嘴裏的煙滅了。爸深歎了一口氣,重新按了按打火機。興許是打火機質量的緣故,也或許是爸爸用力過猛,打火機在“啪”的一聲中壞了。爸甩掉了它,便抬頭問我:“謙謙,家裏是不是還有打火機?”

  “好像是沒有。”

  “火柴呢?”

  “可能是有一包。”我說完起身在抽屜裏找出一盒遞給他。

  他重新叼起煙,可是在劃火柴時,他的手顫抖著,怎麽也劃不著。於是他又是狠狠地一摔,索性不抽了,臉上更是現出一抹痛苦的表情。

  “爸,你怎麽了?”我問得小心翼翼。

  爸將雙手抱在腦後,眼裏糾纏著萬千埋怨,終於恨恨地說:“我真失敗,連這個都不讓幹了!”

  “什麽?”我驚愕地問,雖然是聽清了那句話,但還是聽不懂。

  “抄寫都不讓幹了!”他手搓前額,愁眉苦臉地又說了一遍,聲音明顯地低沉了下去。

  我安慰地抱住爸爸,用輕鬆的口吻說:“爸,其實這也沒什麽呀!本來嘛,幹抄寫還委屈了你,現在正好,不幹就不幹吧!”

  可是,我的安慰似乎適得其反,並不起效,反而更增加了他臉上的那抹痛苦和不安。他望著我,眼裏有著深深的自責和抱歉:“謙謙,我想讓你安心讀書,想給你好的生活,可是怎麽那麽難!爸是不是很沒用?”

  “爸爸!”我柔聲地叫道,“你不要那麽說,隻要我們好好的,這樣的生活雖然平淡,但也是最美好的!”

  爸那略顯混濁和朦朧的眸子裏閃動著欣慰和感激的光亮,但他的聲音依然那麽沉悶:“我在想,我還是靜下心來,寫一部長篇小說,賺些稿費,又能夠照顧家務。”

  爸的這個打算還是讓我萬分驚訝,又回想起上次李經理的到訪,就更加增添了我心頭的疑問。那麽多年了,我從來都不知道爸爸會寫作!如果這是真的,那他躲藏得是多麽深、多麽隱蔽!

  “爸,你是說,你要寫長篇小說嗎?”我迫不及待地問。

  “是的,”爸淡聲應著,也看出了我的不解和疑問,“我可以想象你現在內心裏的驚訝,我隱瞞了你十多年。其實,我在年輕的時候就收獲了還不錯的名譽,但因為很多事情的發生,我放棄了。可是,這近二十年來我找了無數的工作,也丟失了無數的工作。也許,這是天意!我隻能寫作。”

  我頓時興奮得跳起來,跑到爸爸後麵,激動地抱住了他:“我常常問自己,我為什麽會喜歡寫作!每次總是解釋不清楚,我現在終於明白了,原來是遺傳!我的血液裏流淌和繼承了你對文學的天賦!”

  爸的身子猛烈地顫動了一下,臉上出現了更深的迷茫和矛盾。他再一次陷入了屬於他自己的神秘空間裏。

  “爸,你還記得那天你喝多了酒回來,有個陌生男人坐在家裏嗎?”我問。爸努力地回想著,好幾分鍾之後才捕捉到對於那次的記憶:“有點印象。他是?”

  “他是一個文化公司的總經理,專程來拜訪你的!”我一邊從抽屜裏拿出那張名片交給爸爸,一邊高興地說,“當時我還納悶兒,以為是他找錯人了!現在想想,他是找對了。他肯定是請你重出江湖的!”

  “原來還有人記得我。難得,真的難得。”爸的眼裏出現了感激的淚花。

  爸爸把我抱住了!他的懷抱是那麽溫暖!我像一隻在風雨中漂泊的小船,終於回到了港灣。這裏沒有風浪,是一片溫暖安靜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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