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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夏黛萍居然真的決定參加選秀了。星期六那天,我去送她,順便在去汽車站的路上,將前些天寫的那篇散文裝進信封投了郵局。我原本是想和夏黛萍一起去,給她助威加油的,可被黛萍拒絕了。但她神秘兮兮地湊在我耳邊告訴我說:“雨謙,我敢說,陸小琴肯定會喜歡上任子雋的!你看著吧!”

  “呀!你什麽時候成感情專家啦!”我故意取笑她說。

  “你別不相信,從小琴的臉上就看出來了!”夏黛萍自信地反駁我說。

  我忽然覺得夏黛萍是那麽有意思,說:“原來你還會看相呢!”

  夏黛萍擺出一副懶得和我爭辯的模樣,一麵焦急地等著車,一麵像是自言自語地說:“反正到時候你就會知道的!陸小琴肯定會瘋狂喜歡上任子雋的!”

  我依然不以為然地笑了:“你以為誰都像你那樣,碰到一個男人,就沒頭沒腦的,像瘋了似的!兩人跟唱戲似的,好了吵,吵了又好!”

  我正說著,任子雋就拉著萬小路來了。萬小路沒有多說話,隻說要陪黛萍一起去。這一句簡簡單單的話足以表明他已低頭讓步了,而夏黛萍心裏雖有幾千幾百個願意,可她還是假裝生氣,不領情地將萬小路罵了回去。

  任子雋建議一起去學校後山的那個小鬆林坐坐。認識他已有一個星期,他很健談,他喜歡文學、哲學,思想和見解總是那麽新鮮,所以顯得他很特別。他是個文武全才,和萬小路是校籃球隊的主要成員。和他聊天,我覺得很開心,天南地北、古往今來,總能很盡興。在這幾天裏,我和他之間探討的東西太多了:童年、文學、理想、未來……

  學校在休息日的時候是不開門的,所以去小鬆林得繞過學校,而且還需經過一個私人創辦的幼兒園。經過那座幼兒園的時候,我站住了,我似乎在突然間尋找到了一絲過去的痕跡,童年的種種記憶一下子在我腦海裏浮現,像家鄉流花溪上的流水一般,嘩啦啦通過血脈流遍全身。那些記憶中的影像就是那流花溪上的片片桃花花瓣,那麽夢幻。而這種記憶的呈現卻是一閃而過,令我想抓也無法抓到。幼兒園的大院裏是一群正在遊戲的孩子。裏邊,有他們結結巴巴、奶裏奶氣的說話聲、叫喊聲,以及略夾雜了一點髒字眼兒的笑著對罵聲,清亮的嗓門像同時敲響好幾口銅鍾,叮叮當當。我愣愣地、安靜地看著他們。我的童年也許也是這麽美好,沒有煩惱。我從來不知道我那些多愁善感到底是什麽時候在我血液裏悄然滋長的。

  “怎麽了?”任子雋見我佇立著不肯走,以為我不舒服,輕輕地拉了拉我的衣服。

  我從他的聲音和問話裏回過神來,將目光從那些孩子身上收回,讓那馳騁在四麵八方、天邊雲外的思緒也像撒開的大網一般隨著收攏回來。

  “哦,沒什麽……隻是看到這些孩子,就讓我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其實,我們都還隻是孩子,和他們一樣!隻是我們不能再像他們一樣瘋狂和任性……”我笑著說,一邊有點不情願地向前邁開步子,明顯有些倦怠。

  “你懷念你的童年?”他問,語氣裏帶了點羨慕的味道。

  “當然,難道你不嗎?”我反問。

  他習慣性地甩著頭,然後用手理著頭發,說:“我的童年似乎一點也不自由,很無聊、很寂寞、很單調,要出去也隻能由父母開車帶著去。”他的童年居然並不快樂!萬小路告訴過我們,任子雋的父親是一個大集團的董事長,很有錢。我可以想象,他這樣的性格和氣質,在那種錦衣玉食的生活之中,絕對得不到滿足。他崇尚自由。

  “任子雋……”

  “雨謙小姐!麻煩你以後可以在叫我的時候把‘任’字給扔去嗎?這樣連名帶姓地叫起來,怪別扭的!”他迅速打斷了我的話,裝作不高興地衝我說道。

  “可是,那樣,我會覺得很不習慣……”我頓時臉紅了,我倒覺得舍去姓叫他有一種別扭!

  “拜托,不試著叫如何能習慣得了?”他把麵朝向我,倒退著走路。

  “好好好。”我趕上了他,雖然嘴上答應他,但我還是不想叫,幹脆就不喚名字吧,“你,是個很樂觀的人,是嗎?”

  “為什麽會這樣認為?”他是一個很愛好問“為什麽”的男孩,而我又何嚐不是一個愛好問“為什麽”的人呢。

  “因為和你相處的一個星期之中,我看到的你都是快樂的。”我說。從認識他那時起,我確實沒有看到他失落傷心過。在我眼裏,他是快樂的天使,他也為我帶來了歡樂,在一個星期時間裏。

  “也不盡然。其實,我是個很矛盾的人。事實上,每個人都很矛盾,你說呢?”

  他的話總是帶著一點哲理,讓人覺得高深莫測。是的,有時候的他是輕鬆快樂的,但有時候是沉鬱壓抑的;有時候是優哉遊哉的,有時候又是彷徨落寞的;有時候是安靜而且自信的,有時候卻又軟弱而迷茫……

  我們都彼此沉默了。我第一次從他的話裏、眼神裏、動作裏品味出那半憂傷。

  已經走到了小鬆林,其間有一條筆直的小道通向鬆林的另外一端。我從來沒有走出過這條小道,聽人說,它一直要通向很遠很遠的地方。這是一條極為幽深清靜的小道,我不知道這小鬆林是不是因為小道而變得出色。也許是小道襯托了鬆林,也可能是鬆林烘托了小道。但無論怎麽樣,我的心在這裏已變得真實。

  不管它吧!隻有無聊到極至的人才會去研究這個!這小道寂寂地夾在兩旁高大挺拔、緊湊無縫的鬆樹之間。既然鬆樹是高大的,那麽同學們為什麽稱之為“小鬆林”呢?——哦,我又想太多了。我用腳輕踢著鋪在地上的鬆針,還有幾塊凸顯出來的石頭,那是天然的石凳,有些則鋪滿了鮮綠的青苔,柔滑的,它很努力地使鬆林的綠更為鮮亮、更為豐腴。曾經讀到過這樣的句子:“……也許石是男人,而水當是女人了,經過多少日日夜夜默默地孕育,便孕育出一石石的青苔……”現在看著這些青苔,又升起了強烈的感動。

  “好美!”這是我發自內心的感歎。

  “其實,冬天的這裏是最美麗的!”他說。

  “是嗎?”我回過頭,半信半疑地問。我從來都沒有見識過冬天的小鬆林是怎麽樣的。

  “當然。如果剛下過雪就更美了。有雪掛在鬆樹上,看著有種夏日雪糕的誘惑。搖擺一棵鬆樹,說不定會掉下一塊小雪球,然後鑽進你的頸子裏!雪是冬天的孩子,冬天的使者。我去年來這裏體驗過那種再美不過的感受!”他說得很誘人,那麽娓娓動聽。

  “是嗎?”我再一次這樣問他。

  “是的,絕對過癮!”

  “那今年冬天,我一定不會錯過!”我的心被他的話吊得癢癢的,使我向往那天的到來了。

  “好啊,那時,我們叫上萬小路、夏黛萍、陸小琴他們,來這裏搞個活動,讓他們都來感受一下這裏的美好,冬的韻味隻有在這裏才夠足!”任子雋讚同地說道,也為他美美的計劃而感到沾沾自喜。

  “聽說,你家裏……”他有些遲疑,試探著問我,問得小心翼翼,“有些困難?”

  我頓時紅了紅臉,沒有回答他,隻是沉默。有種傷感又侵襲著而來,然後裹緊了我。我意識到自己快要哭出來了。然而在他麵前,我勉強忍住了。

  任子雋隨手拔起生長在石頭縫中的一株野草,拿到我麵前,想了一會兒之後問道:“雨謙,你知道它為什麽會生活在這兒嗎?”

  我再一次茫然地擺著頭。是的,我隻是一個懂得憂愁的小東西,其餘的似乎一點兒也不懂。

  他繼續說著下文:“也許是鳥,也許是風,也許是雨,也許是人,將它帶到這裏,有意,或無意。它找不到一點生命的泥土,於是把最後一絲希望寄托在那一線窄窄的小石縫間,然後努力、拚搏,所以便在這個原本不毛的小小石縫間出現了這個倔強而出色的生命!”

  我把那株野草從任子雋手裏接了過來,用大拇指和食指不住地來回撚動它的細莖,那野草便不停地來回轉悠。

  “好美的生命!”我欣賞地望著它,不禁讚歎,“原來在醜陋和平凡之中也會延伸出如此美麗的生命!”植物尚且可以如此,何況我們人類呢!

  野草——生命——我。我靜靜地出神,靜靜地想著。原來任子雋的那番話是有意說給我聽的,我心裏酸酸的,很感激他如此對我說。我不是條件的優先者,但我可以是生活中的一個強者!

  他從褲袋裏掏出一遝錢來,我驚悸了一下。他將錢在手心裏攥了好一會兒,他肯定在想如何開口合適,可以讓我少點尷尬和窘迫。我慌亂地往回走,卻被他拉住了。

  他將錢送到我手上,也是紅著臉的,有些吞吞吐吐地說:“我知道,也許這樣給你錢很唐突,很冒犯,但……”以往十分健談的他,此時卻緊張笨拙得說下不去。

  我將錢送還給他,急急地退後了幾步,說:“謝謝你!我知道你是好心,你是想幫助我,但我不能收這錢。”

  他被我這種拒絕弄得更加臉紅了,他的喉結緊張地上下聳動著。過了好幾分鍾,他才再度擠出一句話來:“你不要誤會……我沒有什麽別的意思。”

  “我知道。但我真的不能收。我爸答應過我的,他不會再去喝酒,他要去找工作。我想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說。

  他隻好收起了錢,兩人沉默。這時,離我們大約二十米外的鬆樹後麵,有幾個人影在移動。他們漸漸地走近了,來的是一個男生和兩個女生,隻是未看清他們的樣子。他們大概是看見我們在,又折了回去。

  我渾身有些不自在,於是提出想回家。他說要送我回去,我搖頭拒絕了,我不想再引起爸的誤會。

  周末很快過去了。夏黛萍失敗而歸,她並沒有提太多比賽的事情。她和萬小路就是在她回來的那天和好如初的。我早知道的,他們分不開的。

  我的文章順利發表在了晚報副刊上。除了一份樣報和稿費領取單外,還附有一封信,是報社的楊總編親筆寫給我的。他除了表達對我文字的欣賞和評價之外,還鼓勵我以後多多創作。他說他願做一個花匠,幫助培土、澆水和修枝。這是一封多麽鼓舞人心的信啊!讀到這一封信的時候,我不禁熱淚盈眶。過去,高老師曾說他甘當泥土來培育我,此時又遇到了一個願做花匠扶植我的楊總編。讀完信,我立即寫了一封回信給楊總編,感謝他的關心和鼓勵,又談了我和文學的情緣故事,也談了我自己的性格理想,同時也把過去的幾篇文章一起寄了過去。

  放學時候,又是我自己一個人回去的。夏黛萍自然是和萬小路一起走的,剛剛和好如初的他們,仿佛更加火熱了。自從在小鬆林拒絕任子雋的幫助之後,我和他之間多了點尷尬,總覺得不好意思。陸小琴正在行政樓下等著陸校長。

  回到家的時候,爸正坐在屋子裏。他的樣子很可怕,一動也不動,像一座雕塑。他看起來很不開心,我想肯定是找工作又碰壁了。我很想替爸分愁解憂,其實,我覺得作為女兒,我太失敗了!我以為十七年的父女共同生活,能讓我完全了解他。可是無數次的失敗揣摩,讓我終於醒悟過來!他的內心居然是那麽深邃!我哪裏懂得他心靈最深處的那些複雜情感和隱痛呢!

  “爸爸!”我怯怯地喊,“爸爸,我先去做飯!”

  他抬起頭來,眼睛裏銳利的光亮刺得我的心蜷縮起來。他的眉梢已不耐地糾結起來,無限的煩惱和怒氣明顯地寫在了他那滄桑的臉上。他提高了聲音,立即大喊:“吃飯吃飯吃飯!你就知道吃飯,沒有工作還能吃得上什麽!”

  我知道,他這借題發揮的牢騷僅僅是為了發泄此時他心中的怒氣,而並非針對我。我從書包裏拿出樣報,保持著安靜的微笑和語氣,說:“爸,我又發表了一篇文章。”說完,我將報紙遞給他,試圖讓他開心,甩掉過多的茫然和困惑。然而,我這種嚐試並不成功。相反,他卻更增添了怒容。他幾乎是一把奪過那張報紙的,幾下就撕得粉碎,讓我沒來得及搶救。碎屑落了滿地,同時我的心也被撕碎了、擊破了。

  “爸!”我無法冷靜地大喊,“你到底是怎麽了!我真的不明白!”此時,我是那麽委屈,那麽可憐!

  “你以為你寫得很好嗎?所謂的你的文筆,你的詞藻,那都是你脆弱內心的偽裝!事實上,你才真正暴露了你的可憐之處!你把所有的哀傷、所有的無奈、所有的怨恨,全都寫了出來!你在出賣你自己的心靈,你用文字的形式在傾訴,在懇求大家的同情和憐憫!你難道不知道你像極了卑微的乞丐!我知道,你在怨我,恨我,你無法當麵對我表現出你的種種不滿,但你卻用這種方式,表達了對我的責怪!是的,我沒有資格當你父親!我從來都沒有這樣的資格!你不要再偽裝了,你也太累,我也太累!”爸像個發怒的怪獸似的吼叫著,他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像是無數魔爪般朝我包圍過來,鋒利的指甲紮進了我的肉體,讓我血流滿身。

  我的喉嚨仿佛被什麽噎住了,眼睛裏滾動著由於受了委屈和誤解而急出的淚水。我蹲在地上無聲地啜泣著,憐惜地將地上的片片碎屑收拾起來。我失望了,喪失信心了,我甚至十分悲觀地認為,爸不會再改變了,他變成了一個怪人,誰也不認識,誰也不能接近的怪人!

  “你為什麽不說話?”他上前將我從地上拖起來,“你默認了。我說得沒錯,你恨我。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他似乎更火了,眼神裏的萬重熊火之上還覆蓋著一層傷感和失落。我在他的掌握之下像個被獵獲的可憐的小動物,他的手攫住了我的手臂,他劇烈、誇張地搖動著我。接著他搖夠了,驟然放鬆了我的手臂,使我失去了平衡,差一點栽倒在地上。

  我淚流滿麵,大哭著喊:“是!我恨你!我恨你不敢麵對現實,我恨你不能好好生活,我恨你天天喝酒,我恨你不能說到做到!”這幾句話幾乎是沒有經過我的腦子就脫口而出的,這幾句話令我自己也感到意外和害怕。

  他漲紅著臉,再次一步一步朝我逼近,顫抖地說:“你終於說實話了!我好失敗!你敢再說一遍!”他那可怕的樣子像是要把我整個兒都吞沒似的。

  我沒有想太多,壓抑在心底許久的怨恨全都翻滾起來,此時我隻想到自己的委屈。我挺了挺胸膛,從齒縫裏吸氣。我說:“誰也受不了你的脾氣!你總是毫無原因地變臉,你讓別人都看著你的臉色生活!我知道了,大概媽媽就是受不了你的脾氣,她是被你逼的!是不是,是不是?……”

  “啪”的一聲,很果斷,很有力。我摔倒在地上。我的耳朵頓時嗡嗡作響,頭有些暈,甚至忘記了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麽。爸爸打了我一個耳光,這是他第一次打我。淚水再一次毫無阻攔地流下來,像洪水一般衝出我的眼眶。“爸……”我低聲地輕喊。而他,也頹然地坐在椅子上哭了,而且哭出了聲。我捂著被打的地方,那麽刺痛,正熱辣辣地發著燒。我將地上的報紙碎屑捧在手掌心裏,內心更升騰起強烈的酸楚。我輕輕地拭去了淚痕,突然發現心裏空蕩蕩的,腦子裏空洞洞的,一片混沌,像摸索著走在灰色的大霧之中,辨不清東南西北,分不清天地萬物。

  我起身,走出了門,重重地碰上了司撥靈鎖,在門口碰到了趙若涵。事實上,我希望碰見她的。她剛從外麵回來,向我熱情地打招呼。我勉強回給她一個微笑,她看出了我的不對勁,牽起我的手往她的房屋走去。她給我衝了一杯咖啡,熱氣撲在了我的臉上,咖啡的氣味衝進我的鼻腔,更勾起了我想哭的欲望。

  她安靜且期待地望著我。在她那雙眸子裏,我看見了流花溪。我頓時渴望傾訴,正當我開口要告訴她我的煩惱和憂愁的時候,一個電話打斷了我們交流的繼續。從她那緊張的表情和說話的語氣裏可以知道,是她香港的丈夫打來的,談話之間好像很不愉快,電話那邊還有一個小男孩大聲哭泣的聲音。掛斷電話之後,我發覺她的神情十分不對,臉色白得像打了一層厚蠟,愣坐著不能發聲。

  我知道,此時的她已經再次陷入了她自己的煩惱之中,我不能因自己的傷心再去打擾她,所以我退了出來,走到大街上去了。

  天空還沒有暗下來,此時正是下班時分,川流不息的車輛和行人像旋渦般行進著,將我吞沒了。滿街的商鋪早已迫不及待地亮出了霓虹,像在嘲笑著我的狼狽和可憐,街邊櫥窗裏的塑料模特也拋給我一個不屑的表情。我像一個無法找到肉身附體的遊魂。

  我該到哪裏去呢?我茫然地想著。

  去夏黛萍家裏?哦,不,她肯定不會在的。她鐵定是和萬小路一起逛街浪漫去了。我漫無目的地走著,穿過了一個又一個街區,走過了一個又一個紅綠燈。天仿佛是一下子就拉下黑臉的。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看了看方向和位置,發現我已站在這個小城的西北角了。這裏離陸小琴家裏不遠,也許我可以去她家裏,我想。

  我遲疑了幾秒鍾,輕輕地敲了幾下門。正是陸小琴為我開的門,她告訴我說,她的爸爸媽媽都不在。她正在看一本書,那是一本包羅了女性時裝、飾品、烹飪技藝、房屋裝修、星相學和心理自測等多方麵內容的中文雜誌,真是“雜”得可以了。她驚異地接待了我。

  她遞給我一杯白開水,在我對麵坐定之後,問:“雨謙,你怎麽了?”她的聲音柔和得像一縷微風,讓人感覺那麽親切。

  我低著頭,咬著嘴唇,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的問話。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看你的臉色那麽不好。”她接著問,眼裏有著期待。

  “沒什麽。”我說得有些輕描淡寫,笨拙地掩飾著,“隻是一件很小的事,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隻是,我爸爸的心情十分糟糕,我不明白他最近是怎麽了!”

  “真的沒什麽嗎?”她懷疑且關切地望住我。

  “是的,其實根本沒什麽事!”我避開她的注視,說。

  陸小琴還是努力找尋我的目光,看著我,鑽研著我的眼神,接著搖搖頭,安慰地握住了我的手,說:“你不大對頭,雨謙。你的臉怎麽了?”

  我更加慌亂了,連忙撇開了頭。其實我這樣做實在有些前後矛盾!我剛才做出決定來她家裏,就是準備向她傾訴我的委屈和傷心的!可是,我現在為什麽要躲藏,要逃避!

  “你爸打了你,是嗎?”她的這句話雖是出於關心,但卻毫不留情地戳傷了我的內心,以至於讓我再次流淚了。

  我無奈地點了點頭。

  陸小琴用紙巾幫我擦去了臉上的淚,但新的淚水還在瘋狂地流下來。她一邊小心翼翼地擦,一邊安慰著我:“雨謙,別傷心,那隻是一時的。你爸爸心情不好,很快就會過去的。你知道的,他肯定是愛你的!”

  “我知道!”我說。

  “那你為什麽還要難受呢?”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我理解我爸爸,我也知道他的一些煩惱之處,也知道應該去諒解他!可是我又莫名其妙地要生氣、要傷心,我根本搞不懂這些情緒的由來!我和我爸彼此弄不懂對方!”我輕喊著。我閉起了眼睛,抖動著浸濕的睫毛,麵頰上的淚痕一片狼藉,新的淚珠又不斷地從眼角湧出,迅速地奔流到耳邊去,附在繚亂的鬢發上。陸小琴把我的頭抱在她的肩膀上,安慰地輕拍著我的背,猶如在哄一個孩子。

  “雨謙,別哭了,好嗎?不要哭。你不是常說,反正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新的一天又會有新的陽光!”陸小琴的話像是在夢裏,或是浸在水裏。

  她用我平日裏常說的話來安慰我,更是一種感動。我想努力擠出一個微笑給她,卻失敗了,堆砌起來的表情扭曲成更強烈的悲傷,我伏在她的肩上,說:“你讓我哭一哭吧!讓我好好地哭一哭!”

  陸小琴用手環著我的頭,不再勸我,而是讓我盡情哭著。我哭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慢慢地止住。我緩緩地抬起頭來,看到陸小琴的眼裏也含著不能躲藏的憂愁。

  我不說話,怔怔地望著陸小琴的眼睛出神,半天後才拍拍她的膝蓋,問道:“小琴,你怎麽了?”

  陸小琴的眼睛這才活動了幾下,下意識地握緊了我的手。兩人依偎著坐了好一會兒,她才低聲說:“雨謙,你知道嗎?自從開學那天起,我也生出了許許多多的煩惱,我也像一葉孤獨的扁舟在茫茫大海之上迷航。我沒有方向,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辦!”

  我抬眼望住了她,問:“到底是什麽煩惱?”

  “我現在不想說。”她輕晃著頭,“等有一天,我發覺有必要告訴你的時候,我再說給你聽,好嗎?”

  我沒有放棄,而是追問:“是關於學習的嗎?”

  “不是。”她聳了聳鼻子,回答說。

  “是關於……”我接著問。

  “雨謙,不要問了!好嗎?有一天,我肯定會告訴你的,而且,我想我隻會告訴你一個人!”她的眼裏盛滿了請求。

  我不再問,點點頭,建議道:“小琴,唱支歌吧!”

  她點頭同意了。她先起身打開了窗。窗外月光很好,有如詩如畫、如夢如幻的情調。月光、天空、我、陸小琴……所有的事物都已經有了魔幻般的色彩。

  她輕聲唱了起來,嗓音很美。她要是替黛萍去參加選秀,一定會成功的。她唱的是一支很細致的抒情歌曲:

  青春的花季雨季——煙雨蒙蒙,

  回首間,

  悲歡離合,陰晴圓缺,

  占著我的夢幻與憧憬。

  到底永遠有多遠,

  不管毫米還是光年,

  隻有你最真實。

  我們一起邁步,

  踏碎了月光,

  不會蕭索落寞。

  在遺忘的角落,

  有一種美麗叫友誼。

  青春的少男少女——多愁善感,

  回眸時,

  醜惡美善,酸甜苦辣,

  劃過我的澄明與遼遠。

  到底晴空有多高,

  無論蔚藍還是晦色,

  隻有你最純美。

  我們一起瞭望,

  夜不再陌生,

  不再踽踽獨行。

  在遺忘的角落,

  有一種美麗叫友誼。

  她唱完了,我也覺得心裏好受了許多,所有的不愉快,都消失了,被飛揚的歌聲帶走了。

  我站起身,說:“我想,我是該回去了!”

  “心情好些了嗎?”她有點不放心我。

  “好多了。真的。”我走到門口換了鞋,又回過頭,問,“我也要問一問,你好受一些了嗎?”

  她遲疑地點頭,然後默送我出去。

  回到家的時候,我發現爸已經做好了飯菜,放好了碗筷。他怔怔地坐在一邊,手托著額頭,仿佛在想些什麽。他抬頭看見了我,先是一驚,然後輕喊道:“謙謙!”

  我慢慢地垂下眼睛,注視著地麵,倔強地不肯答應。但我承認,他的這一聲顫抖的喊聲,確實在我心底翻騰起一陣浪濤。

  “謙謙!”他再喊。

  我原本在想,他可能會提高聲音大喊,然而相反地,爸爸卻更加壓低了聲音,顫顫的聲音裏夾雜著一些難以言表的複雜之情。

  “謙謙……”他接著喊,聲音更低了。

  我內心的倔強在爸的三聲輕喊裏土崩瓦解。我失聲喊道:“爸!”

  爸爸低下頭去,說:“是爸爸不好!我心情不好,所以朝你發火,其實我根本不是針對你的。”

  “我知道,我知道的!”我大聲說。

  “一切都是爸不好!”他再次責怪自己,雙手敲打著腦袋,說,“你相信爸,以後一定不會喝酒,一定會找到工作的!”

  “不!”我拚命地搖著頭,搖得那麽猛烈,“爸爸,是我不好……我應該理解你!爸,我們吃飯好嗎?”

  爸爸重重地點頭。

  一切都恢複了。我希望,一切的風波就此結束,永遠不會發生。我不知道他的決心和誓言能堅持多久,但我願意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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