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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我很早的時候就醒了。在我睜開眼的時候,透過那未拉嚴實的窗簾縫向外看,天空是灰亮色的,我估計是四點左右。外邊,分不清是哪一家的門開了,在尚還安靜的大院裏顯得那麽單調和沉悶。接著是有人向外潑水的聲音,幾分鍾之後,又重重地撞上了門,司撥靈鎖很幹脆地響了一聲,隨後響起的便是一陣又急又碎的腳步聲。我猜想,那應該是趕著去上早班的人。又不知是哪家窗台上的花盆掉了,摔在地上碎出幾聲劈裏啪啦的聲音,然後就聽見一隻貓無辜地叫了幾聲。

  我徹底地醒透了,記起了昨晚爸爸對我的誤會,頓時心裏有些酸酸的,覺得很委屈,想著想著竟滾下幾滴淚來。我閉起了眼。我想,爸昨晚是喝多了,所以才會那麽固執地誤會我。也許早上他醒來之後,就會像過去一樣相信我。想到這的時候,我覺得安慰了許多,也輕鬆了許多。

  我重新睜開眼,發現天已經大亮了。夏天的早晨,每一秒鍾都能增加許多光亮,讓人覺得神奇。我起床拉開窗簾,打開窗子,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

  我打開自己房間的門,就被嚇了一跳。爸的嘴裏叼著一根煙,眼神卻是木訥的、呆板的。他的腳邊滿是抖落的煙灰和踩熄的煙頭。我聞到滿屋子都是濃濃的令人窒息的煙味。我不知道這些天他是怎麽了,到底發生了什麽。我捉摸不透他的一點想法和煩惱,隻是感覺到,他的煩惱遠遠多於以前。

  “爸。”我輕喚了一聲。

  他遲疑了一下緩緩抬起頭來。

  “爸。”我輕喊著,“我和那個男同學真的沒什麽,他隻是我的同班同學而已。”

  他猛抽一口煙,說:“我相信你。你別怪我,我隻是不希望你早戀,這樣會影響你的一生。”

  “爸,我知道。我不會的,你放心吧。”我有些如釋重負,淡淡地笑了,為得到爸爸的理解和信任而高興。

  他重新抬起頭來,眼神裏先是一種抱歉和愛護,接著就多了一點堅定的光亮,他站起身來,將煙吐在了地上,然後用鞋將煙頭碾滅了。

  “我應該去找工作。”他說,“我欠你太多,我沒給你父愛。”他靜靜地說著,說得那麽平靜,那麽平穩,那麽自然,也那麽誠摯,卻又在那平靜和沉穩的底層,帶著某種難以解釋的哀歎與幾分淡淡的內疚和歉然。爸爸的這句簡簡單單的話是那麽讓人感動而泫然淚下。

  “爸!”我激動地上前抱住他,輕聲喊著,“你給了,你給了我愛,你沒有欠我。”

  “謙謙!”爸爸也是輕喊,聲音裏帶出些別的意味。

  “爸——”我喊,有幾顆晶瑩的淚珠停在我的睫毛上。

  “孩子——”爸爸稍稍頓了頓說,“如果真的有來世,你還願意再做我的女兒嗎?親生的。”

  “願意,我願意!”我哽咽而又堅定地回答著,“爸,隻要我們對生活有信心,一切都會好的!今天又是新的一天,一切都是新的。”

  “我的好謙謙!”爸爸啞聲叫著我的小名,帶了一種欣慰和高興。我抬頭望著他,望見爸的眼睛裏有一種複雜的情感在醞釀著,融合了太多太多的東西。也許就是情感的衝擊,才消耗了他的心血,致使他這麽老了;也許正是這些情感,才使得他會常常出去喝酒試圖消解愁悶。我發現,爸的臉上,血色減少了,皺紋增多了,他那頭發裏已夾雜了好多白發,那麽耀眼,卻又那麽刺心。

  我在爸的懷抱裏小心翼翼地問:“爸,這些天發生了什麽事?……你為什麽那麽煩惱,能告訴我嗎?”

  爸一陣沉默,像哄小孩子似的拍打著我的後背。

  我抬起頭來,望住爸那雙深邃得望不到底的眼睛,說:“我已經長大了,我希望能為爸分擔一些煩惱和痛苦。”

  爸淡淡地笑了,這個笑也是很快速地隱去的,他說:“孩子,你還太小太小。”

  “我都十七歲了!”我反駁道。

  “長大就需要你坦然地麵對一切,成功與失敗,喜悅與傷心……可是,你依然沒有擺脫你的憂鬱和多愁善感。成長是一個敏感而又痛苦的話題,因為有時候,你必須學會去放棄一些屬於自己的自由和美好的東西,在別人眼中,你需要按照一定的模式來成長。”爸說。

  “爸,你說得對,在生活中,我們需要學會去放棄,坦然地麵對一切!所以,爸,振作起來,不要再喝酒了,一切都會好的。”我接著他的話說。

  他笑了,卻笑得挺不自然——是一陣苦笑。他像是醒悟似的說:“你應該去學校了,也不早了。”然後爸依然維持著那種讓人難以捉摸的笑進了自己的房間,輕輕地關上了門。

  今天的早晨雖然也是新的,但卻少了點透亮的清新。這次我背著書包出門的時候,並沒有碰到趙若涵,而是看見她的房門緊閉著。她是個神秘又充滿魔力的女人,她的歌裏似訴非說地表達著對愛情的理解。

  我剛進到教室,夏黛萍就一陣風似的卷到我身邊,搖著我的手臂。她有些激動得暈頭轉向了:“雨謙!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知道嗎,我就要圓自己的夢想了!”

  “什麽好消息呀?你別光顧著高興嘛,先告訴我是什麽好事把你樂成這樣。”我放下書包,等待著她的下文。

  她剛想說,又咯咯地笑出聲來,好不容易等她笑夠了,她才告訴我說:“我報名參加衛視的選秀了!”

  “這就是你的好消息呀?”我坐了下來,頓時少了聽下去的興趣,“你每天怎麽老有那麽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夏黛萍依然帶著美好的憧憬和打算,她說:“要是我當了明星,忌妒死你們!”說著說著她自己就先笑了。

  我把她拉到旁邊坐下了,說:“就你那聲音,肯定當不了歌手。你呀,還是現實一些吧。”

  “現在誰唱的歌是真實發音啊,都靠後期製作。再說了,即使當不了歌手,那還可以當演員啊。”夏黛萍臉上掛著自信,甚至有一種想要立刻征服宇宙的野心。

  “你平常不是最關注娛樂新聞嗎?你又不是不知道,當明星可不是簡單的事。”我繼續說,也覺得這也許隻是她一時瘋狂的想法。她常常這樣,雷聲大雨點小,甚至一點小雨絲也不飄,凡事圖個嘴痛快。

  “連有些賤人都出名了,我難道就不行?”夏黛萍說。

  “我真不知道當明星有什麽好。”我說。

  “風光,有趣啊。再說了,你不是常說,演員和作家是世界上最美妙的職業嗎?”夏黛萍說。

  “可是……”我還想說點什麽,但卻說不下去,我詞窮了。

  陸小琴走過來,說:“好了好了,雨謙,你就支持一下她吧,別潑她冷水了。”

  說話間,任子雋和萬小路一起進來了。任子雋微笑著朝我們走來:“你們幾個聚在一起聊什麽呢?”

  夏黛萍的身子一轉,又向一陣風似的卷向萬小路,當著那麽多人的麵拉拉扯扯的。夏黛萍按捺不住興奮地跳著叫著:“小路,我報名參加那個選秀了!”

  “你真的報名了?”萬小路認真且驚訝地問。

  夏黛萍接著說:“對啊,我昨晚告訴過你的。”

  萬小路一下子沒了笑臉,眉頭緊緊鎖住了:“我還以為你隻是開玩笑的!你居然去報名這種比賽,真是無聊!”萬小路的這句話將夏黛萍的得意忘形徹底趕走了。

  “這種比賽怎麽了?我就想當明星,就想出名!”夏黛萍反問道。

  “虛榮心!你這人真沒頭腦!明星是你能當的嗎?不自量力!”萬小路有些生氣地甩開了夏黛萍的手,徑直走向自己的座位。

  “什麽?”夏黛萍也生氣地驚跳起來,氣衝衝地走向萬小路,大喊大叫著,“我就是不自量力!你那是恐慌,害怕我要是選上了就看不上你了!”

  萬小路馬上站了起來:“你別無理取鬧!”

  “怎麽是我無理取鬧?是你先不講理的!”夏黛萍不甘示弱地說。

  “和你這樣的人,真沒什麽話說!”萬小路苦惱地說著。

  “既然沒話說,那就分手!”夏黛萍說。

  “分就分!誰稀罕!”萬小路也生氣了。

  我和陸小琴馬上起來拉著夏黛萍在旁邊坐下了。

  任子雋也拉了萬小路一把,說:“讓著點她。”

  “我是讓著她來著,可是讓她點,她就無法無天了!”萬小路說。

  夏黛萍馬上就站了起來了,衝著萬小路說:“你是法,你是天!我就去參加選秀,怎麽了!”

  陸小琴說:“黛萍,別說了。那麽多同學看著呢!”

  “讓他們看去吧,誰丟臉誰知道。”夏黛萍說。

  “你們倆都丟臉。”我故作嚴肅地說。

  接著,夏黛萍就不說話了,伏在桌上哭,哭得那麽委屈,身子隨著哭聲顫動得像戲曲舞台上的怨娘似的。他們兩人一天沒有說話。他們總是這樣,好的時候恨不得一天變成四十八個小時黏在一起,壞的時候連殺了對方的心都有,總之,吵吵好好,重複了多少遍。所以,這次他們再次開吵,讓我們這些旁人都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們。這一天,少了許多歡樂,我也為夏黛萍的鬱傷而心情不好。

  下晚自習後,黛萍說要和我一起回去。我們踏著同一步調、同一節拍,踩碎了樹影,踏亂了月光,穿行在夜風裏。月光下,我可以隱隱地看見,黛萍那顰蹙的眉峰上依然糾纏著萬重傷感。我可以感覺到,此時的她正在幾股力量之間徘徊,在幾組矛盾之中探索,同時在迷惘的情緒中掙紮。而且她今晚要我陪她一起回來,大概是有話要說的。

  “怎麽了?”我問她。

  她微抬了抬眉毛,卻默不作聲。平日裏大大咧咧的她,卻也是那麽脆弱。

  “是不是還在為萬小路和你的事情傷心?”我望見她的眼裏快要掉下幾滴淚。

  她點了點頭,愣愣地說:“是的。我該怎麽辦呢?因為我很愛他,所以我才會那麽傷心。他居然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奚落我什麽不自量力、無理取鬧!”她的這幾句話重新將她本已經沉澱下去的怒氣又翻騰起來,掀起萬卷狂瀾,使得她好不容易才聚集起來的冷靜再次跑得無影無蹤了,換來的是滿腔熊熊怒火。平日裏,性格爽快的她在此時變得婆婆媽媽,將過去她和萬小路的一些不快細節全都倒了出來。

  我看了她好幾秒鍾,歎口氣說:“黛萍,我看你真的是不可救藥了!你難道不能讓自己掙脫出來嗎?我們才十七歲……”

  “雨謙。”她幽幽地望了我一眼,有些小心地說,“你說話的語氣好像我媽。”

  我不自然地笑了笑:“我們還隻是高中生……”

  “我不聽你這樣說!”黛萍挑了挑眉毛,提高了聲音,說,“難道高中生就不可以有愛情嗎?”

  “愛情?哈,黛萍,你不知道你用了一個多麽可笑、多麽糟糕的詞語!你對萬小路隻是一種喜歡,他對你也隻是一種喜歡,像是……”我也有些無法冷靜,說,“就像是一種萌芽的狀態,算不了愛情。”

  “你隻會那麽說!我不想聽你文縐縐的話!而且我不知道,愛和喜歡有什麽不同!”夏黛萍鬆開了挽著我的手,快步向前走了幾步,又猛地停住了。

  “那當然不同!喜歡和愛完全不同!喜歡的人可以有很多,但愛的人隻能有一個!你懂嗎?黛萍!你醒醒吧!雖然愛情的感覺和喜歡的感覺很相似,但它們的本質卻不同!”我幾乎是在吼,此時的我也是異常激動的。

  黛萍苦笑了一聲,說:“你像個愛情專家。我知道,你是從那些小說裏學來的。但那隻是小說啊,不能用來指導現實中人的感情!”

  我無奈地說:“也許你低估小說的力量了。因為我們是好朋友,所以我覺得我應該勸你……”

  她轉過身來,重新麵對了我。她的眼神裏卻閃著求救的信息,這是她對我的信任。我不知道該如何幫助她!

  “有時候,靜下心來想想你的話,也會發現你是正確和冷靜的。可是我真的沒有辦法!我無法擺脫!有時候,我下定決心隻想把小路當作一般的朋友,可是當我第二天一看到他,我就會不由自主地改變意誌!那難道不是愛嗎?如果不是,我為什麽那麽不舍得和他分開!我甚至覺得,和他分開會使我發瘋!”她說得很無可奈何。

  是的,夏黛萍無數次對我說過,她太喜歡萬小路了,這種感情已經到了癡迷的地步,像瓊瑤小說裏那些女主角!她說她喜歡萬小路打籃球時酷氣十足的扣籃動作,喜歡他那軍人一般端正的身姿和穩健的步伐,喜歡他幽默的話語和磁性的嗓音,喜歡他煩惱的時候微皺的眉頭和深思的眼睛,甚至喜歡他那顆長在頭頸上的黑痣和下巴處那幾根胡子,喜歡整個兒包含著優點和缺點的萬小路!她一直都說她真的是在戀愛了!

  每當他們吵架的時候,除了安慰之外,我也常常告訴她我的想法,比如我認為那不是愛情,隻是一場少男少女無聊時的衝動的遊戲。但我的這種說法除了招來她的不耐煩和對我的誤會之外,沒有別的用處。

  而如今,夏黛萍再次和我探討起這個問題,說明其實她把我當作最信得過的朋友。但我找不出更多更合適的話來安慰她,為她解除煩惱,所以我隻得不說話了。

  兩人沉默著走過了一個又一個街區。因是小城,路上的行人和車輛已經明顯少了。路燈的光亮將我們的影子拉得長遠,鋪滿了冷清的馬路。

  我們在一個丁字路口分開了,她勉強擠給我一個僵硬的微笑。我看著她遠去的身影,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夜裏的公園路更為僻靜,隻有公園山頭的那座燈塔發出多彩的光亮,像一條條修長漂亮的仙女長臂,指引著錦繡之路。

  我回到家裏,爸正端著一碗麵條放到桌上,他一邊讓我坐下,一邊說:“下了晚自習,肚子餓了吧!吃點東西。”

  我一邊吃著麵條一邊分析著爸的心情。他雖然故作輕鬆和高興,但從他那眉頭微緊之處,我可以猜測到,他肯定沒有找到工作。他碰壁了。果然,他先是自嘲地笑了一聲,接著就對我說了這一天的經曆。是的,現在找工作實在太難了!連大學畢業生的就業都難了。

  “爸!”我關切地說,“你先去睡吧!”

  他點了點頭就進了自己的房間。吃完麵條,我洗了把臉,端著臉盆往門外潑水。水剛潑出去,我就聽見一聲“呀”的叫聲。我發現我前麵站著趙若涵,她好像正是來找我的。而水花濺到了她那身潔白漂亮的裙子上。接下來我也“呀”了一聲,趕忙道歉。想想我真是對不住她,先是打碎了她的相框,現在又弄濕了她的裙子。

  我正想讓她進屋裏坐坐,想拿塊幹淨的毛巾給她擦擦裙子。但她搖了搖頭,用一種幽幽的語氣說:“想和你聊聊天。你去我那屋吧。”

  我跟在她身後,從她那微顯淩亂的步子裏可以看出,她大概是喝了些酒的。她剛進屋就甩掉兩隻涼鞋,然後將自己重重地摔在了床上,有些醉意迷蒙地招呼我坐下。

  麵對這個尚還顯得陌生的女人,我有些慌張,我不知道她為什麽要找我聊天。我剛小心翼翼地坐下,又站起身來,說:“你喝酒了吧?要不,我給你倒杯水。”

  我話音剛落,她就從床上躥起來,對著我說:“不用!”她的語氣和神情有些恐怖,臉被酒精漲得通紅。雖然我已經慢慢習慣了爸爸那種醉酒時胡言亂語、張牙舞爪的樣子,但此時麵對趙若涵,我還是被嚇得退後了幾步。

  她晃了晃腦袋,滿頭長發顯得雜亂不整。她抬起頭來,好像一下子清醒了許多,她換了一種柔和的聲音對我說:“對不起。我喝了些酒,你不要介意。”她說話的樣子使我再次想起了夏黛萍,不知道她的心情是否好了一些。我知道,她肯定想著萬小路,想著他們在一起時的種種浪漫和美好。

  “我想你應該早點休息!你累了。”我說。

  “別,請你再坐一會兒吧!”她請求道,“我隻是……隻是心情不好,想找人聊聊天……”

  於是,我就在她對麵坐下了。她將頭深深地埋在兩隻手掌之間,我試圖揣測著她的心理。而她和夏黛萍不一樣,夏黛萍不善於躲藏,她將她的內心世界幾乎毫無保留地展現出來,讓人很輕易就能猜出她心靈深處有著怎樣的煩惱和矛盾。而趙若涵,這個比我年長十幾歲的女子,和我一樣,那麽敏感,加之多少年現實的經曆,使她更加高深莫測,叫人難以讀懂她的任何表情。

  我看了一眼她的琴,無話找話:“以後你教我彈琴吧!”

  她猛然抬起頭來,沒有接我的話頭,而是用一種夢幻般的聲音開始了她的敘述:“你知道嗎?”她說這話的時候不知意味地笑了笑。

  “什麽?”我等待著她的下文。我知道,這個略顯笨拙的開場白,已經表明她對我有了足夠的信任,她預備將她的內心世界向我坦露。做出這個冒險的決定是需要一些勇氣的,畢竟她麵對的是我,隻是一個十七歲的女孩。我知道,我給不了她什麽實質的建議。這同時也是一種最安全的狀態,因為我們並沒有到彼此熟知的地步,因此這是一種十分微妙的感覺,在不明白對方底細的時候已經悄然無聲地將觸角延伸到了對方的內心深處。

  她又沉默了好一會兒,終於向我說出了她的故事:“那一年冬天裏,也是在這個城市,我認識了他。我記得那天很晴朗。我們都是被同一位朋友邀請前去參加一個晚會的。他誇我是冬天的女兒。見到他的第一眼起,我就有種莫名的感覺,那種感覺告訴我說,我是注定要和他產生愛情的。果然,我們很快就相愛了,在所有朋友眼裏都是最般配最美好的一對。可是我們還是分手了,那天同樣也是一個很好的日子,我們分手的原因很簡單,就是我的母親不同意。她是個很世俗的人,後來把我嫁給了一個香港的富翁,生了一個兒子。但我並不幸福。我知道我一直愛著他,想著他,念著他。我想離婚,但對方沒有同意。我還是選擇回來。我知道我和他回不去了,但我常常幻想,想象著如果和他在一起,結婚,生子,過日子,肯定很幸福、很美好。”她在敘述的同時,不斷有眼淚流下來。終於,她不能自已地哭出聲來。

  雖然在剛才,我已經做好了聽她傾訴的準備,而此時,她的訴說意外地使我招架不住。同時,我知道我無能為力。我不能建議她忍痛剖開自己的內心,活生生地將那個她深深愛著的男人從她的內心深處剝離出來。簡單的安慰之詞根本無法使她稍稍好受一些。此時的我,是那麽笨拙,那麽束手無策!

  “趙姐姐,你早點睡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我隻有這樣安慰她,像安慰爸爸和夏黛萍一樣。

  她淒然地笑了:“我沒事。我隻是心情不好。”

  “要不,你唱支歌吧,也許心情會好一些。”我建議道,一麵自作主張地將琴打開了。

  她擦了擦淚痕,遲疑了一下,然後緩緩地走向放琴的地方。她坐下來,撫琴而彈,每一個發音都觸動著我心靈上的每一根神經,以至於有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想,慢慢浮上我的胸口。夏黛萍和趙若涵的傷心,也惹起我莫名其妙的愁思,加上來源於歌聲和琴聲的感動,我突然覺得自己也很可憐。我突然有種想寫點文字的衝動了。

  她彈得累了,唱得倦了,我不知道她有沒有順利擺脫原先的痛苦和悲楚。但我知道,從這個到處充滿著斷腸人傷懷的夜晚開始,我和趙若涵將從兩個普通的鄰居過渡到一對好朋友。

  我們彼此道過晚安,然後相視而笑,像一對相識已久的好姐妹。我從她屋子出來的時候,月光依然可人,溫柔地籠罩著我。

  爸已經熟睡了。從他的房間裏傳來親切的鼾聲。我關了自己的房門,一切都是那麽靜謐,往日裏在我窗台邊不知愁亂叫的蛐蛐此時也十分富有人情味地叫了幾聲就安靜了下來。我打開那本記錄我平素裏心情的筆記本,翻到新的一頁。麵對著空白的紙,猶如麵對著一張坦誠的臉。

  高老師曾說,我的文章不適合朗誦,適合默讀。我的字裏行間充滿著憂傷,像女兒心那麽柔軟。有時候我也懷疑自己是不是有些無病呻吟,不知道為何總會無緣無故生出那麽多糾纏人的憂愁和煩惱。用夏黛萍的話說,寫作的人總是神經質的,什麽花啊月啊水啊夢啊的。她常常以此嘲笑我,說我可憐。她最受不了我發呆出神的時候眉頭深蹙的樣子,她在多年前就發誓要以她的性格和見解來改變我,但那麽多年了,我的多愁善感依然沒有改變。就像開學那天那個男同學所說的,我像極了林黛玉,我也默認了這種說法。事實上,在我看《紅樓夢》的時候,我竟也不怎麽喜歡林黛玉,而喜歡薛寶釵。

  此時的我,文思泉湧,靈感通達,腦子裏那幾根處於亢奮狀態的神經時不時地跳動著。我已經很少有這樣的狀態了,而這篇文章剛寫完我就覺得比較滿意,於是又將它謄寫到稿紙之上,準備第二天寄給晚報副刊。

  窗外一片靜謐的黑暗,由於這種徹底的黑,我才準確地看清了自己的心情。我知道,那片沒有邊際的黑裏,同時也飄浮著萬千個不知名姓的人的內心情感,其中也有夏黛萍和趙若涵的心緒。因為在黑暗裏彼此陌生,我們不再躲藏,不再逃避,而是大膽地碰撞。

  夜已經深了,我知道,新的一天將在幾個小時之後向我們走來,同時迎來的是新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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