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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夏天的早晨總是來得格外早。當我醒來的時候,陽光盛滿了整個窗戶,安靜地落在我的身上,把一個嶄新的、燦爛的清晨奉獻給了我。也許這也是送給我的禮物。我太喜歡早晨的光線了,那種光不是敞開的亮,而是淡淡的清亮,淡淡的舒心。我在心底默默地想,又是新的一天,自然要有新的陽光,新的含義!

  我舒展了一下手腳,就起床了。我以為爸還沒有起床,所以我的行動有些躡手躡腳,生怕吵醒了他。我剛走進廚房,就看見爸像模像樣地圍了圍裙,將昨晚的那一鍋飯轉做成稀飯。原來他早已經起床了。

  他回頭見了我,便笑著說:“謙謙,趕緊刷牙、洗臉,吃了飯就得去學校,今天開學吧。”他一邊說一邊做著早飯,鍋碗相碰的聲音那麽清脆。

  我匆匆洗漱著,對著鏡子將長發向後一攏,用皮筋紮成一束,看著鏡子裏爸爸的背影,低聲問:“爸,你怎麽起那麽早呀?”

  “餓醒了,就早起了。”他很小孩子氣地回答道。當然與昨天晚上判若兩人。

  吃了早飯,我正要起身收拾碗筷,爸爸已經搶先起來拿起碗筷就進了廚房。我聽見水嘩嘩流動的聲音,像海浪衝擊著海灘和礁石,同時也在我的內心深處激蕩起萬滾波濤。

  他從廚房出來,進了他的房間,然後拿著一遝錢出來,手上依然還濕漉漉的,對著我說:“謙謙,今天開學要交學費的吧,這是一千元錢,不知道夠不夠。如果不夠,你和班主任說說,再緩幾天,讓我想想辦法。”

  “爸。”我懷疑地望著他,突然發現他的鬢角有幾根白發閃亮著,我說,“爸,這錢從哪裏來的?”

  “向你金嬸子借的。”他沒有正視我,輕歎了一口氣說。

  哦,又是金嬸子,我真不知道該如何感謝她!

  “謙謙,今後,”爸爸稍稍頓了頓,說,“今後家裏的事,包括燒菜做飯,你就別管了,讓爸來。你就安心念書。”

  “爸。”我想說什麽,卻被一股無比強烈的感動浪潮哽住了喉嚨。

  他從口袋裏拿出煙盒,笨拙地取出一支煙來,用打火機連打了三下,才把那支煙點著。爸爸吐出一大口煙霧,那藍灰色的煙圈模糊了他的表情,我隻知道他正以一種包含了多種複雜情緒的眼神望著我,歎了一口氣,說:“早上我剛記起來,昨天是你的生日。我竟然把自己女兒的生日給忘了!”

  他聳起鼻子向自己“哼”了一聲,帶著自嘲,煙霧從他的鼻孔裏冒出來。他不穩定地拿著那支煙,仰了仰頭,眼睛盯住了向上飄去的煙圈。

  “爸,沒關係。那也隻是普通生活中普通的一天而已。隻要我們好好生活就行。”我原諒地望著爸爸,說。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怨我。早上醒來的時候,我躺在床上想了很多很多,我真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爸的語氣裏有些哽咽。

  “不。”我猛烈地搖搖頭,說,“爸爸,我沒有怨過你,從來都沒有。我能理解,我懂,我隻是希望我們以後能好好生活。”

  “謙謙,你真的能理解我嗎?”他望著煙頭上的一點火光,像是一隻詭秘的卻又充滿人情味的眼睛。

  我努力地用一種輕鬆的目光去迎視他,我微微地笑著說:“當然,爸。因為我是你的親生女兒,所以我當然能理解你,正所謂心靈相通嘛。”

  我原本以為爸會因為我這樣說而感到輕鬆和欣慰,可是我分明看到他的身子猛地一震,又一怔,有一大截煙灰落在了地麵上。我不知道爸爸的這一反應是怎麽回事。也許,他是感動,他是欣喜,或是因為別的什麽……

  我看見他把煙頭按在窗台上,重重地一按,滅了,然後把它扔到了窗外,接著卻又莫名地深歎了一口氣。

  我還想說些什麽,門外就傳來了夏黛萍略顯誇張和瘋狂的聲音:“雨謙!雨謙!”

  我應聲,和爸爸打了聲招呼,便背上那個已被洗得褪色的書包,藏好了錢,走出門去。夏黛萍一看見我,就熱情地撲上來,臉上是春花爛漫般的笑容。

  我看見趙若涵也從她的屋子裏出來,背著小巧精致的皮包。我和她都彼此微笑著招呼了一聲。她在巷口攔下了一輛出租車,在上車關門的那一瞬間,她像是想起了什麽,探出頭來,遲疑了好一會兒,最後隻是向我招了招手。我看著車開遠了。

  太陽斜斜地射在公園路上,柔和地落在每一個人和每一樣物體的上麵。晨風十分清新和涼爽地輕拂過我的臉頰,天空藍得透明,藍得豐腴。公園路的左側是山,依山為勢發展成了一個公園。公園路的右側是溪,溪水很清很亮。因是夏天,早有勤勞的女人在溪裏漂洗衣物了。

  我習慣性地將我的目光從身邊的人身上一一掠過,此時,我的眼神裏肯定充滿著淡淡的憂鬱和淡淡的向往。夏黛萍沒有背書包,而是在胸前抱了一些書本,有課本,也有小說。夏黛萍走路很快,和她的性格一樣,風風火火的。我們彼此都很奇怪,我們兩個性格截然不同的人怎麽會成為如此親密無間的好朋友呢。

  “嗨,雨謙,黛萍,你們真早!”

  我們停住了腳步,不約而同地回過頭去,原來是陸小琴。她正對著我們走過來,步子跟模特步似的那樣優雅和高貴。陸小琴是學校陸校長的女兒,她雖然長得並不怎麽漂亮,但尚有她的動人之處,她臉上那愉快安靜的笑常常恰到好處,足以給她的整體加分。

  她不急不徐地走向我們,夾在我們中間,挽了我和黛萍的胳膊。她幾乎比我高出半個頭。她那高挑的身材是學校裏很多女孩子都羨慕的。她的成績常常是年級段第一名,這讓她的校長老爸很有麵子。

  我望著她,疑惑地問道:“小琴,今天你怎麽也步行?怎麽不坐你爸的車啊?”

  陸小琴笑著說:“我爸今天要去教育局開個會……對了,這次文理科分班,我們都被分在了六班。”

  夏黛萍聽了後,很高興地跳著叫著:“我們又在一起了!真好!”

  我輕輕地打了一下她的手背,示意她別那麽誇張。她這才發現她剛才的舉動引起了路人的注意,她聳了聳肩,吐了吐舌頭。

  “還有你的萬小路,也分在六班了。”陸小琴衝著夏黛蘋接著說道。

  “真的?你哪來的消息啊!”夏黛萍又一次情不自禁地跳起來。

  此時的我,內心卻是十分輕鬆和歡快的,我說:“我看啊,你是高興過頭了,都忘了小琴是陸校長的千金嘛。這點消息怎麽會不知道呢!”

  夏黛萍裝出一個很可愛的表情,誰也猜不出她的心裏正美美地想些什麽。

  我接著說:“真好!現在你們在同一個班了,我和小琴的苦日子算是熬到頭了,終於不用當你的傳信紅娘了!”

  陸小琴笑著附和道:“就是就是,你們兩人有話當麵說就是了,還老寫信,搞得很秘密很保守似的。”

  夏黛萍輕打了一下陸小琴,說:“你們那是忌妒!有本事,你們也找一個去!”

  陸小琴說:“你別小看人,像雨謙這樣漂亮又有才氣的女孩,想追她的人可多著呢!”

  我打了一下陸小琴,說:“叫你亂說!你自己的事還沒解決,倒說起我來了!”

  “還好我們選擇的都是文科!要是讀理科,那就慘了!”夏黛萍慶幸地說。

  陸小琴說:“那些喜歡理科的人還在說讀文科才倒黴呢!”

  “理科的東西好像總離我們那麽遙遠!什麽角速度、線速度、受力分析,還有什麽摩爾質量、物質的量濃度,搞得我的腦袋稀裏糊塗的,弄不好就會爆炸。我總覺得讀理科的人都是神經質的,你知道,誰會看見街上有一輛大卡車開過,就跟著去測量摩擦力、牽引力的,也沒有人整天帶著一個顯微鏡去觀察綠化帶裏某種植物的細胞!”她埋怨得有些可笑。

  我笑著說:“我倒真希望回到古代,隻要文章寫得好就行了!”

  “哼!”她從鼻孔裏不屑地出了那麽一聲,“你們這些文縐縐的東西也是令人作嘔的!文學,文學,蚊子肚裏的血。老是絞盡腦汁、想方設法從蚊子般大的丁點小事上挖東西寫,還說這是什麽‘以小見大’!”她總是這樣說——她注定和文學無緣的,就像我和xyz絕緣一樣。

  我笑著沒有說話,隻是聳聳肩。聳肩本是夏黛萍的習慣,隻是和她在一起的時間久了,我也在不知不覺中模仿了她。

  夏黛萍說:“這次我們的班主任是誰啊?不會還是那個禿老頭高老師吧!”

  陸小琴裝出一副抱歉且可憐的表情,說:“真的是高老師呢!你就那麽討厭他呀?”

  夏黛萍擺出苦大仇深的模樣,恨恨地說道:“真倒黴,怎麽又是他!他要是帥哥,我還可以容忍。可是他就是個禿頂的糟老頭子嘛!”

  我笑著安慰她說:“高老師不是挺好的嗎?”

  夏黛萍像是抓到了發泄對象,說:“對你當然好了。你文章寫得好,他頂喜歡你了!”

  陸小琴也對著我說:“黛萍這句話倒是不假。高老師是有些偏心,對你最好了!他還常常在我爸麵前提起你呢!”

  我有些不自然地笑著說:“可是我也沒感覺出他對你們有多壞呀!”

  “還說不壞?”夏黛萍繼續叫著,“放假前他叫我們開學後交六篇作文,天呐,六篇,不是要人命嗎?他簡直太過分了,害我昨天花了整整一天時間才從雜誌上抄齊了六篇!”

  夏黛萍的話逗得我和陸小琴都笑了。

  我說:“因為你不喜歡語文,你才這樣說的!曆史老師也禿頭,也常常布置一大堆作業,你怎麽不說他。”

  夏黛萍接過話說:“要不是我太喜歡曆史,我才不報文科班呢!單單那作文,就能把我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了。”

  “作文對雨謙來說,可一點也不難。倒是我,語文曆史都難。”陸小琴說。

  “對你來說都難?那你還次次考第一!”夏黛萍誇張地盯著陸小琴,抓了她的手臂晃著搖著。

  陸小琴安靜地笑了笑,也不說話。夏黛萍隻好把話題再一次移到我身上,說:“雨謙,以後語文作文你都幫我寫了吧!”

  “可以啊,可是我的曆史作業你可得包攬。”我知道夏黛萍是開玩笑,於是也開玩笑地說。

  三個人嘻嘻哈哈地笑過一串又一串,通向學校的路上留下了我們太多太多的歡聲笑語。

  陸小琴突然想起了什麽,眨著她那雙聰慧的眼睛,說:“你們知道嗎?楊叔衡要出新書了。”

  夏黛萍臉上浮起若有所思的表情,像是自言自語地說:“楊叔衡?就是我們市那個大名鼎鼎的作家嗎?”

  陸小琴點了點頭,對我說:“報紙上介紹說,他的這本新書把他的浪漫和才情發揮到了極致,我相信你肯定會喜歡看的。”

  夏黛萍勾了勾我的脖子,說:“那當然,雨謙將來是要嫁給書的!”

  楊叔衡的字裏行間、話裏詞外無處不洋溢著他那種詩人的意味和氣質,無處不閃耀著他才華的亮點,無處不表現著他那與生俱來的浪漫情懷。他是浪漫的,同時也是傷懷的,從他的小說裏可以看出,他需要的是一位能夠與他看日出、觀日落、看海潮,能夠聽他細細傾訴心中感想,能夠與他產生共鳴的愛人!

  夏黛萍盯著我此時有些呆滯的眼神,埋怨著說:“雨謙,你又出神了!你也太會用心思去想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了!”

  “哦。”我又如此簡單地應了一聲,似答非答。

  夏黛萍又仔細地觀察著我的神情,自信地猜測:“雨謙,你渴望愛情!”

  “我才不呢!”我迅速抬起頭否認了。

  夏黛萍不以為然地說:“別看你一副不談愛不言情的神佛模樣,要是真喜歡上一個男孩,肯定比我還要瘋狂。”

  “誰像你!恨不得天天和你的萬小路黏在一起!”我說。

  “別騙我了!你明明喜歡楊叔衡的!”夏黛萍嬉笑著說,說話的語氣和自信像個愛情專家似的。

  我有些慌張和心亂,忙解釋道:“我又不是喜歡他。我是喜歡他的才情,喜歡他的文字,喜歡他的浪漫……”說這些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趙若涵。她說她也很喜歡楊叔衡的這些氣質。

  夏黛萍低低一吼,打斷了我的話,有些不高興地說:“怎麽一大早就搬出這些文縐縐的破東西,真煩!本來嘛,和學校闊別了兩個月了,想著又可以回到豐富多彩的校園生活中去,挺開心的,可現在倒好,被你這文縐縐的句子給搗了心情!”

  陸小琴也笑了,說:“我記得你最討厭學習了。你想回學校,那是因為萬小路,要是沒他,你才不會想著回學校呢!”

  夏黛萍動了動嘴唇,想了好一會兒才笨拙地掩飾道:“去去去!別老提他!一提起他我就……”

  “緊張?不安?歡喜?興奮?還是欣狂?”陸小琴取笑著說。

  夏黛萍輕輕地搗了一下陸小琴的頭,陸小琴故作誇張地揉著頭皮。

  說笑間,我們已經到了學校門口了。同學們陸續進入校門,都幾人一群有說有笑的、歡蹦亂跳的。經過兩個月暑假的休息,大家都有些懷念校園生活了。學校門口很有新學期的氣氛。突然,黛萍“呀”了一聲,衝我們不好意思地笑笑,又吐了吐舌頭,說:“我都忘了,我還沒吃早飯呢!你們先走吧!”說完,她便以最快的速度跑開了,頭也不回。

  陸小琴衝著她的背影喊道:“快點回來,好見你朝思暮想的萬小路去!”

  我和陸小琴進到學校,當然沒忘看門衛處的公告欄。我們果然是在六班,也當真是高老師當班主任。我有些興奮和激動。

  我們尋著了六班的教室,此時,卻有一陣驚慌,然而陸小琴比我大方多了。教室裏是一張張陌生的麵孔,他們見我們進來,就三三兩兩地抬頭看我們,有些研究和分析的味道。

  “林黛玉,分明是林黛玉的再版!”陌生人中有人跳起來,指著我大喊大叫,那是張完全生疏的麵孔。這話倒使我麵紅耳赤了。

  “薛寶釵!”那人又衝著陸小琴喊。

  接下來我聽見有人叫著我們的名字,我定了定神,看見了萬小路,還有過去同班的一位女同學。萬小路站起身來,招了招手,又衝剛才那個男同學說道:“什麽林黛玉、薛寶釵的!你當是紅樓夢中人的選秀現場呢!那位可是我們學校的大才女,旁邊那位可是陸校長的女兒。”

  那位女同學激動地撲向我,抱住我大跳,高興地喊著:“雨謙,我們又在一起了!”

  我也很高興,莞爾一笑說:“我也很開心呢!”

  “我就說她是林黛玉嘛!她根本就是水做的骨肉!她的眼睛是水汪汪的,笑也是水汪汪的,說話也是水汪汪的,簡直就是一個水人兒!”剛才那個人再喊,引起大家帶著幾分笑意的議論。我羞得不敢抬頭,臉越發燙了,像是發了四十度的高燒一般。

  我們都坐下了。萬小路張望了幾下,有些迫不及待地問:“黛萍呢?怎麽沒和你們一起來?”

  我回答道:“去吃早飯了。”

  陸小琴盯著萬小路那張有著幾分耐不住焦急的臉,忍不住笑出聲來:“心急了吧?”

  “我急什麽呀!”萬小路忙晃著頭否認。

  “既然你不想急著見到你的黛萍,那我現在就去告訴她,叫她慢慢來好了。”陸小琴一邊說著一邊假裝起身往外走。

  “我的紅娘大姐!可別這樣!”萬小路明知陸小琴是開玩笑,但還是故作求饒地說了一句,像是戲文裏的張生一樣。

  我也正要說話,就聽見黛萍叫了我一聲。我抬起頭來,看見她正站在門口,邊喊著我的名字邊狠狠地咬著大餅油條,顯得有些狼狽和滑稽。同學們都抬起眼睛齊刷刷地望住她。她向來是很忘形的,當她意識到坐在教室裏邊的已不再是過去那些熟悉得互知底細的同學時,她也瞬時紅了臉,尷尬地急匆匆走到我旁邊的座位一P股坐下了,一邊嚼著一邊埋怨我說:“怎麽也不曉得提醒我,頭一天就倒黴,在那麽多人麵前出了洋相!”

  我剛想解釋,萬小路就站在了她麵前,說:“你又不找他們做男朋友!管什麽形象不形象的!”

  “我……”夏黛萍聳了聳肩,也說不出什麽了。

  耳邊又有人喊著,不過這次是衝著夏黛萍的:“她應該就是王熙鳳!”

  “王熙鳳?”夏黛萍十分不解地瞪著她那雙大眼睛,說。

  我輕推了她一把,說:“你還是趕快和你的賈璉敘敘情吧!”

  夏黛萍跳起來,有些迷糊地問:“什麽又是王熙鳳又是賈璉的,你們玩什麽遊戲啊?”

  “別管他們了!”萬小路將夏黛萍牽到他旁邊的那個座位坐下了。

  於是夏黛萍不去理會他們的說話和嬉笑了,恢複了原先的一臉自然,和萬小路嘻嘻哈哈地談起各種暑假裏的趣事了,也免不了深情肉麻的相思表白。他們談的大多都是些十分無聊的話題。

  我以為剛才那種無聊的打趣已經到此停止了,可是剛才那個男同學依然活躍著,帶了點神經質的大有嘩眾取寵的意味,他手舞足蹈地說著喊著:“賈寶玉,就還差那麽一個主角兒!”

  這話一出,仿佛全教室的同學都環顧四周去尋找“賈寶玉”的人選了,連萬小路也暫停了和夏黛萍的親昵說話,忍不住插嘴道:“要說賈寶玉,那就非他莫屬了!”他一邊說一邊站起身來。

  我更不敢抬頭,整個教室裏都躍動著青春的舞步和氣息。有人猛地撞在了我暫坐的位子上,我不用抬頭就知道他肯定是被萬小路推過來的。那一下撞擊使我慌張地抬起頭來。那個人站在那兒,高高的個子,遮住了我望向更遠處的視線。他那略有些清瘦的臉,更有著一對很深沉的眼睛。他先是很尷尬地衝大家笑了笑,然後就對著我微笑,他的笑容裏有種顯而易見的熱情。可是,他那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卻讓我感到有些發慌。

  我迅速低下頭去,傻傻地想著:“他很像賈寶玉嗎?”

  萬小路走過來把我、陸小琴和夏黛萍一一向“賈寶玉”做了介紹,萬小路正要給我們介紹那個“賈寶玉”,倒是“賈寶玉”搶過了話,很自然地自我介紹道:“我叫任子雋,‘君子’的‘子’,‘雋才’的‘雋’……”他一邊說話一邊很習慣地甩了甩烏黑發亮的頭發。

  “啐,聽聽,還君子呢!還不如說成蟲子更好!”黛萍像是聞到了什麽腐敗變餿的東西一樣,誇張地皺起了眉頭往地上啐了一口,嘲諷似的笑著對大家說,還特意把“蟲子”兩個字加了重音,惹來的是一片哄堂大笑。而陸小琴則是用一種安靜、欣賞的目光注視著任子雋,內心裏仿佛藏著一些打算和想法。

  任子雋也笑,不過顯然笑得有些尷尬和困窘,卻也掩飾不住他那外露的友善和瀟灑。他指著夏黛萍對萬小路說:“小路,就她不饒我!你得管管她!”

  他轉身正對了我,默默地望著我說:“你……就是何雨謙?”

  我微微點點頭,但沒有說話。

  “何雨謙。”他一字一頓地重複著我的名字,“很美的名字。你的文章也很美。不過太嫌淒涼了,試著寫點樂觀點的文字。”他很真誠地說,也笑,笑容裏依然有著那種熱情。

  我也真誠地衝他一笑,說:“謝謝你的建議!”

  這時,另一個男生出現在我們這些人之間,說:“你們就光顧著你們互相介紹認識了!”

  我們將目光不約而同地集中到他身上。他正是剛才一直活躍著給我們安排《紅樓夢》角色的男生。任子雋拉過他來,為我們介紹:“他叫穆青。以後你們這些女生可要當心他了,他可會搞怪了,總會弄出些稀奇古怪的整人招數來!”

  穆青輕輕一拳打在任子雋的肩上,故作生氣地說:“有你那麽介紹人的!”

  萬小路補充地說:“他爸是藍玫瑰歌舞廳的老板,下回我們班級集會可有好去處呢!”

  “大家到時都去!都去。”他笑了,說。

  接下來,我們都不說話了。我無意間微抬起眼睛,卻發現任子雋和穆青都在悄悄地注視我,帶了一點研究的意味。鈴聲瘋狂響起,這才結束了這種尷尬的對視。

  由於是開學第一天,因此是不用上課的。下午進行了大掃除之後,大家就紛紛回家了。橘黃的夕照將每一個人籠罩著,讓人感覺像是在夢裏。

  陸小琴是要坐她爸爸的車回去的,而夏黛萍早就跑得無影無蹤了,她肯定和萬小路一起走了。所以我隻能獨自一人回家了,我很無聊地想著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我身後響起一陣輕鬆清脆的口哨兒,吹得很好,悠長、幽遠而高低起伏,像是下了一些功夫的。但我沒有回頭,卻聽見有人喊我:“林妹妹!”

  我站住了腳,回頭看見任子雋騎著一輛漂亮嶄新的自行車停在了我麵前。他用一種征詢的口吻說:“我帶你吧。”

  我輕晃著頭拒絕了:“不用了。我習慣走著回家,也不遠,一會就到了。”

  “上來吧。”他的臉上有一種自信。

  我確實被打動了,因為他那永遠都掛在臉上的友善和微笑。我坐到了自行車後座上,很不習慣也很難受。

  任子雋一邊努力地蹬著自行車一邊依然吹著口哨兒。他的口哨兒和趙若涵的歌聲一樣富有魅力,每一個發音都將人緊緊包裹,無法逃脫,隻有選擇沉浸。他有些異樣的興奮,仿佛完全投入在他的口哨兒之中,所以當前麵的路口處躥出一個人來他都沒能很好地避開,自行車在他的掌握之下還是猛烈地搖晃了幾下就摔倒了。

  他十分快速地從地上一躍而起,滿臉通紅地帶著歉意忙將跌坐在地上的我扶了起來,毫不猶豫地就想幫我撣去身上的塵土,直到我慌張躲避的時候,他才發現他的這個動作有些不妥當,就更紅了臉。

  “摔疼了沒有?”他不好意思地問我。

  我搖了搖頭。雖然手肘部位剛才磕到了地上有些疼,但我還是輕鬆地笑了笑,以緩解他的窘迫和歉然。

  我們重新上了車,這次他騎得緩慢小心了。西斜的陽光照在我們身上,在身後投下長長的影子。他將我送到巷口,彼此客氣了幾句。我看著他騎著車子遠去,剛回轉身子,就被一個人擋住了。我幾乎是一下子撞到了他的身上。我後退了幾步,竟發現是爸爸!他滿臉通紅,嘴裏吐著濃重的酒氣。他又喝醉了!

  “爸!”我無法理解地叫著,“你怎麽又去喝酒了!你早上不是答應我,要好好生活的嗎?”

  他不說話,而是跌跌撞撞地進了院子,然後進了屋子。我的內心裏正堆著無數話語想一口氣倒出來,卻也隻字不能說出來,隻是跟著爸爸進了屋子。

  我終於知道,酒精已經使他上癮,或許他堅信可以用這種麻醉自己頭腦的方式暫時忘記一些他想忘記的事情,或許他在這一杯杯的液體裏尋覓到了一種安慰。爸的承諾已經全然不能相信。是的,他曾無數次地發誓再也不碰酒,可是沒有一次守住他的諾言!我失望了,身子和內心同時失去了賴以支撐的東西。我淚流滿麵,正要開口說話,卻被他那可怕的眼神嚇住了。

  他緊緊地逼視著我,他一步一步地靠近我,用一種無法原諒和咬牙切齒的口氣說:“謙謙,你真讓我失望!”

  我被爸的這句深深的責罵弄得莫名其妙,我十分不解地望著他,乞求他給我答案。

  “你居然早戀了!你才十七歲啊!”他說著將他手裏的酒瓶子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碎玻璃滿地都是。

  爸的這句話像一枚炮彈般在我耳邊轟然響起,炸得我血肉模糊,渾然沒了思想。我好一會兒才再度找尋到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聲音:“爸,你誤會了!我沒有……”

  “沒有?那你還叫男同學送你回家?”他深深地質問著。

  “我和他剛認識,他叫任子雋,我們是新同學……”我解釋道。

  “剛認識你就讓他送你回家?”爸臉部的肌肉抖動了幾下,太陽穴處的筋脈也在突突跳動著。

  我知道,他生氣了。他向來很相信我的,可是今天他不了!也許此時的他,已被酒精熏昏了頭腦。可是他為什麽又要去喝酒!他從來不把他的心事告訴我。是的,他肯定覺得我隻是個孩子。

  我知道我的解釋在此時隻會讓他越來越生氣,所以我並沒有再說什麽,而是將他扶到床上躺下來。這次他並沒有醉意朦朧地馬上睡著,而是哭。我輕輕地拍打著爸的手,他的哭聲漸漸弱了。他疲倦了,累了,於是閉起了眼。

  我不輕鬆地歎了一口氣。我將目光拋向窗外那一片即將黑下來的天地,再一次捕捉到了那陣琴聲和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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