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皇之路

第二十二章　最後的告別

　　“汝乃天賦真命，必能身披黑袍，開創盛世。”天帝聖獸定定地看著少康，微微一擺尾，一道金色的耀眼光芒頓時自少康身上發出，如同聖光一般照亮了天地。

　　在少康身上所發出的金色聖光中，天帝聖獸逐漸隱沒在了雲層裏，最終失去了蹤影。隻有少康知道，這是魚婦最後的訣別，這是魚婦最後對他說的話，為他圓的謊。

　　有鬲氏收服伯靡之後，少康樹立了天威，並正式亮出了其大夏王朝後裔的身份。占據天時地利人和，眾多分散勢力也紛紛投入了少康麾下，天下各部族更是一呼百應，少康終於以綸城為其根據地，正式踏上了複國的漫長征途。

　　隨著隊伍的壯大，少康所帶領的軍隊也逐漸形成了分明的等級製度。為了選出眾人信服的軍隊領袖，少康頒布了法令，以鬥智及鬥勇兩種方式作為考察標準，不問出身，不問等級，以隻講求能力的方式來選出最有本事的勇士。經過數日的角逐，每一支收編的隊伍基本上也都選出了合適的領袖，而最讓少康意想不到的是，在眾人中脫穎而出、最終被選為自己左右手、將偕同自己一同上戰場的，竟是一名弱質女子，並且還是一名年僅十幾歲的少女，這人當然正是姚芷芯。既已公開了招募狀況，縱然少康再不願意讓這個小妹妹去冒險，卻也是不得不帶她一起走了。

　　這些日子來，最讓少康擔憂的卻是女艾的安危，眼看大戰在即，卻始終打探不到女艾的半分消息。三年多來，自己都未曾與女艾有過聯係，少康全然不知道，這些日子，她究竟是怎樣過的。縱然心有千千結，但少康明白，自己此刻應該做的事情隻有一件，便是領導著眾人，闖過一道道的關卡，最終踏平夏都安邑，站上大夏王朝的最高峰！

　　在少康帶領下，眾將士士氣高漲，一路過關斬將，很快便深入了華北平原。進入華北平原之後，戰事卻逐漸冷卻下來，幾戰下來，雖說沒吃什麽虧，卻也得不到什麽好處，一時之間，軍隊難以繼續推進，被迫停滯於商丘一帶。

　　眼看士氣越來越低迷，少康也陷入了愁苦之中，僵持月餘之後，寒浞方首先打破了僵局，士兵出現了大規模的調動現象，少康派出探子進行打探，三天之後的一個深夜，一抹身影悄無聲息地進入了少康軍隊的營地，少康的營帳之中悄然亮起了一抹火光。

　　“少主，探子回報，寒浞調動了東夷的騎兵前來助戰，若無意外，三天之內便能抵達。”微弱的燈光下，斟睿低聲說著，連日來的奔波讓他看上去仿佛老了好幾歲。

　　聽到這個消息，少康原本就不好的臉色又一沉：“雖然老百姓們大多站在我們這邊，但我們的軍隊和寒浞的軍隊相比，始終還是過於薄弱。若是東夷騎兵前來助戰，恐怕支持不了月餘，我軍就不得不退兵了……此次戰爭，我們隻能向前，絕不能後退，一旦有所退縮，恐怕就再難組織起反抗軍了！”

　　二人沉默相對，片刻之後，斟睿壓低了聲音說道：“少主，我們雖沒有能夠與東夷騎兵相匹敵的軍事力量，但我們卻可以考慮從空中進攻。此前我們之所以能夠一直獲勝，很大程度上仰仗了天帝聖獸的助力，天帝聖獸不僅僅是強有力的夥伴，同時也是士兵們的精神支柱。但睿不明白的是，為何近幾次戰役來，少主極少召喚天帝聖獸……許多士兵與睿一樣，有著同樣的疑慮，雖然大家都不敢言明……”

　　少康皺了皺眉，沉默許久之後，才緩緩開口道：“其實，睿先生，我也不明白是為何。我曾多次試圖召喚天帝聖獸，但它卻屢次沒有回應，很多時候我在戰場上舉起手的時候，實際上便是在召喚它，士兵們都以為我在給他們打氣，但實際上……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麽，尤其最近，我感覺自己和天帝聖獸似乎越來越難以聯係。睿先生，天帝聖獸不會中途更換主人吧……”

　　斟睿忙製止了少康繼續說下去，低聲道：“少主，小心隔牆有耳。這件事情不要告訴任何人，我會想辦法製止流言，其他事情，我們再想辦法吧。”

　　夜再次回歸一片死寂，少康卻怎麽也無法合上眼睛，如今女艾和魚婦都不在自己身邊，不管心中有多少憂愁，似乎也不知該向何人訴說了。

　　帳外突然響起一陣細微的腳步聲，似乎正朝著離開營地的方向而去，少康心中一沉，莫非有奸細？少康無聲地鑽出了營帳，不遠處，果然有一抹身影，鬼鬼祟祟東張西望，向著營地外走去，像是怕人發現了什麽一般。少康不動聲色地跟在了那身影後頭，一路跟進了離營地不遠處的樹林子裏。那黑影進了樹林，突然加快了速度，但卻並不是朝著敵軍的方向趕去，反而一直向著樹林深處跑去，若說是奸細，倒不如說像逃兵。

　　少康一直跟在那黑影身後，跑了十幾分鍾，才見那黑影停在了一處空地上四處張望著，像是在等什麽人的樣子，借著微弱的月光，少康終於看清楚了那黑影的臉，竟然是姚芷芯！

　　過了大約一分鍾，姚芷芯突然俯下了身子，像是在和什麽東西說話。由於距離太遠，少康聽不到她在說什麽，也看不到與她交談的人究竟是誰，或者，如果與她交談的真的是人的話，那一定是世界上最矮小的侏儒吧……想著想著，少康突然一怔：俯下身子說話，這麽矮小，會說話的，除了“世界上最矮小的侏儒”以外，還有一個——魚婦！

　　少康耐心地等待了許久，直到姚芷芯站起了身子，停留了片刻，回身準備離開之際，少康才終於看清了那個在月光下的小小身影，確實是魚婦沒錯！隻是它似乎比記憶中更加幹枯了，仿佛經曆了什麽殘酷的折磨一般。

　　待姚芷芯離去之後，少康從樹叢之中走了出來，看到他的出現，魚婦卻似乎並沒有感到意外，像是早已經知道了他的存在一般，淡然地笑道：“嗨，老朋友。”

　　“沒想到我們是在這樣的情形下重逢的。”少康緊緊皺著眉頭，略帶責備地說著，雖然他並不明白魚婦為何不願現身與他相見，但無論是什麽樣的理由，對於朋友而言，都是難以忍受的。

　　魚婦垂下了頭，沉默片刻之後再次抬起頭看著少康，無力地笑了笑：“嗬嗬……我們的重逢是在比這更加輝煌的地方，以更加舉世矚目的方式……比如，泰山之巔……”

　　魚婦的話如同一道閃電，讓少康渾身一顫，怔怔地道：“你在說什麽……泰山之巔……”

　　少康的目光頓時落到了魚婦的尾端，方才他都不曾注意到，魚婦的尾巴與從前不太一樣，不再是魚尾，而是一條細長的，無力地躺在地上的長尾巴，倒像是——天帝聖獸！

　　就在少康失神的時候，月光下，魚婦突然之間搖身一變，從小小的幹枯的魚，幻化成為了那頭一直陪伴在少康身邊的天帝聖獸，雖然似乎非常虛弱，但依然透著不可置疑的王者之氣！

　　幻象並未能支撐太久，魚婦頓時又恢複了原形，成為了那條幹枯的小魚，而且比起剛才像是更加虛弱了。

　　“你是……天帝……”少康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魚婦緩緩地搖了搖頭：“世界上根本沒有什麽天帝聖獸，不過是傳說罷了……你需要傳說，傳說能讓你成為眾人承認的帝王……但我已經無法繼續撐下去了，這副身體，想要維持那個樣子，果真還是太困難了……”

　　“魚婦……芷芯她知道這一切？”少康艱難地說著，努力克製著自己激動的情緒。

　　“姚芷芯，她會成為你的好幫手。她知道，你需要一個機會，需要一個傳說，如此才能開啟你的傳說。”魚婦虛弱地說著，看著少康的眼中盡是期許。

　　“夠了，真的夠了。我一定會努力走下去，不再需要什麽天帝聖獸了！如果這會傷害到你的話，你要知道，比起天帝聖獸，我更需要你，魚婦，我更需要你！”少康俯下身子，伸出手溫柔地放在了魚婦的魚鰭上。

　　“不，你不需要魚婦，你更需要天帝聖獸，而天帝聖獸也最終會完成它的使命。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在為自己的過往贖罪罷了，待功德圓滿之際，我便會到我應該去的地方。”魚婦抬頭看著天上的明月，萬分感慨地說道，“我本為黃帝之孫，曾於帝丘登基為帝，居於帝位七十八年。但我卻不是個稱職的統治者，或許與寒浞並無多少差別吧。我在其位卻不謀其政，沉迷於樂曲之中，怡然自得，全然不顧天下大亂，任由我的幾個忤逆子為禍人間……後共工氏部族帶領眾人摧毀了我的天下，正如你今日所做一般……那一刻，我痛恨他們讓我家破人亡，卻不曾想到，我沒有得到半分憐憫和淚水，卻隻看到了百姓們相互慶賀的情形……顓頊帝，為禍人間，沒有人對他感恩戴德，甚至連死後，都隻能附身於殘缺不全的魚婦身上……這便是對我的懲罰，我的子孫們，大多成了惡鬼，如今依舊遊蕩在世界上，全無歸宿……”

　　“顓頊帝……你真的是……”少康震驚地看著魚婦，腦海中回憶起與它的相遇，以及那些神秘的它所能驅動的鬼魅，當時它也曾如此說過，它便是帝王顓頊。

　　“顓頊帝，已經許久不曾有人這麽稱呼我了……罷了罷了，也不是什麽好名聲！”魚婦苦笑著，用魚鰭拍了拍少康的手指。

　　沉默相對許久之後，少康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方才開口問道：“魚婦……顓頊帝，我究竟該如何是好，東夷的騎兵就要到了，騎兵一到，我軍必定被迫退軍……”

　　“我更喜歡你稱呼我魚婦。”魚婦打斷了少康道，“明日備足一切，於夜間發動總攻。東夷騎兵日夜兼程，後天太陽升起的時刻便能到達這裏，隻要能在黎明之前攻克敵軍，便能趁其疲憊不堪之際，給剛到達的騎兵迎頭痛擊，一舉擊潰他們。這一役隻能成功，不容許失敗。我軍……絕不能有絲毫退縮！”

　　告別魚婦之後，少康如同吃了顆定心丸一般，安定了不少。雖然以目前情況來看，要想在一夜之間便擊潰與自己幾乎相匹敵的敵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沒來由的，少康卻僅僅因為魚婦的一席話便仿佛看到了希望和奇跡一般。

　　按照魚婦告知自己的部署，少康準備好了一切，並親自在軍隊發表了慷慨激昂的講演，希望能夠激起戰士們的熱忱。隨著太陽西沉，少康軍開始搖旗呐喊，全力衝向了敵軍陣營。起初高漲的戰鬥情緒並未持續多久，少康逐漸感覺到了戰士們的力不從心，隨著戰鬥時間逐漸地拉長，勝利的希望卻是越來越渺茫。黎明到來的時刻，卻已經並不遙遠了……

　　正在少康心中的希望之火越來越微弱之際，天邊突然出現了一道紅色的光，眾人都被那道光吸引住了，還不到黎明，難道太陽要提前升起嗎？

　　在眾人的矚目之中，大團的雲朵聚集在了一起，朝著戰場的方向飄飛而來。在雲層之中，隨著紫色的閃電，天帝聖獸的身影若隱若現，伴隨著“隆隆”的吼聲。

　　“是天帝聖獸！”

　　“快看！是聖獸！”

　　“少康王必勝——天命所歸，戰無不勝！”

　　士兵們爆發出了近乎狂熱的呼喊聲，聲音越來越大，原本逐漸低迷的士氣再次迎來了高潮，敵軍則正好相反，許多人被聖獸的威嚴所震懾，頓時之間失去了戰鬥的勇氣。一時之間，戰事發生了驚人的逆轉，少康軍幾乎是在一瞬間便擊潰了敵手，在黎明之前成功攻克了久攻不破的敵軍堡壘！

　　第一場的勝利讓士兵們士氣更加高漲，雄心勃勃地等待著與東夷騎兵一決雌雄。但此刻，少康更為擔心的，卻是魚婦的身體，但如今的境況之中，他卻不能表現出分毫。在這裏，魚婦不是他的朋友，而是天下無敵的天帝聖獸，是神的使者，是力量的化身！

　　隨著黎明的到來，同時到來的，還有東夷的鐵騎。華北平原之上，東夷的騎兵們個個身披藤甲，手執長戈，騎著高頭大馬，在風中呼嘯著，朝著少康的軍隊威風凜凜地衝了過來，沒有絲毫畏懼。即便旅途的勞累，也不曾擊垮這隊草原上的傳奇勇士。

　　“擺陣！”

　　少康高呼著，斟睿高舉著令旗，指揮著士兵按照先前排練的陣仗排開，以手中的長矛來抵禦敵人的進攻。雖然該陣是少康與斟睿等人一同專門針對騎兵所研製出的，但實際上，僅憑借著人類的力量，始終難以與那快如閃電的鐵騎相對抗。騎兵們熟練地駕馭著戰馬，伴隨著陣陣長鳴，在草原上如閃電般快速馳騁，將少康的軍隊打得團團轉，不一會兒，陣形就被騎兵衝得四分五裂了。

　　眼見情勢越發危急，天帝聖獸突然俯衝了下來，向少康搖了搖尾巴，示意少康將自己作為坐騎，占據空中優勢來對抗騎兵。少康抬著頭，擔憂地看著天帝聖獸，想到那夜林中看到的魚婦虛弱的樣子，猶豫片刻之後堅定地搖了搖頭。天帝聖獸急得在空中盤旋開來，不斷地揮舞著自己的尾巴，少康卻如同沒有看到一般。

　　看到這一切的姚芷芯撥開了眾人，到了少康身邊，憤怒地在少康耳邊低吼道：“你在做什麽？”

　　少康狠狠瞪了姚芷芯一眼，咬著牙低聲道：“我正問你要幹什麽！你知不知道它會死的！”

　　姚芷芯一愣：“原來你已經知道了……很好，那便不需要我再告訴你了。那你現在算什麽？你要將魚婦用生命為你搭建的一切毀於一旦嗎？”

　　“我不能犧牲我的兄弟來完成自己的複仇！”少康嘶啞地吼道。

　　姚芷芯輕蔑地一笑：“複仇？嗬……開什麽玩笑！這是一場霸業！是一場可以犧牲任何人任何事的霸業！若你連這樣的覺悟都沒有，那便讓我們這些瞎了眼錯認了你的人，與你一同伏屍溝渠吧！”

　　姚芷芯說完，雙手一鬆，原本握在手中的長劍鏗然墜地。少康一愣，怔怔地與姚芷芯對視著，透過她的眼睛，他仿佛看到了母親永遠藏著愁緒的雙眼，仿佛看到了小鹙漸漸失去光芒的明眸，仿佛看到了女艾堅定不移的決心，仿佛看到了藹藹溫柔殷切的期望……

　　眼眶頓時有一種刺痛感，心中一揪，少康握緊了拳頭，緩慢而有力地舉起了手。收到信號之後，天帝聖獸將長長的尾巴甩了下來，少康向上一躍，如同往常一般，站在了天帝聖獸背上，聖獸騰空而起，少康手執長鞭，為被騎兵圍困的眾士兵們開啟了一條出路。待眾人從突破口撤離之際，少康一聲令下，聖獸一晃頭，從口中發出一聲震徹天地的巨吼。頓時間，戰馬們紛紛受驚，有的扭頭四處逃竄，全然不聽主人的命令；有的直接將背上的騎兵摔下，用鐵蹄瘋狂踐踏；有的則直接口吐白沫，僵直倒地而死……原本占盡優勢的東夷騎兵頓時亂作了一團，少康一聲令下，士兵們趁機反攻，大破敵軍。

　　在士兵們高舉著雙手慶賀著這場艱難的勝利之際，天空之中，天帝聖獸將少康放下，突然懸浮在空中，以響徹天地的聲音開口道：“吾使命已完成，離別在即。姒少康乃天命所歸，定能扭轉乾坤，直搗黃龍。”

　　聽到天帝聖獸開口說話，眾人先是一驚，當意識到聖獸即將離去後，眾人頓時亂作了一團。

　　“汝乃天賦真命，必能身披黑袍，開創盛世。”天帝聖獸定定地看著少康，微微一擺尾，一道金色的耀眼光芒頓時自少康身上發出，如同聖光一般照亮了天地。

　　在少康身上所發出的金色聖光中，天帝聖獸逐漸隱沒在了雲層裏，最終失去了蹤影。隻有少康知道，這是魚婦最後的訣別，這是魚婦最後對他說的話，為他圓的謊。

　　淚從眼角靜靜滑落，他再次失去了重要的東西，但在這一刻，少康卻更加堅定了前進的道路。是的，這不僅僅是一場複仇，這是一場霸業，是一場即使犧牲了一切也不能回頭、隻能一直向前走的霸業！直至登上權力的頂峰，直至開創屬於自己的時代，在此之前，永不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