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皇之路

第十二章　棲身之所

　　少康一愣，眼前女子堅定的眼神仿佛和女艾重疊在了一起，透過這雙同樣美麗的眼睛，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堅定地說著要保護自己的小小的女艾，那個為了他而生死未卜的小小姑娘。頓時，少康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絲懊悔，為自己方才那一瞬間打算放棄這個無辜女子的想法而感到羞恥！

　　已經不記得在河流之中漂流了多久，意識漸漸有些模糊，少康隻感覺自己的身體掙紮著不斷朝著岸邊劃去……過了許久，再次回過神來的時候，少康已經趴在河邊上了，暖暖的陽光照在濕漉漉的身上，皮膚有種癢癢的感覺，非常不舒服。

　　“這是……哪裏？”少康強撐著抬起手擋在自己眼前，遮住有些刺眼的陽光，偏過頭對身旁的魚婦問道。

　　比起少康萎靡的狀態，許久不曾暢遊的魚婦倒是神采飛揚，四處環顧了一番之後，皺眉深思了片刻，擺擺魚鰭說道：“差不多就是這裏了吧，大概再走幾段路就能到有虞了。”

　　“嗯。”少康應了一聲，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急忙將手伸進了濕漉漉的衣衫裏，掏出了已經被水浸泡得有些發脹的麥穗。看到麥穗依然還在身上，少康頓時舒了口氣，軟趴趴地任由自己躺在地上。他太累了，已經累得一動也不想動了，不隻身體感到無法負荷，靈魂也早已疲憊不堪了。

　　“喂，少康，其實……”魚婦說到一半，突然又打住了，不知道該怎麽向少康說關於女艾的下落，更不知道此刻告訴他是否合適。

　　沉默了許久，少康突然說道：“小艾……不在這裏，對嗎？她是不是……是不是……一切都是為了我，我再次……失去了重要的人……是嗎？嗬……我真是個不祥的人啊……”

　　“你……已經知道了？”魚婦微微驚詫地轉頭看向少康，或許是沒有料到他會如此平靜。

　　“從你告訴我她先走了的那一刻，我就該知道……雖然還並不確定，但事實上，已經有預感了。當看到小艾留下的麥穗的時候，我不知道，我……我想或許我應該跟你走……心裏或許還存著一點點僥幸的希望。我一直不敢問，我隻能假裝心中充滿著希望，才能邁出前進的步伐……說到底，我還是……還是拋棄了她……即使我一遍遍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為了更偉大的目標，這一切都是我的命運……但事實上，我確實……拋棄了小艾……我很卑鄙，很懦弱……”少康淡淡地說著，一行淚在手臂遮擋下，順著眼角滑落。

　　“不……這是小艾的希望……是她最終的選擇。”魚婦低聲說著，緩緩抬起頭，看著蔚藍的天空，看著明媚的陽光，像是安慰少康，又像是安慰自己似的說道，“或許，總有一天，你依然能夠親手將這件東西交還給她，完成你們的約定。事情不曾成定局，便永遠都可能存有希望。”

　　“或許吧……”少康應著，手緊緊按著放在胸口的麥穗。

　　清澈的河流在陽光下反射著耀眼的光芒，突然之間，少康感覺身下的土地微微一顫，一條細長的黑影從河中一晃而過。少康一怔，猛地坐起了身子，直直地盯著河裏的黑影。

　　魚婦也感覺到了不對，剛要張口問什麽，便被少康製止了。少康緩緩抬起手，指了指河裏突然停下的黑影，將食指放到了嘴邊，示意魚婦不要出聲。看著河裏的黑影，魚婦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兩人頓時僵住在河邊，一動也不敢動，大氣都不敢出一聲。許久，停住的黑影才再次向前方快速遊動過去。

　　正當魚婦和少康鬆了一口氣之際，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嬉鬧聲，緊接著，便見到遠處一個湖藍色的窈窕身影從林中躥出，伴隨著銀鈴般的笑聲，正提著裙擺，朝著溪流邊跑來。頓時，那河流中的黑影“嗖”地加快了速度，朝著那突然出現的身影安靜快速地遊走而去。

　　“糟了！果然是鉤蛇！”少康心下一驚，來不及多想什麽，一把抓起了手邊的魚婦，用盡了力氣，朝著那抹湖藍色的窈窕身影丟了出去。

　　“啊！”

　　伴隨著淒慘的叫聲，魚婦像離弦的箭一般直直地飛了出去，朝著那頓然停住驚詫望向這邊的身影砸了過去。魚婦甚至還沒看清楚那張臉的樣子，便直接撞了上去，在巨大的衝擊力下，湖藍色的身影向後飛出了數米遠。幾乎就在同一時間，原本清澈平靜的溪流之中忽然竄上了一條巨大的黑影，朝著方才那湖藍色身影所站的地方撲去，隨即“噗通”一聲又墜入了溪流之中。

　　“痛痛痛……你這個死小子……”魚婦用幹癟的魚鰭撫摸著頭，依然感覺一陣陣的天旋地轉。

　　“好痛……這是……魚？”輕柔的少女聲音伴隨著微弱的呻吟響起。

　　還沒等穿著湖藍色衣裙的女子反應過來，少康已經跑到了她的身旁，不由分說，一把抓起了她柔軟白皙的手腕，大叫一聲：“快走！”

　　少女一陣迷茫地被少康牢牢抓著手腕，朝著遠離溪流的地方跑去，始終沒搞清楚自己怎麽招致此飛來橫禍。

　　溪流之中，那黑影再次躍然而出，這一次它整個身軀終於在陽光下清晰地顯露了出來。果然是鉤蛇！這怪物身形便是一條巨大的蛇，但巨大纖長的身軀上卻長了兩排尖刺，看上去像穿了盔甲一般，猩紅色的眼睛中透著凶狠殘酷的光。最為特別的，是巨蛇的尾巴，與一般的蛇並不一樣，它的尾巴分成了兩條，呈現出鉤子一般的形狀，看上去尤為可怖，故而得名為鉤蛇。

　　“等等我！”魚婦尖叫著，慌亂地追在少康身後遊走著。

　　那鉤蛇卻似乎並不打算放過好不容易就要到手的獵物，從空中直接落到了地上，巨大的尾巴“刷”地朝著少康掃了過去，頓時激蕩起一陣灰塵。千鈞一發之際，少康一把抱起了少女輕輕一躍，跳到了一旁。

　　少女哪見過這般陣仗，嚇得麵色慘白，隻深深地把頭埋在少康胸前，手緊緊抓著少康的衣襟，半點也不敢放開。

　　見少康躲開了那致命一擊，鉤蛇越發狂怒起來，鉤狀的尾巴一擺，插入了大地，用力一勾，整個大地顫動起來，一片飛沙走石。少康忍著劇痛，緊緊抱著少女，用身體護住了她，正思考著如何脫離鉤蛇的控製範圍，突然聽到了一群人的吵嚷聲，透過灰塵看過去，似乎有一群人正喊叫著，手執武器向著鉤蛇衝了過來。

　　“瀾汀！瀾汀！”

　　聽到著急的喊叫聲，少康俯下身子湊向在懷裏嚇得瑟瑟發抖的少女耳邊輕聲問道：“是在叫你嗎？”

　　少女頓時如夢初醒，抬起了頭，驚慌失措地看著抱著自己的少年，用細若蚊蟲的聲音回應道：“我……我在這裏……”

　　“聽著，你看到那邊沒有？它現在試圖用整個身子把我們圈在中間，我去引開它的注意，你就從那邊的縫隙逃走，一直跑，不要回頭，那邊有救你的人，我就放心了。”少康快速地交代著，將少女放在了地上，為她指示了方向。

　　“等等！”少女抓住了少康的衣角，“你……你叫什麽名字？姚瀾汀，我的名字，姚瀾汀！”

　　“少康，我的名字。”少康回頭給了姚瀾汀一個明媚的笑容，旋即消失在了塵土飛揚之間。

　　為了爭取時間讓姚瀾汀能夠安全逃跑，少康迎著鉤蛇衝了上去，不再躲避它的攻擊。那鉤蛇卻似乎全然無視少康，依然在塵土之中尋找著最初的獵物。眼看飛揚的塵土已經漸漸落下，少康心中一急，手向著腰間摸去，卻沒有找尋到匕首，這才想起，自己的匕首早在有仍國就落入了敖西之手。想到此，小鹙和母親的慘死再次躍然心頭，少康頓時心中一疼，再次抬頭看向鉤蛇。此刻，它的目標並不在自己身上，若是自己在這一刻趁著鉤蛇不備躍入林中，必然不會被它所傷……自己的命是母親，是小鹙，還有女艾一同換來的，若是今日為了這素未謀麵的女子而丟了自己的性命，豈不是對不起她們！

　　想到此，少康的手臂緩緩垂了下來，正在內心無限糾結之際，突然感覺身後有人靠近。少康一驚，警惕地一個回身，正要給身後東西致命一擊之際，眼前出現的卻是一張白皙俊俏，因為驚慌失措而有些蒼白的臉龐，是剛才的女子，姚瀾汀！

　　“你怎麽還沒走？”少康皺著眉頭看著纖弱的少女。

　　姚瀾汀咬著嘴唇，緊握著拳頭，努力強忍著身體因為恐懼而不自覺的顫抖，堅定地說道：“我……我不能丟下你！”

　　少康一愣，眼前女子堅定的眼神仿佛和女艾重疊在了一起，透過這雙同樣美麗的眼睛，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堅定地說著要保護自己的小小的女艾，那個為了他而生死未卜的小小姑娘。頓時，少康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絲懊悔，為自己方才那一瞬間打算放棄這個無辜女子的想法而感到羞恥！

　　“我不會有事的，你留在這裏幫不了我什麽，那些人是來找你的吧？你出去告訴他們，全力攻擊鉤蛇的尾巴，它最毒的地方在尾巴，但同時，尾巴也是它最脆弱的地方！攻擊它的身體是沒用的，它的身上覆蓋著堅硬的鱗甲，普通的武器根本無法和它對抗！”少康緊緊地抓著少女的肩膀，急速地交代完了事情，正欲打發姚瀾汀離開之際，突然感覺到一團東西歪歪扭扭地黏在了自己腳上，不用看也知道是魚婦了。少康俯下身子，一把抓起了魚婦，塞到了姚瀾汀懷裏，看著姚瀾汀的眼睛，“還有，如果真的很想幫助我，把它帶走，它是我的朋友，一定要保證它的安全。我把它交給你了，好嗎？”

　　姚瀾汀緊緊地把魚婦抱在了懷裏，不住地點著頭，嘴唇依舊有些顫抖。少康用掌力一推，把姚瀾汀送了出去。那鉤蛇早已經發現了獵物的蹤跡，俯下了巨大的頭，少康毫不猶豫地從地上抓起了一塊尖利的石頭，狠狠朝著自己手掌劃了下去，頓時間便鮮血噴湧。這嗜血的畜生聞到了熟悉的血腥味，頓時停止了對姚瀾汀的追擊，尋著味道，吐著細長的信子，朝著少康遊走過來。

　　眼看著血腥味將鉤蛇引了過來，少康將尖利的石塊緊緊握在了手心裏，趁著鉤蛇細長的頭靠近的一瞬間，縱身一躍，握著石塊狠狠紮進了鉤蛇猩紅色的左眼裏。頓時間，鉤蛇發了瘋一般地扭動起了巨大的身軀，霎時便把少康甩了出去，巨大的身子在地上不住地翻滾著。

　　原本就虛弱的身軀，經過這一番大戰之後更加疲憊不堪，少康隻感覺自己的身體仿佛已經四分五裂了一般，頭痛欲裂，視線也漸漸模糊起來，朦朦朧朧之間，似乎看到鉤蛇朝著自己撲了過來，又似乎聽到有人叫喊著：“快，攻擊它的尾巴，用火燒死它……”

　　意識漸漸散去，雖然少康一遍遍告訴著自己，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但他實在太累了，太累了，累得已經無力繼續支撐自己逐漸泯滅的意識……

　　柔軟的床，悅耳動聽的鳥叫聲，臉上像是有個柔軟冰涼的東西，很舒服……少康感覺著這如夢似幻的一切，意識開始漸漸複蘇過來。

　　這是哪裏……死了還是活著……

　　意識漸漸清醒過來，少康緩緩張開了眼睛，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張粉嫩嫩的小臉，張著無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打量著自己。

　　這是……做夢麽……

　　少康再次閉上了眼睛，這張小臉看上去十分陌生，在記憶中搜尋許久之後，少康越發確定了自己從未見過這張臉。

　　少康再一次張開了眼睛，眼前依然還是這張粉嫩嫩的小臉，看上去像是和女艾差不多年紀，但長相確實是不一樣的。

　　“你醒了？是不是醒了啊？真的醒了嗎？沒有看錯，你是真的醒了吧！”稚嫩的聲音喋喋不休地念叨起來，少康頓時意識到，眼前的一切不是做夢，都是真實的！臉上冰涼柔軟的觸感，分明就是眼前這個小女孩柔軟的小手！

　　少康一愣，旋即猛地張開了眼睛，看到眼前陌生的小女孩充滿好奇地打量著自己，還不時用小手在自己臉上摸一摸，戳一戳，像是研究什麽奇怪生物一般，心中頓時一陣不悅。

　　“你是誰……”少康沉聲問著，剛想坐起身子，卻感到渾身上下一陣劇烈的疼痛，便又重重地躺了下去，放棄了掙紮。

　　那小女孩見少康醒了，急急忙忙地從床上跳了下去，邊朝著門外跑邊喊著：“姐姐——姐姐——打死大蛇的家夥醒了！”

　　暈倒之前的記憶慢慢回到了少康腦海裏，看來自己是逃過一劫了！不過，這究竟是哪裏呢……

　　少康躺在床上四處打量著，看上去自己像是住在了一間房子裏，看房間的裝飾，這家人應該是富貴人家，至於有多富貴，少康一時之間也難以評判，隻知道，這是自己有生之年睡過的最好的房間，最柔軟的床。

　　不一會兒，在方才那小女孩的引導下，一個婀娜多姿的少女翩然走了進來。少康記得她，這少女便是自己救下的那名姑娘，姚瀾汀。此時的姚瀾汀已經換上了一襲幹淨的碧綠色衣裙，麵容也經過了一番修飾，看上去越發的光彩照人了。

　　一見到少康，姚瀾汀臉上頓時露出了喜悅的神色，兩片紅霞飛上了臉頰，柔聲地說道：“太好了，你終於醒了！你沒事就好！”

　　隨著姚瀾汀一同走進來的，還有一名身材高挑，麵容俊逸的男子，和姚瀾汀長得頗有幾分相像。

　　“這位勇士，多虧你救了家妹，這份恩情姚瓊萬死也難以報答。敢問勇士高姓大名？”自稱姚瓊的男子誠摯地說著，雖然少康不曾見過他，但卻認得他的聲音，那是自己在失去意識之前聽到的、一直指揮著眾人攻擊鉤蛇的男子的聲音，看來他應該是這家主事的人物吧。

　　“姓……我姓……”少康沉思片刻，緩緩開口道，“鹙，我姓鹙。”

　　“原來是鹙勇士。”姚瓊一拱手，一副彬彬有禮的樣子。

　　“叫我少康便行了，我並非什麽勇士，不過是一個逃荒的人罷了。”少康沉聲說著，依然保持著警惕，“卻不知這裏是何處？”

　　“這裏是蒲阪，有虞國的都城！我是姚芷芯，這是我哥哥，這是我姐姐！你真的殺死了巨大的蛇嗎？在哪裏？有多大？是不是很厲害？你是怎麽殺死他的？”還不等姚瓊發話，方才那個小女孩已經把頭湊了過來，喋喋不休地再次開始說話了。

　　“有虞國……原來已經到了啊……”少康長長舒了口氣，緊張的心情稍稍放鬆了一些，隨即有些尷尬地看著喋喋不休的小女孩苦笑道，“我沒有殺死鉤蛇，是差點被它殺了。是你的哥哥帶領著大家殺死它的。”

　　聽到少康這麽說，姚芷芯粉嫩的小臉上頓時一陣失望，嘟囔著：“喔——這樣啊！”

　　姚瓊責備地看了一眼姚芷芯，隨即抱歉地說道：“家妹實在太不懂規矩了！少康兄弟，你就在這裏安心休養吧！你傷成這樣都是為了瀾汀，待你傷好之後，我必然會遣人將你送回家鄉。”

　　“我的家鄉……早已經回不去了，家鄉的人也都早已經失散了……我不過是一名四處逃難的人，走到哪裏，哪裏就是家鄉。”少康悲傷地笑了笑，心中湧起愁緒萬千。

　　不知道自己姓氏的時候，有母親有小鹙的地方便是家鄉。如今知道了自己的姓氏，家鄉卻早已灰飛煙滅……回去，早已經沒有了可以回去的地方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