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康愣了一下,走近了溪流,蹲下了身子,好奇地打量著這個會說人話的東西。它渾身布滿了銀色的鱗片,乍一看像是一條魚,但身形卻是細長型的,看上去又有些像條蛇,左邊的魚鰭比右邊要顯得短小得多,再仔細看看,這奇怪的小東西,整個左邊的身軀似乎都有些萎縮,比右邊要顯得小得多。
柔和的晨光中,每一個薑族人的臉上都掛著疲憊與傷痛過後的平靜,行走在荒廢已久的田野之上,少康終於看到了那座傳說中的高塔,一座高聳入雲的白色巨塔,聳立在霧氣繚繞的田野之間。
陽光下,霧靄終於漸漸散去,眾人抬著巨大的木頭,一下一下,有節奏地撞著巨塔高大的門,伴隨著轟隆隆的聲音,木屑如同下雨一般在撞擊下紛紛掉落。每個人都充滿了力量,整齊地高呼著口號,厚重的大門漸漸裂開了一個縫隙,最終難以抵禦這一陣陣的撞擊,顫顫巍巍地打開了。
“父親!哥哥!”女艾脆生生的聲音穿過了人群,隨著空曠的高塔盤旋而上,久久回蕩在高塔之中,直抵雲霄。
不一會兒,在高塔的陰影之中,一個身影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那人滿臉黑色胡須,幾乎擋住了整張臉,眯著眼睛,迷茫地看著湛藍的天空,許久許久之後,才緩緩轉過頭,對著身後喊了一聲:“父親……太陽……太陽……出來了……太陽……”
隨後,一個頭發和胡子都已雪白的老人顫巍巍扶著牆壁走了出來,眯著眼睛,和滿臉黑色胡須的年輕人一樣,滿眼迷茫,直至看到天邊已經有些刺眼的太陽,灰色的眼睛裏方才閃爍出了片刻的光彩。
“哥哥……父親……”女艾眼中噙著淚,人群自動為她讓開了一條路。
“小艾……是小艾……”滿臉黑色胡子的男人激動地喊著,彎下高大的身子,顫抖著伸出手,放在女艾小小的臉上,小心翼翼地觸摸著,仿佛擔心是一場易碎的夢。
薑族的族長一家終於從暗無天日的囚禁之中迎來了自由。
雖然薑族上下熱情挽留,但歸心似箭的少康已經恨不得長出一雙翅膀,瞬間就飛回自己的家鄉,站在母親和他深愛的小鹙麵前。
少康離開的那一天,村子裏全部的人都來給他送行,惟獨不見女艾的身影。張望了片刻,少康心中暗忖,或許那小妮子怕自己哭鼻子,所以不來了。雖然心中有些小小的失落,但少康還是笑著一一和眾人作別。
白胡子族長突然握住了少康的手,灰色的眼睛定定地看了少康許久,不斷呢喃著:“命數,命數,一切都是命數。”
少康不明所以,正要開口,卻被白胡子族長製止了。族長接著說道:“少康勇士,我將自己最心愛的女兒交付於你了,她這一生注定命途多舛……一切都是逃不開的宿命,願我愛兒終將助你登上光耀萬世的頂峰。”
白胡子族長話音剛落,隻見女艾背著一個包袱從遠處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氣喘籲籲地說著:“父親,我……我收拾好了!”
少康一怔,全然不明白眼前這老頭的意思,他總不會是把這個小姑娘當謝禮送給他了吧?
“族長老爹!你這是幹什麽啊!我我……你你……女艾她她……”少康已經有些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
“女艾是我唯一的女兒,她會成為一個優秀的戰士。少康勇士,在你的路途之中,定然會需要她的,這是神祇給我的指示,你帶她走吧。”族長說著,擺擺手,一副決然的樣子。
少康求救似的看向了站在一旁的薑綿,薑綿卻是一副虔誠的樣子看著白胡子族長,隨即認真地對少康說道:“少康勇士,小艾就交給你了!族長的安排絕對不會有錯的!”
“我們走吧,少康哥哥,不然一會兒天色就晚了。”女艾一把抓住了少康的手,抬著頭天真地看著他,隨即轉過頭對薑族上下的人揮了揮手,告別道,“不用擔心我,哥哥,綿叔叔,父親,我一定會盡自己所能幫助少康哥哥的!”
雖然還想說些什麽,但看著這群人一副已經做完決定的樣子,少康無奈地搖了搖頭,對族長說道:“這……就當我帶著女艾妹妹去家鄉遊玩一趟好了,待回到家鄉見到了母親,日後少康一定會安全把女艾妹妹送回來的。”
看著少康和女艾兩條瘦弱的身影消失在遠方,薑綿方才收回了目光,露出了些許擔憂的神色,對族長說道:“小艾還那麽小……”
白胡子族長眼中閃爍著晶瑩的淚光,歎息道:“這孩子注定了這場宿命……罷了罷了,一切都是天意,無論是為了這段恩情,還是為了大夏王朝統轄下的土地……”
沒了疫鬼的打擾,叢林之中似乎也變得明朗了許多。少康帶著女艾沿著山路穿行著,看著天真可愛的女艾,少康不由得感到有些好笑,這薑族人報恩的方式還真是讓人汗顏,送自己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還說什麽幫助自己登上什麽頂峰……想著這些事情,少康不由得啞然失笑。女艾回過頭,看著少康無奈的笑容,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突然揚起小小的臉認真地對少康說道:“少康哥哥,父親可是薑族最厲害的占星師,父親說的話一定不會錯的,你一定會需要我的。而我,在少康哥哥需要我的時候,一定會幫助你,哪怕付出自己的一切,甚至生命!”
“好啦好啦,不要說這些了。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呢,我倒是希望你能快快樂樂地生活,回到你的家鄉,和你的親人在一起,千萬不要為我付出一切,我會過意不去的,傻丫頭!”少康敲了敲女艾的頭,爽朗地笑著。
女艾揉了揉自己的頭,嘟著嘴看著少康,不滿地嚷道:“少康哥哥你不相信我是不是!小艾從不撒謊的!”
兩人追打笑鬧著,在陽光之下,一切都靜謐而美好。
遠處傳來潺潺的流水聲,少康突然停下了腳步,細細聽著,隨即轉過頭對女艾笑道:“女艾,你聽,是溪流。過了溪流,就到寒國了,穿過寒國,我們很快就能到達我的家鄉了,雖然不知道還要走多遠的路。”
“嗯,是溪流聲呢,寒國啊……聽說寒國是那個可怕的人的故鄉,會不會有危險……”女艾抓著少康的衣角,顯得依然心有餘悸。
“放心吧,那個人是大夏的王,他忙得很,哪有時間來管我們兩個小蝦米。況且,他早已被寒國驅逐了,不會有事的。”少康安慰著女艾,看著她怕怕的眼神,再想到方才她的那番“豪言壯語”,不由得又笑了出來。他沒有妹妹,如果有,大約就是像女艾這般吧,這樣乖巧的女孩子,任誰都是會疼愛有加的。
走了十幾分鍾後,少康和女艾果然看到前方一條清澈見底的溪流,兩人雀躍不已,走了大半天的路,已經是又累又渴了,終於可以好好休息一番。少康和女艾剛在溪流邊挨著一棵樹坐下,取了一些水,便聽到了一個略有些沙啞的聲音傳來:“喲嗬——兩個小鬼,在大爺我的地盤上幹什麽?還敢取大爺我的水!還不趕快把你們的食物留下,大爺饒你們不死!”
聽到這聲音,少康猛地站了起來,拔出了腰間的匕首,警惕地看著四周,尋找著聲音的來源。
“喂喂喂,你拿刀是什麽意思!你以為大爺我會怕刀!哈哈哈哈哈哈……”那沙啞的聲音繼續說著,然而少康環顧四周,卻始終不曾看到一個人影。
“少康哥哥……”身旁的女艾突然扯了扯少康的衣角,伸出手指指向了溪流之中,“你看那邊……”
順著女艾指的方向看過去,少康隻見溪流之中一條細長的小東西正直勾勾地看著他們,那聲音似乎就是從這小東西口中發出的。
少康愣了一下,走近了溪流,蹲下了身子,好奇地打量著這個會說人話的東西。它渾身布滿了銀色的鱗片,乍一看像是一條魚,但身形卻是細長型的,看上去又有些像條蛇,左邊的魚鰭比右邊要顯得短小得多,再仔細看看,這奇怪的小東西,整個左邊的身軀似乎都有些萎縮,比右邊要顯得小得多。
“這是什麽東西,長的真奇怪,像魚又像蛇……”少康說著,將手中的匕首轉了過去,握著刀身,用石刻的刀柄敲打了那東西兩下,隨即驚奇地說道,“呀!它還不怕人!這樣打都不走,真好玩!”
“喂喂!小子,你最好對大爺客氣點!趕快跪下道歉,大爺興許還饒你一命!”那奇怪的小東西一副憤怒的樣子,衝著少康擺動著小小的魚鰭。
見少康蹲在溪邊許久,像是沒有什麽危險,女艾這才小跑著過去,躲在了少康身後,探出了頭去,看著那水中奇怪的魚,或者是蛇,眨了眨大眼睛。
“你們這兩個小鬼,不想活了是不是!居然敢對顓頊大人我無禮!”那東西繼續擺動著小小的魚鰭,與它所說出的話相比,沒有絲毫的殺傷力。
“少康哥哥,這是什麽東西呀?怎麽會說話?顓頊大人是什麽?是它的名字嗎?”女艾眨巴著大眼睛,天真無邪地問著,好奇地打量著這奇怪的動物。長這麽大,她可是第一次看到這種會說人話又長相奇怪的東西啊!
“這個嘛……”少康皺了皺眉,他似乎從未見過這樣的東西,也似乎沒有聽小鹙說過,既然沒有說過,或許就是某個地方不出名的小怪物吧,這麽想著,少康隨意地說道,“大概就是某條長畸形了的魚吧,不用管它。我們繼續趕路吧,聽說寒國很熱鬧的,在天黑之前能趕到鎮子裏,今晚就不用睡野外啦!”
“嗯嗯。”女艾應著聲,被少康拉著,踏過了溪流,徑直向寒國的方向走去,全然無視溪流中那條小東西。
“喂喂!你們太無禮了!”那奇怪的生物氣急敗壞地吼著,細小的聲音消散在了風裏。
離開溪流之後,一直到了入夜,少康和女艾都沒有見到一個小鎮,無奈之下隻得再次露宿在森林之中。為了防止野獸的襲擊,少康背著女艾爬上了一棵巨大的古樹,找到了一個較為舒適的樹杈,將一些枝葉當做了被子,用來夜間的保暖。
少康和女艾緊緊挨著,蓋著枝葉,女艾很快就入睡了,發出均勻的呼吸聲。少康輕輕摸了摸女艾的頭發,抬頭看向浩渺的星空,無數個夜晚,在這樣的星空之下,小鹙一直都在他的身邊。她是他的姐姐,是他的師父,更是他心中一個難以言說的秘密。仿佛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小鹙就一直在他的身邊了,小的時候,母親總是讓自己叫她小鹙阿姨,十五年的日日夜夜,直至有一天,他再也不願意叫小鹙阿姨了。那一天,少年的感情覺醒了,他終於意識到,自己身邊這個玲瓏剔透的女子,是如此令人著迷,是如此美麗,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小鹙,我很快就會回去了。”少康在心中說著,溫柔地笑著,望著遼遠的星空,心中滿是思念,卻又不知該如何將這份思念送達到遠方。
靜謐的夜裏突然亮起了一條紅色的火光,少康頓時警惕起來,縮了縮身子,將自己和女艾完全隱沒在了繁茂的枝葉裏。隻見林中走出了四個披著長鬥篷的人,其中三人舉著火把,朝著這古樹走了過來,隨即停留在了樹下,看樣子似乎打算在這過上一夜。
舉著火把的三人將火把湊在了一起,隨手從一旁撿了些枯枝,生了一堆篝火,隨即四人席地而坐。少康從樹上打量著樹下的人,看他們的打扮,不像是什麽大戶人家,再看他們別在腰間的錘子和大刀,倒有些像強盜,即使不是強盜,估計也並非善類。
方才沒有舉火把的那人從懷裏掏出了一個錢袋,“啪”地丟到了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對其他三人說道:“你們這群沒用的牲口!這麽一條小小的畜生,幾次都搞不定!看老子這次不把它下酒!”
“你們這些混蛋,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居然敢對本大爺無禮!”一個低沉粗魯而熟悉的聲音從那丟在地上的袋子裏發出來。少康一愣,這個聲音他還記憶猶新,不就是白天的時候遇到的那個奇怪的東西麽!
那錢袋扭動著,繩結鬆開之後,果然隻見那似魚又似蛇的東西從口袋裏爬了出來,扭動著不對稱的身體,不滿地掃視著這幾個捉了它的人。
又是它啊……少康不由得翻了個白眼,這多嘴的家夥想不到人氣還挺高,看這些人的樣子,像是專門去捉它的。
“老……老大,它……它……又說人話了……會不會是妖怪……”其中一人顫聲說著,從鬥篷下伸出一隻細長的手指頭指著那小小的怪東西。
“媽的!你他媽瞎了啊!這麽小不點兒東西你也怕!怎麽出來混的!”那個被稱為老大的人再次啐了一口唾沫,不耐煩地嚷著,隨即從腰間抽出了一柄錘子,狠狠一錘敲在那怪東西身側。錘子陷進了土裏,激蕩起一陣塵埃,那怪東西像是被嚇著了,看了一眼錘子,隨即深吸了一口氣,接著嚷道:“本……本大爺是……是嚇大的!”
雖然依舊嘴硬,但那顫抖的聲音裏已經暴露了它的恐懼。
“你他媽再不說實話,老子一錘子打碎了你!快說!那批金銀珠寶在哪裏?”那強盜惡狠狠地吼著,再次舉起了錘子,在那怪東西周圍不斷敲打著,一下下準確無誤地落在了那怪東西身旁,卻正好不曾傷著它。黃色的土霧漂浮在那怪東西周圍,估計此刻它應該是臉色煞白了,當然,如果能夠看出它“臉色”的話。
“你……你們……你們這些匪類!竟敢無視本大人的威嚴!你們!你們!”那怪東西咬牙切齒地罵著,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恐懼,聲音透出了一絲顫抖。
怪東西話音剛落,突然,四條樹枝刷地插在了四個男人腳邊,精準無誤,樹枝沒有絲毫破損,卻深深釘入了土地裏。四個漢子一驚,紛紛抬起了頭,少康緊緊抱著女艾,小心地隱藏在繁茂的樹枝之中,沒有暴露分毫。
“這……這是……”少康清楚地聽到一個人支支吾吾地說著,“咕咚”咽了一口唾沫,很是緊張的樣子。
“嘿嘿嘿,哈哈哈,嗬嗬嗬……你們以為,本大爺是隨意任你們擺布的嗎?”那奇怪的東西突然發出低沉而詭異的聲音。
突然,一陣怪風吹過,周圍的樹叢發出了沙沙的聲音,樹下的四個人沉寂了許久之後,突然像見了鬼似的,尖叫著朝著樹叢深處跑去了,甚至連火把都沒來得及拿。看著那些人慌慌張張嘴裏喊著些什麽地跑走,少康隻感覺一頭霧水,他不過是丟了四個樹杈下去,不至於將他們嚇到這種地步吧……
黑暗的樹叢之中,幾道幽綠色的光悄然隱沒。那怪魚遊走到了粗壯的古樹旁,斜靠在古樹上,長噓了一口氣,突然抬起頭用它特有的低沉嗓音說道:“嘿喲!小子,有兩下子嘛!”
“唔,天亮了嗎,少康哥哥?”少康懷裏的女艾揉揉惺忪的睡眼,迷茫地看著少康,方才像是聽到了什麽亂糟糟的聲音。
“天還沒亮,不過又遇到那奇怪的家夥啦。”少康無奈地說著,背著女艾迅速從樹上跳到了地麵。
“呀!奇怪的家夥!”女艾見到那怪魚倒似乎十分興奮。
怪魚撇撇嘴,說道:“有點禮貌,本大爺可是有名字的!”
“啊,魚婦?”少康突然接口道,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你是魚婦吧!有一本叫做《大荒》的書中似乎有過一段記載,稱在最北的地方有一處與天相連的泉水,名為大水。在大水之中生存著一種蛇,每當北風驟起之際,蛇便會化為魚,但有一部分蛇因為某些原因,不能完全化作魚,便會變成像你這樣半蛇半魚的怪物,被稱為魚婦……不過,我倒是不知道,原來魚婦還能說話!怪不得叫魚婦,原來是因為你有一條長舌頭啊!哈哈!”
“那你可知為何我不能完全化為魚呢?”怪魚似乎對少康的嘲笑並不在意,斜睨著他問道。
少康擺擺手,隨意地說道:“那還用問,肯定是因為太懶,不好好修煉唄!”
“啊!”魚婦瞥了少康一眼,隨即抬起眼睛望向了遠方,喃喃道,“這樣不認真的家夥,真會是天命所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