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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巫儺百鬼行

  少康緩緩抬起手,指著騰根奔去的方向,薑綿也注意到了矯健的騰根幾乎快要滅絕所有的疫鬼了,可是,還沒有到海邊啊!薑綿呆呆地看著遠處,看著那些黑色的煙快速消逝在雪白色瑩潤的光輝之下,一顆心沉了下去。難道,難道,果真是不能成功嗎?

  當那美麗無比的生靈出現在少康眼前的時候,他的身體幾乎不能動彈了,激動和恐懼並存的心情讓少康止不住地顫抖起來。他第一次見到這麽美麗的生靈,渾身的毛發都白皙如雪,在夜色之中散發著瑩潤的光輝。身形似鹿卻又非鹿,身軀如同凶猛的老虎一般巨大,呈現出漂亮的流線型。頭上頂著一對深紅色的犄角,形態優美異常,豔麗的紅色絨毛服服帖帖地覆蓋在犄角上,流光溢彩。它的爪子鋒利無比,尖利的爪子滴著猩紅的血,一副剛狩獵完的樣子,口中的利齒則散發著森冷的光,卻依然美麗得讓人驚歎。這頭怪獸就這樣威風凜凜地站立在夜色之中,如同神祇一般昂首闊步地走來,不時從口中吐出柔軟的粉色長舌。它優雅而野性,簡直堪稱這世間最完美的獸類!

  它便是薑綿所說的那個比疫鬼更加可怕的怪獸,它踏著白骨與鮮血而來,在每一個夜晚安靜地享受著血腥與殺戮。它不再如同以往那樣遊走在夜色之中,潛入某一戶家中作案,這一次,它直接奔向了人群聚集的地方,直接奔向了這群白天在密林之中遭遇了劫難、傷痕累累的勇士們!如同示威一般,優雅地向著他們走來。

  就在少康驚豔於它的美麗的時刻,那生靈柔軟粉嫩的舌頭突然伸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舔過了離它最近的一名漢子,甚至來不及叫出聲,那漢子被舌頭舔過的地方頓時鮮血淋漓,露出了森森白骨!在月光之下,少康這才看到,這生靈看似柔軟粉嫩的舌頭上,竟滿是尖利的肉刺,輕易就能將人骨上的鮮肉剔下!他的胃裏一陣翻騰,想必那一夜,薑綿的妹妹稻米便是如此喪生於這美麗無比的生靈舌尖的!

  勇士們狂吼著,將手中的武器擲向了那生靈,然而,無論什麽樣的利器,似乎都無法傷到它分毫,最終隻是順著它光潔的皮毛滑落在地上。那生靈如入無人之境一般,繼續優雅地前行著,踏著喪生於它足下的累累白骨,一步一步地朝著少康走了過來。

  慌亂的人群尖叫四散,少康卻依舊怔怔地站在原地,看著那生靈走向自己。待回過神來,那美麗的生靈已經站在了自己跟前。

  “少康哥哥!”女艾驚呼著,想要朝少康跑過去,卻被薑綿一把拉住了。

  “小艾!不要!”薑綿緊緊地把女艾抱在懷裏,驚懼而擔憂地看著少康與那頭怪獸對峙著。

  月光之下,在眾人形成的包圍圈之中,修長筆挺的少年與美麗的白色野獸靜靜對望著,誰也不敢往前一步,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情。突然之間,那野獸緩緩伸出了舌頭,環過了少康的脖子,舌頭上尖銳的肉刺幾乎紮到了少康的皮膚,他甚至能夠感覺到那野獸溫熱的呼吸撲麵而來。

  “騰根,汝非俗世之獸,卻為何助紂為虐,汝若善辨仙魔,何不辨我一辨,汝若能辨善惡,或該魂歸故裏。”少康的聲音緩緩從喉嚨之中發出,隨著喉頭的起伏,少康感覺那粉嫩亮澤的舌頭上的尖刺已經刮破了他的皮膚。

  那生靈湊近了少康一些,一雙血紅的眸子緊緊地盯著少康,頭微微一偏,鼻子輕輕抽動,像是要把少康的魂靈都吸到自己的鼻孔之中一般。

  那幾秒的時間,對於少康而言,卻如同長過一生。那奪命的舌頭緩緩離開了少康的脖子,雪白的生靈歪著頭深深地看了少康一眼,突然,它竟咧嘴笑了一下,那一笑,直讓少康感到毛骨悚然,他清楚地聽到那生靈口中吐出了四個字:“窮凶極惡。”

  那四個字如同直接貫穿了他的靈魂一般,險些就讓他魂飛魄散。

  在眾人的驚駭之中,那美麗的生靈優雅轉身,翩然而去,不幾秒就消失在了夜色中,隻留下空氣中濃重的血腥味以及滿地的殘肢斷臂。它的到來,仿佛向這群螻蟻般的人宣告了自己絕對的力量,擊碎了他們試圖玉石俱焚的小小願望。它隻是要告訴這些家夥,在它的麵前,一切東西都是如此軟弱無力,隻要它願意,隨時能夠輕易讓這裏血流成河。

  少康腳下一軟,癱坐在地上。薑綿一放手,女艾率先衝了上來,緊緊地抱住了少康,滾燙的淚滴落在少康脖子上。

  “騰根,它是騰根……傳說中的神獸……為什麽它竟會出現在此?為什麽它竟會……竟會存於世間?”少康說著,眼神有些空洞,依然一直望著騰根消失的地方。

  他記得,當小鹙在地上畫出這神獸的樣子並向他講述那些故事的時候,他一度以為,它僅僅是個傳說而已。一頭美麗異常、喜好鮮血與殺戮的神獸;一頭能辨仙魔、善辨善惡的神獸,那不過是個傳說罷了!直至今夜,少康才知道,它不僅僅是一個傳說,就在剛才那一刻,就在那一瞬間,它就在自己眼前,他甚至還能記得它的呼吸,它的眼睛,它的溫度。

  這是一個令人絕望的夜晚,薑族的人終於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的力量竟是如此微薄,哪怕全族慷慨赴死,也隻不過是那神獸的食物罷了。唯有薑綿卻始終深信,少康是薑族唯一的希望。

  在騰根消失之後,少康整個人便昏倒在了地上,被眾人抬到了房間裏。那一晚,誰也沒有說話,大家都很安靜,也許是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麽;那一夜,薑族的勇士們默默埋葬了死去同伴的屍體;那一夜,薑綿坐在能看到月亮的院子裏一整夜;那一夜,女艾伏在少康的窗前,默默流淚……

  少康睡得很沉,他太累了,身上所有的精力仿佛突然之間被抽空了一般。他夢見自己從懸崖之上跌落,他夢見那扶搖而上的鯤鵬,他夢見在海邊口中噴著火焰的怪獸,他夢見黑色的密林之中四處飄蕩著疫鬼,他夢見那頭美麗的騰根對著他陰森森地笑,它說:“窮凶極惡。”它血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他很怕,很恐懼,突然之間,那雙血紅的眼睛變了,變成了一雙清澈又帶著些許冷漠的眼睛,一雙讓他魂牽夢縈的、漂亮的眼睛,那是小鹙的眼睛,小鹙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窮,凶,極,惡。”

  少康猛地張開了眼睛坐了起來,大口喘著粗氣,夢中的一切快速地再次掠過他的腦海。

  “少康哥哥,太好了,少康哥哥你沒事了!”女艾揉著惺忪的睡眼,看到少康坐起的那一刻,臉上流露出了驚喜異常的表情。

  少康沉思了片刻,抬起手溫柔地摸了摸女艾的頭,說道:“放心吧,我沒事。也許,我們有辦法對付它。女艾,你去幫我找薑綿先生,我一定會幫你把你的父兄都救出來的。”

  女艾一愣,隨即慌亂地點著頭,奔了出去。

  在薑綿的召集下,村裏的人很快都聚集到了大廳裏,幾乎每個人都是一臉憔悴,看來昨夜不曾有人能夠成眠。

  “我有一個辦法,或許能夠將疫鬼以及騰根全數驅逐,但我並不敢保證這個辦法有用,若是失敗,或許我們都將遭受滅頂之災,究竟是否要嚐試,我交給各位來決定。”少康掃視著眾人,一字一句地說著,他不敢保證自己的突發奇想能夠成功,但如果不去嚐試,便沒有一分一毫的希望。

  眾人都沉默著,每個人臉上都看不到絲毫的光彩,他們已經有過太多的苦難與絕望了。

  “我們已經絕望了太多次了,也試過太多次了。”良江突然走出了人群,沉聲說著,“所以,即使再試一次,再失敗一次,再絕望一次,又有什麽關係?我們一族早已經遭受了滅頂之災,早已經處於這災難之中,還有什麽更糟的嗎?”

  良江的眼窩已經深深的陷了下去,寫滿了痛苦與絕望。他的話沒有讓任何一個人燃起希望,卻再一次點燃了痛苦與絕望的烈焰。是的,痛苦,絕望,複仇,正是這一切支撐著這群人繼續奮戰著,一次又一次,倒下,再站起來!

  薑綿對著少康沉重地點了點頭,少康微微頷首,對眾人吩咐道:“現在,我們需要盡可能多的艾草,盡可能多地收集所有我們能夠找到的艾草。艾草長在密林深處,若是在林中遭遇到了疫鬼,便用艾草的煙霧驅逐它們。但大家要記住,煙霧隻能暫時驅趕它們,隻要一趕走它們,就立刻離開那個地方,換別的地方進行收集,不要留在原地。我需要你們每一個人都活著走出密林,帶來足夠多的艾草。”

  “少康勇士,艾草的功效我們早已見識到了,莫非你打算讓我們用艾草驅逐疫鬼,然後去逃命嗎?族長還困在高塔之中……”待眾人四散之後,薑綿把少康拉到了一邊詢問道。

  “不,疫鬼太多,依靠艾草驅趕,絕不可能讓大家都順利離開萊夷。我們要做的,是永絕後患,不僅要消滅這些疫鬼,還要將騰根驅逐!”少康目光堅定地看著薑綿。

  薑綿一驚:“這如何做到?”

  “我不知道。”少康老實地回答,“也許是我的突發奇想吧。騰根離去之前,我聽到它說了四個字:窮凶極惡。後來我做了一個夢,我夢見了一個人,一個對我來說非常重要的人,她也對我說了那四個字:窮凶極惡。我認為,她在指引我前進的方向,教我如何走出這場困境。窮凶極惡,凶與惡便是那些疫鬼,窮盡它們,便是唯一能夠對付騰根的方法。她曾對我說過關於騰根的傳說,騰根乃十二神獸之一,據說在許久之前,有精通巫儺的法師正是利用十二神獸來驅趕疫鬼的。騰根與疫鬼同時出現在此地,我認為並不是一種巧合,或許,它們之間正在互相控製著,那個人或許精通巫儺之術,利用巫儺之術來控製騰根以及疫鬼。”

  “巫儺之術?”薑綿一頭霧水,“難道少康勇士你打算也用這巫儺之術來對付它們?”

  少康搖了搖頭,無奈地笑道:“我若是會那等法術,又怎會落到如此境地。巫儺之術不過是傳說中的法術罷了,這世上是否有人真的會我都不知道。”

  “那我們?”

  “薑綿先生,女艾妹妹是否曾告訴過你我們是如何遇見的?”

  薑綿點了點頭,那一日,女艾和一眾族人原本嚐試從海路逃走,卻不曾想到,連海路都有寒浞所布置下的龐然巨獸,眾人險些死於那巨獸口中。

  少康接著說道:“那日太過於慌亂,我不曾想起,後來我在夢中再次看到了那日的情形。那海中的巨獸應該正是犼,雖然我不知道犼為何會出現在此,也不知曉它是否也在那人的控製之下,但隻要我們能夠利用犼,或許能夠除去騰根。犼有守望的習性,常年棲居於東海,但凡是它盤踞之地,定不會讓任何生靈通過,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它就如同看門的神獸一般。若是我們能夠將騰根引往犼所在之地,便能利用神獸來對付神獸,由此我們還有一線生機。”

  “雖然我聽不太懂,不過少康勇士,你知道的事情可真多啊,這些都是我聞所未聞的東西!”薑綿崇敬地看著少康說道,他越發篤定自己的判斷了,眼前這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必定是上天派來拯救薑族的救世主!

  少康垂下眼睛,淡淡地笑了笑:“這些,都是她教我的呀;原本隻當無數個傳說故事來聽了,卻不曾想過有一天會派上用場。小鹙,唯有她,才真正是我的神祇……”

  門外,女艾抱著膝蓋坐在地上,靜靜地聽著薑綿與少康的對話。小鹙這個名字,少康哥哥提過許多次了,許多許多次,甚至在夢裏也是,那一定是個非常非常特別的人吧。

  “神啊,請一定要保佑少康哥哥平安地回到小鹙的身邊,他一定非常非常想見她,請一定,一定要守護他啊!”女艾雙手合十,在心中一遍遍默念著,眼角不知不覺滲出了幾滴晶瑩的淚。

  憑借著自己的記憶,少康很快繪製出了一幅進行巫儺之術的圖,並對眾人進行了安排。女艾擔任了“巫女”的角色,將會在夜晚披上猩紅色的鬥篷,站在臨時搭建的高台之上施行“巫儺之術”,而少康與薑綿則是擔任了“祭祀”的角色,將會披上黑灰色的鬥篷,以動物之血塗抹在臉上,輔助“巫女”完成法術的施行。此外,村裏的男男女女們將會披著褐色的麻布鬥篷,用泥土擋住麵容,擔任“信徒”的角色,敲鑼打鼓,讓響聲震徹天地,以召喚十二神獸。若是正統的巫儺之術,神獸將會在鑼鼓喧天之中從天而至,清理整個村莊,趕走所有疫鬼。當然,這場“巫儺之術”不過隻是徒有其表,少康真正的目的,是要讓騰根相信這場法術,並自覺去追趕疫鬼,而疫鬼便能將它引至犼所在的海域,好讓這兩頭凶惡的神獸進行一場勢均力敵之戰。

  安排好一切之後,讓人充滿恐懼的黑夜再次降臨,看著夕陽緩緩沉入了海洋的中心,少康深吸了一口氣,終於要開始了。

  “女艾,拿著這個。”在女艾站上神台之前,少康從懷裏拿出了那支麥穗,放到了女艾手中,“這是你的幸運護身符,不要忘記帶上它,你一定會沒事的。”

  女艾接過了麥穗,溫柔地撫摸著它,這是父親送給自己的護身符,今夜,一定,一定可以救出父兄的!

  女艾將麥穗放到了懷中,揚起倔強的小臉,堅定地對著少康點了點頭:“我們開始吧,少康哥哥,不管發生什麽事情,我都不會怕!”

  耀眼的火光將夜晚照得如同白晝,登上了神台,女艾有模有樣地開始舞動起來,少康與薑綿將祭祀的動物血灑滿了神台,濃重的血腥味驚醒了夜晚活動的恐怖生靈騰根。在少康指示之下,“信徒”們開始鑼鼓喧天地敲打著,整個夜晚變得喧鬧異常。鑼鼓聲響起的一瞬間,埋伏在密林深處的勇士們得到了信號,幾乎同一時間在林中燃起了艾草,黑色的密林頓時被白煙所籠罩。遊走在密林之中的黑色疫鬼頓時慌亂起來,向著唯一沒有白煙——通往海域的密林逃竄。

  不多久,夜色之中,白色的瑩潤的死亡之光隱隱出現了,騰根奔騰而來,但這一次,卻不是衝著人群而來的。它追逐著那些四處逃竄的疫鬼,用長滿了尖利倒刺的舌頭攻擊它們,將它們一口口吞下,敬業地完成著它的工作。今夜,喜好殺戮與血腥的它的獵物不再是這些弱小的人類,而是這些四處逃竄的惡鬼!

  看著騰根隨著那些惡鬼向著海邊奔去,薑族眾人臉上再次燃起了希望的光芒,他們等待著遲遲不曾到來的曙光,等待著終於可以自由歡慶的日子!

  然而,少康的臉色卻越來越凝重。太快了,騰根狩獵的速度實在太快了!若是再這樣下去,若是再這樣下去——他一定到不了海邊的!

  注意到了少康越來越難看的表情,薑綿心中一陣不安,壓低了聲音問道:“哪裏不對嗎?”

  少康緩緩抬起手,指著騰根奔去的方向,薑綿也注意到了矯健的騰根幾乎快要滅絕所有的疫鬼了,可是,還沒有到海邊啊!薑綿呆呆地看著遠處,看著那些黑色的煙快速消逝在雪白色瑩潤光輝之下,一顆心沉了下去。難道,難道,果真是不能成功嗎?

  “怎麽會這樣?我該怎麽辦,小鹙,小鹙,我該怎麽辦?”少康低低地呢喃著,目光掃過了一張張在夜色之中滿含希望的臉,難道終究要功虧一簣,終究要……

  不!少康的眼睛突然瞪大了,一團黑氣從叢林裏緩緩飄出,一隻漏網之魚,一隻疫鬼!少康拔出腰間的匕首,這柄匕首曾經殺死過疫鬼,它竟能夠劈砍到沒有實體的疫鬼。少康的手指撫摸著匕首,劃過刀柄與刀身連接處的位置,細密的起伏,是那行猩紅色的字體,或許是某種符咒吧,但不管怎樣,或許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少康突然從神台上跳了下去,矯捷地穿過了密密麻麻的人群,朝著那團黑氣撲了過去。那剛逃過了一場浩劫的疫鬼,還不曾回過神來,便被一柄明晃晃的匕首刺穿了身體。黑氣四散的那一刻,少康脫下了身上的鬥篷,將那四散的黑氣包裹其中。

  味道!騰根是靠嗅覺來判斷一切的,隻要沾染上疫鬼的味道,就能夠成為騰根的獵物!隻要成為獵物,便能將這家夥引過去!

  少康咬了咬牙,將包裹著疫鬼味道的鬥篷挽成了一個包袱,向著通往海邊的密林狂奔而去。他知道,充當獵物,必死無疑,上一次能夠逃過犼的攻擊,全憑著自己的運氣以及鯤鵬的保護,這一次,恐怕是再也逃不過了吧!

  如果死了,就再也不能見到母親,也無法再見到小鹙了。雖然如此,但此刻,少康卻並不感到害怕,他的眼中仿佛隻看到那一個目的地,其餘什麽都看不到了,他隻知道,自己一定要到達那裏,一定要將騰根帶去海邊!

  黑色的密林之中,樹枝刮過少康的臉,細密的血珠在風中散落。他奔跑著,一刻也不敢停留,不敢回頭看,他知道,隻要停下哪怕一秒鍾,隨時可能身首異處。在急速的奔跑中,少康突然腳下一軟,連日來的辛勞讓他的體力明顯有些透支了,但若是在此刻倒下,若是在此刻倒下的話——雖然心中不斷警告著自己,身體卻依然不受控製地撲倒在地。看著近在眼前的海灘,倒地的那一瞬間,少康恨不得將自己撕成碎片!難道薑族的希望就要在自己手中破滅了嗎?

  倒下的一瞬間,突然一隻手從少康手中搶過了包袱,繼續快速地向著海灘奔去。就在那身影接過包袱的那一瞬間,尖銳的利爪劃過少康的肩膀,隨即跟在那身影後狂奔而去。少康的心髒幾乎要停止跳動,騰根一直離自己那麽近,那麽近嗎?果真是有稍微的猶豫,便會葬身於它的口中啊!

  少康支撐著自己的身體爬了起來,跟在騰根的身後朝著海灘跑了過去。黑夜中,那抹瘦弱的身影毫無懼色地跑向了沙灘,跑向了海洋,騰根依舊在他身後緊追不舍。少康終於辨認出來了,是他——良江!那個因為妻子孩子慘死而嚎啕大哭的瘦削漢子,那個在仇恨與痛苦支撐下筆直站立著的漢子!

  大地忽然之間震動了起來,海麵上巨大的漩渦急速朝著沙灘奔來。少康知道,它來了,任何人都不要妄圖踏上它的領地!它帶著火焰和殺戮前來捍衛自己的領地了!

  當犼再一次從蔚藍的海水之中顯露真身之際,少康依舊被震撼得有些難以挪動身軀。它還是那麽巨大,那麽威風凜凜,它身上每一塊堅硬的鱗片似乎都散發著死亡的氣息。

  “稻——米——稻——米——等著我!等著我!”良江用盡自己所有的力氣呼喊著,毫無懼色地朝著從海洋之中鑽出的犼衝了過去。犼張開了嘴,一道紅色的火焰朝著良江噴射了過去,隻一瞬間,良江連同那隻裝滿了疫鬼氣味的鬥篷便化為灰燼了……

  看著自己的獵物在眼前被別人掠奪,優雅美麗的神獸騰根頓時憤怒了,它發出了狂怒的吼聲,朝著海洋之中那比自己大數十倍的巨獸衝了過去……

  少康跪坐在沙灘與密林的交界處,呆呆地看著那兩頭巨獸纏鬥在一起,消失在了蔚藍的海洋之中。良江和鬥篷一同飄散在了空氣中,和那些砂礫混合在一起,再難以分辨出來……

  天邊泛起了紅色的光,在幽藍色的海麵上灑下如血一般的顏色。淚從少康眼角滑落,為這所發生的一切,為那瘦削的、在複仇與痛苦支撐下苦苦戰鬥的漢子……

  飽受折磨的薑族,終於迎來了久違的晨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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