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皇之路

第四章　疫鬼之災

　　眼見著一個個兄弟在自己麵前倒下，薑綿痛苦而憤怒地吼叫著，卻無能為力，看著一團團黑氣朝著自己湧過來，薑綿絕望地閉上了眼睛……神啊，莫非神農氏的後人將在太陽之下湮滅！

　　薑綿帶領著眾人上了小徑之後就四散開來，小心翼翼地聽著周圍的響動。密林之中不時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顯得陰森可怖。薑綿知道，它們就藏在這林中，無處不在，或許就在前方那棵樹背後，或許就藏在密密麻麻的葉子中間。它們是一群虎視眈眈的鬼，是一群試圖將薑族的村莊夷為平地的鬼！它們咬住不肯放的，是薑族的勇士們，隻要他們與少康走上相反的路，它們必定會追隨而至，這樣，那個外鄉人也就安全了。

　　窸窸窣窣的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薑綿不知道這裏究竟藏了多少東西，這裏是離開萊夷的必經之路，它們必定守衛森嚴，不讓任何一個薑族人離開！

　　突然，那些聲音消失了，密林之中一片寂靜，靜得幾乎要讓人窒息。薑綿手一抖，他太了解這些鬼了，它們就要開始進攻了，或許此刻早已經將他們包圍了，或許此刻，他們早已經成為這些鬼所圍獵的對象了。

　　“啊……哈啊……啊……”薑綿前方手執長矛的漢子突然整個身體顫抖起來，發出了低低的奇怪的聲音。

　　“螺塞？螺塞兄弟？你沒事吧？”薑綿蹙眉望著背對著自己的螺塞，小心翼翼地問著。螺塞是他多年的好兄弟，他們一起打獵，一起戰鬥，有著深厚的友情。

　　螺塞的身體突然停止了顫抖，卻有一種極其不和諧的律動，緩緩地轉過身來。薑綿不由得後退了兩步，戰士的直覺讓他察覺到了危險。他忙抬起了手，擋住了跟在他身後的幾個漢子，沉聲道：“小心，不要靠近螺塞！”

　　話音剛落，螺塞突然將手中的長矛用力向右手邊擲了出去，離螺塞最近的一個上身赤裸，肩上有道十字傷痕的漢子還來不及反應，已經被螺塞擲出的長矛穿透胸膛，牢牢釘在了一棵巨大的古樹上。古樹微微一震，幾片巨大的葉子飄落下來，那漢子還未來得及留下一句遺言，頭一歪，嘴邊一抹鮮紅的血緩緩流出，已經沒了氣。

　　“螺塞！”薑綿驚叫著，眾人都怔住了，隨即忙握緊了武器，團團包圍了螺塞，驚恐地看著他們昔日一同戰鬥的兄弟。

　　“哈啊……啊啊……哈哈……啊……”螺塞雙目大張著，有些渾濁的眼球上布滿了猩紅的血絲，嘴巴也大張著，發出奇怪的聲音，白色的唾沫順著嘴角流了出來，整個身體不和諧地扭動著，青筋暴起，樣子甚是恐怖。

　　“螺塞……”薑綿眼圈頓時紅了，咬了咬嘴唇，篤定地說道，“殺了他！快！他已經不是螺塞了！這個畜生！他殺死了我們的兄弟！他殺死了螺塞！”

　　雖然薑綿下了令，但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一個人挪動身體向前邁一步，即使他們清楚地知道，清楚地明白，他們必須要殺死他！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被鬼奪去了意識、奪取了身體的同伴，變成了揮刀相向的仇敵。往日的情誼，在他的腦海中已不複存在，其他人卻依然曆曆在目啊！

　　“啊——螺塞！我的兄弟！”薑綿大吼著，手裏握著長矛，如同一頭瘋了的野獸一般，率先朝著螺塞撲了過去。長矛直直刺進了螺塞的心髒，猩紅的血濺了薑綿一臉，讓薑綿看上去如同鬼怪一般猙獰恐怖。

　　淚順著眼角滑落，這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啊！

　　“哈啊……”螺塞張著嘴，毫無光彩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薑綿，突然咧嘴一笑，巨大的手掌一把抓在了薑綿臉上，狠狠一用力，將薑綿的臉捏得有些扭曲，手臂一用力，竟把這五大三粗的漢子如同小雞仔一般丟了出去。

　　薑綿隻感覺自己的臉上火辣辣的一陣疼痛，在整個身子沉重地摔在地上的那一刻，仿佛五髒六腑都要碎裂了一般。

　　“大舅哥！”良江大喊著，直到看到被甩出去的薑綿緩緩抬了抬手，示意自己還活著，這才放下了心。他咬了咬牙，對其餘的弟兄吼道，“已經不能猶豫了！他是鬼，是惡鬼！讓我們一起上！”

　　在良江的帶領下，眾人大喊著衝了上去，數隻長矛紛紛插進了螺塞的身體裏，血染紅了這片土地。然而，螺塞卻似乎感覺不到疼痛一般，手握著插入自己身體中的長矛，一轉圈，將眾人都震倒在了地上。螺塞突然微微彎了身子，張開了嘴，竟然硬生生撕開了兩頰，整張嘴一直裂開到了耳根，遠遠看去，螺塞的整張臉上仿佛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黑洞，四周一片皆是猩紅的血，讓人不寒而栗。在螺塞的口中，突然噴出了無數道黑色的氣，四處亂竄開來。

　　看著眼前恐怖的場景，薑綿聲嘶力竭地喊道：“快離開那裏！不要讓那些黑色的氣碰到，快離開！”

　　倒在地上的眾人連滾帶爬地向後麵躲去，那些黑色的氣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四處穿行。一個腰上係著麻繩的漢子被一團黑氣絆倒，整個人沒入了黑氣之中，頓時身上出現了一個個巨大的膿包，隨即迅速潰爛起來，痛苦地在地上扭曲著身子喊叫著……

　　眼見著一個個兄弟在自己麵前倒下，薑綿痛苦而憤怒地吼叫著，卻無能為力，看著一團團黑氣朝著自己湧過來，薑綿絕望地閉上了眼睛……神啊，莫非神農氏的後人將在太陽之下湮滅！

　　突然之間，那些黑氣慢了下來，停滯了幾秒鍾之後，忽然如同逃命一般，迅速鑽進了叢林深處，不一會兒，這片空地上就沒了黑色氣團的影子。滿身插滿了長矛的螺塞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喉嚨裏發出尖利的聲音，像是在呼救一般，身體卻被長矛牢牢釘住，一時之間似乎無法逃開。

　　螺塞歪歪斜斜地抬起了手，撕扯著那張已經撕裂得可怖的嘴，隱隱約約能看到似乎一團巨大的黑氣想要從他口中逃離。

　　“你逃不掉了，惡鬼！”隨著一聲嗬斥，一個矯健的身影“嗖”地竄到了螺塞身旁，手裏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朝著螺塞的脖子刺了過去。隨著一聲尖叫，那黑氣頓時化作一團白煙散去了，螺塞的身子癱軟在了地上。

　　薑綿怔怔地看著發生的一切，這才認出，這突然竄出來救了眾人的，竟是本應該已經離開的少康。

　　“少康勇士，為何你……”薑綿一時之間有許許多多問題湧上心頭，卻不知道從哪一個開始問。

　　少康走到了薑綿身邊，把他扶了起來，對生還的眾人說道：“我們還是先趕緊離開這裏吧，這些艾草隻能暫時將鬼驅逐，它們還會回來的。”

　　薑綿這才注意到，在空氣中漂浮著一些發出奇怪香味的白煙，在自己身後不遠處，燃著一個快要熄滅的火堆，在火堆上鋪著一層被炙烤得有些幹枯的艾草。原來，是這種植物的煙將那些鬼怪擊退了啊！

　　生還者們帶著沉痛的心情回到了村莊，這一行，他們失去了八個兄弟，而且死狀都極其慘不忍睹。少康心中更是過意不去，原來他們早已經做好了以自己為誘餌的準備來幫助他逃離這裏。

　　剛一進入大廳，少康便“噗通”一聲跪倒在了薑綿跟前，懊悔地說道：“都是我的錯，是我對不起你們！若不是我……”

　　“若不是你，我們早已死無葬身之地了！”薑綿打斷了少康的話，扶他站了起來，“少康兄弟，這本是我們族內的事情，你救了小艾，我們已是對你感恩戴德；如今，你又救了我們，可我們卻恐怕沒辦法再送你出去了……”

　　“薑綿先生，既然我回來，自然便是已經決定要與你們一同戰鬥。你既然稱呼我一聲勇士，我便不能因心中的膽怯而丟下自己的朋友！”少康緊緊地抓著薑綿的手臂，慷慨激昂地說著。

　　薑綿長歎了一聲，苦笑道：“此刻就算我想讓少康勇士你抽身，恐怕也是力不能及了……罷了，我就將這一切告知你吧，你與我們並肩而戰，並不僅僅是與這些怪物為敵，而是要與整個大夏王朝為敵啊……”

　　“大夏王朝？”少康不解，他也曾聽說過大夏王朝，聽說那是大地的主宰，所有族群和部落都臣服於大夏王朝，大夏王朝的王便是這個世界上最具有權力的人。當然，這些都是他在家鄉從市集上聽來的，實際上，大夏王朝，以及那個傳說中的王究竟是個什麽東西，他全然不知。他曾問過母親，但母親卻久久不曾回答，隻是黯然垂淚，之後就發脾氣，從此他再也不敢在母親麵前提起這些東西。他也問過小鹙關於大夏王朝的事情，他記得，小鹙隻告訴他，大夏的王，姓姒，此外，他對大夏依然是一無所知。但在他的心中，卻對那個傳說中的王，那個姓氏為姒的王，有了一種崇敬——那可是大地上最有權力的男人，那可是如同神祇一般存在的男人啊！

　　“是……大夏王朝，被那個惡魔一般的男人控製的王朝，但凡是不願臣服於他的人，便會遭受滅頂之災！”薑綿沉痛地說著，拳頭緊緊攥了起來，“我們一族是神農氏的後人，一直在萊夷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我們的祖先曾與大夏交好，但往來並不多，直至那個男人控製大夏王朝之後。當他成為王之後，他開始四處征戰，他想要這片土地，想要所有的土地都屬於他。他瘋狂地蹂躪每一片土地，並強迫我們一族臣服於他。他將族長——小艾的父親以及她的兄長們囚禁在了海邊的高塔中，用鬼怪築起了一座高牆，逼迫我們一族屈服……我們薑族是神農氏的後人，一直以耕作為生，那個男人想要我們的種植技術，他要我們成為他的‘糧倉’，成為他奪取土地的後備支持！但我們不會屈服的！薑族的勇士從來不懂什麽叫屈服！”

　　聽薑綿說著，少康頓時感到一陣失落，這個他一直在心中充滿崇敬之情的神祇一般的男人，竟是這樣一個邪惡的人嗎？

　　“我們絕不會屈服於寒浞那個魔鬼的！”薑綿憤慨地吼著，狠狠一掌拍在桌子上。

　　“等一下，薑綿先生，你剛才說，寒浞那個魔鬼？寒浞是誰？”少康突然打斷了薑綿的憤慨，疑惑地問道。

　　薑綿有些不可思議地看了一眼少康，難道在這片大陸上，還有人沒聽過那個男人的名字，這怎麽可能呢！看著少康確實一副滿懷疑問的樣子，薑綿這才怔怔地說道：“大夏王朝的……王啊，寒浞，他的名字，足以讓任何一個惡人聞風喪膽，他的名字本身就是一種邪惡！”

　　“寒浞？他的姓氏是寒嗎？”少康更加不解了，薑綿如此義憤填膺，稱呼此人定然是會連名帶姓的。可是，大夏的王，不是姓姒嗎？

　　“他的姓氏是寒，他出生於寒國，卻是被寒國所驅逐的人。”女艾說著，急匆匆走進了大廳，擔憂地環視了一眼眾人，對他們所遭逢的這場劫難心中大概也有了底，隨即走到了薑綿身邊，擔憂地問道，“綿叔叔，你怎麽樣？到底是怎麽回事？”

　　當然，女艾所問的怎麽回事，自然問的是少康為何還在此地，對於薑綿一行人遭到的劫難，她估計早已經有心理準備了。

　　“女艾妹妹，我決定留下來，我要成為真正的勇士，與朋友一起奮戰，我不會再逃避了。”少康代為回答了女艾的疑問，隨即將頭轉向薑綿，繼續問道，“大夏王朝的王，不是姓姒嗎？為何這個叫做寒浞的人會……”

　　薑綿撓了撓頭，奇怪地看著少康說道：“這……我以為隻要生活在這大陸上的人，都應該知道這件事情的，少康勇士你竟然不知道，還真是有些奇怪啊……大夏王朝原本是姓姒，但後來，寒浞的義父、有窮國的王‘羿’帶領兵馬控製了大夏王朝，從此姒姓一族便沒落了。後來，寒浞更是殺死了其義父，驅逐了姒姓一族的王，取而代之，成為了大夏新的王。姒姓一族最後的王——姒相被寒浞的兒子寒澆帶領兵馬誅滅，聽說甚至連姒相懷孕的妻子都未能幸免，姒姓一族算是絕後了。寒浞做了新王之後，各個部族都不服他，但卻懾於他的淫威，不得不忍氣吞聲，唉，真是一場劫難啊……”

　　“姒姓一族……絕後了……”少康怔怔地重複著，心口好像壓了一塊大石般，他說不清楚自己心中的這種感覺，仿佛有一種莫名的痛苦，這種痛苦的源頭究竟來自何方，他自己也不知道。

　　“夜，又要降臨了……”看著夕陽緩緩落下，薑綿突然悲痛地歎息道。

　　“我去巡邏！”良江突然站了起來，他身上的傷口因為用力過猛，再次滲出血來。

　　“今夜，誰也不用巡邏了……”薑綿緩緩開了口，聲音裏滿是蒼涼，“不過是徒增傷亡……我們與那怪獸酣暢淋漓地大戰一場！”

　　少康頓時想到了那晚所見的情形，那個被稱為稻米的女子血肉模糊的屍體。

　　“薑綿先生，大家先冷靜一下，能不能告訴我，究竟夜晚會發生什麽事情？我們所麵對的敵人，究竟又是一種什麽東西？還有叢林裏那些飄蕩的疫鬼，究竟是怎麽回事？我第一次見到如此多的疫鬼，似乎被人束縛在某個地方一般……即使天降災難，也不應該會聚集如此多的疫鬼……”少康說著，回想著這些年跟在小鹙身邊所學到的東西。他曾見過一些疫鬼出現在降下災難的地方，帶來疫病、痛苦和死亡。但大多數的疫鬼，他是不曾親眼見過的，更未曾見到過如此多的聚集在一起的疫鬼，仿佛有組織有目的一般。

　　聽到少康的話，薑綿有些意外，同時心中也升騰起了一些希望：少康曾在叢林之中救下了眾人，這是此前沒有任何一個人做到過的，莫非這是上天賜給薑族的希望！薑綿抓住少康的手，激動地說道：“少康勇士，莫非你見過這些鬼怪？你曾在叢林之中驅逐了它們，並且殺死了一隻鬼怪，這是如何做到的？我們一直與它們戰鬥，卻從未有人能夠從它們手中生還。它們就是寒浞在我們村莊所築起的高牆，薑族的勇士們用了無數的鮮血也無法衝垮其分毫。”

　　“若我沒看錯，進入那名勇士身體裏並且控製著他的那個疫鬼應該是蠱，那是一種非常強大的疫鬼，能夠迷惑人的心智。但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它竟能直接附在人的身上，並且持續如此長時間。它所釋放的黑氣，如果我沒猜錯，應該是疫。疫肆虐的地方，會帶來足以致命的瘟疫，但它們從來都是漂浮過大片的土地，為禍人間，絕不會聚集在一起，讓人迅速死亡。疫鬼們都懼怕焚燒艾草的煙霧，雖然有許多奇怪之處，但它們確實被艾草的煙霧所趕走，所以，我認為它們確是疫鬼沒錯。但竟有人能夠驅使疫鬼，這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少康說著，心裏的恐懼也越發加劇了。驅使疫鬼，這是一件聞所未聞的事情，然而那個男人卻做到了，寒浞，他究竟有多可怕！

　　正說著，遠方突然傳來了一陣若有若無的聲音，像是某種小獸的呼吸聲，溫柔寧靜，卻又綿延悠長，在這夜色裏均勻地波動著。

　　“比那些疫鬼更可怕的東西又要出來覓食了。”薑綿壓低了聲音說道，大廳裏的氣氛頓時在那一聲聲溫柔安靜的、細不可聞的聲音中變得詭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