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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善惡倒頭

  1

  許波親自將他的奔馳開進了車庫,然後,下車、落鎖。

  他佇立在車前,一隻手撫摸著光滑閃亮的車身,臉上是一片落寞的表情。這台車是他的摯愛,價值百萬的奔馳600,性能優越,爆發力強,能在一瞬間將車速提向100公裏以上。更主要的,它安全可靠。200公裏的時速,隻要許波將腳往刹車踏板上一踩,立刻,一聲尖叫就如從車上向柏油路上鉚了一個大釘,它會穩穩地站住。它的鈑金絕對的結實,翻上幾個翻滾,鋼板都不會變形。它的安全氣囊完全可以使你在緊急時刻避免傷情,保護你珍貴的生命。

  他愛車,愛女人,愛金錢,這世界上美好的東西他全愛。可是,他隻好暫別,暫別這日進鬥金的新時代,暫別可以讓他銷魂的女人。無奈啊,人生有很多無奈,其中之一就是身為黑道老大的許波也得亡命天涯。

  如果說兔子的耳朵靈,許老大的耳朵比兔子還要靈。章敖被公安的抓回,他立刻就知道了。他開始還能沉得住氣,他認為,章敖肯定會頂住,他的“瓢緊”,就是口緊。

  但是,許進的一番話讓他放棄了這個幻想。

  畢竟是親哥哥,雖然年輕時兩個人道不同,路不同。許進是個旅行社的專職導遊,許波隻是個小混子,二人來往不多。可是,到了中年,許波得意,許進失意,二人卻走得更近乎起來。尤其是,許進來到了新時代,替許波張羅他後勤方麵的一些事。兄弟倆算得上是分久必合,關係更上一層樓。

  看著許進兩鬢的白發,許波總是有一種蒼涼感。哥哥老了,沒到五十就過於衰老。他知道,當年那個十萬元的債務讓他付出了很多。一種莫名的歉疚在他每一次麵對許進的時候,都會在他的心頭徘徊。他覺得他對不起哥哥,他應該製止他?應該告訴他真相?可是,那個時段二人還很少來往。等許波知道哥哥進了公安局,一切都成定局。

  也許,就是因為這份心情,許波請許進來到新時代。而且,在日常的管理中,很多事許波都會交給許進去辦。許進辦得好就好,辦得不好就不好,許波從不過問。他也從來不責難許進,事事順著哥哥。這使許進在新時代待得很愜意,兄弟的感情自然非同一般。

  看到許波猶豫,也許是猜到的,許進找到許波說:“兄弟,我怎麽感覺你心神不定呢?”

  許波的臉上現出一絲苦笑,他扔給許進一棵煙,也沒承認也沒否認地問道:“哥哥有什麽事嗎?”

  “我能有什麽事?我是覺得你有心事,我在問你。”許進點上煙。

  “哥哥會算?你怎麽知道我有心事,什麽心事?”許波反客為主。

  許進一笑,他指許波的眼睛說道:“波子,你看看你的眼睛,眼皮在一門地跳。你再看看你的煙,抽了多少了?”

  許波捂了一下眼睛,承認道:“是啊,這眼皮一跳,我就知道是他媽的禍事到。可準了,從來沒騙過我。這不,我一打聽,果然是出事了,章敖叫雷子給抓回來了。我在這兒考慮是撈他呢,還是躲一躲。”

  “還撈什麽?向北的事都搞砸了。這是咱們的時氣點不對,辦什麽、什麽不順。那個李方舟,早一天晚一天都是麻煩。他肯定會在公安的麵前供出你,章敖也是一樣。你千萬別指望他們瓢緊,這些人在你的麵前都是信誓旦旦,到了公安局都得拉稀。”

  許波被許進這一番話驚住了,他盯著許進一句話也不說。

  “兄弟,常言道,旁觀者清,當事者昏。不是當哥哥的多麽高明,你想一想,如果這些人的瓢都是那麽緊,公安還不得黃啊?法院還能判得了誰?別猶豫了,三十六計走為上。你看李原海,殺了刑警隊長,一跑不也了事了嗎?什麽事都是風,過了風,事情就好辦得多。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許進娓娓道來,許波聽著是越聽越有道理。

  “別說了大哥,這裏我就交給你。我找個地方待一段,風聲過了我再回來。”

  許進搖了一下手說:“波子,我知道你的路子野,外麵的哥們多。你想到哪兒就到哪兒,你也別和我說。我也害怕公安的一找我,我也拉稀。你不告訴我,我就是趴在地下也沒什麽事。”

  然後,許進又說了一句話:“波子,不管你到哪兒,記住,萬一到了山西的惡水,想辦法找一下李原海。據說他是在惡水縣的青溝煤礦,而且是個工頭。冤有頭、債有主,這麽些年了,他李原海應該給我一個說法。”

  許波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為什麽?許進無意間說到了他的心裏,世上的事也就是這麽巧,許波心中的目標就是山西。他不會像章敖那麽蠢,要跑就跑得遠一點,讓神仙也找不著。

  有了這個打算,許波就開始加緊籌備。

  當他將奔馳車放進車庫時,他的所有籌備已經結束。當天晚上他搭了一輛出租車駛出了連大市,可他剛剛駛出市區就換車駛回連大。哪兒也沒去,他直接奔向港口。

  午夜時分,他登上一艘海輪。月明星稀,他的身影佇立在甲板上,望著漸漸遠去的連大市萬家燈火,心情和這大海的水一樣蒼涼。

  他心裏明白,雖然一切風平浪靜。但如果有一天,一旦公安踏入新時代,那就說明章敖出賣了他。一個偽證罪,再加上一個傷害罪,許波再回連大可就得猴年馬月了。何況,拔出蘿卜帶出泥,誰知道還會有什麽罪在等著他呢?這個答案隻有許波自己知道,也正因為他知道這個答案,他才走上了逃亡之路。

  燈火漸漸遠去,夜色和大海從四麵八方包裹了他。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冷戰,雖然船上燈火輝煌,人頭攢動。可是,他仍然是感到孤獨。

  別看許波身上刺著一頭豹子,本人也像豹子一樣矯健、凶猛。別看他滿腹機謀,麵對風險他可運籌帷幄。可是,他一樣害怕失去自由。他蹲過監獄,他知道那是什麽滋味?誰說那是人生的大學?誰說不進監獄不成男子漢?放屁!許波絕對不想去上什麽大學,也不想因此而成什麽男子漢。他認為,在社會上“混”,要大旗不倒,要有充足的金錢,舉手投足,都會在這個社會上引來注意,引來反應。不管是敬仰還是畏懼,反正應該是人們目光的中心,而不是人們眼中的囚徒。

  他聳了聳肩,肩上有一個雙肩包,裏麵有他的另一個心愛之物。如果說奔馳車是他的摯愛,那麽,這包裏的一支“沙漠之鷹”是許波摯愛中的摯愛。這是以色列軍事工業的精品,它威力強大,準確力極高,是許波花了重金走私而來。

  是的,他已經下定決心,絕對不進監獄。男人!到了哪兒,哪兒就有酒有肉有朋友。四海之內,到處都有兄弟,到處都能安身立命。

  果然,輾轉一周之後,他來到一個山高水遠之處。

  那山威嚴嵯峨,可是沒有樹,也沒有草。一句話,荒山禿嶺,黃土高坡。水帶著黑色的泥漿,滾著黑色的浪花,滔滔而去。當地人說,別看這河裏的水很深,可是沒有魚。

  那裏也有一個名字:惡水縣。

  地如其名!可是,許波在這兒卻受到了隆重的接待。當地最有名的聚仙樓,被卞成龍包了一層。

  卞成龍刑滿釋放,他沒有選擇連大,而是看中了這窮山惡水。這不是他慧眼獨到,而是這窮山惡水的下麵埋著烏黑的金子。就如沙海起伏,酷熱難當的中東,沒有淡水卻有石油。這地下冒出的財富,造就了當今世界最富有的豪門。

  卞成龍頭形如鬥,肩寬手巨,端起一個偌大的酒杯像捏住一個小小的酒盅。他聲音洪亮,字字如子彈一樣撞擊著在場每一個人的胸膛:“今天我在這裏為我的兄弟接風洗塵,他是我可以換命的兄弟。可以說,他就是我,我就是他。咱們這青溝煤礦我在我說了算,我不在,我兄弟說了算。社會的哥們和朋友,給我兄弟的麵子就是給我龍哥的麵子。在這裏我先謝大家了,請大家和我共同舉杯,為我兄弟接風。”

  沒人敢不響應,一層樓五桌酒,近五十名賓客,大家一聲喊,一口幹了這杯酒。

  這卞成龍說了一大堆,就是沒說他這個兄弟姓啥名誰。當然,這是卞成龍的精明所在。自從許波給他電話,他就知道,好好的新時代娛樂公司不幹,跑到這惡水縣找到他卞成龍,肯定是許波遇到了麻煩。卞成龍知道,他們這些道上混的,三更窮、五更富。一朝有事,立即跑路,這都是家常便飯。因此,他連問都不問。一句話,朋友來了有好酒,吃好、喝好再說。但是,他敏感地隱去了許波的名字。

  他明白,許波明白,到場的賓客也明白。於是,來敬酒的絕對都異口同聲稱許波為二哥!因為卞成龍在,他是兄弟,那自然就是二哥。

  二哥也不含糊,來者不拒,端起來就喝。

  最後,許波雙手一抱拳向著大廳裏所有的賓客說道:“各位老大,初次相識。有句話叫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來到惡水,我一靠大哥,二靠各位。來日方長,有什麽手高眼低,全靠各位關照。我這裏敬大家一杯酒,改日我請大家。”

  許波聲音同樣洪亮,而且帶著強烈的磁性。大家聽得高興,一起舉杯,發聲喊又幹了手中的酒。

  放眼大廳,衣衫零亂,許波心中暗道:沒有一個像樣的,估計全是江湖上的大哥和小弟。果然,卞成龍私下附耳說道:“兄弟,這裏的都是開煤窯的,搞物流運煤的。總之都是咱們的關係戶。再有的就是咱們礦上,我的手下,也算得上是得力的吧。你不用和他們客氣,沒有一個人敢不敬重你大哥。等過一段時間,我再給你擺一個場子,什麽派出所的,煤管站的,接觸一下。”

  “明白,來到這兒,我一切聽大哥的。唯大哥馬首是瞻,鞍前馬後全是小弟的。”許波拍著胸脯。

  那天的酒很有勁,聽卞成龍說是當地的小燒。當地人叫“散炮”,是用純正的高粱燒的,入口辛辣,入胃好像起火一般。許波估計他喝了能有一斤多,憑空地看人都是雙影,什麽東西都塗上了一層藍色。

  酒酣耳熱,他和卞成龍抱腰貼耳小聲說道:“大哥,想死小弟了。真沒想到,你在這兒弄了這麽大的一個局麵。小弟沒有多,給你帶來十萬元,大哥隨便支配。”

  卞成龍哈哈大笑道:“兄弟,大哥現在最不缺的就是錢。你要是願意入股你就投,我的煤礦有你的股份。你要是不想投,有大哥的就有兄弟的,你也不要慌。”

  兩個人正聊之間,旁邊桌上過來一人。那人肩膀很寬,臉膛黝黑,脖子上還圍了一條白毛巾。他喝得晃晃悠悠,端著一杯酒。雖然歲數不小,但他張口也隨了眾人叫道:“二哥,聽口音你是遼南的?我也是遼南的,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我和你喝了這杯。”

  許波抬頭發現來者足有五十左右,但他的身材很大,一看就是一個出力的人。他舉杯之前先是瞥了卞成龍一眼,卞成龍說:“自己人,礦上領工的,叫李原海。都是我們連大市的,我來後,看他還在下井,是我叫他當了領工。既然他來了,你就和他喝一杯。”

  “喲!”卞成龍一句話,許波上了心。兩人碰了一杯,許波在心中想起了許進的叮囑。

  2

  “嘭”的一聲,高明推門而入。

  “狄隊,我說的什麽!早一點把許波拘起來就完了。怎麽樣?又跑路了。”

  狄凱臉上還是他習慣的平和的笑容,高明的話使他明白許波跑了。而且,高明這話明顯地有責備他的意思。

  從和田村抓到章敖時起,高明就建議拘留許波,狄凱始終沒有答應。他有他的考慮,不管是李方舟還是章敖,口供還不完整,拘留許波的證據還不充足。他從不幻想許波這樣的會配合公安的工作,一旦檢察院不批捕,公安的工作就會很被動。

  同時,在狄凱的心中有他的打算。

  12年前,狄凱和傅誌曾經將鬼樓案件的懷疑目標指向許波。可這一切都因為那一件事的出現戛然而止,並且,導致了魯大治的意外身亡。

  狄凱不知是先入為主,還是第六感官,他對這個許波始終是耿耿於懷。當然,他從來沒有正麵接觸過許波。可是,他身為青雲區刑警大隊長,經常會聽到許波的傳聞。就如兩軍對壘,雷達自然會傳遞對方的信息,狄凱的耳中,經常會有人將許波的消息透給他。因此,不管是風雲變幻,日月更替,他都感覺許波會和他對麵相逢。可這“逢”會如何“逢”?狄凱不知道,誰都不知道,因為誰也不會知道明天的事。但他知道自己是刑警隊長,知道自己是依法辦事的公安警察,他不能胡來。而且,也不允許他胡來。

  辦案必須辦成鐵案,這是刑警威信所在,也是法律的要求。因此,他當時拒絕了高明的請求。可是,現在看來高明是對了。

  “是嗎?”狄凱永遠這樣,虛懷若穀,從來不計較誰對他的態度如何。

  高明發現狄凱並沒有計較他的責備,這讓他的心裏升起一絲愧疚。畢竟狄凱是刑警大隊長,他的頂頭上司。不管是案件偵查,還是其他的什麽事,誰能沒有錯呢?他高明自己不也經常出錯嗎?狄凱從來沒有責備過他,僅僅是善意的提醒。

  “可不是,我們拿到章敖的供詞之後就去傳訊許波。到了那兒有個叫許進的接待的我們,他說他是許波的哥,許波出門了臨走說是上海南。什麽地址也說不清楚,看樣子就是撒謊。”

  “許進?”狄凱問道。

  “對,叫許進。態度不錯,老奸巨猾,就是不說實話。”高明氣哼哼的。

  狄凱還記得12年前賣翡翠的就是許進,難道就是這個人?他是許波的哥?這不禁使他想起了停在別墅區外的出租車,想起了當時懷疑的許波。可是,這一切必須在抓獲李原海之後才能真相大白。

  狄凱又想起了“順風溜”,也許還得找他?

  兩個人正在商議怎麽辦,電話鈴聲響了。狄凱注意到是內線電話,他接起後傳來的是傅誌的聲音:“狄凱,你在幹什麽呢?”

  “和高明商議案子。”

  “好,我就找你們倆,你們兩個都到我辦公室裏來一下。”傅誌下令。

  “走,傅局有請。”狄凱抓起外衣對高明說。

  兩個人出了刑警大隊的小樓,來到了前樓,傅誌在等候。

  “找你們來就是為了許波的事,你們是個什麽意見?”傅誌開門見山。

  “聽局長的!”高明胸一挺。

  傅誌說道:“別,這樣的事你們刑警大隊親曆一線,熟悉情況。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因此你們最有發言權。你們發表完意見,咱們再討論。”

  狄凱伸手在傅誌的辦公桌上抓起一盒煙,自己點著之後,搖晃了一下說道:“事還在這個許進身上,許波不管到哪兒,他不能不和他說。”

  “那怎麽辦?他是一個證人,我們也不能采取什麽手段。”高明聽狄凱如此說,他有些沉不住氣。畢竟是他去找的許波,他的話有點反駁的味道。

  狄凱還是很平和地說道:“不,我的意思並不是逼這個許進說出許波的去向。我的意思是不是找個什麽人,或者采取個什麽手段迂回一下。這個許波我們是必找的,不僅是因為今天的案子,我的心中還是放不下12年前鬼樓的案件。”

  “噢!一件事把12年前的事扯起來了?好,你說說為什麽?”傅誌仿佛很感興趣,他也抓起那盒煙,並且遞給高明一顆。

  “12年前,許波的出租車就停在別墅區的外麵,也就是說,他有作案的時間。那個時候,他出獄不久,經濟上特別需要一筆錢來改變他的處境。也就是說,他占有作案動機。可是,後來出現了李原海,我們的偵察方向鎖定了。但這12年裏,許波就從那個時候發財起家,直到今天的新時代。當然,我的意思絕對不是說當初我們懷疑李原海有什麽錯誤。我的意思是他的出租車尾號與李原海出租車的尾號相似,也隻有查清了許波也更堅定了我們設李原海為第一嫌疑人的想法。另外,咱們青雲區這些年來有很多未破的刑事案件,我覺得,抓獲許波能破獲一大批。”

  聽狄凱說了這麽多,傅誌的臉上漸漸嚴肅起來。其實,狄凱所擔心和顧慮的也正是他心中所想。和魯軍在醫院裏的談話讓傅誌有了很多感受,雖然,魯軍向他默認了他對許波的判斷。但經驗老到的傅誌還是感覺魯軍有什麽話沒說,年輕人應該深沉,可他似乎過於深沉。回到家裏他向柳蘭聊起自己的這些感受,沒想到受到了柳蘭的一頓搶白:“你都說的什麽?人家魯軍是為了咱家姑娘受的傷。什麽深沉不深沉的?你們當公安的我看是都有病,見到什麽都懷疑。深沉有什麽不好?有事不說有什麽不好?我覺得那叫老練,那叫成熟。真沒見你這樣的,胡思亂想。”

  這一頓搶白還真起了作用,傅誌再也沒去問魯軍。但他心中這塊病卻去不了,尤其是女兒和他說的魯軍知道李原海在哪兒。他準備有空時和刑警大隊研究一下,畢竟李原海是全國通緝的要犯,一日抓不到,也是青雲區公安的一塊心病。

  聽狄凱說了半天,傅誌也開口說:“那你就說說采取什麽手段吧?不管怎麽樣,抓獲許波還是很重要的,我同意你的觀點。”

  狄凱想了一下說:“還是得從許進身上打開突破口,畢竟他們是親兄弟,而且許進現在替他看守新時代。無論從哪兒說,他都應該知道許波的去向。”說到這兒,他用眼睛掃了一下高明。高明可能是覺得12年前的案件與他沒有什麽關係,他的眼睛在打量著傅誌牆上的一副字:人不可有傲氣,但不可無傲骨。

  “好吧,你就用你最方便的手段,盡快摸清許波去向的情報。另外,我也得到一個情況,據說李原海現在山西惡水縣。我們再細細地探訪一下,摸到具體地點,我和你們親自去一次。”傅誌說道。

  狄凱驚訝地看了傅誌一眼,原來傅誌也知道李原海在山西惡水?看來,“順風溜”所言不虛。

  傅誌接著又說:“這雖然僅是個消息,我們也不能掉以輕心。畢竟我們老隊長死在他的手下,於公、於私,這個嫌犯我們是必須抓獲的。這樣吧,既然章敖已經抓獲。魯軍被傷害案就算是破了,在查訪許波去向的時候,重點還是找一找李原海的線索。”

  傅誌為下一步的工作定調,狄凱和高明齊聲回答:“是,局長!”

  看狄、高兩位隊長走出辦公室,傅誌心中一點兒也不輕鬆。經此一劫,他心中對魯軍已經失去了起碼的信任,這可是他未來的姑爺啊!曉梅是他的掌上明珠,而將曉梅托付給一個他不信任的人,傅誌想起來心中就滾過一絲戰栗。可是,他現在還不能說,不管是曉梅和柳蘭都會說他是神經病。魯軍的人氣,經此一劫,在曉梅和柳蘭那兒是絕對高漲。傅誌現在要是想說魯軍不好,那純粹是自找難看。

  然而,從感情上說傅誌也絕對不想出什麽意外。老隊長魯大治對自己有知遇之恩,魯軍對曉梅又有救命之德,傅誌豈能不知?可是他心中的那塊陰影卻是那麽難以抹掉,他對自己如何解釋,如何從好的方麵去理解都不行。如果,魯軍是因為自己的懷疑,自己的感覺而出現問題。那麽,對曉梅,對自己該是多麽嚴酷的事情?

  他雙手抱頭,嘴角叼著香煙狠狠地一口抽去。火光一閃,長長的一口氣,大半截香煙似乎被他吞到肚子裏。又是好久,就如一個人紮到水裏好半天才冒出來喘口氣一樣,那股藍色的煙霧才從鼻子裏噴出。立刻,他的腦袋被煙霧所包裹。

  外觀者清,當事者昏,傅誌一陣胡思亂想。在他理不出頭緒的時候,桌上的電話響了。

  他接過後,電話裏是柳蘭的聲音:“老傅啊!今天我做幾個菜給咱姑爺壓壓驚。你就是有天大的事,你晚上也得給我回來。”

  柳蘭竟然給他下了死命令,傅誌隻好諾諾連聲。老伴、老伴,傅誌可沒有勇氣弄得家庭不和,他隻有一條選擇,順從!

  放下電話,他的思路倒是有些清晰了。當務之急,還是尋找線索抓獲李原海和許波。一切隻能在抓獲他們之後才能有結論,自己的感覺隻能是感覺。就是形成卷宗,檢察院還會經常地說事實不清,證據不足呢!自己的那點懷疑不過就是懷疑而已,別看自己坐在公安局長的位置上,其實就大腦的思維來講不也是普通人一個嗎?有點經驗,也許更容易犯經驗主義的錯誤。想到這兒,傅誌竟然一身輕鬆了,可能自己就是杞人憂天。

  那麽,這個魯軍既然知道李原海在山西為什麽不說呢?想到這兒,剛剛輕鬆的傅誌突然又緊張起來。原來一個人坐在這兒想事,思維也會像過山車一樣,瞬間起伏。

  終於,時針指向17點,整座大樓漸漸地肅靜下來。傅誌的大腦開始重歸平靜,他又想起李原海,想起許波。12年的歲月,怎麽抹不平這過去的傷痕呢?剛剛想到這兒,有人敲門。他的辦公室分內、外兩間,外間格外寬大,有時會做個小型會議室。於是,他放開聲音喊道:“請進!”

  沒想到,門開後,進來的是一個黃色的長毛犬。傅誌一驚,後麵出現了一個盲童,一個中年婦女。傅誌認識她們,她們就是鬼樓案件的受害者。她們經常上訪,要求公安抓獲凶手,為死者的安息,為社會的正義。傅誌站起,讓她們坐。

  她們坐好,還沒有開口,傅誌桌上的電話響起。裏麵當然是柳蘭的聲音:“老傅,你怎麽了?人都來了,菜都炒好了,你怎麽還不回來?”

  “放心,放心,我再接待一個上訪人。然後,我馬上回家!”

  3

  狄凱打量著眼前的人,一個枯瘦雙腮塌陷的人。他眼睛很小,似乎深藏在布滿皺紋的肉皮裏。耳朵挺大,像人們常說的招風耳。普通的衣著,沒有絲毫特點的外形。唯一有所區別的是他的指甲,很長,而且,布滿黑垢。當他用顫抖的手接過一杯水時,狄凱注意到了他的指甲。狄凱心中不免暗暗歎息:這不僅是他不良的生活習慣,也是一個賭徒的工具。

  姚老六賭博一生,年屆半百,仍然是如此寒酸。可他仍然在賭,大把的鈔票扔在賭台上。肉皮縫裏的小眼睛漠然無神,不管是輸贏,那裏麵沒有一絲激動。金錢的散而複來,他無動於衷。也許,他已經到了一種境界,賭徒的境界。

  可是他的手已經練得爐火純青,那一手長長的指甲可以在你沒注意的時刻,在撲克牌上做出記號。按照行話,那叫作“全”,當然,那記號隻有他能看到,能看得懂。

  有著一副漠然的眼神和特長指甲的姚老六坐在明光派出所的辦公室裏,其原因當然是因“賭”被抓。在他的人生經曆中,這樣的被抓他已經不太好記了。因此,他坐在那兒也是一副漠然無畏的表情。習慣了!也許,對於姚老六來講這是他的另一個境界。習慣於公安人員審訊的境界,你看他縮著頭像個烏龜般,可他仍然是盡量瀟灑地向狄凱要了一杯水:“狄公安,我渴!”

  說起來,今天姚老六“掉腳”被抓,還與狄凱有關。

  “順風溜”絕對是一個“優秀”的情報員,他從來不被別人所注意,但他會巧妙而有效地注意別人。他接受狄凱的安排還不到48小時,電話就打在了狄凱的手機上:“狄哥,我已經弄明白了。”

  話說到這兒戛然而止,狄凱晃了一下電話,他認為是掉線了。可是,那邊又傳來“順風溜”的聲音:“狄哥!”又是半截話,至此打住。

  狄凱終於明白,他笑了:“好了,說吧!我會獎勵你的。”

  像線路被修複,一切立刻暢通。“順風溜”說道:“嘿,狄哥,咱哥們兒那算什麽?隻要狄哥在刑警大隊,為了狄哥的事,我跑斷腿都願意。”

  “得、得,閑話少敘。說,你弄明白什麽了?”

  “狄哥,我告訴你!”聲音立刻低了下來,“上次李原海捎回來的錢是交給姚老六的,姚老六交給他的兒子。”

  “誰是姚老六?”

  “賭博的,藍道。你到你們治安一打聽全知道,還判過教養呢!”

  的確不難,很快狄凱就把姚老六的情況搞到了手。這樣的人也算是“名人”,尤其是對於警察而言。姚老六歸明光派出所管轄,狄凱親自來到這裏,與所長商議一番,派出所采取了行動。對於姚老六這樣的,公安隻要緊一緊,對他稍微注意一下,立刻會發現他的行蹤。於是,派出所找準了機會,再一次將姚老六抓了一個現行。

  狄凱讓派出所處理其他的賭鬼,他要與姚老六單獨談談。

  姚老六端著那杯水,皮肉縫裏的小眼睛打量著狄凱。派出所的民警他全認識,平常沒有事,他最注意的就是派出所的動向。晚間的燈光亮不亮?今天晚上誰值班?派出所的警車開向何處?這都是每天姚老六注意的事項。他能叫出派出所每一位民警的姓啥名何?可是,這位漢子卻是少見。雖然沒穿警服,姚老六從所長對他的恭敬中判斷狄凱是個領導。什麽領導呢?大隊,大隊是什麽級別?姚老六的疑惑沒有多久,他就從狄凱的話中得到了結論。

  “姚老六,你知道我們是幹什麽的嗎?”狄凱開口,他的身邊還有一個刑警,因此,他口稱我們。

  姚老六雙手捧著水杯,木然地搖搖頭。

  “告訴你,我們是刑警大隊的。你明白我們為什麽找你嗎?”

  姚老六心頭有點恐懼,他當然知道刑警是幹什麽的?這也是他第一次和警察中的刑警打交道,一片茫然中他感到手足無措。他的習慣境界被打破了,他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刑警。他站起來,恭敬地說:“報告政府,我不知道。”

  一句話,讓狄凱心中更加有數。

  “姚老六,你是受政府教育過的。我簡單和你說,你的麵前擺有兩條路。一條,配合我們,我將你交給派出所我就不管了。你要是不配合我們,我將你帶走,以窩藏罪刑事拘留,你看你選擇哪一條?”

  真是“響鼓不用重錘”,姚老六再一次地挺直胸脯說道:“報告政府,我一定配合公安。”

  姚老六一改萎靡之風,刹那間瞳仁發亮,聲音變響。

  “好,識時務者為俊傑。你也知道李原海的兒子還在我們手裏,他會說什麽,我想你也不是傻子。我現在就問你一件事,李原海在哪兒?”

  說完這話,狄凱兩眼直逼姚老六。

  原來如此!姚老六立刻明白了麵前這位大隊的意思。

  “報告,李原海在山西惡水縣挖煤。”

  “說說,你知道的具體情況。”狄凱緊追不舍。

  “我記不清是哪一天了,來了一個人。找到我後,給了我一個信封,裏麵是錢。來人說,是李原海交給我的,讓我交給他們家。”

  “你怎麽知道他在哪兒?”

  “來人說的,我還招待了他一頓飯。李原海捎的信,告訴讓他兒子過去看他。”

  這樣?看來這個李原海過了這麽些年,認為事情已經過去。狄凱心中暗喜,這證明他不會有防備,正是抓捕他的好機會。

  狄凱又問了姚老六一些詳細情況,姚老六不敢隱瞞,所有他所知道的都告訴了狄凱。最後,狄凱鼓勵他一番:“不錯,你這個態度不錯。我們可以將你交給派出所處理,但是,你要記住,今天和我的談話絕對保密。否則,後果自負。”

  姚老六鞠躬示謝,狄凱不耐煩地一揮手說:“得、得,以後你好好做人。多大歲數了?總在這道上混你什麽時候是個頭?你看看你這樣,這麽些年你混好了?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改邪歸正吧!啊,姚老六,這算我給你的忠告。”

  姚老六諾諾連聲,似乎一副悔改之意。

  離開派出所,狄凱開車直接駛向局裏。到了局裏,他沒回刑警大隊,而是上了四樓,進了傅誌的辦公室。

  那天,盡管傅誌的心情多麽沉重,但他回到家裏的時候必須歡笑。尤其是妻子一番心情,女兒的朋友來到家中。傅誌不但想管好公安局,他也想和諧整個家庭。

  也許,隻有魯軍能夠看透傅誌的心情。因此,他什麽也不說,默默地喝酒,默默地為柳蘭夾菜,給他夾菜。偶爾兩個人的目光一對,又都慌亂地躲開。傅誌暗罵自己荒唐,從普通刑警一路殺來,經過多少風雨?麵對魯軍,好像自己是個初出茅廬的青澀警察。

  等魯軍和曉梅離開,傅誌躺在床上默默地回味,他這才找到原因。他太愛自己的女兒了,而自己的女兒如果丟掉了愛情,那會是多麽殘酷?而女兒的幸福,她的愛情就在魯軍的身上。這是魯軍的優勢,因此,傅誌害怕了。他的青澀,源於他的害怕,想到這兒他狠狠地一拍床板。終於引得柳蘭發怒:“你幹什麽?”

  今天,他看狄凱走進他的辦公室,看狄凱興衝衝的表情,他明白,消息有了。

  “說說吧,怎麽回事?”在狄凱麵前,他的權威瞬時間就能找到。

  “傅局,李原海在山西惡水縣青溝煤礦。可能是時間長了,他也大意多了。他打發人往家裏捎錢,這人被我找到了。”狄凱一臉的興奮之色。

  “噢,好啊!那一個呢?”令狄凱沒有料到的是傅誌語氣一轉,問起了許波。

  狄凱一愣說:“沒有那一個的消息,那小子很神秘,一點兒痕跡也沒留。我這是從一個咱們使用多年的一個特情那兒上來的消息,他隻知道李原海,許波的消息他還摸不到。”

  “也好,知道一個我們抓一個。你要立即組織人員,要精悍,我可以和你們一起去。”傅誌終於開始肯定狄凱的成績,狄凱這才高興地坐在傅誌的對麵,抓起他的煙抽了起來。

  傅誌看了他一眼又說道:“另外,自從你上次說出對許波的懷疑,我也十分同意。你對那個新時代還是不能放鬆,許波那麽大的一個買賣,他是不會不和家裏聯係的。”

  “放心,高明對他那裏已經采取了手段。有消息隨時會通知我們,我們專抓李原海就是。”狄凱微笑著說。

  “狄凱啊,你說出對於許波的懷疑也引發了我的聯想。你說,當初聞文君從美國回來清點物品的時候,曾經說過,僅名表他們家就有一盒,溫婆的手飾無數,家中的保險櫃全部被盜。可12年前我們就繳獲了一個翡翠如意,其他的東西我們到現在也沒發現。就李原海那個破家,我們去了多少次,什麽也藏不住啊!再說了,他們家要是有錢,李方舟也不至於為許波趟這樣的混水。”

  “傅局,你的意思?”迎著傅誌的目光,狄凱問道。

  “我琢磨著你說的可能對啊!當初你就懷疑過許波。”傅誌看狄凱抽完了一棵煙,他將桌上的煙又向狄凱推了推。

  傅誌一臉的凝重,狄凱迎著他的目光頻頻點頭。的確,12年前他就將這懷疑的目標報告過傅誌,得到過傅誌的支持。換句話說,二人在這件案子上也算是心有靈犀。

  傅誌又說道:“我們也專門調查過他,當時他是個三更窮、五更富的街頭小混子。可是,從那兒以後他逐步起來了,還成為了一個什麽民營企業家。這錢是那麽好賺的?我的意思再清楚不過,既然這次他犯在我們的手裏,那麽借此機會,我們爭取將6·16案件一塊查個水落石出。這樣,也可以解除我們心中的一切疑問,還事情一個公道,也算對得起我們的良心吧!”

  一席話,讓傅誌說得很傷感。

  狄凱沒有領會傅誌的心情,也沒有悟出他的意思。他隻是覺出傅誌和他的親近,以及二人觀點的一致。這讓他很高興,他站起身來表態說:“你說得對,傅局,6·16案件對於許波的懷疑不能解除。這的確是個好機會,可這許波跑得太快了。我們暫時還無法找到他的線索,隻能是先放一放了。”

  傅誌說道:“不急,我們可以外鬆內緊,加強對新時代的秘密監控就行了。都12年了,李原海不也出現了嗎?這就和抓魚一樣,你動作一大,它就沉到水裏,你躲到一邊它就遊到你的眼前。”

  狄凱點頭,他說:“傅局說得對,大千世界,不一定什麽時候就碰上了呢!當初,魯大隊也不是無意中碰見了李原海嗎?”

  “說得對,但我們可不能像魯大隊。當初他是沒有準備,連把槍都沒帶。偶然相逢,魯隊長也算是忠於職守。12年了,他的靈魂也應該得到安息。李原海不落網,天理難容!6·16案件不破,同樣是天理難容。”傅誌突然有點激動,他一揮手,仿佛是要砍斷什麽,也像是要砸毀什麽。反正,給狄凱的感覺,他的決心很大。

  兩個人當天議論得非常投機,一時興起,傅誌又一次將狄凱拽到了家中。他從心裏升起了一種要和狄凱痛飲一番的願望,雖然,他的願望被柳蘭壓製,但他還是少喝了一點,狄凱還是一瓶。

  兩個人情投意濃,但是,他們都沒有想到的是狄凱竟然是一語成讖!

  4

  巷道斜斜的,像從獅子張開的猙獰的大口中吐出兩條細細的鐵軌。許波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鐵軌,他用腳踢了一下,鑽心地痛。一輛鐵皮小車被一條鐵繩緩緩地拽上來,上麵裝滿了烏黑的煤塊。

  “怎麽樣?兄弟,下去看看?”卞成龍用胳膊拐了他一下。

  許波回頭,見到卞成龍手拿了一頂安全帽,笑嘻嘻地看著他。

  來到這青溝煤礦好多天了,卞成龍每天都領著他到處去走。私下裏他和許波說:“熟悉一下環境,這裏別看是荒山禿嶺,要是想藏起個把人來容易得很。這山溝裏有的是真的、假的、廢棄的洞口。隨便找一個,無論多少人梳篦子一樣在這大山裏梳它幾遍,我保證他誰也找不到你。”

  卞成龍的臉上多了一道疤,那道疤斜斜的從他的左眼下一直到右邊的嘴角處。這是許波再一次見到卞成龍後,突然發現的。這似乎破壞了他臉上的“風水”,也似乎重新凝聚了他臉上的“風水”。卞成龍和他說:“我找人看過,那人說這道疤抓起了我的地宮和人宮,注定我中年和晚年要走大運。”

  別說,仔細看去,那道傷疤像一條爬在他臉上的百足之蟲,改變了他從顴骨到下頦的五官布局。除了使他那張臉更加恐怖猙獰之外,的確是和以前不一樣了。那麽,這改變從外觀上說是不好看了。不過,這風水的學問於好看和不好看沒多大關係。像三國的劉備,據說是大耳垂肩。你說像豬一樣的兩個耳朵垂在肩膀上能好看嗎?可他因此而為蜀漢之主。

  這卞成龍在這荒山的械鬥中被人砍了一刀,可他帶著滿臉的血光冒著更大的殺氣一步也不退。手中抓起兩管炸藥點著後舉過頭頂,眾人立刻一聲喊,瘋狂作鳥獸散。他大叫一聲,炸藥扔到礦井裏,轟然一聲,硝煙過後礦井坍塌。

  從此,卞成龍、“龍哥”成了這百裏礦山的一座神。雖然是凶神,可仍然好使。沒有人敢惹他,他占領了這座礦井成了煤老板。

  因此,卞成龍經常地對著鏡子,摸著那條恐怖的傷疤,沾沾自喜。

  也是,這地下挖出的黑色石頭,竟然是一天三漲。當初60元一噸的,今天已經是380元了,價格幾乎是當初的6倍,而地下礦工們的工資還是原地踏步不動,這增加的龐大利潤全部進了卞成龍的腰包。當許波在這大山裏找到卞成龍的時候,他可不是當初在連大市的窮大哥了,他已經富得流油了。

  看到許波他十二分高興,拽著許波的手說:“波子,不走了。別看這兒荒山禿嶺,地下埋的是金子,烏黑的金子。等咱哥們掙足了錢,到加拿大去玩兩天。連大市算什麽,毛毛雨。”

  許波看了看這周圍高聳的大山,他在心裏搖搖頭。他可不想在這兒,怪不得叫惡水縣,在他的眼睛裏這全是窮山惡水,一點意思也沒有。不過,他還是說:“大哥,走什麽走?來到這兒就是投奔大哥的,從此,我就是大哥的小弟。你指到哪兒我打到哪兒,保證不說二話。”

  許波清楚的表態,讓卞成龍分外高興。他了解許波,這整個山洞裏的人沒有一個能趕得上許波,全是他媽的木頭。就一個李原海,也是木頭中的木頭。也就是看在連大市老鄉的麵上,而且,他還有把力氣還挺凶悍,卞成龍讓他當了一個工頭。有了許波,卞成龍感覺他多了一條臂膀。闖江湖、“跑”社會還得過命的哥們,他相信許波是他的哥們。

  許波戴上安全帽,兩個人上了鐵皮車。那車卸完了煤,成了一個空車,二人坐進裏頭,絞盤機一放,他們就順著那兩條鐵軌下了礦井的深處。

  卞成龍的礦井是個斜井,可是下到底部,再到掌子麵就得步行。掌子麵很矮,許波低著頭進到裏麵,看到是幾個工人正在抱著一個風鑽在打眼。當先一個身高馬大和許波差不多,正是李原海。今天是他的班,他不幹活,但要指揮和管理這群工人。

  看到是卞成龍和許波到了,李原海過來一哈腰,非常恭敬。

  許波看到他,召喚道:“你跟我來一下。”

  回頭他又向卞成龍說,我要和大老李說點事。卞成龍一揮手說:“隨便!這些工人你隨便調遣,誰要是不聽你的我就打折他一條腿。”

  在井下轉了一圈,許波對這裏更是失去了興趣。什麽呀,黑黑的,就一盞電燈。還有的就是工人的牙齒和白色的眼仁,其餘的漆黑漆黑的。這樣的地方,縱有百萬金錢又有何用?真不知道,卞成龍不但是看上了這個地方,而且,他也愛上了這個地方?

  這次是三個人,專門為他們開了一趟車。坐著那個到處是煤灰的鐵皮車,他們三個上了井口,突然的光亮讓許波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他向後一擺手,李原海順著他的手勢像條狗一樣跟上了主人。卞成龍理也沒理,任由許波安排。

  轉過礦井上麵的一幢房子的後麵,許波站住了,他猛地一回頭,兩隻眼睛怒視著李原海。

  再看李原海,滿頭花發,兩眼呆滯,破爛的衣衫披滿了煤灰。腳上一雙膠鞋,露出了灰色的大腳趾。12年前,他跑到這個大山裏,無意間下了礦井。雖然礦井裏黑暗、潮濕,可他卻喜歡上了這裏。為什麽?漆黑的礦井,漆黑的煤炭,漆黑的同伴。不知為什麽?這黑和安全好像是融在一起。比如黑夜中,他就格外地感到安全。因為沒人看到他,而伸手不見五指,以及這漆黑的山洞和井裏他會更安心。說到井,開始李原海也奇怪,後來他明白了。井,分為斜井和直井。斜著下的叫斜井,直上直下的用一把轆轆搖上搖下的叫直井。而不管是什麽井,井的裏麵全是黑暗,他也很願意往井裏鑽。

  在這井裏他待了12年,開始沒有工資,老板隻是給他管飯。工資全在老板的賬上,七扣八扣的就沒了。李原海不敢反抗,他也反抗不了。工頭拿個鞭子,老板有條黑貝,大山裏他們就是皇帝。偶爾有個人來,老板立刻用車拉到鎮上,好酒好肉打著飽嗝再給他腋窩裏夾上一條香煙讓他走路。

  也好,沒有外人來,李原海更安心。他有的是蠻力氣,吃飽了再幹,一點事也沒有。在這礦井裏他是一等一的勞力,等卞成龍來了,將他提拔為工頭,還給了他兩千元的工資。也是時間長了,他有些麻木,覺得很多事是時過境遷。他試探著將攢下的一點錢找人捎回家,雖然沒有回信,可也沒有引出什麽麻煩,他的心裏更踏實了。

  但是,麵前的這個人讓他不踏實了。看他的臉上疙瘩溜秋,兩隻眼睛透著刺骨的寒意凝視著他。這是怎麽了?不都是連大市人嗎?李原海不解地問道:“二哥,怎麽了?有什麽事要吩咐?”

  12年的磨煉,李大傻早已經不是當年,他知道說話了。

  “李原海,你知道許進嗎?我是許進的弟弟我叫許波。你知道什麽意思了吧?你個混蛋,你騙了我哥哥,毀了他一生,你知道嗎?”說話間,許波一步步逼來。李原海在他的氣勢麵前步步倒退,並慌慌地連連搖手。

  他已經沒有了當年的勇氣,他十分害怕地說道:“二哥,那都是過去了,我哪兒知道啊?”

  “放屁!你賠我哥的錢,連本帶利你給我算清了。”話音沒落,“啪”的抬手就是一耳光。許波一出手就收不住,兩隻手左右開弓,在李原海的臉上製造一聲又一聲的脆響。

  李原海不敢還手,也不用手去擋。他伸著頭,任許波的手在上麵抽來抽去。好像他的臉部沒有神經,手掌打上不會痛。但他腳步後退,盡量躲避許波的暴打。

  他的姿勢讓許波越來越惱怒,他終於飛起一腳結結實實地噔在李原海的腦袋上。李原海再也頂不住,龐大的身軀像條裝滿了糧食的麻袋,“咕咚”一聲栽倒在地。

  李原海的肌肉很硬,許波的腳踢在他的身上感覺自己很痛。而李原海不喊也不叫,打在他身上似乎是打在一個沙包上。即使是這一腳將他踢倒在地,嘴角滲出鮮血,但他仍然是沒有求饒。也許,他習慣了,這麽些年裏他也沒少挨打,隻是默默地承受著。

  聲音的異常引來了卞成龍,他雙手抱住臂膀好像是觀賞節目一般觀看了一會。終於在李原海滿臉是血的時候上前拽住許波:“唉,兄弟,為了這樣的人不必動氣。”接著貼在許波的耳朵上說,“輕點,兄弟!我們還得留著他幹活呢!”

  然後,他向倒在地上的李原海踢了一腳說:“回去洗一洗,放你半天假。”

  李原海費力地爬起,他聽話地轉過身去抹了一把嘴角的鮮血,走向四麵漏風的工棚。大門口有兩條凶悍的德國黑貝,它們像哨兵一樣來回巡邏,眼睛充滿血絲吐著血光。

  李原海知道,這裏的工人沒有人敢越雷池一步。不但老板的打手們會將你像抓雞一樣抓回,這兩條訓練有素的德國牧羊犬也會在瞬間啟動。它們尖利的牙齒和喉嚨裏吐出的吼聲會讓你心膽俱裂,腰腿發軟。

  走進這裏,你要是想出去,那可是難上加難。除了像李原海這樣根本就不想出去的。相反,他將這裏和這裏采取的措施當成了安全島。可是,畢竟12年了,時間會淹沒許多,也會改變許多。歲月的消磨,使他心裏對自由和老家的想往倍增。

  進了工棚,他拿起一個塑料盆到外麵打了一盆水。然後,他拽下一個漆黑的手巾正要扔到水盆裏。晃動的水麵浮出了一個人的臉,那臉青紫,還有瘀血。李原海對著水中那張臉愣了好久,突然,如暴發的山洪,也像拉響的警報,“嗚嗚”的哭聲悠長而淒涼。

  工棚裏他痛哭失聲,沒有工人,工人都在井下。隻有他自己,這讓他的哭聲更長久。終於,那聲音由高入低,由長入短。李原海在一頓號哭之後,心胸處卻敞亮了許多。他將那手巾扭幹在臉上慢慢地擦起來,輕輕地好像第一次珍惜自己的臉。盡管那臉已經是皺紋密布,盡管那臉皮像橘子皮一樣凸凹不平。

  12年了,隻有這次,在許波一頓暴打之後,他才突然感到這裏的恐怖。這裏哪兒是什麽安全島?這裏和地獄差不多,每天都在地下,在地下生存,在地下勞作。一次塌方,就在李原海的麵前,兩個工友永遠地埋在了井下。

  隻有在這一刻他才感到後悔,他不應該跑,即使犯了殺人罪,聽憑法律處置而已。死並不可怕,而這樣活著才是最可怕的。

  有了這個念頭,李原海渾身一顫。他呆滯的目光突然間有了光亮,並迅速地轉了一個360度。眼睛也如探照燈一樣掃了一圈,工棚裏靜悄悄的。

  不一會兒,工棚裏跑進一個人。李原海知道那是卞成龍的小跟班,平常給卞成龍打個洗腳水什麽的。他跑進工棚裏叫道:“李叔,快下井吧,龍哥不高興了。”

  李原海木然地點點頭說:“馬上!”

  小跟班前腳一走,他立刻將自己的臉揉了揉坐著鐵皮車進了井下。

  當天晚上,恰逢月黑風高,李原海慢慢地爬下通鋪,悄悄地摸出工棚。然後,他從懷裏掏出兩個饅頭,那饅頭已經被他泡過了酒。這饅頭被兩個黑貝一口吞掉,不久,它們就如醉漢一樣躺倒在了大門口。李原海拔開他的大腳板向黑黝黝的大山裏跑去,頃刻間,大山就吞沒了他的身影。

  在惡水多年,李原海就到過鎮上,那還是卞成龍接管煤礦之後。而外麵的世界,如何去通向外麵的世界?李原海還得像一個小偷一樣慢慢地在大山中摸來摸去。

  這裏的山光禿禿的,一覽無際。他不敢大意,盡管卞成龍對他的逃跑理都沒理。他和許波說:“老家夥了,跑了更好,你也別指他會給你賠什麽錢。你在這兒,用不了幾年,肯定比你在連大市掙得多。”

  沒人追他,他卻不時地要在哪個山洞裏躲一天,天黑時再往外走。背上背著準備好的幹糧,渴了喝點山泉水。不知幾天後,他終於來到了一條公路邊。

  筆直坦蕩的柏油路,像一條巨蟒伸向無盡的遠方。他真不知道,這條路是不是能夠伸向連大市?站在路邊,看到藍天上的浮雲,李原海12年來第一次感到自由和他無非是咫尺之遙。

  一輛白色的吉普車沿著柏油路駛過,李原海也是靈機一動,他向吉普車揚起了手。沒想到,吉普車戛然而止,一個人跳下車仔細地打量起他。李原海有點暈,他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那人一聲高叫:“李原海!”

  無巧不成書,狄凱大叫一聲,早有跟來的刑警給他戴上了手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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