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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雅倩頭腦亂極了,生活中的天崩地裂,人生舞台的燈光變幻。盡管她是一個律師,盡管她是舅舅眼中的才女,可是,她的頭腦中仍然是亂麻一團。理不清!她無論如何也理不清這團亂麻。怎麽搞的?她,公孫雅倩竟然住進了這裏!連大市看守所的女監舍!
天花板上是一個昏黃的燈泡,而且,通宵不滅。鄰床的肥婆呼嚕震天動地,頭床的悍婦橫眉立目。她無論如何也睡不著,輾轉反側,時間稍停,那個肥婆呼嚕中斷,一聲大喝:“咕噥什麽?不願意睡覺滾床底下去。”
雅倩立刻不敢再動了,盡管是長夜難眠,她也得挺直身軀微合著眼睛慢慢地消化。無奈啊!這裏不是她的律師事務所,也不是她的家。這些無理女人的嗬斥,她隻能忍受。她不可能反抗,她沒有反抗的本錢。第一,她沒有力氣不是對手;第二,她也不能動手,她是一個知識女性。
公孫雅倩腦海裏幻化出無數個圖案,有的是真實的,有的是虛幻的。
她的腦海裏出現了一個青年,眉清目秀並有著雪白牙齒的一個青年。他剃著光頭,裸著上身扣著一個馬甲。胸肌很發達,心窩處刺有一個張開大嘴的豹子,左臂上刺著一個“忠”字,右臂處是一個展翅欲飛的鷹。
公孫雅倩很有興趣地看著他,心裏盤算:從麵相看倒是像李方舟,典型的一個美男子。從體形上看,典型的一個球員。她的身邊坐著李方舟,公孫配合他來接見提審。
青年看了他們一眼,大乎乎地坐下,沒等她們開口他就說道:“大哥又把你們打發來了?大哥真是多餘,我向北跟著他也不是一天兩天,說過的話我不能忘。不管是公安局還是檢察院,刀架在脖子上我也不會改口。”
向北說得斬釘截鐵,鋼牙錯咬,眼睛裏是一股蠻橫的光。
對於雅倩來講,她的心中一滾過一絲戰栗。在她的律師生涯中這是她第一次代理刑事案件,而且是有李方舟的陪同。她沒有見過這樣的被告,也沒和這樣的被告打過交道。因此,在向北的目光向她掃來的時候,她的目光趕緊移向了別處。
向北緊接著對李方舟說:“李哥,給顆煙抽唄?”
李方舟眼睛向審訊室的外麵看了一眼,向北立刻說:“放心,都是大哥的朋友。”
抽著了李方舟給他的煙,他一麵噴雲吐霧一麵說:“李由這小子,純粹是個慫包。叫公安局的一忽悠,什麽都說了。你放心,我和公義都是按照你交代的方式說的。大哥也傳進話來,讓我一切都聽你的。今天,你們就是不來,我也知道怎麽做。”
向北的話明顯然讓李方舟舒出了一口氣,但是,他指了指胸前戴著的一個奇怪的徽章仍然叮囑他道:“李由這邊兒一會我和他談,你在裏麵還得管住他。千萬不能說出真相。你這邊要是交代了,不但你們完,我也得跟著栽,還有你大哥都會有麻煩。”
李方舟說的是真心話,因為,他與雅倩商量後,曾經找過雅倩的舅舅。趙日潭非常地深沉,他說:“反正這件事如果是事實,向北可以免予起訴。如果是假證,不但他們完,你也完。”
看起來是沒有退路了,李方舟隻能鼓足勇氣往前走。第二天,他領著雅倩就來到了看守所。
“放心!李由是我一時疏忽,忘了管教。我咳嗽一嗓子,他馬上立正。這樣的事兒再不會出。”向北一揮手。
看向北如此自信,李方舟的膽子也大了起來,他壓低聲音再一次告訴他們應該如何說。向北站起來告辭的時候說:“李哥,你回去告訴大哥,給我買十條中華,十條黃鶴樓。除了我,這裏還有這麽多管教大哥,我不能吃獨食啊!”
公孫雅倩聽後,心中非常地不屑:這人如此狂妄,他們家開煙草公司的?
然後是李由、公義,三個青年,長相不同,聲音不同。可是,雅倩有一種感覺,他們的語氣卻是驚人的相同。張揚、狂妄,仿佛是他們的通病。
一番叮囑下來,看守才出現在接見室。他向李方舟笑笑,然後回頭帶著疑犯就走。雅倩覺得那笑容很詭譎,很莫測,意味深長。
離開看守所,李方舟一句話同樣使雅倩感到意味深長:“許波真是手眼通天呐!”
雅倩心裏不服,她說:“鬼道!”
李方舟立刻沉默,再也沒有說話。也許,公孫雅倩一句話點到了他的心裏。
她慢慢地、輕輕地翻了個身,這次還算不錯,可能是沒有聲音。那個打呼嚕的肥婆並沒中斷雷鳴般的鼾聲,也沒有人嗬斥她。她的腦海裏又出現了一個畫麵,那是在她們的律師事務所。
這裏是一個大廳,所有的人都在自己辦公桌的四周圍了一個不到一米的圍欄。那圍欄輕巧漂亮,站起來,可以看到同事。坐下去,就是自己的天地。據說,這也是與國際接軌,這叫藍天作業。許多人都在一個大辦公室,許多人之間沒有秘密,因此,也就杜絕暗箱操作。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可以減少腐敗的發生。
這個大廳裏八張辦公桌,六名律師,兩名法律工作者。李方舟與公孫雅倩是律師,他們在最裏麵的兩個桌,是雅倩特意調整的。
有人敲門,門是開著的,雅倩抬頭發現來者是在敲開著的門。有人在邊上喊道:“請進!”進來的人很瘦,刀條臉,後麵一個也很瘦。但是,他們立刻吸引了所有的律師們的目光。原因很簡單,他們穿著警服,原來是兩個警察。這應了一句話:無事不登三寶殿。也就是說,到了醫院,估計是為了看病;進了飯店,估計是為了吃飯;那麽,警察來到這裏,估計應該是為了執法。
果然,兩個警察走到李方舟的麵前,其中那個刀條臉很客氣地問道:“這位是李方舟吧?”
李方舟沒等回答,公孫雅倩搶先說:“是,這是我們李律師。”
刀條臉一揮手,另一個瘦點的警察從臂彎裏夾的公文包裏拿出一張紙。然後,他聲音很低,然而卻不比驚雷的效果差多少。因為,他聲音敘述的內容是雅倩無論如何想不到的:“李方舟,依據刑法六條一款的規定,你被青雲區公安分局刑事拘留。”
李方舟先是驚愕,後是緊張,再是憤怒。刹那間,他的臉色絕對不亞於六月天,頃刻間變幻無常。等那個警察給他戴上手銬後,他叫道:“憑什麽?我是律師!”
刀條臉很沉著,一字一頓地說:“你不知道嗎?偽證罪!”
李方舟不喊了,他的臉色蒼白,繼而轉向公孫雅倩說:“找一下舅舅。”
話音剛落,外麵又進來兩名女警察。她們走到公孫雅倩麵前問道:“你叫公孫雅倩嗎?”
“是,我叫公孫雅倩”沒人替她回答,她隻好自己說。
接下來,是一樣的程序,一樣的方式。
終於,他和她,兩個分別上了一樣的車,進了同一個地方。
雅倩明白了,她被帶到了看守所。連大市監獄!
她頹喪極了,木然地接受悍婦的一切指令。在遭受一切羞辱之後,她被允許躺下。
簡直是不可思議,她公孫雅倩怎麽來到了這裏?她長出一口氣,那氣緩緩地,從丹田的深處呼出,噴向被昏黃燈光包裹的空間。緊接著她的眼淚奪眶而出,並且再也止不住。
終於,陽光射進了一尺見方的鐵窗。悍婦立刻發布命令:“9號,倒毛罐!”
合衣倒臥的公孫雅倩努力爬起,肥婆一聲大喝:“怎麽、沒聽著?”
緊接著公孫能感覺到,大腿處著實挨了肥婆一腳。她明白了,自己就是9號,而毛罐自然就是尿罐。所有人一宿的尿液就由她來倒,這是她的“徭役”。
公孫雅倩在這裏似乎失去了自我,一時間,她有些不知道自己身為何人!
終於,看守拉開了鐵門,有人喊:“公孫雅倩,提審!”
一個女警察帶著她穿過漫長的走廊,兩側的鐵窗裏射出驚訝而漠然的目光,這目光落在公孫的身上,她格外難受。女看守在她的身後嘟嘟囔囔:“公孫雅倩,什麽名字?真囉唆!和人一樣挺麻煩的,前麵一樣,後麵一樣。”
這話都沒有意義了,公孫雅倩聽到無非是喝了一口白開水,一點也沒有刺激。真的,人到了一定時候,很多東西都沒有了意義,包括人奪人搶的金錢。
走進審訊室,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刀條臉。她已經知道,那人就是青雲區公安局預審科長習海。躺在監舍裏,她也對自己的行為梳理了一番。實際上,李方舟帶著她那就是犯罪。他們的犯罪不是針對他人,他們所針對的嚴格地講就是這個習海。他是警察,而且是個預審員。改變疑犯口供,改變案件性質,不就是和預審員叫板嗎?遠看,他們是在戲弄法律,近看,他們不就是戲弄具體執行的警察嗎?
沒有李方舟在身邊,公孫腦海裏逐漸清醒。也許,她陷得太深,情海無邊,一個李方舟使她亂了方寸。另外,也是她涉世太淺。公孫雅倩在一番痛哭之後,她也想了很多。人生的巨大落差,讓她明白自己所學的法律的確是一部高壓電網。對他人是這樣,對於她,一個律師同樣如此。
“請坐!”沒想到,習海如此客氣,這讓公孫雅倩從心裏對他產生了一種好感。
“謝謝!”她坐到了習海的對麵。多少次,她曾經坐在習海的位置上,可現在,她坐在了她不應該坐的位置。
果然,習海開口:“公孫律師,實際上那個位置不是你應該坐的。你把自己陷得太深了,你怎麽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與李方舟去教唆那些被告,讓他們去翻案?你身處險地,你卻不自知。現在,你後悔了吧?”
公孫木然地點點頭,臉上還有淚痕。
習海繼續說道:“你不要認為我是危言聳聽,我可以告訴你。你們的接見室裏,我們的監控錄像並沒有失靈。有人是向你們發出錯誤的信息,你們也是受了誤導。”
原來如此!公孫想起了,那個看守詭譎的一笑。
她的精神徹底崩潰,眼淚再一次流了下來。
“公孫雅倩,我們知道自始至終你都沒向疑犯教唆什麽。可是,你依然是同犯。這一點,不需要我和你解釋吧?但是,你記住,我們公安對於犯罪人員是看得清的。誰是故意犯罪?誰是隨意犯罪?接沒接受委托人的錢財?有沒有與委托人的密謀?我們都有所掌握,有所分辨。我們辦案多年,我們肯定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今天,我希望你能配合我們,將所有的事實搞清。請你相信,公孫雅倩律師,隻要你講清事實真相,我們一定會秉公處理。公安警察也絕對不是想將誰一棒子打死,我們還是希望能夠做到懲前毖後,治病救人。何況,你年輕,剛剛踏入律師界,前程似錦。我們也不希望,一朵花兒早早枯萎。”
真沒想到,叫習海的警官有如此好的口才。他說得有理有據,所有的話都直入公孫雅倩的心坎。公孫雅倩此刻聽起來,這話是如此親切,如此鞭辟入裏。所有的話似乎都是在為她著想,為她指出一條明路,她要是再不走可就不懂道理了。
“習警官,我說,我將我所知道的全部告訴你。”一席話,公孫雅倩早就按捺不住了。現在,她沒有什麽別的想法,她就是希望將他所知道的,甚至是所猜到的,全部告訴習海。因為,目前,這個習海是她全部的希望所在。她絕對不能浪費這個機會,監舍裏的悍婦實在是太可怕了,她不想回到那兒去。
“給她一杯水。”習海指揮身邊一個女警官。那個女警官,用一次性的杯子給她倒了一杯礦泉水。
“好吧!公孫雅倩,說吧!我們會把你的供述記錄在案的。也會考慮你的表現。”
七天之後,刑拘到期,公孫雅倩被釋放。原因,當然是罪行輕微。
2
連大市是座海濱城市,這裏不缺水,卻缺雨水。常常是天空陰得可以滴水,但是,一陣風來又是雲散霧開。即使是六月天氣,也是雷聲隆隆雨點稀少。
走在傍晚的馬路上,一陣雷聲傳過,天下掉下幾個雨滴。這雨滴掉在身上涼颼颼的,一時間,馬路上徒步的人們加快了腳步。很多人跑進了街邊的商店、超市,欲借那兒的一方“寶地”避開零落的雨花。
趙日潭不為所動,盡管雨花打在赤裸的臂上涼意森森,可他仿佛沒有了感覺。自從下了公共汽車,他就這樣信步走著,不快也不慢。
他穿著一件白色半袖衫,一條藏藍色製服褲,一雙圓頭皮涼鞋。加上他“聰明絕頂”的頭和腋下夾著的方形公文包,誰看誰都會在第一眼印象中給出“公務人員”的結論。趙日潭處在半百的年齡,人生的金秋時刻。可是,突然之間他感覺力不從心,有一種被淘汰的感覺。這感覺非常地不爽,這使他的步伐四平八穩,根本就沒在乎清涼的雨絲。
下班之前,檢察長找他談話。他向五樓進發的時候,心中就湧上了一種預感。機構改革,他這個年齡到了讓位的時刻。別看他就是一個檢察院二科的科長,然而,他是人大下文的副處級檢察員。這官沒有也罷,有了,一旦失去總會有一種失落感在心頭。大概,檢察長是要他讓位吧?
帶著這個疑問,他推開了檢察長的門。
沒出所料,十五分鍾簡短的談話:根據工作需要,組織決定你到反貪局去工作,級別不變,仍然是副處級。職務不予保留。當此機構改革這是大勢所趨,你是老同誌,我不說你也明白。我們院裏還有要離開領導崗位的老同誌,你要做好帶頭工作。
院長沒羅嗦,也沒征求他的意見,事情就這麽定了。
下班後,他擠上了公交車。說起來,這個趙日潭是院裏的廉政模範。他沒有車,衣著也非常普通。雖然是擠公交車,全院他總是第一個先到,最後一個離開。但是,即使是模範也逃不脫這個結局。歲月無情,人生如夢,誰也抗拒不了自然的更替。他明白,雖然是到反貪局還有他一份工作。可是,他的心裏還是充滿了英雄遲暮的感覺。
不知是趙日潭做得對,還是這雨就是下不大。快到自己居住的小區了,雨過天晴,西邊雲隙裏射出一綹陽光。陽光血紅,趙日潭突然想起“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的詩句。
他加快腳步,走進小區。
那天晚上,他讓老伴炒了幾個菜,著實地喝了一把。他想求一醉,可在半醉之間,他再也無法下飲。朦朧中,他哼起了小曲:“早也盼、晚也盼。”
正在他進入狀態時,家中的電話響了。
老伴先接電話,然後,她拿著話筒說:“老趙,找你的。”
老趙起身接過電話,對著話筒大聲說:“喂,哪位?”
“趙先生,聲音這麽大?看起來,年齡雖然大了,底氣仍然挺足。”電話裏的聲音很有磁性,是聽起來很入耳的那種。可是,趙日潭聽不入耳了。不知為什麽?此刻,他最煩的就是有人說他年齡什麽的。他毫不客氣地扔下電話,口中憤憤地嘟囔道:“臭貨!”
酒喝得身上發熱,他就穿了一個小背心。可能是煩躁,他將那個小背心也脫下來甩到沙發上,眼睛怒視電話。
果然,既然是找他,決不能因為他扔下話筒就結束。不到一分鍾,那電話鈴聲再一次響起。“嗯!”這一次,他是用鼻子輕輕地來了一聲。
“趙哥,你真逗!兄弟真沒想到你的心情這麽好,世間事真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電話裏的聲音不以趙日潭的舉動為怪,仍然很風趣地說道。
可能是酒的作用,聲音是這麽熟悉卻想不起來是哪位。趙日潭無奈中說道:“兄弟,你是那位啊?真就沒聽出來,抱歉!”
“哈哈,可以理解!兄弟許波。”
“啊啊、啊啊!”趙日潭腦海裏立刻浮出滿臉丘陵般長滿了疙瘩的許波。
說起來,他和這個許波並不熟。那一次也是電話襲擊:“趙科長,你好啊?我是新時代的董事長,我們在一次宴會上喝過酒,我們當時坐一個桌。”
來者在電話裏先是一番自我介紹,聲音非常清晰、也非常自信。趙日潭立刻判斷出,這人是個有身份的人,也許他在某一個場合有過接觸。
對方一點也不尷尬,繼續說道:“不好意思,冒昧打擾,實在也是情不得已。兄弟公司的員工出了點意外,案件過不幾天就要到你那兒,有點情況想向你反映一下。”
這一下,趙日潭立刻明白。他的語言再不遲疑:“那沒問題,你可以到我的辦公室來,我等你。”
這話說得是公事公辦的意思,對方還是不依不饒繼續在電話中說:“我覺得這樣的事還是直接找趙大哥為好。有話說,公門裏頭好修行,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的員工都十分年輕,你能高抬貴手,給他們一點自由,他們今生今世都不會忘記你。”
於是,他語含玄機地說道:“我當然想,不僅是年輕人,什麽人我也希望他們自由。但是,法律無情,犯到了我也沒有辦法。”趙日潭看了一下周圍,正色說道。
“哪裏?趙科長客氣了。誰不知道你是檢察院的業務尖子,一個小小的傷害案件豈能難得住你?放心,我許波也是在社會上混的人。誰對我有恩,我肯定會湧泉相報。隻要趙科長給我麵子,我的新時代就是趙科長的招待所。”
“嗯!”趙日潭用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單字。
許波何許人?他立刻像牧羊犬一樣,靈敏的嗅覺聞到了他想要的味道。他馬上說道:“趙科長,電話裏說話不方便,我想和你當麵談談。告訴我你家的地址,我今晚9點去拜訪。”
“吳泰花園,B棟601.”
放下電話,趙日潭心中暗暗讚許:此人是個行家。
一對一的,事情可辦的,他會收。事情辦了,當事人花錢免災,樂得一個心理滿足。花錢的人不說什麽,還有誰會說什麽?
有人在場,事情不可辦,他會拒絕甚至是把錢交上去。動靜很大,領導會讓他當一個榜樣,教育全院。於是,他也就理所當然地成了廉政第一人。
果然,此人如鍾表一樣準確。9點整,他的門鈴響了。門開處,一條漢子,臉上成熟行事穩重的漢子踏進客廳。趙日潭臉上沒有笑容,平靜地招呼道:“請進!你就是許波?”
“大哥,我就是許波,認識你很高興。”來人一開口就免掉了一個“趙”字,直呼他為大哥。這很迅速地拉近二人的距離,符合趙日潭的預料。
路過客廳,趙日潭停都沒停,直接引領來者進了他的小書房。
接下的事非常簡單,唯一複雜一點的就是讓他的外甥女撞見了。不過,這無所謂,自己人。
事情還沒有結果,他竟然從二科科長的位置上下來了。這讓他始料不及,難道,許波這麽快就知道了?從接到許波電話並知道對方是許波時起,趙日潭心裏陡然升起這麽一個問號。
“大哥,聽說你被調到反貪局了?”帶有磁性的聲音立刻就回答了他心中的這個疑問。真神了,怪不得許波是個人物。
“是啊!年紀大了,感謝領導的照顧。”趙日潭敏感地,原則地答道。
“大哥,我這人實在不願意撒謊,尤其我們哥們一場,我更是要實話實說。”許波很好地做了一個鋪墊,這讓趙日潭意識到了他的意思。不過,他還是想不出許波會如何?大腦一片空白之際,他沒考慮好如何回答。
“大哥,真不好意思。一方麵我這兒經營不好,資金周轉不開。另外,我和你說,這件事我還得辦。不管找誰辦,我都得花錢。大哥,無論如何你得幫幫我。”
一時間,趙日潭可能是酒喝多了,也可能十萬元錢往裏進得容易,往外拿出卻心猶不甘。尤其是他剛剛離開科長的位置,許波就打上門來,這讓他心情更為不爽。他慢慢說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卷宗我們已經退回去了,事情辦得如何那可是你的事。雖然,現在我不管了,但我還是可以說話的。”
“趙哥!”語氣有些變,稱呼也變,“我辦事總願意預防萬一,我今天是錄音電話。那天,我們在你的小書房裏,我也用了一個微型錄音機。如果,大哥能說話算話,事情按著我的要求。咱們什麽也不說,否則……”
趙日潭怎麽也想不到,這個許波真就拉下臉來,手段真就險惡。他的手臂感覺無力,一個話筒似乎重如千鈞。
他終於明白,今天,他離開科長位置的餘音是什麽。失去權力的同時,還應該失去什麽?這是理所當然,必須承認的事實。
於是,他說道:“好了,你來吧!”
“好,大哥還是我的好大哥。讓我過了這一關,什麽都好說。”許波不愧是場麵人,達到目的,他的話仍然是那麽帶有磁性,仍然是那麽好聽。
還有什麽說的呢?再說都是無用。趙日潭放下電話,酒已經醒了一半。再一想,又算得了什麽呢?人生的最終還不是來自於泥土,回歸於泥土。
罷了,他抽起一棵煙,默默地坐在書房裏。他不想出來,也不想見老伴,他靜靜地如一尊雕塑般將自己放在書房裏。
很長,起碼趙日潭認為很長的時間,終於來了敲門聲。
趙日潭清醒了,一麵想著用何種臉色應對許波,一麵召喚老伴開門。
老伴將來人拎到書房,趙日潭琢磨還是應該以微笑應對許波。再怎麽樣,也得有點風度,決不能讓他覺得自己失魂落魄。
可是,他大失所望。來者不是許波,來者是一個悄無聲息的人,甚至他走路都沒有聲音。表情木然,甚至可以說就沒有表情。他臉上的所有肌肉都是死的,是板結的。隻有他的眼睛是活的,但那裏很深冒著冷氣。這樣的人,一進來,趙日潭就感覺到身上發冷。情不自禁地倒吸一口冷氣,迫不及待地說道:“你、你是誰?”
那人不說話,遞給他一張紙條。趙日潭接過一看,上寫:收到人民幣拾萬元。上款係還借款,簽名是許波。
真是天衣無縫!
趙日潭拉開寫字台,原來那台麵是活的,底下有個暗箱。十萬元還在紙包裏,他雙手交給章敖。
3
自從那天午夜魯軍接到那個奇怪的電話起,每天的那個時候魯軍幾乎都會突然醒來。父親魯大治蒼白的麵孔揮之不去,李原海仍在的消息沒有引起他的興奮,也沒有引起他的激動。反而,一種壓抑如烏雲般籠罩於他的心頭。
不知為什麽,麵見傅誌,與狄凱共飲,他都沒有提起此事。也許,那種場合不允許。可是,傅誌與狄凱對老爸魯大治都表示了不同凡響的感情,順便提起也無不可。但是,他還是保持了他寡言少語的習慣,像一個排泄功能良好的下水管道一樣,不停地向喉嚨裏倒酒。直到狄凱躺倒,他也沒說李原海一個字。
他不會醉的,他從來不知道什麽叫“醉”。
可是,聽到李原海健在的消息他的心醉了,麻木了,不知所以了。李原海與他應該是不共戴天之仇,魯大治正值英年,如果依然健在對於魯軍來講該是多大的幫助。協助公安,擒獲李原海為父報仇,應該是他起碼的做人職責。
猶豫過後,他還是在他的海鮮城裏要響了傅曉梅的電話:“喂,曉梅!”
在得到傅曉梅肯定的答複之後,他說:“曉梅,你有時間給我找找你那個律師同學,向他問問他訴訟時效是怎麽回事?”
“你是說李方舟吧?不用問他了,他自己都進了監獄。這樣的事你還是問我吧,稍等!”傅曉梅說得十分輕鬆。然後,她就放下了電話。
魯軍愕然:稍等?可是她再也沒來電話。這不禁讓魯軍想起了李方舟,他怎麽進了監獄了呢?
魯軍記得,李方舟是許波聘請的律師,如果他進了監獄應該與他代理的案件有關係。他了解許波,許波肯定會強迫他去做一些意外的事情。而這個李方舟,在魯軍的眼裏不過是個外強中幹的角色,他怎麽能抵擋得了許波的軟硬兼施?
他突然有了一個想法,李方舟是李原海的兒子,通過他能否找到李原海?
他正在思考這件事,有人敲門。他抬頭一看,進來的是傅曉梅。魯軍明白了,她的稍等是這麽一個意思:她讓他在辦公室等她。
自從魯軍走進傅家,兩個人已經要天天見麵了。傅曉梅聽了魯軍的電話,借機開車趕來,一進門她先叫:“軍哥!”
魯軍微微一笑算作招呼,曉梅徑直走到他的跟前將他身邊的一個筆記本電腦打開。魯軍有點疑惑,但是,他不但沒說話反而將他的位置讓出。曉梅坐好在電腦上好一陣忙活,然後她叫道:“軍哥,你來看。”
魯軍上前,原來曉梅調出來的是他在電話裏問的“訴訟時效”的解答。魯軍看完以後,點了收藏,準備有時間認真看。然後才說道:“曉梅啊!我接了一個匿名電話,告訴我殺死我爸的凶手還活著。我想,他既然活著就終有一天被抓獲。我聽他們說法律上有訴訟時效一說,這當初沒有抓到,現在抓到還能不能審判他?因此,想讓你問問那個律師。沒想到這電腦裏就有,我真笨。”
魯軍似乎在向她解釋要問這訴訟時效的動機,樣子憨憨的,曉梅啟齒一笑。她說道:“是笨!辦公桌上就有,何必求人?再說,你不知道他的爸爸就是李原海?”
魯軍當然知道這一點,可是,他卻驚愕地瞪大眼睛說:“是嗎?怨不得這小子怪怪的,因為啥被抓的?”
“具體事我也不知道,聽說是串通犯人作假證吧?定的是偽證罪。事情挺複雜呢!有些材料我也是剛剛拿到。”曉梅說到這裏,她好像突然發現了什麽,又說:“哎呀,真的!那個匿名電話的事你怎麽不和爸說啊?還有狄叔,你告訴他們,讓他們查一查。”
曉梅有時候當著魯軍的麵就這樣稱呼傅誌,私下裏也和魯軍稱呼咱爸。魯軍也是默認,畢竟這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她提的建議理所當然,魯軍又是憨厚地一笑說:“忘了!”
曉梅瞪起她的丹鳳眼,責怪地說道:“什麽事都可以忘,這事怎麽能忘?怎麽我們也得對得起魯伯伯的在天之靈啊!沒有機會我們無能為力,有機會一定要捉住凶手替伯伯報仇!”
曉梅對魯大治沒什麽印象,可她現在是魯軍的女友,自然地和大治也倍感親近。另外她在傅誌的口裏也感受到他們的感情,因此,她似乎比魯軍更有擒獲凶手,以慰亡靈的意願。
“對、對,你說得對!”魯軍半是自責,半是讚同地說道。
話題既然聊到一起,兩個人又像平時一樣的東一句、西一句地聊起來。
正聊之間,電話鈴聲響起,魯軍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嘴裏說:“徐德功。”
徐德功在這起傷害致死案中是出了大力的,許波這步棋下得是最高明的一步。他不但讓徐德功代表他去和死者家屬談判,而且,贏得了與徐得功的友誼。魯軍親眼看見,也禁不住心裏暗暗佩服。到底是黑道大佬,手段不凡。
而徐得功的所謂談判也不過是既打又拉,既許願又安撫。老何的家屬是個下崗職工,徐得功讓她到單位來當保潔員,並給老何按照工傷死亡而撫恤。然後,要求她撤銷對打人者的追訴。老何的家屬是個老實人,並沒有多大的訴求。倒是老何有個姐姐,開個商鋪,見過世麵。開口就給徐得功算了一筆細賬,什麽孩子的撫養,上學的費用。以及二位老人的贍養等等,然後簡單說道:“也就你徐局長在這兒,要是不看你的麵子,我們不要錢,就想槍斃那兩個小子。既然徐局說話了,那就五十萬吧。”
一切都在預料之中,許波給魯軍打了電話,魯軍準備好五十萬現金。一紙協議,結束了向北他們和老何之間的恩怨,也拉近了許波和徐得功之間的距離。同時,也讓徐得功與魯軍原有的友誼有所增強。他曾經與魯軍說:“魯老板,你真是一個最講究的人。夠哥們,小雨能有你這個義父真是他的福氣,我能交你這樣的朋友也是我的榮幸。”
徐得功這話是發自肺腑,他很佩服魯軍的為人。今天他打來電話,魯軍接起:“喂,是徐大哥吧?你好啊?”
“兄弟好!大哥一切都是老樣子。倒是兄弟日進鬥金,讓哥哥羨慕啊!”徐得功開場還是一陣寒暄,讓人隔著電話就能感受他爽朗的笑容。
“大哥客氣了,我這都是辛苦錢,有本事的人不願意掙。”魯軍這也是話裏有話。盡管小雨的事的原因在於徐得功的妻子不願意收留,可魯軍對徐得功畢竟難談有什麽敬意。
這話裏的含意,徐得功也是絕頂聰明豈能不知?不過,他對魯軍的敬佩是發自內心的,因此,他也從不計較魯軍說什麽。況且,他也很少說什麽。
“兄弟,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徐得功話題一轉,語言很誠懇。
“好啊!你說,兄弟聽著。”
“我有一個想法,咱們這裏有一所私立貴族學校。叫什麽紅葉學校,是一個加拿大華人所辦。全校封閉式管理,教育模式與國內其他學校不同。將來如果想留學,還有很便捷的通道。我想,能不能讓小雨去學習,其費用我給負責一半。”
聽到這裏,魯軍爽快地回答:“好啊,我也正在考慮。實地考察一下,再征求一下小雨的意見。如果一切都像他們說的那樣,咱們就辦。至於費用嗎,就不用徐局操心了。”
“哎哎,那不好意思。說好了,具體事你辦,費用我負責一半。”徐得功這一次說得倒是很堅決,說完他就放下了電話。
“這個徐得功挺有意思,想叫他的外甥上個好學校,自己還不想拿錢。責任推給我,還想裝點樣。”魯軍道破徐得功的玄機,放下話筒,好像是自言自語般對傅曉梅說道。
“你可別一棒子打死所有的人,幹什麽的都有好有壞。”傅曉梅接著魯軍的話說道。
“對、對對,我說誰也不敢說咱爸啊!”魯軍終於開了一句玩笑。
傅曉梅嬌嗔地上前打了魯軍一拳,說道:“誰說他了?不是說你的朋友嗎?”
“徐得功不是我的朋友,是許波的朋友。但是,他是小雨的親舅,我是小雨的幹爸。他今天想起要對小雨負責了,我還真考慮這件事。”魯軍說得認真起來。
“什麽意思?要上哪座學校?”
“不知道他從哪兒打聽的,說是咱們市的開發區有一座紅葉學校,是個什麽加大拿華僑開的。私立貴族,全封閉,每年學費15萬。”魯軍抬起眼睛看著傅曉梅。
傅曉梅沒有回答他,她知道自己如果成為魯軍的新娘,這偌大的海鮮城就需要她的掌握,魯軍的慈善事業就需要她來搭理。有時,她真不知道自己做沒做好這方麵的準備。雖然,她也不是一個吝財如命的人。她看中的也是魯軍這菩薩一樣的心腸,可事到臨頭,她能不能做到像魯軍這樣揮金如土,她真不敢說。因此,魯軍提到學費一說,傅曉梅沒有回答。
魯軍沒想那麽多,他繼續說道:“這個學校我倒是打聽了一下,也實地考察了一番。倒是名不虛傳,教育方式與我們國內的很多學校截然不同。不過,到底能夠有多大效果我也不知道。這個徐得功也算良心發現,他要供小雨上學了。”
“小雨能上這樣的學校當然是好,也算對他父母雙亡的一個補償。”曉梅似乎想開了。
突然,魯軍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撞開。閃開的門隙還沒有出現人,倒是下麵鑽進一個毛茸茸的大腦袋。
“溜溜?”魯軍從他的座上一躍而起,上前幾步做擁抱狀。那隻金毛犬不失時機地一撲,正撲在魯軍的懷裏。
“魯叔叔!”一聲清脆的童音,門後閃出小雪。
小雪穿著一套白色的連衣裙,白色的長襪,白色方口布鞋。看來這孩子喜歡白色,連牽著“溜溜”的繩也是白色的。小姑娘頭上梳著兩個小辨,發色微微發黃。臉色很白,嘴唇鮮紅。小巧的鼻子上架著一個墨鏡,自然地讓人聯想到她是一個盲童。
可能是上樓出了點力,小姑娘臉頰上浮起淡淡的紅暈,她緊隨著“溜溜”抱住了魯軍。
這一刻,傅曉梅在一邊從心底的深處發出了感歎:人總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想到這兒,她一抬頭間,目光不經意地落到了牆上那個橫幅上麵。“苦海無邊”四個字刺入她的眼簾,那四個字寫得一般,明顯沒有什麽功力。可是,魯軍始終堅持將它掛在那兒。和魯軍交往久了,傅曉梅才知道那四個字竟然是出自魯軍的手筆。
傅曉梅多次笑道:“軍哥,你是不是覺得你既是書法家,又是思想家?”
魯軍一時沒有反應,感覺莫名其妙,他瞪大眼睛問:“曉梅你什麽意思?”
曉梅毫不客氣地說:“你說你這牆上的條幅掛的,如果是個好書法什麽的也行。畢竟是塊墨寶,值得收藏。可你這字寫得既沒有力量,也沒有筆鋒,掛在上麵無非是貽笑大方。而且,這內容也很沉重,像個佛語經典。也太不符合你一個企業家的身份了,不過,和慈善家倒是有緣。”
最後,傅曉梅給了他一個中肯的評價。
魯軍付之一笑,仿佛沒往心裏去。那個橫幅永遠掛在那兒,而且,經常地會有打掃的痕跡。曉梅感覺那裏飽含魯軍的人生感悟!
“小雪,你媽呢?”魯軍上走廊裏看了一眼,沒有別人。
“沒有,是溜溜要來看你,它就拽著我來了。”小雪說。
原來是這樣,魯軍喜愛地拍拍“溜溜”的頭,非常滿意。他喜歡這種感情,哪怕是狗與人之間。
“軍哥,我覺得小雪更應該上紅葉學校。”傅曉梅突然說道。
魯軍稍頓之後,決然地說:“行,你和我去一趟。找他們的校長聊一聊,看看可不可以收盲童。如果行,我們就和小雪的母親商議一下。”
兩個人說辦就辦,他們當天就到了紅葉學校。
4
“新語齋”,一個文雅而深奧的名字。其實,無非是一間茶樓。一間真正的,中國式的茶樓。服務小姐穿的是中式旗袍,而它的顧客也穿著中式便服褂。當然,這樣的顧客不多,唯一的一個就是許進。
他架著他的圓圓的眼鏡,坐進二樓的雅間幾乎是他每天下午2點鍾的一個習慣。
有了許波,有了許波的發達,許進已經不是當年四處奔波的導遊。他是新時代的管家,因此,他仿照電影上管家的形象為自己設計了這套中式便服褂。走進“新語齋”,坐在紅木椅上,端起紫砂茶杯,品味悠長醇香的洞庭碧螺春。他認為這是生活給他的補償,也是他艱辛半生應該享受的生活。
的確,小小的雅間裏懸著鏤空的宮燈,紅木裝修的牆壁上掛著清明上河圖。古色古香的八仙桌,上麵是紅木茶幾,紫砂茶具。精致、典雅,既讓人感到幽深又飽含著文化韻味。茶道,在身穿旗袍的妙齡女郎的口中柔聲講述。她一麵講解,一麵現場操作,茶香撲鼻而來。
身處其境的許進遍體通泰,腦海深處的思緒格外清醒。
自從當初倒賣一個可能使他終生受用的翡翠如意不成,反而深受其害時起,他就似乎墜入了人生的陷阱。
當時,他被從公安局裏放出,麵對滿天星鬥,他深吸一口氣拍拍腦門,似乎在確認這是生活中的真實。雖然,倒賣贓物他並不知情,可是,十萬元呐?翡翠如意沒了,十萬元也沒了。
他無論如何接受不了這個現實,他到處去尋找李原海。可是,晴天中霹靂傳來。李原海殺死魯大治,畏罪潛逃了。無奈間,他去李原海的家,那個黃臉婆娘根本是無法理喻。這使他絕望,使他發瘋。許進喊天不靈,喊地不應。十萬元像座大山,壓在了他的身上。
等他還清債務,直起腰板,他發現,歲月流逝太快。他已經過了不惑之年,眼看著就是天命。沒想到的是,世事變幻,風水輪轉。親弟弟許波成了百萬富翁,新時代老板,連大市商界巨子。命運怎麽這樣呢?窮的時候,都窮!四處無助。好的時候,都好!青雲區許波的後麵帶起了許進。是啊!許波的大哥,親大哥,誰敢不給他麵子?
這不,今天他在這兒不僅是要享受清新的茶香,他還要等一個人。
服務員看他自己一個人,從櫃台上給他拿來一遝報紙讓他慢慢地瀏覽。
稍頃,從外麵走進一個人,正是許進等候的人。這人獐頭鼠目,走起路來非常輕,頗有點踏雪無痕的意思。一對在眼眶裏上下亂轉的黑色瞳仁,似乎隨時窺伺著周圍的動靜,一旦有什麽變化他會風一樣消失。在青雲黑道上他也是小有名氣,有號為“順風溜”。這“溜”其實是劉,因為他姓劉,借用的是諧音。他是一個出色的扒手,師從高人,一手“竅技”也算出神入化。
他尊許波為“大哥”,許波指著許進告訴他:“這是我親哥。”。於是,“順風溜”也就管於進叫“親哥”!
“親哥”許進慧眼識人,他安排了“順風溜”一個任務。盯緊姚老六,注意李原海的信息。許進何等人物?青雲區地麵上他熟得不能再熟。姚老六是李原海的朋友,而且是個職業賭徒,純粹的“社會人”。“順風溜”雖然賭博不職業,可他也是“社會人”,無非是“道”不同。“大方向”一致,容易接觸。許進拿錢,“順風溜”以“盜”入“賭”也很容易。況且,他機靈,機靈地聞味就見腥。因此,李原海捎錢給姚老六,他立刻知道。
於是,李方舟還沒有接到這個錢,“順風溜”就將消息透給了許進。許進也是靈機一動,先後將電話打給了魯軍和李方舟。至於,這個靈機是什麽?隻有天知、地知,他許進知。
“順風溜”走進,許進點頭示意讓他喝茶。“順風溜”端起茶杯一飲而盡,醇香的碧螺春立刻是明珠投暗,他什麽也沒品出來。他用袖子抹了一下嘴巴,開口叫道:“大哥!”
那邊的許進卻是眼睛盯著報紙,身體一抖。可能他也知道“順風溜”有事,他一隻手壓住報紙,眼鏡後麵的眼睛盯向“順風溜”:“快說!”
“大哥,我弄明白了,李原海在山西惡水縣的青溝煤礦。據說,他現在混得還不錯,是二十名工人的工頭。”
“好!”許進從腰包裏掏出兩張百元鈔票,繼續說道:“去吧!去洗個澡,喝杯茶,有事就到這兒來找我。記住,你和我之間的事誰也不要說。即使是老二,你也不要講。這是你與我之間的私事。”許進說的老二當然是許波。許進做事就這樣,他不相信第三隻耳朵。能少一個人知道,絕對不想讓多一個人知道。這也是他和“順風溜”在這兒會麵的原因,他們之間平素電話都很少打,就是許波也不知道他們的這層關係。
自從那件事之後,許進最喜歡的兩個字就是“絕密”。即使是最普通的事,他也喜歡如此。讓別人琢磨不透,那就是許進的追求。
看到“順風溜”還沒走,許進明白。他向外麵喊了一聲:“拿盒黃鶴樓。”。
“順風溜”接過服務小姐遞過的香煙,退後一步說:“大哥,再見!”
好像是輕風一刮,茶樓裏就不見了“順風溜”。這是讓許進最滿意他的地方,看他消失,許進穩穩地抽上一口煙,眼光射向移開的手,他壓住報紙上的標題映進他的眼簾:律師偽證進牢房,傷人案件到二審。
文章寫的就是向北他們的傷害案件,律師自然是李方舟。案件到二審,那意思就是由連大市檢察院直接起訴至連大市中級法院。案件越過青雲區檢察院,青雲區法院,開庭於中院。這說明案件性質嚴重,其主犯很可能要判為無期徒刑以上。而其他從犯,必然會水漲船高,後果將比青雲區法院一審開庭嚴重得多。
許進心情是一喜一憂,喜的是李方舟進了牢房,這可是他的初衷。這個李原海的獨苗,許進是“恨”屋及烏,他進監獄似乎讓他心頭平複了許多。他憂的是向北他們,憂的是親兄弟許波。這不但是說明許波的心機全部白費,而且事情嚴重得多。向北是組織者,是當然的主犯。無期徒刑以上無非是死緩或死刑,這等於砍掉了許波的一條臂膀。
想到這裏,他慢悠悠地離開了茶樓。一個小時之後,他出現在了新時代遊泳娛樂中心董事長的辦公室。恰巧,許波不在,這也正符合許進的判斷。中心的這個時間是最清閑的時段,許波也很可能不在。
許進將手中的報紙放到許波的桌上,然後,他來到一樓吧台。他像是在檢查工作,前後地轉了一圈。終於,他眼角的餘光發現了那台雪亮的奔馳進了院內。於是,他又慢悠悠地轉了幾個地方,琢磨差不多的時候,他上樓來到了許波的辦公室。
果然,看許進走進,許波向寫字台上一拍大聲叫道:“大哥,這是什麽意思嗎?這不是叫我難堪嗎?”
許波有許波的想法,事情不成也就罷了。可是這樣一來,他許波的臉就丟大了。事情經過輿論,根本就無法挽回。很多人就是那樣,沒人知道他敢貪、敢摟、也敢辦事。可是,一經報道,媒體一宣傳,他立刻一本正經。這一正經,向北可就完了!
這社會上誰不知道向北是許波的小弟,是他的第一跟班。他如果連這樣的小弟都撈不出來,他這個大哥還有什麽威望?而且,很可能會“城門失火”。
許進裝作什麽也不知道,急步上前抓起那張報紙,迅速地瀏覽一番說道:“這曉梅是誰啊?好像很熟。”
一句話仿佛是提醒了許波,他一把搶過報紙,一眼掃過勃然大怒:“好一個死妮子,不給我麵子也就罷了,怎麽處處跟我作對?”
上一次是傅曉梅,這一次還是傅曉梅,這讓許波分外惱火。
那天,他在海濱棧橋上發現了傅曉梅與魯軍。不知是出於什麽原因,他急速離開。可是,離開後他的心中非常難受。他一看就知道魯軍和傅曉梅的關係,這讓他除了慌亂,還有一種莫名的忌妒。
李方舟將傅曉梅介紹給他,雖然沒有李方舟說得那麽誇張。可是,傅曉梅的確是讓許波垂涎欲滴。她的形象,她的語言和舉止都讓許波夜不能寐。聯想到傅曉梅的位置,許波是真想將這女孩弄到手。
沒想到又是魯軍捷足先登,看樣子,她們的關係非同凡響。
想起來,當初他和魯軍一起出道。魯軍卻是早早就開辦了海鮮商店,又辦成了“大南國”海鮮城,而且還不是一家,僅市裏與開發區就是兩家。流水的金錢,過早地讓魯軍超越許波成了青雲區的企業家,成了青雲區人人羨慕的百萬富翁。而且,魯軍自從發財,竟然是浪子回頭。不但是精心經營商場,而且做起了慈善事業,成了遠近聞名的慈善家。這讓出現在公眾麵前的魯軍決不僅僅是道貌岸然,而且是普度眾生關愛他人的好人,具有愛心可以感動社會的好人。
他許波雖然也是事業有成,可是,比起魯軍來那可就不行了。今天,他發現他更是不行。一個美如天仙,性格鮮明的女人愛上了魯軍。而且,這是一個許波曾經朝思暮想過的女人。這讓他的心情久久難以平靜,尤其是許波早就以青雲區的“大哥大”自居,尤其是他也認為魯軍是和他一樣的人。
思前想後,他曾經也懷疑過自己的作法,也曾經想與魯軍一樣隻做白道,永絕黑道。可是,他搖搖頭否決了。不行,他許波不行,他沒有那悲天憫人之懷。他不喜歡救濟任何人,他也不會去救濟任何人。
許進看許波怒火中燒的樣子,又問道:“這是誰啊?”
“傅曉梅,公安局長傅誌的千金。”
“啊!”許進何嚐不恨傅誌?當初是他在勞動公園抓捕的他。後來,雖然有傳言說那個來旅遊的古董商人也是個公安。可是,天高皇帝遠,許進不恨他,恨也恨不著。他隻能恨傅誌,因為傅誌就在眼前。可是,眼看著傅誌由刑警隊長而公安局長,許進越發無奈。
“這人如此可恨,應該給她一點教訓。”
許進這話說到了許波的心裏,自從他在傅誌麵前被羞辱,他心中那股冤氣就始終在胸口回蕩。不管他自己的作法對與不對,他許波才不考慮。他考慮的就是傅誌給他的難堪,他從來沒有領到這樣的難堪。在這方圓地麵,他許波明著說是新時代的董事長,老板,企業家。暗著說,黑道上的一路大哥。隻要是社會人,隻要是在道上混的,沒有敢不拜他的“碼頭”的。即使如姚老六那樣的職業老賭徒,逢年過節,都少不了到許波家中一拜。
看著這張報紙,一時間,“新仇舊恨”似乎在一刹那間湧上心頭。隻見他桌子一拍,大叫一聲:“章敖!”
“大哥、我在!”仿佛突然之間,仿佛從無到有,章敖站到了許波對麵。
這讓正和許波說話的許進暗吃一驚,心裏責備自己怎麽沒注意這裏還有一個人呢?其實,從許波回到他的辦公室,章敖就在他的身邊。不過,他是在許波的身後。許波一聲喝,他仿佛是從後台來到前台,正式出現在公眾視野。這也讓許進注意到了章敖的存在。
章敖言語不多,許進卻能感到一股壓力撲麵而來。他與許波是親兄弟,卻還始終沒有注意到這個章敖。
許波一揮手,三個腦袋幾乎碰到了一起。隻見許波連說帶比畫,一陣吩咐。許進,一聲不吭,因為“壓抑”使他說不出話來。
最後,章敖冷冷地說道:“大哥,你對我恩重如山。這件事你就交給我,你就聽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