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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運籌帷幄

  1

  魯軍接的電話是許波的,等傅曉梅離開後他打回電話,許波的聲音很悠長:“兄弟,什麽事兒那麽神秘?連哥的電話都不敢接。”

  “對不起,大哥!剛才我這屋子裏有人正說些事,不方便接。大哥沒生氣吧?”魯軍非常客氣地回答,從語氣上可以看出二人的關係很近。

  “哪裏!我兄弟也是一方諸侯,大南國開得有聲有色。哥哥看著高興還來不及呢!哪兒有生氣的道理?”話說到這裏,許波語氣一變又說道,“不過,我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哪!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找個地方?”

  聽到許波有約,魯軍稍一沉思說道:“銀帆咖啡座如何?”

  “晚間六點!”許波還是那種風格,沒有一句廢話。

  當晚六時,“銀帆”就如一件銀色的風帆,下窄上寬的高層建築聳立在藍天之下。所謂的“咖啡座”就設在風帆之上,藍天之下。在頂層的露台,人們支起一幢幢蘑菇般的陽傘,伴上幾個紮著圍裙的小姐在其中穿梭就是咖啡座。從這兒可以看到萬裏無垠的大海,尤其是夕陽沉落,天空一片血紅。墨藍色的海水映在這片血紅裏,人們的視野就變得格外壯觀。海鷗在視野裏起落,浪花在拍打沙灘,別有韻味的咖啡座裏裝滿了紅男綠女。

  許波占據了一個視野最遼闊的座位,他戴著一個意大利產的休閑太陽鏡,手中一把逍遙扇。身後是兩個漢子,他們麵無表情,立而不坐。

  魯軍一如既往,悄然而來。他挾著一個手兜,穿著一套休閑裝,從電梯裏走出。踏上露台他一眼就看到了許波,他的姿勢,他的做派乃至他的表情,到什麽地方都會讓人一眼難忘。這就是許波,永遠是魯軍認識的許波。

  他繞過坐好的人叢,走近許波。

  許波後麵的兩個人最先看到走近的魯軍,可是,他們保持原本的姿勢沒有說話。倒是許波,可能是第六感官意識到魯軍的走近,他立刻站起一手拿下太陽鏡,一隻手伸向魯軍。

  “大哥!”魯軍圓臉上現出兩個酒窩,握住許波的手。

  “聽說兄弟搞了不少慈善事業,看起來,佛經上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說決非虛言啊!”許波好像是居高臨下般握住魯軍的手,同時發表了一番感言。

  可是,許波的這番感言讓魯軍很不受用。他臉色陡變,兩個酒窩迅速消失,漠然的眼神變得冷峻起來。

  許波何許人?他立刻意識到魯軍情緒的變化。這使得他心中怒火中燒,可麵子上他話鋒一轉說道:“也是,兄弟事業搞得這麽好,今非昔比,一切都是應該的。有時間我得向老弟討教,也多做點慈善。與人為善,總是會有好報的。”

  許波這番話說得魯軍臉色有緩,他也客氣道:“大哥是青雲區的老大,到處都有麵子。要說神仙,紅塵中也有神仙。我是想起老爸死於非命,不得已求點良心的安慰而已。”

  “過去的事兒不提、不提!來、來,快坐。今天,我們兄弟也是難得。平日裏你忙你的,我忙我的。今天,麵對這蒼海落日,你我好好聊聊。”許波拽住魯軍,拉近身旁,二人落座。

  看二人落座,許波身後一人躬腰問道:“大哥,要什麽酒?”

  “人頭馬。”許波從桌上的中華煙中抽出一顆遞給魯軍,同時吩咐道。

  那人答應一聲去了,魯軍雙手接過說:“謝謝大哥!”

  許波一揮手,身後的另外一個人打著火遞上。

  “咖啡座”本身就是舶來品,這裏賣的也全是漂洋過海的東西。一瓶人頭馬,一盤果拚,一盤冰雪三明治。兩個人對著大海,望著波濤慢慢地品起酒來。

  此刻,太陽已經西沉,萬頃碧波的大海映著漫天紅霞,像無數顆金針在躍動。遠處有一個小島,輕輕地染上了一層黛色。也許,再過幾十分鍾他們麵前的大海也會如此。兩個人各懷心腹事,好半天誰也沒有開口。

  終於,還是許波開口說道:“軍子,十二年真是彈指一揮間。沒想到的是我們都弄成了這麽一個大場麵,真不錯!老天不負我啊!”

  麵對蒼天大海,許波頗有些躊躇滿誌的意思。

  魯軍不然,他情緒不高,好像有些壓抑。品了一口酒說道:“哥,十二年你似乎還是老樣子。滄海桑田時間變幻,人的稟性不好改變啊!”

  “為什麽要改變?人生在世不在於最後的目的地,在於沿途的風景。這是誰說的?我覺得這句話太有道理,我既然生在這個世上,為什麽不轟轟烈烈,自由自在?我要隨心所欲,玩我自己想玩的,做我自己想做的。”許波坦然道。

  許波的臉上沒有了麵對李方舟的那份傲慢和狂妄,倒是很真實地表現內心。他的瞳仁映出西邊天空的一片火燒雲,紅紅的像一塊小小的瑪瑙。

  對於許波的這番話,魯軍默然。二人又陷入了沉默。最終,還是許波先開口道:“好了,有些事你我這樣的說不清楚。我找你來是有一事相求,最近大哥有難,幾個小弟惹禍進了局子,我不能不出頭。我想讓你看在我們老朋友的麵上,幫我將這件事兒擺平。”

  沒想到,魯軍看著遠方,臉上還是沒有絲毫表情。許波並不知道魯軍通過傅曉梅對他的事兒是了如指掌,因此魯軍早有準備。從接到許波電話時起,魯軍就有了準確的判斷。此刻,聽到許波這樣說,他的心中在反複考慮如何回答。

  許波可有些不滿意了,他側過身來麵對魯軍說:“怎麽,魯老板不想幫忙?”

  許波的大臉上刹那間就烏雲密布,兩個瞳仁失去了雲彩的映照,變得寒冷異常。唯一的,他身後的兩個人仍然是那幅視而不見的表情,目光盡量投向遠方。

  魯軍圓臉上的眉毛一動,他放下酒杯說道:“哪裏!大哥的事就是兄弟的事,怎麽能說不幫忙呢?不過,一時間不知這樣的事兒,兄弟能在何處插上手?”

  聽魯軍如此說,許波麵上的表情有了緩和。他回過頭去,慢慢說道:“據我所知,你收養了一個孤兒。”

  許波這種答非所問的話竟然讓魯軍臉色一變,可以看出,他的心頭深深地被敲了一下。他側過頭來,盯著許波說道:“大哥真是厲害,什麽事都知道。不過,我這個孩子是海嘯的遇難者,也是他們家親屬的棄兒。很多親情都斷了,一場災難改變了許多。恐怕他是無能為力,況且,以大哥的身份,辦這樣的事兒還不是手到擒來。”

  許波笑了,他好像大度地一笑說:“兄弟何必激動!我們怎麽會讓一個孩子出頭?無非是借他一段親情,你我二人去辦,事情自會事半功倍”。

  許波的話的確是說到了魯軍的心坎上,自從傅曉梅告訴了許波的這件事,魯軍就在心中知道了事情的所有原委。隻不過,他有些話沒和傅曉梅說而已。

  那個徐得功其實是小雨的舅舅,長島海難之後,小雨應該由他舅舅來撫養。可是這個徐得功一口拒絕,小雨隻剩下一條路,那就是到孤兒院去。是在這種情況下,魯軍才收養了小雨。

  許波不知從何處得到了這個消息?竟然要從這兒入手。魯軍一方麵是不想摻入許波這件事,一方麵也是對徐得功不滿,因此他先是婉拒了一下。沒想到,許波提出了這樣的方案,魯軍一時難以拒絕。他看著許波問道:“大哥的意思?”

  “小雨有個舅舅叫徐得功,我小弟出事那天晚上遇到的就是他的車,死的人也是他的司機。這件事要想擺平,首先得把當事人平好。隻有當事人沒有意見,我才好下手撈人。”

  “你的意思是你和我去找徐得功,那有什麽用呢?”魯軍好像沒有弄懂許波的意思,故意問道。

  “兄弟不是開玩笑吧?你這麽一個精明的人怎麽還不知道這個道理。辦任何事都要找對人,做對事。有句話叫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任何人任何事都有他的弱項,而這個徐得功恰恰就是這件事的弱項。我們抓住了徐得功,事情就會成功一半。俗話說:民不告、官不究。這件事雖然不是民事案件,但是,當事人如果放棄追究被告的刑事責任,我們的事兒就好辦得多。”許波一口氣說了這麽多,然後,他舉杯和魯軍撞了一下又說道:“徐得功是個贓官,他那天晚上是擅自用車。到九州酒店,吃的是大餐,進的是桑拿浴,泡的是小姐。因此,出事之後,他開車先跑。事後,他又不敢聲張。我們利用小雨的關係,找到他讓他出頭找司機家屬,不比我們找家屬要有利百倍嗎?”

  魯軍沉思了一下說:“既然是這樣,你直接找司機家屬給他一些賠償不行嗎?”

  許波好像是不認識他似的,又盯了魯軍一眼說道:“兄弟怎麽這麽說話?你這不是把我指到高粱地裏了嗎?想一想,當今社會這人想錢都想瘋了。如果我上趕著去找家屬,那得多少錢?我們的錢又不是大風刮來的,為什麽要給他們?如果遇上一個獅子大開口,這樣的事就不好辦了。開出價來,我們回不了,就會打虎不成。事情就算是演砸了,而我許波什麽時候演砸過?隻要徐得功出頭,事情會好辦得多。”

  “繼續說!”魯軍仿佛吸取了教訓,他再不多嘴,隻是靜靜地聽。

  “這個徐得功,他還想當官,還想往上爬。你想,他嫖娼的事兒敢說嗎?隻要把這樣的事兒給他一講,他自會分清利害。他要是想為我們說話,他就會有的是辦法。給司機辦個工傷死亡,給司機多加一點撫恤等等,或者是給司機的兒子找個工作,都是手到擒來。而家屬們看他的麵子,一是不會多要錢,二是不會追究我的小弟。一件大事就可以大事化小,然後,我再想其他的方法,將小事化得更小。事情不就辦了嗎?”

  許波全盤托出了他的計劃,魯軍心中不能不認為他的計劃很周密。

  魯軍一改沉默寡言的態度,他舉杯主動和許波一碰說:“大哥真了不起,有辦法!不過,僅僅擺平了當事人,隻是解決了一事情的部分。要想撈人,可不是這麽簡單。”

  這一次輪到許波顧左右而言了,他放下酒杯,抽出一棵煙。

  “哈哈,兄弟能幫我這個忙就算我們哥們一場。其他的你不要問,我自有安排。”

  聽許波這麽說,魯軍收斂了笑容,再也沒有往下問。

  突然,許波伸手一指說道:“你看那兒是什麽?”

  說話間,暮色已經籠罩了大海。銀帆大廈腳下的馬路也撒落了一層黑紗,一切變得模糊起來。順著許波的手指,魯軍模糊的視線中銀帆腳下的聖瑪利諾大道穿梭的人叢中出現了一個小女孩。這女孩與眾不同,原因在於她手中的一條狗。那狗蹲在馬路一側,女孩停步不前,好奇的人群圍住她指指點點。

  魯軍當然明白,那女孩就是小雪,那條狗就是“溜溜”。受過訓練的“溜溜”麵對馬路的紅燈停住了腳步,導盲犬發出的這個信號,讓它的主人小雪停在了馬路邊。人們是好奇,為導盲犬而驚歎。

  這使魯軍想起,“鬼樓”就在左近。他情不自禁地回頭看了許波一眼,他發現,許波麵無表情,瞳仁裏映著聖瑪利諾大道上的車水馬龍似乎忘了剛才的話。

  魯軍開口說:“既然大哥認準了,兄弟效命就是。”

  “好,大哥在這兒先謝謝了。不過還有一件事,大哥家大業大開銷也大。手下這麽些小弟,生意又不好,手頭太緊。兄弟那裏先給我挪用一點,估計五十萬左右。隻要是把當事人擺平了就行,這裏我就拜托兄弟了。”

  魯軍突然明白,徐得功這兒許波是全部交給他了。魯軍胸腔裏像吞了一個蒼蠅般惡心,但,想了一會兒他還是說道:“這錢我出,事兒你辦!”

  2

  青雲區S局在解放廣場一側,區政府對麵的一幢寫字樓裏。它沒有擠進區政府大樓是因為它是一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局。說大,它才是個二類局。說小,它卻是很有權力的一個局。因此,它沒在政府樓裏,可也沒離政府多遠。咫尺之遙,抬眼可見,拔腿就到。而這個廣場卻是這座城市很有名的一個廣場,其名氣是廣場中心一個將軍的雕塑。那將軍一手攬著馬韁,一手拿著望遠鏡看著前方。據說,這位將軍生於此地並捐軀於此。身後一座大理石紀念碑拔地而起,上書“獻給為解放這座城市而英勇獻身的英雄們”。

  徐得功的辦公室透過落地式長窗,抬眼就可以看到廣場的全貌,當然還有那座紀念碑。可是,徐得功每天忙得腳打後腦勺,至於,那座紀念碑上一共有幾個字,他根本記不清。但是,一件事卻讓他刻骨銘心並且使他坐立不安。

  因此,他關上辦公室的門,點上一棵煙細細地思索起來。他不是害怕,38歲的他,能夠脫穎而出成為這個至關重要的局的副局長,不能不說他有許多他人沒有的優點與長處。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使他害怕,隻不過需要他深思熟慮而已。

  昨天半夜他接了一個使他心驚肉跳的電話,時間正是午夜。電話裏的聲音沙啞而緩慢:“徐局,老何死不瞑目,他到閻王爺那兒去告你了。他的死與小夥子們沒有關係,閻王讓他找你索命。”

  夜晚,萬籟俱寂。這聲音卻如巨雷轟響,讓手拿話筒的他身體一顫。正在他迅速思索如何回答既能讓打電話的人暴露其本來麵目,又不讓身邊的妻子疑惑時。電話卻扔了,話筒傳出忙音。身邊的妻子劉燕翻過身來,伸手摟住他的腰口中說:“誰這麽缺德?半夜三更,他家死人了?往我們這兒打電話!”

  妻子說話總是這麽尖刻,即使是半睡半醒也足以讓你“傾倒”。

  當初,小雨父母雙亡,徐得功一心收養。可是,劉燕堅決反對:“不行,咱家已經有一個小雷,你再收養一個小雨,我可是忙不過來。而且,他父母雙亡將來怎麽辦?我們這點財產隻能是小雷來繼承,多一個兒子多一個麻煩。”

  劉燕不僅是尖刻,她說起話來也是振振有詞。加上她的氣勢非凡,徐得功也隻能無奈讓步。

  此刻,劉燕這尖刻的語言使他慌忙回答:“啊、啊,打錯了!”

  好半天,劉燕竟然沒有追究的意思。徐得功看去,劉燕已經睡了。徐得功慢慢移開她的手臂,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他心中明白,這電話絕沒打錯,這電話就是奔他來的。老何是他的司機,也是他的心腹。整個局裏的司機老何是最可靠的一個,他從來不多言。他開的那台車上,不管有多少隱私,永遠隻能是隱私。他的嘴像焊接的一樣,從來打不開。

  可那天是怎麽了,開始是一個開摩托的占了路的中間,老何就開訓。那個開摩托的也就是可惡,一句不讓,老何下車和那個開摩托的動起手來。正推搡之間,又來了一台大奔。看他們占在路中央,竟然是瘋狂般地下來幾個小夥子,一陣拳腳放倒了老何。

  真是噩夢!本來以他的冷靜,他躲在了一邊。可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半夜三更,電話打到了他的床頭。他又一次打量一眼妻子,床頭燈下,妻子的臉是美麗的。一頭濃發遮住了她半個麵孔,剩下的半個發著白皙的光,眼睛閉合可眉毛蒼翠如柳葉直插鬢間。高聳的鼻梁,小巧的嘴唇,都展現著一個中年女性的成熟美。

  可不知為什麽,徐得功仍然是把握不住自己。明明知道這隻不過是個賣淫女郎,明明知道與她上床就是嫖娼,明明知道身為國家公務人員這是違紀。可是,心中的那個魔鬼仍然使他衝動。也許,其中的原因之一,就是他相信老何的嘴嚴。他會為他作假證,為他保密,使他享受天體之樂又不至於受到紀律的處分。

  荒唐啊!至今他都後悔不已。尤其是老何意外死亡,尤其是這半夜三更的電話。他明白了,他無法脫身事外。於是,他必須仔細思索,想個萬全之計,金蟬脫殼。一定要將自己置身事外,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他的辦公室很寬大,背景牆上是一幅大型國畫“江山如此多嬌”。身後一個不鏽鋼的旗杆,上懸一麵五星紅旗。另一側的牆上是一排歐式書櫃,上麵擺滿了精裝的書籍。看樣子,它的主人就應該是一個飽讀詩書的人。對麵牆上是一個壁掛式電子鍾,電子鍾鑲在一個雕刻圖上。那圖是一個展翅飛翔的蒼鷹,有一行字為:鵬程萬裏。

  看著那幅圖和鍾,他想起了送給他這幅圖和鍾的人,這人就是魯軍。那是他剛剛到S局任職的時候,魯軍送給他的賀物。

  許波掌握的信息沒錯,魯軍與徐得功關係不錯。雖然在劉燕的壓力下,徐得功放棄了收養小雨。可是,這畢竟是姐姐的骨血,徐得功有機會總要去看小雨。對於小雨的收養人魯軍也是充滿了敬意,尤其是看到魯軍的“大南國”,看到他如日中天的事業。徐得功心裏除了感謝,也對魯軍敬佩得很。

  魯軍也沒有因為他不收養小雨而給他白眼,每一次他去看小雨,魯軍都以小雨收養人的身份熱情地歡迎他。

  一來二去,二人成了很好的朋友。

  可是此刻,魯軍的友誼解決不了他心頭的煩惱。他關緊了辦公室的門,吩咐門衛:外人來訪一律不見。

  聽到電子鍾單調而機械的聲音,徐得功愁腸百結。他不愁司機老何的善後,他在這個局雖然是個副局長,可是他主持工作。也就是說,目前他是一把手。給老何認定個工傷死亡,發些撫恤金什麽的,他也就是一句話的事。沒有人會為了這不關自己的事兒多嘴多舌,況且還會得罪老何的家屬。他愁的是公安的調查,如果深究起自己在那天晚上的行藏,事情就不太好辦了。一旦事情敗露,他不但要受處分,更主要的是他的前程將盡毀!

  他再看一眼那個電子鍾,“鵬程萬裏”四個字仿佛在提醒著他。

  昨天晚上的電話讓他恐懼,他知道這電話絕對不僅僅是恐嚇。事情發生之後,他的耳朵裏就灌進了許多。他知道對方的三個人是地痞,是青雲區許波的小弟。這件事從一開始他就努力置身事外,他也始終相信他已經置身事外了。甚至是老何的妻子來找他,他都是耐心地勸告:“放心吧!人已經抓起來了,相信政府,相信法律,一定會給你以公道的。”

  如此原則的話,肯定無可挑剔。一切有法律的判處,一切有政法機關的處理,於他徐得功何幹?

  可這夜半鬼叫門,終於讓徐得功感到自己的虧心。是啊!當初要是沒帶上老何?要是拉開他不讓他與人口角?可惜,這一切都是事後諸葛亮。當初,他看到三個小夥子,生龍活虎。而且,胳膊上的刺青映著燈光滲人心鬥。憑借他多年混就的機敏,他迅速地離開。三十六計走為上,他可不想招惹這群無賴。

  也許,夜半電話中說得有道理,老何應該找他索命!

  怎麽辦呢?內心的譴責,半夜上門的惡鬼讓心情煩躁的徐得功狠狠地在煙灰缸裏掐滅了香煙,一個人站起來。

  他有點找不到破解之策,人生38年,他從來沒有和什麽黑社會,什麽流氓地痞打過交道。那一片天地對於他來講是生疏的,生疏得猶如陌生的一片野外叢林。他真不知道,每一片樹葉的後麵,每一堆樹叢的後麵會突然飛起一隻禿鷹或者竄起一條眼鏡蛇什麽的。而且,他也不知道這些惡毒的人類天敵會對他產生什麽傷害?

  無知、陌生和缺乏了解,讓他感覺麵前仿佛是一個無底洞,他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說,許波是在知己知彼。可徐得功卻是茫然無知。這場較量也許一開始徐得功就處於了被動。

  突然,徐得功的手機響了起來。徐得功身體沒動,他斜過眼睛看著寫字台上顫動的手機,心裏做著第一時間的判斷:誰?什麽人打來的?

  稍頃,他判斷結束:一定是私人朋友。為什麽?因為他在辦公室,如果是上、下級請示或者安排工作,自然會用他的辦公電話。而如果是他的“敵人”,如午夜電話之流,他們不知道他的手機號碼。況且,這個時間他們打電話也沒有絲毫用處。

  於是,徐得功果斷而瀟灑地上前抓住手機,並且打開按下接聽鍵。然後,自然地非常有風度地對著手機說:“你好,我是徐得功!”

  “徐大哥,你好啊,我是魯軍。”

  “哎呀,原來是魯軍兄弟,在哪兒呀?怎麽想起給我打電話了。”徐得功永遠不失他的熱情和風采,尤其是麵對青雲區的大款,小雨的養父,自己的朋友。

  魯軍的聲音挺平和,他接著說道:“徐局,有個朋友非常想見你。他托到我的名下,我想了一下,這件事你見他沒有壞處。如果不見,反而有很多麻煩。有我在,我想他不會為難你的。”

  魯軍本來也不想去趟這個渾水,但許波一口就回絕了他:“不行,你必須將他引見給我,隻要是我和他見了麵,你可以不參與。”

  許波好像是看透了魯軍的內心,既讓了步,又提出了條件。

  魯軍答應了,為此,他給徐得功打了這個電話。

  徐得功哪裏知道這裏麵的一切?可他立時敏感地意識到魯軍的用意。這其中的原因,當然是因為許波的“新時代”與他的“大南國”比肩而鄰。

  徐得功手中拿著手機,在他的屋子裏轉了一圈。電話裏隻有他的喘息聲,魯軍卻並不急,他在那麵拿著話筒也是一句話不說,靜等徐得功的答複。

  “能告訴我是什麽人嗎?為什麽要見我?”

  “許波!是因為他小弟的事兒要見你。”魯軍聽了徐得功的疑問,他一點也不隱瞞,竟是直言相告。這當然是因為魯軍對徐得功的了解,二人在交往中魯軍完全知道徐得功是個什麽樣的人。在這個問題上他要是繞彎子,徐得功不但能判斷出來,而且更增加擔心。完全可能節外生枝,拒絕魯軍的約見。

  果然,徐得功在沉默了好久,喘息了好久之後,答道:“好,我可以見他。隻不過,我的身份和所處的境地,見麵的地方要無人知道才好。”

  “放心,我已經給你約好了會展中心的高爾夫球場。下午兩點,你們在那兒見麵,他會找你的。”

  “什麽?你不去?”

  “你認為我有去的必要嗎?這樣的事兒少一個人知道比多一個人知道的好。你放心,既然是我約的你,有什麽意外我都負責。”魯軍這樣的話讓徐得功感到陌生,自從他與魯軍相識,魯軍就不多言。說出話來,也是留有很大餘地。這一次,他卻說得如此明確,而且,主動承擔了責任。這讓精明的徐得功發現,魯軍與許波的關係不一般。這也反而使他增強了信心,早見、晚見早晚得見。這也是他在辦公室裏思索半天的結果,沒想到,轉瞬之間就有人安排了這次會見,真是天助我也!

  隻有麵見許波化幹戈為玉帛,才能停止午夜電話,才能發現禿鷹和眼鏡蛇究竟在什麽位置,才能避免其危害。

  放下電話的徐得功頃刻間信心百倍了,他相信一個黑道梟雄也需要他。這個世界沒有永恒的友誼,隻有永恒的利益。徐得功的第六感,感覺他會與許波找到共同利益的。

  3

  人長得漂亮不漂亮,好看不好看,大概除了欣賞的角度之外,感覺也很重要。李方舟的眼裏,公孫雅倩變得好看了。其原因,大概就是後者。

  那天從看守所裏出來,公孫雅倩第一個要求就是讓李方舟請客。第二個要求是在餐座上提出來的:“方舟,今天你做的事我已經明白了。如果你想讓我保密,讓我繼續支持你,你必須和我去開房。”

  公孫雅倩如此坦誠,李方舟萬萬想不到。他靜靜地看著公孫雅倩,四個瞳孔相對,裏麵都是對方的映像。公孫一點兒也沒有臉紅的意思,她的瞳仁裏湖水般平靜,她的表情仿佛此事像到菜市場買棵白菜般輕鬆異常。

  別說,公孫雅倩的瞳仁很黑也很亮,襯著她漆黑的眉毛,如果她能戴上一個口罩捂住她的翹鼻和長牙,剩餘的部分真不錯。公孫雅倩皮膚不白,仔細看去也不黑,屬於棕色的那種。從背影看去,她身材婀娜,兩腿修長,加上如瀑布般垂落的長發和閃在外麵的棕色長臂,應該是絕對的美女。

  好半天,李方舟在公孫雅倩漆黑的瞳仁裏讀懂了裏麵的意思。他緩緩地從丹田的深處呼出了一口氣說道:“雅倩,我聽你的。”

  雅倩並不簡單,她情感如火,柔意如水。在凱倫賓館的標準間裏雲雨一番之後,李方舟徹底被雅倩征服了。李方舟情不自禁地說出:“雅倩,我愛你!”

  雅倩沒笑,她知道她的笑臉並不好看。她努力控製著臉部的笑紋肌,從牙縫裏說道:“方舟,你能這樣說我很高興。我也會證明給你看,我是值得你愛的一個女人。”

  果然,雅倩讓李方舟震驚的手段是一個接一個。

  幾天後,雅倩再一次叫李方舟請客。李方舟故意安排一間普通的狗肉館,光線不足又散發著倒黴的狗腥氣。雅倩根本不在乎,她蹬著紅色的高跟鞋,穿著一套純藍職業裝,優雅而大方地坐在塑料方凳上。然後,她不等李方舟發話,拿起菜譜就點菜。

  “方舟,來個三樣吧,給你補一補。”

  “謝謝,真是知心愛人。”李方舟也來了情緒,信口調侃道。

  “你這話是真說對了,我是最知道你心中所想的人。”說著話,雅倩放下菜單,看著李方舟說道。

  說話間,雅倩嘴唇翕動,長牙閃亮。這讓李方舟心旌搖動,他突然又覺得:牙“大”實際上是很性感的。雪白如玉,何等醒目?他想起與雅倩接吻時的那種骨感,一時間,他有點想入非非,精神上就有點走神。

  雅倩沒聽到李方舟的回音,看他的樣子在走神,她拿起筷子敲在他的手上說:“想什麽呢?從此,你就別胡思亂想了。首先把你代理的案子辦好,讓你的委托人滿意。知道嗎?為了你的這起案件我去找了我的老舅,事情有步。”

  話說到這兒,公孫雅倩故意停頓了下來。果然,李方舟精神凝聚,雙眼投向了公孫雅倩。

  引起了李方舟的全神貫注,公孫雅倩很滿意,她雙手按住懷中的女式坤兜說道:“你應該知道我老舅是幹什麽的吧?”

  一句話,還真讓李方舟莫名其妙。說起來,二人一個事務所,平常是公孫多關注李方舟。而李方舟對公孫雅倩是可有可無,有事時喊一嗓子,無事的時候理也不理。因此,他哪兒知道她的什麽老舅?

  “告訴你,我老舅是檢察院二科科長。”雅倩看李方舟漠然,她恨恨地說道。

  原來如此!李方舟更加集中了精神。身為律師豈能不知道二科科長的位置和重要性?沒想到公孫雅倩的老舅竟然是這個科的科長,這讓李方舟精神一振,他拉長了耳朵湊過去,等待雅倩的下文。

  看李方舟精神專注起來,公孫雅倩心中暗樂。

  “方舟,你是不是也不拿老妹當回事啊?這是什麽地方,髒兮兮的。能讓我有食欲嗎?”

  李方舟立刻喊道:“走、走,正好沒有點菜。今天,你想上哪兒就上哪兒。”

  倒是公孫雅倩溫柔地說:“算了,我就是開個玩笑。我們兩個在哪兒吃飯還不行?今天我請你,來、服務員點菜。”

  不能不讓李方舟稍有感動,從上麵看去,垂著頭拿起菜單的雅倩五官緊湊起來。翹鼻和長牙在李方舟的視線中消失。

  李方舟再一次想入非非。

  公孫雅倩也算得上是個有心人,上一次李方舟拽她到看守所,她就發現了李方舟的意圖。事後,稍加試探,李方舟也就坦誠說道:“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我們既然受人之托就要忠人之事。這起案件又有這麽多的漏洞,能辦我們還是要辦的。”

  看李方舟這個態度,公孫雅倩找了個機會就來到她舅舅的家。

  她的舅舅叫趙日潭,公孫雅倩敲門而進,這裏她太熟了。舅舅膝下無子,對於雅倩也是寵愛有加。他曾經私下對老伴戲謔地說道:“你看雅倩這孩子,前麵看是個醜女,後麵看卻是個美女,實際上她又是個才女。這樣的孩子命運多舛,我們要多加愛護。”

  趙日潭的這番話不知道是不是有道理,反正雅倩的人生之路不算順利。父母離異,一個人在單親家庭中成長。並且靠自己努力考上大學,獲取律師證,終於成為了一個執業律師。而且,她的母親做生意很成功,連大市中也算得上個小小富婆。因此,趙日潭的老伴也不能不另眼相看,她開門見到進來的是公孫雅倩,十分熱情地讓座倒茶。

  客廳很寬大,但是沒有見到舅舅。公孫知道,這個單元裏有一個小書房。趙日潭願意附屬風雅,布置了一個很有風味的書房。一旦有重要的客人他就會引進書房,一方麵是展示他的學問,另一方麵也可以讓客人感到主人的重視。

  於是,公孫沒坐,她一麵向小書房走去,一麵問道:“舅舅在書房?”

  舅媽伸手攔了一下說道:“雅倩稍等,我給你叫。”

  這時,房間裏傳來舅父的聲音:“雅倩嗎?正好,我給你介紹一個朋友。”

  說話間,他從房間裏走出,身邊還跟著一個闊臉方腮的男人。那人目光犀利,停在了公孫雅倩的臉上,讓雅倩感受到一種莫名的壓力,這使雅倩感到很不舒服。

  舅父沒有發現雅倩的感覺,他熱情地說道:“這是我的外甥女公孫雅倩,也是一名律師。如果你想請律師,你可以請她,也算是我給你介紹的。”

  趙日潭身邊的人神色一變,立即客氣地伸手說道:“幸會!兄弟許波,既然趙科長介紹,那這事就定了。”

  說完話,他從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說道:“今天你們談,公孫小姐如果有興趣代理我們的案件,請給我打電話,本人是榮幸之至。”

  說完話,許波彬彬有禮地向趙日潭告辭。

  公孫看了一眼他的名片:新時代遊泳娛樂中心董事長,許波。這個名字她似曾相識,正在心裏思索,趙日潭召喚她:“來、雅倩,書房裏坐。”

  雅倩跟隨趙日潭走進書房,這時她想起,與李方舟一起提審被告時好像是聽到許波的名字。趙日潭不慌不忙地順手一帶將那個紙包放進抽屜,臉不紅、心不跳地召喚雅倩說:“坐、今天雅倩怎麽有工夫來看舅舅了?”

  “看舅舅說的,雅倩什麽時候也不敢忘了舅舅。”雅倩目光流出異彩,向趙日潭撒嬌式地說道。

  那天,公孫雅倩什麽也沒問。盡管去之前,她的本意是要替李方舟探聽一下舅舅在這個案件上的態度。可是,精明的她,自從發現了許波,她就知道一切都沒有必要再問了。因為,再問就是多餘。

  公孫雅倩不喝酒,她要了一瓶綠茶。但是,她給李方舟要了一瓶藍色經典。這種酒是這個狗肉館的鎮館之寶,大概有史以來,這是客人點的最貴的一瓶酒。老板喜笑顏開,親自上了一個果盤。點頭退後道:“你們夫妻是我們小店的貴客,請慢用。”

  李方舟驚詫的眼光投向公孫雅倩,公孫卻是優雅地一笑並不反駁。李方舟在感動之餘,也微笑附之。

  “方舟,別有什麽想法。我公孫長相一般,這一點我有自知之明。你是一個帥哥,我配不上你。我也沒有什麽過多的想法,但願在一起我們就是好姊妹,分手還是好朋友。”公孫雅倩用手中的筷子給李方舟夾了一塊肉,情緒不高地說道。

  李方舟一時啞言,盡管是能言善辯,但搜遍枯腸也說不出什麽來。平素在一起,他心中知道公孫有意於他,沒想到的是公孫雅倩如此灑脫。這種灑脫讓李方舟心中沉沉的,一時間他真就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如何回答。

  “方舟,說點正事吧!你代理的是許波的委托,對吧!”說著話,公孫雅倩將那張名片遞給李方舟。

  李方舟隻一眼就知道那是許波的名片,他有些驚訝:公孫雅倩真是個奇女子!怎麽,連許波她都知道?不但知道而且還有來往?

  看李方舟疑惑的眼神,公孫雅倩一點也沒有隱瞞。她將她在舅舅家看到的事和盤托出,然後,柔聲地說道:“方舟,這個許波能量很大,你僅僅是他的一顆棋子。他在下一盤大棋,我感覺這人運籌帷幄很不簡單。有這樣一個人,這件案子大事化小應該是沒有問題,你也不必過於操心。”

  公孫一番心事都在李方舟身上,因此,她是敞開了心扉。而且,她還處處為李方舟著想。

  這樣的女人,李方舟即使是鐵石心腸也會被其融化。他感動地說道:“雅倩,謝謝你!說實在話,接手這起案件我有些後悔。許波這人太黑,如果此事不成,我得倒黴。因此,我冒如此風險,也是無奈之舉。真沒想到,你能給我這樣的幫助。”

  話說到這兒,李方舟伸手按住了公孫的手,輕輕地揉了揉。

  公孫雅倩繼續安慰他:“放心吧!就是許波辦不好,不是還有我嗎?我找老舅,他是必須給我麵子的。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法條誰也不能更改,可事實是可以變通的。尤其是這樣的案子,當事人的口供至關重要。我們把事實擺好,讓老舅他們尋找法條吧。”

  李方舟再一次看了一眼公孫雅倩,他發現公孫臉上浮起了兩朵紅暈。是的,非常好看,白的臉頰,黑的眉毛,還有閃亮的長牙。精美的圖案!

  那天,李方舟沒少喝。

  公孫攙著他,二人腳步踉蹌走出酒館。李方舟突然發現了一個人,隔著大馬路,燈光下那人走的一閃而過。

  “曉梅!”李方舟情不自禁地一聲喊沒有喊住傅曉梅,倒是引來公孫疑惑的目光。

  4

  陽光、大海、草坪,還有獵獵作響在風中舞動的各色旗幟,使這片世界寧靜、深邃、幽靜。同時,它又如詩如畫,非常美麗。

  徐得功開著車,拐過海濱大道緩緩地駛向這片世界。駛進停車場,早已經有一個年輕人上前一步拉開了徐得功的車門。徐得功坐在座位上沒動,他抬眼觀察了一下年輕人。他發現這人絕對不是保安,因為這裏不需要保安,而且,他也沒有保安的服裝。年輕人可能發現了徐得功的疑惑,立刻躬腰說道:“徐局,我大哥叫我來接你,這邊請。”

  年輕人兩鬢過耳,白襯衣黑領結,皮鞋雪亮,舉止彬彬有禮。

  用不著猜測,是許波的人。雖然和許波尚沒謀麵,徐得功的耳中已經有了這人的形象。雖然他不能像許波那樣,“探馬”四布,一瞬之間就會對他了如指掌。但是,徐得功也裝作不經意間對“新時代”許波有所打聽,結果,他心裏是暗暗叫苦。他最怕這類人物。這種人不擇手段,什麽樣的事兒都能做得出來。他們也有“道”,這“道”與他的“道”不同,他們直刺你的軟肋,常會叫你防不勝防。

  可是,眼前這位年輕人讓徐得功懸著的心放下不少,他下車親熱地拍了一下年輕人的肩膀說:“小夥子,很不錯,有什麽事可以到S局找我。”

  徐得功拋出一棵橄欖枝,可是那個年輕人麵無表情,連聲:“謝謝”都沒有說。他繼續揮了一下手說道:“徐局,請!”

  這讓徐得功好沒趣,他尷尬地整理一下脖子處的領帶,挺胸向前。

  麵對大海,許波戴著一頂白色的長舌帽,身穿一件條紋T恤,下穿一條白色板式褲,腳下白色軟皮鞋,鼻梁上扣了一個意大利深色太陽鏡。他的身材絕不是肥胖,而是健壯,十分健壯。T恤下完全可以看到他隆起的肌肉群,肩寬腰闊,肥臉方腮。脖子下一串黃金項鏈,體現出主人的一派豪橫。特別是他的臉上絕不平坦,疙疙瘩瘩凸凹不平,任何人似乎都難以測其高深。

  徐得功漸漸走近,許波凝視大海塑像般沒有任何動作。可是,他已經調動他身體的每一根神經,像雷達一樣反射著徐得功的臨近。他沒有輕視徐得功的意思,這畢竟是個少年得誌的官員。可是,他仍然是沒動,他在等待。

  “大哥,徐局來了。”趨前一步的年輕人輕聲說道。

  許波用盡量緩慢的速度轉過身來,太陽鏡後麵的目光掃向徐得功。迎向他的是徐得功白皙的臉,深沉的眸子。不過,此刻那眸子裏有一絲慌亂,像一泓深潭拂過了一陣微風,蕩起了一絲漣漪。而且,瞬間即逝。他手臂輕抬伸出手來,口中說:“許總,久仰大名,今日相見,有些恨晚哪!”

  許波還是用最緩慢的速度伸出手來,一時間,他感覺自己已經站在了一塊高地上。他凸凹不平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回答道:“哪裏!認識徐局才是我的榮幸。”

  二人拉著手,許波將他拽到一副藤椅上麵,頭上早已經由許波的小弟撐起了一把太陽傘。藤椅中間有一個圓形小桌,後麵一個小弟馬上給兩個人分別遞上一瓶礦泉水。

  傘遮住了熾熱的陽光,海風送來了清涼。他們不遠的地方,放著一袋球杆。看樣子,沒有其他人,偌大一個球場隻有許波。

  徐得功當然知道,這高爾夫球場得花多少錢才能包下,可是,他仿佛沒有理會也沒有注意的樣子,打開礦泉水慢慢地呷起來。他在等,等許波開口。不管怎樣,這是許波的主場。他隻是在腦海裏急劇地旋轉,準備迎接許波出招。

  “聽說你的外甥被魯軍收養,那可是我的一個哥們。也許,從這兒講我們也是哥們了。”沒想到,許波一劍殺來,竟然是偏招。

  “是啊,魯總是個好人,心地善良。我相信他,他也向我做了保證,否則我是不會來的。畢竟我和許總素不相識,我又不善經商,估計不會對許總的事業有什麽幫助。”徐得功隨機應變,拿出了魯軍作為擋箭牌,又仿佛不經意地抬了自己一下。

  許波心中暗笑:這個徐得功,給他一塊墊腳石,他當成了一座山。

  “其實我們的事兒和魯總沒關係,我無非是覺得他打這個電話比我合適。至於你來與不來,恐怕你不能不來。因為,你是一個聰明人。30多歲的局長在我們連大市鳳毛麟角,人生的前途就如這廣闊的大海,誰能不珍惜呢?”

  許波一點麵子也不給,像剝皮香蕉一樣,一下子就剝掉了徐得功剛剛端起的架子。徐得功不說話了,他呷了一口礦泉水,眼睛投向遠方。這種態度既不認可,也不反對,模棱兩可地等待許波的下一劍。

  許波卻不急,他手一伸說:“徐局,來一杆如何?”

  太陽西斜,萬頃碧波的大海中波光粼粼。遠處紫氣升騰,有一條油輪緩緩而來。這片球場建在麵對大海的一片山坡上,山坡略有起伏,人工種植的草坪非常平整。走在上麵,猶如地毯般柔軟舒適。

  說完話,許波敏捷地上前幾步,從草地的袋子裏拽出一把球杆。他將球杆扛在肩上,回頭等待徐得功。徐得功穿著一件並不時尚的白色半袖襯衣,腳下是一雙棕色牛皮鞋。他並沒有準備,沒有準備來打什麽高爾夫球。他認為許波將見麵的地點放在這兒是為了避人耳目,是為了在眾人的掩護下談什麽交易。沒想到,許波如此張揚,他包下了高爾夫球場,顯示他的與眾不同。當然,沒有其他人,隻有清風和草坪。有些話出他之嘴,入他之耳,倒很符合徐得功的預期。

  看許波的意思,徐得功心中暗暗忖度,我要是不露兩手這個許波更要自以為是。於是,他將襯衣的下擺塞到褲腰裏,上前在另一個袋中又抽出了一個球杆。

  這個球場是十八洞,兩個人站到發球台上。許波做了個手勢,那意思是徐得功先來。徐得功瞥了許波一眼,穩穩地拿起球杆,然後,率先開球。兩個人一場下來,竟然是伯仲之間,許波也就勝了幾杆。這不禁讓許波心中暗暗稱奇,雖然他的球技一般。但他是一個商人,時間允許,時不時地他會到這個場地來找一下感覺。可徐得功畢竟是一個官員,他也會玩這個?而且,可以!

  許波沒想到,這一手沒有難住徐得功。他一招手,有人用托盤送過兩個濕巾。兩個人擦完手又重新落座,許波說道:“徐局身手不凡啊!”

  徐得功一麵擦著手一麵說道:“哪裏!有時接待客人玩過幾次。比起許總來講可就是小菜一碟了,實在是獻醜。”

  一場高爾夫下來,兩個人倒覺得親近了不少。時間流逝,太陽不覺間已經落進波濤起伏的大海裏。夏日,暮色被圓形的地球阻在遠方,近處還是一片光明。但是,許波腕上的勞力士已經告訴他到了晚間5時。

  “徐局,難得與你一見,我們共進晚餐如何?”許波有些客氣。

  徐得功感覺到了他的變化,他笑笑說:“好啊!朋友是越多越好,何況是許總這樣的朋友。我們來個一醉方休?”

  一個下午,兩個人也沒聊到正題。他們的心中都有數,他們也都知道那件事是終要提起的。在這件事開始談起之前,二人都想搶個製高點。現在看來,二人還沒分出高下,許波在頻頻地出牌,徐得功在不動聲色中接牌。許波稍占優勢,可他知道機會沒到。

  許波召喚他的人,開出他的奔馳,當先駛入海濱大道。徐得功緊隨其後,他輕輕搖動方向盤,心中越來越穩定。一個黑社會老大也不過如此!他的心中有了這樣的想法。

  許波帶著他來到了他的酒店,昂首闊步他帶著兩個小弟直入二樓包房。

  “徐局,今天是你我二人相會,他人我就不找了。”許波的意思正中徐得功下懷,他哪兒還有找人的意思?因此,他急忙點頭:“最好,最好!”

  許波坐下後,將兩個小弟打發到了門外說:“你們機靈點,在門外給我看著,外人一律不準進,我要和徐局單獨一處。”

  房門一關,許波還是什麽也沒說。他打開了兩瓶五糧液,信手推給徐得功一瓶說道:“徐局,兄弟今年38歲,應該是你哥吧?”

  徐得功也不推辭,他知道這酒是必喝無疑。聽許波問他,他回答:“我和許總同齡,可我是正月生人,估計同齡人沒有我大。”

  “哈哈、哥,絕對的哥!”許波從走進海鮮城的那一刻起,就放棄了原本裝出來的紳士模樣。他將手中的五糧液倒了一茶杯說道:“哥,從此我就叫你哥,來、我們先幹一杯。”

  徐得功也不示弱,自己也倒了一杯說:“兄弟,從此我就叫你老弟,咱們哥倆先幹一杯?”

  “幹!”許波一聲喊,二人的酒杯一碰,一聲脆響,二人一揚脖,火辣辣的一股長流闖關而下直入胃囊。

  這個時候,服務員終於上來了第一道菜“紅燒鴉片魚”。許波給徐得功夾了一塊肉,直接放到他的嘴裏口中叫道:“哥!”

  二人開懷暢飲,一瓶五糧液在上齊6個大菜之前全部見底。

  喝得多,也喝得急,許波沒有想到徐得功竟然有如此酒量,而且如此暢快!他有點失算,但也有點得意。酒是很奇怪的東西,喝到嘴裏醇香綿長,進入胃裏翻江倒海,湧到腦袋裏雲山霧罩。一時間,許波覺得徐得功有些可愛。他找不到製高點,但找到了與徐得功哥們的一致點。

  “哥,你知道我找你幹什麽嗎?”

  徐得功喝這麽些也是暈暈乎乎,這酒的公平性最好,誰喝多了都要暈。他也覺得許波有些可愛,因此,他將座位向許波靠了靠說道:“怎麽不知道?不就是老何那個案子嗎?放心,有咱哥們這感情,我能辦什麽就辦什麽。但是,我也求老弟一件事,嫂子心髒不好,就怕半夜電話。”

  “哈哈!”許波突然暴發了一陣笑聲,他杯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摔說,“放心,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再有欺負哥的,我就宰了他。”

  話說得投機,許波大聲叫道:“再來兩瓶!”

  門外應聲送進兩瓶五糧液,但是送酒的人不是服務員,也不是許波的小弟。可是,那低頭用托盤送酒的人從一進屋就吸住了徐得功的目光。

  徐得功同樣是海量,一瓶酒會讓他暈,可是不會太暈。他一眼就認出了來者,他的心頭一抖,酒頃刻間醒了一半。

  許波大乎乎地喝道:“打開,給我哥倒上。”

  送酒的是個女人,那女人應聲走到徐得功身後,將打開的一瓶酒慢慢地倒進徐得功的杯中。自始至終,徐得功一言不發,靜靜地待在那兒。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像個泥塑一般,腦袋裏一片空白。

  終於,許波又大喝道:“哥,不成敬意,哪天我好好安排哥,你要帶上嫂子。”

  這一聲喝,喚醒了徐得功。他說道:“不、不,改日我來安排兄弟。”

  說話間,那送酒的女人躬身退下。許波像沒有發現那是個陌生的女人一樣開口又說道:“哥,像這樣的女人,這個世界太多了。甭說是讓她送酒,就是讓他到法庭作個證,告個狀什麽的,她們都不差於楊三姐。”這突然不著邊際的話,別人聽不懂,可徐得功聽得懂。因為,那個女人就是出事當晚徐得功在九州大酒店見過的女人。

  那杯酒倒上之後,許波再沒張羅喝酒。他一會兒抽煙,一會兒高談闊論,那杯酒一直留到最後,他將其潑在地上說道:“今天和哥喝得痛快,但是,朋友之間要喝好,不能喝倒,那不是我許波交友之道。”

  徐得功諾諾連聲,再也沒有了那坦蕩自如的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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