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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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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幢四層樓的建築倚海而立,它的後麵是波平如鏡的藍色洋麵,前麵是光怪陸離的喧囂都市。門楣上一副白色匾額,上書:大南國海鮮城。

  無非是十二年的時光,按照人生的屬相來講,一旬而已。但是,十二年的時間也足以打造新的一代人。在這一代與一代的銜接和更替之間,魯軍實現了他的理想。他早已經超越了他的老爸,一個海鮮批發商店讓他經營成了今天之“大南國”。

  傅曉梅停下她的高爾夫,鎖上車門踏上大南國的大理石台階。炎夏,她穿得少而又少。一個吊帶背心,一條迷你超短裙,一雙高跟人字形紅涼鞋。瀑布般垂落的長發一側是一個白色的鹿皮坤兜,那方形皮兜掛在她赤裸光潔的肩膀上。

  沒說的,還有什麽比青春更美麗,更堂皇,更炫酷嗎?兩條舞動的長臂象牙般閃光,兩條長腿奶油一樣誘人。沒看到她的眉眼,僅這背影就引來了無數的目光。

  真是轉眼之間,一個青澀的小姑娘已經變成白天鵝了!

  這白天鵝飛上了台階,飛進了大南國,飛上了四樓董事長魯軍的辦公室。

  傅曉梅與魯軍相識這麽長的時間,她是第一次走進魯軍的辦公室。讓她意外的是“大南國”海鮮城富麗堂皇,可董事長辦公室卻簡樸得很。無非是雪白的牆壁,無非是普通的實木地板。對門放有一個寫字台,房間兩側是布麵褐色沙發,身後一個橫幅上書四個大字:苦海無邊。令人能感到奢華的東西是一件也沒有,唯一的特點是寬大,而且,那寫字台的後麵還有一扇角門,估計是一個套間。

  魯軍在,不過他沒坐在那個寫字台後麵的轉椅上,而是躺在沙發上。聽到傅曉梅的聲音,他立馬從沙發上跳下,滿臉笑容地說:“曉梅來了?”

  他穿著一件條紋狀的立領襯衫,人顯得很幹練。屋子裏是中央空調,溫度大概在25度左右,衣衫單薄的傅曉梅立刻感受到涼意。

  曉梅沒回答他的話,她背著手像一個正在表演的模特在寬大的屋子裏走了一圈。那雙高跟人字形皮涼鞋,敲打著實木地板,發出均勻而規則的響聲。她明眸酷齒,回眸一笑中啟齒問道:“魯軍,你猜,我今天幹什麽來了?”

  曉梅身材高挑,腰肢細軟,她在魯軍麵前一晃,魯軍難免也是心旌飄搖。聽到曉梅的問話,他不知所以,茫然回答到:“那我哪兒知道?不過,你天天來,我天天歡迎。”

  這是魯軍的心裏話,曉梅開朗、大方,性格直率、坦蕩。熱辣而不失分寸,尖利而無刻薄,思想敏銳,心地善良。當然,更主要的她漂亮,漂亮得令人炫目。一個青春期的大齡男子,如何能抵擋得了如此女性的追求?

  談到“追求”,這絕不誇張。也許,對於傅曉梅這樣的女性,你追求她,她可能會嗤之以鼻。反之,倒會產生絕對的效果。按照傅曉梅的說法:生活中她永遠占據主動。

  這“主動”是在長山島與魯軍一見之後,突然展開的。當然,事情之初無非是來源於一種好奇,一種潛在的好感。甚至可以說是出自於一個記者的本能,她開始窮追不舍。

  說起來,當初那是一個記者窮追她的采訪對象。可事情就是這麽過來的,就是這麽發展的。也許,開始是誰也沒有意識到,但是,許多故事都不是當事人可以預料的。他們從那一天走到了這一天,此刻,已經說不清是誰來追求誰了,反正是不重要了。

  那麽,今天,沒有預約,甚至也沒有事先的電話,傅曉梅她想來就來了。而且,她的到來讓魯軍的胸中充滿了陽光。此刻,這陽光讓他猜,他卻隻能是茫然不知所措。

  傅曉梅聽他如此說,莞爾一笑說:“量你也猜不著!隻好由我來告訴你吧!”

  話說到這兒,傅曉梅往他身邊一坐,肩上的坤兜一落,手中出現了一個錄音機。她手一揚,開口說道:“慈善家,我們報社有令,讓我來采訪你。而且,采訪不好,立即下崗!”

  傅曉梅聲音清脆如珠落玉盤,聲聲入耳。可這入耳的聲音,無論誰聽來都有點威脅的味道。魯軍也是深有所感,不過,這話是從傅曉梅的嘴中說出就味道不同。因為,傅曉梅是誰啊,是陽光啊!魯軍讓誰下崗,豈能讓自己心愛的女孩下崗?

  他臉上又頂起兩個酒窩,靦腆而又憨厚地說道:“有那麽嚴重嗎?”

  傅曉梅的大眼睛始終一眨不眨地瞪著他,她知道魯軍的古怪脾氣。多少次,他都警告傅曉梅:“咱們是朋友,但是你千萬別寫我,你寫我、我就和你急。”

  傅曉梅今天敢冒此不韙,絕對是奉命而來。總編和她說:“曉梅,聽說你和大南國海鮮城的老板關係很好。我們報社需要一篇稿件,鼓勵慈善事業。這個老板做了很多慈善,在我市也頗有名氣。可是,聽說他行事低調,一向拒絕記者采訪。沒有辦法,我們也隻好公事私辦,請你這位我們報社最優秀的女記者出馬。希望你能出馬就把他搞定,得到與別人不同的第一手材料,為我們報紙添彩。”

  總編年紀不大,非常敬業,連大市晚報叫他搞得有聲有色。一連數年,在全國晚報中評比靠前。他的這番話對於傅曉梅也絕對是一個鼓勵,一個“最優秀”讓傅曉梅熱血沸騰。想了一想,她和總編說道:“放心,大哥。為了咱們晚報我肯定把他搞定,將他的心、肝、肺都掏出來。”

  話是說出去了,傅曉梅為這件事也精心策劃了一番,當然包括她的外形。當她像個模特一樣在魯軍的眼前晃來晃去時,她的眼角在偷偷觀察魯軍的表情。她發現,魯軍的眼睛已經發直,她心中暗笑感覺良好。

  於是,她射出的第一箭就非常有分量。她估計魯軍也不會讓她下崗,如果他聽到這還是不管不顧,傅曉梅的心可就傷透了。

  可是,魯軍沒表示擔心,也沒不理睬,而是輕描淡寫簡單地評價道:有那麽嚴重嗎?這可讓傅曉梅心裏像泄了氣的皮球,一下子沒了勁。不過,她表麵上絕不能露出一絲半分。這倒不是她搞不到什麽材料,寫不出什麽文章就會掉什麽價,弄得“優秀記者”沒得做。而是,她必須檢測她在魯軍心中的分量,這可是關係她這一生的事。她記得有本雜誌上說,婚姻對於男人來講是他的一半,而對於女人來講就是她的全部。

  關係到一生全部的事,她如何能馬虎?

  “魯軍,你怎麽無動於衷?我要是下崗了,可就慘了!尤其是因為你的緣故而下崗,你可得讓我多失落。”傅曉梅抓住他的胳膊輕輕地搖了一下。

  魯軍這次沒說話,仔細看了她一會,喃喃地說:“唉!你們這些記者啊,就願意多事。刺探隱私,跟蹤名人,挖掘什麽素材,你們也不知道累?”

  這話說得雖然全是刺激,不過傅曉梅此刻聽來卻是聲聲入耳,因為她聽出來了,魯軍沒有拒絕。

  為了進一步印證,傅曉梅迅速而快捷地在魯軍的腮上親了一口說:“好!就這麽定了!一切由我來辦。”

  傅曉梅為什麽這麽說,因為她覺得自己了解魯軍。二人耳鬢廝磨,傅曉梅知道他很多過去,因此,他非常自信地說道。

  魯軍還是沒有正麵回答,他握住曉梅的手,帶著感情說道:“曉梅,寫我有什麽,不值得你去寫。你要是願意寫,最好還是去寫寫我的父親,他才是英雄。他才應該受到社會的景仰,大眾的推崇。”

  曉梅沒有料到魯軍斜刺裏一槍,來了這麽一個要求。一時間,真叫曉梅難以回答。

  魯大治是公安部一級英模,警察做到這個份上,榮譽已滿。在曉梅的學生時代,那是孩子們心目中的英雄。她自己也沒想到十二年後,她與英雄的後代成了朋友。當然,與老爸傅誌有朋友一樣關係的曉梅也知道魯大治是父親的摯友。也正因為這一點,她堅定了與魯軍交朋友的初衷。按照過去的講法,這叫作世交。

  可是,此時此刻再去老話重提,似乎不合時宜,而且報社也不會同意發這樣的文章。想到這裏傅曉梅正要婉言拒絕魯軍的這個提議,她的眼光卻碰到了魯軍布滿憂鬱的眼睛。傅曉梅接觸魯軍以來,她總是對魯軍的那雙波瀾不驚飄浮濃霧般的眼睛有種高深莫測的感覺。雖然,憑借一個女人的敏感,一個女性的直覺,她知道魯軍愛她,甚至可以自信地說,他非常地愛她。可是,她總是感覺到魯軍的心扉上關著一扇門,她手握丘比特神箭,可她沒有把握射穿這扇門。可今天,突然之間,她感覺這扇門已經打開了。

  魯軍的眼睛裏沒有一絲霧氣,憂鬱的眼神充滿思念,甚至還有一種情感。什麽情感呢?傅曉梅讀大學時,曾經接觸過心理學,她個人認為小有成就。這一刹那,她在魯軍的眼神裏悟到:這裏麵除了思念還有一種情感。可是她悟不透,她就是從心裏升起一種本能的寒冷。為什麽?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沒有人可以掩飾得了心靈的活動,尤其是在自己心愛的人的麵前。而傅曉梅,她自以為她是這個世界最能讀懂魯軍的人。可是,此刻她沒有讀懂。她讀懂的僅僅是第一個含義,另一個卻存疑於她的感覺之中。

  她沒有問,因為她沒有辦法去問。她隻是一隻手緊緊地握住魯軍的手,另一隻在上麵輕輕地揉來揉去,似乎想以女人的萬般柔情來淡化魯軍對父親那份思念之心。

  “軍哥,放心吧!我傅曉梅一定在有生之年為魯伯父寫上一本書,來紀念他。這本書屬於我,也屬於你。”傅曉梅說得一本正經。

  這是傅曉梅的心裏話,自從她知道魯軍的父親是自己父親的摯友那一天起,她就有了這個想法。今天,魯軍如此說,她也就把話從心底掏出來交給魯軍了。明顯的,傅曉梅的話讓魯軍感到安慰,他眼皮垂下,眼神如湖水,上麵重新浮起了薄霧。

  作為女人來講,這眼神會讓人陶醉。作為男人來講,未免有拒人千裏之嫌。縱觀魯軍的生活,他的確不善交往。關起門來做生意,社會朋友基本沒有。青雲區政協發出邀請,請他去做政協委員,魯軍都婉言謝絕了。他拒絕拋頭露麵,盡量地將自己的一切置於麵罩和長袍之內,不希望任何人來了解他。

  作為他的女朋友,曉梅往往願意從另一個方麵來理解他。這是他的低調,他的善良,他的謙遜。也許,這就是他的可愛之處。盡管他有流水般的金錢,盡管他做了那麽多慈善事業,他卻從不喜張揚。傅曉梅的總編也似乎了解他的這個特點,因此,才將這個在其他人看來那麽輕易的采訪任務,卻作為艱難的工作交給了傅曉梅。

  也許,也正是這個與眾不同的青年企業家,他的這一番表現,更從另一個方麵激起了傅曉梅的興趣。從想了解他到愛上他,她走了一條與眾不同的路。

  “軍哥,把你的事寫出來,不是為了宣揚你。這是為了這個社會,我們的社會需要愛心,需要相互的關愛。想一想,如果這個世界全是自私與貪婪,人們充滿漠視和輕蔑。對他人漠不關心,那該是多麽的冷漠!生活會失去陽光,人們會失去希望。”

  傅曉梅瞪著好看的大眼睛,注視著魯軍,一時間他像個大姐姐。

  奇怪,平時漠然冷靜的魯軍,仿佛一個雪人,在傅曉梅這充滿陽光的眼睛下融化了。他牽著傅曉梅的手,身體倚向了傅曉梅。

  “曉梅,你說得對!誰都需要愛心,需要關愛。但是,你知道嗎?我最需要的就是你。你就是我的全部,我心中的陽光。曉梅我愛你,為了你,別說是寫什麽報道。你讓我幹什麽都行。”

  真沒想到,魯軍突然之間能這麽說。傅曉梅萬般柔情從心頭升起,情不自禁間她上前一步與魯軍雙唇相接熱吻在一起。

  2

  一個蒼白的臉,掛滿絡腮胡。魯軍拿著一把雙麵剃須刀,慢慢地在刮那臉上的絡腮胡。突然,蒼白的臉上一雙大眼睛睜開。魯軍難免一驚,手中的刀一顫,蒼白的臉上滲出了鮮紅的血。魯軍的手停下,他叫了一聲:“爸!”

  魯大治身體沒動,還是那樣,嘴唇翕動發出微弱的聲音。但這聲音魯軍聽得一清二楚:“軍,爸要走了,你要好自為之。人生苦短,切不要自誤,而且一誤再誤。”

  說到這裏,魯大治的嘴角滲出鮮血,這讓膽戰心驚的魯軍狂叫一聲從睡夢中醒來。

  真奇怪,睡夢中醒來的魯軍眼前仍然浮現著魯大治蒼白的臉,仍然能清晰記得他微弱的聲音。魯軍搖搖頭,拍拍額,一切就在眼前。

  他睡不著了,在寬大的雙人床上欠起身,立刻,一個毛茸茸的腦袋頂在了他的胸口。他伸出手攬住“溜溜”,心中稍感安慰。這條大狗的確可稱善解人意,它的智商絕非尋常寵物可比。它好像知道主人心中的不安,輕輕地用腦袋蹭著魯軍的胸口,乖乖地伏在魯軍身上,黑暗中隻有它的喘息聲。

  “溜溜”是有特權的,它經常要和魯軍同床共枕。但它絕不沉睡,隻要魯軍醒來,他會立刻發現“溜溜”黑寶石般的眼睛在黑暗中閃光。那意思很清楚:“主人,我在這兒呢!有什麽吩咐?”

  魯軍讀得懂,但他能有什麽吩咐呢?無非漫漫長夜讓他感到寂寞和恐懼而已。有了“溜溜”,他的心頭暖暖的,尤其是他在夢鄉裏見到重傷之後的魯大治。

  那個情景不僅是夢境,也曾經是魯軍生活中的真實。當初,魯大治搶救無效時,他的滿腮胡須就是魯軍用剃須刀慢慢給他刮幹淨的。當然,他再也沒有睜開眼睛,再也沒有和他說什麽話。

  也是真怪啊!生時打得死去活來,死後,楊青歌同樣是哭得死去活來。不知是良心發現,還是她的心中泛起了魯大治當初的好。楊青歌的傷心是真正的傷心,她口口聲聲說對不起大治,仿佛悔青了腸子一樣,昏死過去好幾次。

  魯軍站在那兒,他不勸媽媽。那天下雨,沙雪楓帶有感情的聲音在雨中回蕩:“魯大治同誌是優秀的人民警察,他倒在了自己的崗位上。因為他是刑警,這崗位就無時不在,隻要有犯罪就有他的崗位。麵對歹徒,在休息和努力之間,在後退和進取之間,在逃避和責任之間,他選擇了後者。他是勇敢的也是無畏的,我們今天在這裏悼念他,就是為了繼承一個刑警的遺誌,永遠不要忘記我們的崗位是無形的戰線。這就是說,不管你上班還是下班,不管你身在何處,隻要有犯罪,就有你的崗位。”

  魯大治的追悼會在雨中召開,在雨中結束。當他的遺體化做一縷青煙時,魯軍崩潰了,他“哇”的一聲,號啕大哭,其勢如大河決堤般驚心動魄。

  他是真的傷心!傷心在何處,也許隻有他自己知道。

  屋子裏很靜,能聽到遙遠的大海的聲音。這聲音更襯托出夜的靜謐,他一隻手摟著“溜溜”,一隻手點著了一棵煙。那煙上的火星在黑暗中一閃一閃,不時映出他的臉龐。他的臉很圓,這一點像他的母親,尤其是那雙布滿濃霧般的眼睛。但是他不喜歡母親,母親過於強悍,而女人的強悍讓人非常地不舒服。

  母親曾經手指父親:“告訴你,魯軍他姓魯,你不管誰管?我不管你是什麽刑警還是什麽警察,日子誰都得過,除非你去做神仙。魯軍就是由你接送,他就是你的責任。”

  語氣很豪橫,態度很嚴厲,一個本來漂亮的媽媽,臉上布滿猙獰。從那一刹那起,魯軍的心目中突然對母親失去了親切感。

  “溜溜”像個懂事的孩子,依偎著他,兩隻寶石般的眼睛在他的煙霧中閃出藍幽幽的光澤。它的鼻子是濕的,拱在赤裸的胸膛上癢癢的。

  “溜溜,知道軍哥在想什麽嗎?”魯軍黑暗中拍著“溜溜”的頭說。

  奇怪,魯軍能看到,“溜溜”晃了晃它的大腦袋。這條狗,難道它能聽得懂主人的話?但是,魯軍還是感到了心中的安慰。也許,這黑暗包裹的房間裏,這仿佛與世隔絕的單元裏,“溜溜”是他最好的知己。

  魯軍緊緊地摟住“溜溜”,低聲說:“知道嗎?軍哥想爸爸,軍哥欠爸爸的。”

  說到這裏,魯軍的鼻子酸了,而奇怪的是“溜溜”藍寶石般的眼睛裏也濕潤了,似乎有淚水要流出。刹那間,魯軍的心碎了,他被“溜溜”感動得心都要碎了。

  這條狗太好了,當初他從一個養狗專業戶手中將它買回。那主人和他說:“這條狗品種非常純,它現在就是小,你養一段,然後找個馴犬師好好調教。它的智商絕對是一個七歲兒童的智商,你訓練好了,將是連大市最好的導盲犬。”

  小的時候,魯軍全部給它買進口奶粉,保證它的飲食質量。長大了,他又另外請了一個馴犬師專門調教。

  “溜溜”沒負魯軍所望,終於成為一隻懂事的導盲犬。這頭犬毛色金黃,嗅覺靈敏,性情溫和。更主要的,它善解人意,的確是犬中之精品。好幾次,魯軍牽著它讓它上他的本田,“溜溜”卻拚命地掙脫,兩隻眼睛哀怨地看著他。這使魯軍好幾次放棄了將它交給小雪的念頭,上車之前又將它牽回。

  它能感覺出來,如果是帶它出行,它會乖乖地上車。隻要是魯軍產生了將它送出的念頭,它好像能領會一樣立刻表示反對,而且,這反對很強烈。不得已的魯軍,直到現在,訓練已經結束,“溜溜”完全可以執行一個導盲犬的職責,他還遲遲不能將“溜溜”送出。無奈之間,他想出了一個辦法,讓小雪到這兒來,讓它們之間增加感情。這個辦法還真奏效,“溜溜”和小雪已經混得很熟,隻是魯軍心軟,到現在他還沒有讓小雪牽走“溜溜”。再有幾天,他想再給“溜溜”梳洗一番就正式交給小雪了。

  今天晚上,他突然想是不是再買一條,將“溜溜”永遠地留在身邊?

  感情竟然是這樣的,隨時可以使一個人去改變已經做出的決定。而感情又像河流,有時湍急,有時平緩。

  他撫摸著“溜溜”金黃色、柔軟的長毛,眼前還是頑強地浮出魯大治的影子。警察事後的現場勘察發現了那幅“八駿圖”,沒人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可魯軍知道,這肯定是老爸為他的新店買的賀品。沒有當爸爸不望子成龍的,老爸為了他的工作也是費盡了心機。可是,魯軍學習始終不好,也沒考上大學。高不成、低不就地在社會上混了好幾年。終於,他能自立了,自己要開店了。那天他到魯大治的單位將這個消息告訴他,魯軍能看到老爸驚訝而喜悅的表情。

  可是,魯軍萬萬沒有想到這是他和爸爸的永訣。

  他睡不著了,他起身下地,拍拍“溜溜”口中說:“住、睡覺!”

  “溜溜”乖乖地沒有動,他穿上拖鞋,慢慢地離開他的臥室。他來到書房,這裏有他的電腦,他打開了電腦。先瀏覽了一下網頁,重點當然是連大市晚報的網站。自從和傅曉梅成了朋友,這個網頁他是必看的。

  萬籟俱寂的夜晚,他的書房裏也彌漫著水一般靜謐的空氣,他沉浸在這氛圍中暫時忘卻了老爸。突然,他的目光在連大晚報的網頁上停住不動了。原來,那上麵報道了一則消息。有個地方,一個人因為殺人罪被判死緩,曆經11年。公安在辦案過程中抓獲一個疑犯,這個疑犯竟然親口承認了11年前所犯的罪行。於是,一個受冤11年的人終於出獄。上麵還有這個人的照片,兩鬢斑白,一臉滄桑。

  報道後麵還有,該人已經向法院提出訴訟,要求賠償。

  這篇報道的標題叫:善惡到頭總有時。

  看完這篇報道,魯軍睡意全無,他又點起一棵煙。默默地盯著電腦屏幕,細細地咀嚼著報道的內容。那裏麵還說,當初辦案的民警有的升職,有的調離。可是,上麵還要追究辦案人的責任。

  魯軍將那個人的名字打在百度搜索,一下子出來那麽多詞條。原來,這竟然成了這一時期的絕對新聞,轟動了全國。怎麽會有此等事?很多人似乎很難理解,一時間,跟貼如潮。一個大網站,在這一新聞的後麵竟然跟貼多達兩萬多條。說辦案民警可殺的,說要賠一百萬的,反正這網絡上人多,“憤青”也多。一時間,說什麽的都有。

  看著這些跟貼,魯軍默默地發出一聲歎息。究竟是什麽意思,他似乎也說不清楚。但有一點,他知道自己的父親也是一個辦案人。他設身處地地替父親在想,如果魯大治辦了這樣一起案件?如果魯大治依然在世,那可怎麽辦?

  他知道父親的品格,他不會刻意地去為難哪一個人。可是,出現這樣的意外,父親可以不擔責任嗎?看看報道中,那個人因為被冤入獄已經是妻子另嫁,兒子輟學。11年人生的大好時光扔在了監獄,除了自己的歲月,一家人的幸福也付之東流。從這一點來說,即使是自己的父親似乎也不能因此而獲得原諒。

  想到這兒,他也打上了一個跟貼:失者已逝,過去的就讓其過去,還是往前看吧。

  打上這樣的貼子他想關上電腦,突然他的QQ響了。原來,開電腦的時候,他的電腦自動就上了QQ。看了一眼,他興奮起來。竟是“南海風”的問候:還沒睡?

  魯軍看了一眼桌上的電子表,正好是零點一刻。他如實地打上:睡了,又起了!

  對方給他一個微笑,然後說:如此精確,為什麽呢?是想我了嗎?

  然後,又是一個調皮的微笑。

  沒說的,這是傅曉梅。

  魯軍沒有正麵回答,他問道:你為什麽還沒睡?你在做什麽呢?

  南海風:告訴你,我曾經答應你要為魯伯伯寫上一本書,我在做前期的準備工作。

  又是關於父親!今天晚上的一切似乎都和父親有緣。魯軍知道,他今天晚上是不可能和魯大治的魂靈分開了。這使他驟然想到:原來,12年前的今天正是魯大治離開他的日子。這個日子,是魯大治的忌日。還好,這一天剛剛開始十五分鍾。魯軍決定,早晨就到公墓去,給大治送上一束鮮花。

  想到這兒,他猶豫起來,叫不叫上傅曉梅呢?

  手指放在鍵盤,好久沒動。那邊的傅曉梅好像等急了,她又敲道:軍,你不困嗎?我是困死了!有話明天再聊,我要睡了。拜拜!

  既然是這樣,魯軍放棄了叫上曉梅給老爸掃墓的念頭,他默默地敲上了兩個數字88.

  南海風的頭像閃了一下,熄滅了。

  一切好像又重歸寂寞,每一次都是這樣。隻要是曉梅出現,宇宙間仿佛到處都是響聲。而她一消失,宇宙間寂寞無比,起碼在魯軍心中是如此。現在,午夜時分,更是這樣。魯軍長歎一口氣,默默地關上電腦。他在黑暗中坐了好久,嘴上的煙早就燃盡,他再沒點,就在黑暗中坐著。也許,他想享受這黑暗。

  3

  傅曉梅關了QQ,一陣睡意襲來,她揉揉太陽穴。然後,摸起電腦桌上的水杯,仰脖將最後一點咖啡倒進。不知是咖啡的質量有問題,還是她的體內已經有了適應咖啡的基因,此刻睡意已經如上漲的潮水無情地漫了上來。

  她活動了一下腰身,就想鋪床睡覺了。外麵卻傳來一陣門響。她聽到是用鑰匙開門的聲音,傅曉梅心中判斷那肯定是老爸。於是,她的睡意如落下的潮水般無情地突然退下。她從自己的臥室伸出頭來,發現老爸正在開燈,她喊了一聲:“老爸!”。

  正在換拖鞋的傅誌,聽到喊聲發現是傅曉梅。黝黑的臉上立刻綻出笑容,閃出一線白牙。

  “我女兒還沒睡,又要給我們連大市的民眾報什麽新聞啊?”

  “老爸,我們是晚報,大多是晚聞。”傅曉梅也是用玩笑回答。

  這個家庭裏,父女二人處得像一對朋友,有什麽話都可以相互交流。相反,傅曉梅與母親柳蘭倒是很少有交流,也算一種奇怪的現象吧!不過,每一個家庭都有它的不同之處,許多事都是“因人而異”的。別看傅誌在外麵,疾言厲色,一局之長,位高權重。可是,麵對女兒他是一點兒也嚴肅不起來。見到女兒,他那張黑臉一定會綻出笑容,那副笑容就像天生的一樣,專門為女兒而存在。

  傅曉梅也喜歡爸爸,在她的眼裏,父親知識淵博,通今博古,知情達理,既有工作熱情,也對家庭負責。做警察是個好警察,做爸爸是個好爸爸。反正,在傅曉梅的眼裏,傅誌的全身幾乎都是優點。

  換好拖鞋的傅誌一麵向客廳走來,一麵向傅曉梅說道:“我還正想找你呢!怎麽樣,能不能晚一點睡,陪老爸聊一聊。”

  看老爸興致勃勃,傅曉梅又經常習慣於晚睡,既然如此,她索性又衝上了兩杯咖啡,遞給傅誌一杯。然後,她整個人坐在傅誌一側,美麗的眼睛掃向傅誌頭發說道:“爸,你的白頭發又多了。來,我給你拽一下。”

  傅誌乖乖地像個孩子般將頭伸過,傅曉梅手指輕柔,在傅誌的鬢角處拽下兩根白發。她誇張地舉著那兩根白發說道:“爸爸,工作不能過於勞累啊!五十歲的人要注意休息啊!否則,老得快!”

  嚴格地說,傅誌今年49歲。歲月如梭,鬢角有幾根白發已經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傅誌揉著頭發說道:“是啊,一轉眼之間女兒都這麽大了。爸爸豈能不老?如果再不老那就是妖精了。”

  “有道理,人就是要新陳代謝,周而複始。沒有老去,哪兒有新生?我讚成老爸的觀點,支持老爸!”曉梅舉著拳頭,甜蜜地笑著說。

  兩個人之所以成為朋友,那也是因為他們誌同道合,有共同的語言。每一次交流都是圓滿的,都會打上一百分。二人雖為父女,恰恰有人逢知己之感,因此,他們在一起也是無話不聊。而且,常常是在共識中相互認可。

  “曉梅啊!老爸早就想找你聊聊。可是,不是你忙,就是老爸忙。今天難得,我想聽你說說魯軍。不管怎麽樣,老爸在女兒的終身大事上也得發表點意見,否則,豈不是太不負責了嗎?尤其,你的這位魯軍還是我老上級的兒子,我更應該和女兒探討一下,聽聽女兒的真情實感。”

  傅誌端起咖啡輕輕地呷了一口,將他的眼睛投向稍顯羞澀的女兒。

  其實,就傅曉梅而言,她的人生字典裏沒有羞澀。隻不過,在老爸的麵前是一時的本能體現。因此,她稍微一停,收斂笑容的同時,也“呷”了一口咖啡。繼而,她坦然說道:“老爸,我愛他!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善良的人。如果這個世界上的人都能像他那樣,一定是個充滿愛心的世界。人們相互間充滿關愛,社會必定和諧。”

  “噢!”看著女兒堅定的神色,浮上紅暈的臉龐,還有如沉浸在水中如黑寶石般的閃亮瞳仁。傅誌略感愕然,他真沒想到,魯軍在女兒的心中如此了不起?傅誌比任何人都了解女兒:心高氣傲的女兒天資聰慧,在她的人生路上,沒用傅誌做什麽工作,從大學到工作崗位全是傅曉梅自己打拚的結果。不是她的總編誇她,她做得也屬實優秀。可是,魯軍竟然贏得了自己女兒如此讚譽,這可讓傅誌感到這個魯軍有些非同尋常。

  在傅誌的心中,魯大治忠於職守,勤勉認真,工作中勇於負責。作為刑警,他疾惡如仇,不懼風險。不是傅誌管他叫聲“師傅”,從心裏講,傅誌也是暗暗敬佩魯大治的為人。可是,他的兒子如何?傅誌曾經有所耳聞。沒想到,女兒給了他這麽高的評價。一時間,傅誌倒想聽一聽這評價的來源了。

  “曉梅,聽你如此說,魯軍有很好的人品呐?”

  “是啊!有些人還認為我是看中了他的錢財呢,真是狗眼看人低!”

  “誰敢這麽評價我的女兒啊?是不是不了解情況,無的放矢啊!”傅誌發覺女兒說得認真,情緒也很激憤。他知道這個人應該和女兒很近,否則,女兒也不能有如此強烈的反應。

  “我有一個同學,叫李方舟的,總是諷刺我。”傅曉梅對於李方舟耿耿於懷,麵對朋友般的老爸,她也如實托出。

  “噢!”傅誌有過目不忘的能力,對於女兒提出的李方舟他立刻就記得當初那個毛頭小子。不是因為他,李原海難已潛逃,魯大治也不至於死於非命。

  “你說的是李原海的兒子?當年魯軍的父親就是死於他父親之手。可是,12年了,我們還沒有抓到李原海,這真是我們警察的恥辱啊!”

  傅誌從心而發,說出話來仿佛是帶有心底深處的歎息。那一次警察封鎖了所有的碼頭、客運站、火車站,高明奔赴金縣。可是,李原海竟然像是一條潛進深海的鯊魚,再也沒了蹤跡。隨後,局裏通過省廳向全國發出了通緝令,李原海仍然是泥牛入海。沙雪楓臨退休之前,他感到最遺憾的一件事就是李原海的潛逃。留下的工作重點之一,就是對於李原海的繼續抓捕。沙雪楓的意思很清楚,我們青雲區的公安一定給魯大治在天之靈一個交代,李原海無論如何不能逍遙法外。

  至於6·16案件,由於贓物已經找到,人犯也可以確定。經過上級公安機關的討論,可以由青雲區公安結案,疑犯繼續追捕。

  這案件一經告破,公安肩上的壓力小了許多。隨之而來的更多的案件無形中衝淡了當初追蹤此案的決心,致使一拖數年,李原海仍然沒有歸案。這幾乎成了傅誌的一塊心病,一想起魯大治,一想起當年的事情,他就強烈地譴責自己。身為一局之長,老隊長宿仇不報,真是心中有愧啊!

  好在世上的事千變萬化,自己的女兒竟然戀上了老隊長的兒子。世事滄桑,傅誌除了感慨自己老去之外,心靈也稍感安慰。他撫著女兒的頭說:“不要管他,生活是自己的,愛情更是自己的。隻要是你認準的路就走下去,我們絕不能為了別人的什麽看法而改變自己。首先,我相信我的女兒絕對不是見錢眼開的人。”

  老爸的話讓傅曉梅很高興,她笑著說道:“謝謝老爸,我就相信老爸一定會支持我。每一次我都是在你這兒得到精神上的鼓勵,我是真的高興。”

  “好啊!我能和女兒取得共鳴,除了說明我還不老之外,也說明父女的心思相通。這也是建設和諧家庭的重要一步嗎!”兩個人一唱一和,聊得興高采烈。尤其是有了一杯咖啡,二人的睡意蕩然無存。

  “可是,曉梅啊!當年這個魯軍可是有點愚頑不靈。我那個老隊長一心撲在工作上,對象楊青歌是一個還算不錯的歌手。人長得漂亮,圍著她的男人又比較多,心理上總是感覺有點優勢。開始,我的老隊長沒調到刑警,很多時間用在家庭上,兩個人還過得可以。後來,他當了隊長,時間上就緊得多。為此,兩個人經常吵架,以至於分居兩處。魯軍據說因此而受到了影響,學習不好,還與一些社會人混到一起。老隊長曾經也是因此而非常鬧心。沒想到,這個魯軍可能也是浪子回頭。不幹則已,一幹驚人,弄出這麽大的局麵來。我個人覺得,有些事情還是不要停留在其表象,還是多探討一下一個人的內心深處。”

  傅誌的這番話讓曉梅產生了和父親截然不同的觀點,她情緒稍有激烈地說:“什麽時代了?香港都一國兩製了。老爸不能用老眼光看問題,你說的是孩子的事兒。社會需要發展,人也需要進步,而且也必然進步。你是沒有接觸魯軍,他不但收養了一個孤兒,而且還要讚助一個盲人兒童,就是那個誰都知道的鬼樓裏的殘疾孩子。如果是一個沒有愛心的人,怎麽能做到這一點?我還是覺得看一個人,不必聽他如何說,而是觀其如何行!”

  傅曉梅一說起話來也是滔滔不絕,非常有哲理。這也讓傅誌心底深處升起對於女兒的讚同和深厚的愛意,這種情感的產生,絕對是父女親情的另一種升華。

  “好、好、好!還是女兒說得對。我也是當初聽說而來,並沒有見到魯軍當時真實的情況。我就是知道,我的師傅和魯軍的母親感情不和,而且,很多事是因為魯軍而起。等到老隊長去世之後,我基本上就再也沒有聽說魯軍的去向。一切還是以女兒的感覺為準,因為你是當事人嗎!最有發言權的人。”

  傅誌話鋒一轉又和女兒的意思融合在一起,傅曉梅聽了很是高興,她說道:“老爸放心,女兒找朋友絕對不是隻看金錢。我的第一條件就是人品,沒有好的人品,女兒是絕對不會和他交往的。”

  “那就好,我的女兒畢竟是個無冕之王,也算是年輕人中的佼佼者。一定會把握生活,把握愛情的。女人嗎,婚姻將是她的全部,嫁錯郎是最可怕的一件事。”傅誌說得語重心長,讓傅曉梅的心莫名其妙地一抖。她看著傅誌充滿慈愛的雙眼,心中頗為感動。

  二人聊得投機,時間不免就已經過去了很多。臥室的門一聲響,母親柳蘭穿著一件絲綢睡衣出現在客廳。

  柳蘭身材高挑,除去歲月滄桑相貌還算漂亮。她努力睜開迷糊的雙眼說道:“你們爺倆真是有一套,都什麽時候了,睡不睡覺?尤其是你,天天像個夜貓子似的,現在還想把女兒給我訓練成夜貓子啊?”

  柳蘭指著傅誌說話,傅曉梅有些不滿,她推了一下母親說:“幹啥?什麽事都怨爸爸,是我叫爸爸說話的。”

  “哎呀,小丫頭!不管什麽事都向著你爸啊?好,等你想結婚的,我什麽也不管你。”柳蘭笑著說,一副嗔怪的表情。

  傅誌拽了一把柳蘭,讓她坐在沙發上,然後說道:“行了,老太婆。你可能還不知道吧?女兒已經有了男朋友,我們正在想怎麽來向你匯報呢!”

  聽了這話,柳蘭雙眉一抖,眼睛全部打開。原來,是一對杏核眼,她對傅曉梅高興地說:“真的?那好啊!說我聽聽是哪兒的人?姓什麽叫什麽?幹什麽工作的?”

  沒等傅曉梅說話,傅誌說道:“姓魯名軍,是大南國海鮮城的老板,腰纏萬貫,慈善專家。”

  傅誌的一番介紹讓柳蘭很是興奮,她說:“好啊,有錢最好。千萬別像你爸,弄個局長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每天都是夜半來客,讓老媽擔驚受怕。”

  傅曉梅麵無表情地說道:“哪裏?就是開了幾個海鮮飯店而已。錢不錢的不一定有,也就是夠花。”

  “哈哈!”柳蘭樂了,“女兒真會說話,開了幾個飯店還而已。行了,我不在乎他什麽錢不錢的。抽時間領回來讓媽媽看看,海鮮可以不吃,但老媽得心中有數。”

  “既然你媽都下令了,你就將魯軍領回來吧!讓我們接觸一下,也許也能成為朋友呢!”傅誌緊跟著說道。

  傅曉梅沒有說話,可她的心中對於傅誌和柳蘭的提議已經認同了。

  4

  一覺醒來,傅曉梅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昨天晚上和老爸聊了一宿,由於媽媽的突然出現,最重要的要向老爸收集魯大治事跡的想法沒有完成。她想起答應魯軍為他的父親寫一本書的承諾,立刻起身來找傅誌,可她迎麵碰上的卻是柳蘭。

  “瘋丫頭,怎麽和你爸一個樣?晚上那麽晚才睡覺,一大早就爬起來沒了蹤影。你這是要幹什麽?”

  爸爸走了?傅曉梅頗感失望。她瞥了一眼客廳的電子鍾,說起來也不算早,已經七點半了。她正想走進衛生間,客廳的電話響了。

  柳蘭接起電話,她聽到是一個男子的聲音,那聲音說是要找曉梅。柳蘭有點敏感,她仔細地盤問半天,終於發現不是昨晚曉梅和傅誌談論的魯軍,她才放聲喊道:“曉梅,你的電話!”

  話筒扔在桌子上的同時,嘴裏嘟囔道:“死妮子,一大早就來電話,你就瘋吧!”

  曉梅敷上一張麵膜,弄得“麵目全非”,她沒睬老媽的抱怨,上前抓起話筒:“喂,那位?”“傅小姐,老朋友!”一副油腔滑調,讓傅曉梅腦海裏浮出李方舟的形象。

  “真煩人,這麽早?什麽事趕緊說,我還要上班。”傅曉梅雖然不高興,但還是無奈地說道。

  “什麽早?已經是七點兩刻了。傅小姐不是睡糊塗了吧?沒說的,我請你喝早茶。傅小姐賞光否?”李方舟腔調不改。

  傅曉梅停頓了一下,她掃了柳蘭一眼發現鍋清灶冷,顯然還沒有點火。她隨即對著聽筒說:“有什麽事你就說,老同學不必來這個。”

  “不要客氣,我一方麵是想和美女共進早餐,另一方麵當然也是電話中不好說,無非是想當麵請教。怎麽樣,給點麵子,哥求你了。”李方舟刹那間又說得可憐兮兮。

  這同學的麵子傅曉梅畢竟擋不過,她拿著電話稍做猶豫回答道:“好吧,去什麽地方?”

  “八寶粥王,我在門前恭候。”李方舟扔下了電話。

  “八寶粥王”也算上是連大市一個比較高級的早餐點了,也不知是從什麽時候,這裏的人也管吃早餐叫喝早茶,也算一種新時尚吧!而李方舟在傅曉梅的眼中,也算得上是追趕潮流之人。

  洗漱完畢,傅曉梅開著自己的高爾夫來到新春路,“八寶粥王”就坐落在這新春路口。得天獨厚的商業地勢,獨特而誇張的造型,以及美味醇香的各式早點使這裏一大早就顧客盈門。

  李方舟沒食言,他就站在“粥王”漆成紅色的廊柱那兒,背依一個手持托盤頭戴高帽的廚師造型。

  這幾年,李方舟已經是烏鴉變鳳凰。他早已經不是要依靠助學貸款過日子的時候了,頭腦中的法律知識讓他換了不少的錢財。之後機靈的腦袋又看中了投資,他認為當代致富的竅門絕對不是什麽勤勞致富,而應該改為投資致富。因此,他投向股票市場,三分靠膽識,七分靠運氣。李方舟,已經不僅是在逃嫌疑犯李原海的兒子,他也是連大市法律工作者,資本市場投資人。十年河東、十年河西,李方舟早已不是昔日之吳下阿蒙。他西裝革履風流倜儻,站在“八寶粥王”門前除了嘴角的藍霧,那就是老遠可以看到的閃光的皮鞋與新款頭型。

  傅曉梅停下她的高爾夫,從車窗裏看到李方舟一副躊躇滿誌的形象,不禁啞然失笑。當她捂著嘴從高爾夫上走下,機靈的李方舟已經迎上前來。

  “曉梅,還是老同學說到做到。來、來,裏麵請。”

  李方舟昂首在前引路,二人在一樓大廳找了一個靠窗的座位。李方舟抓起桌上的菜單扔給傅曉梅:“曉梅,隨便點,挑你喜歡的。”

  “早餐不用那麽複雜,我平常早晨是不吃飯的。你還是說一說是什麽事吧!我可是無功不受祿。”傅曉梅推過菜單,看著李方舟說道。

  談到“祿”,你別說,李方舟腕上拎了一個時下非常時髦的手袋,裏麵結結實實地塞了一萬元。那是“哢哢”作響的新版鈔票,這是李方舟特意給傅曉梅預備的。

  原來,李方舟接了一個案子,當事人是青雲區很有點名氣的許波。他在魯軍的“大南國”海鮮城的左近開了一個“新時代”遊泳娛樂中心,聽這個名字就知道它的規模。這不是一個簡單的遊泳館,它是一個綜合性質的帶有遊泳館的娛樂消費場所。

  因此,當李方舟接到電話聽到那邊的人士自稱許波時,他的心頭滾過一絲戰栗。要不是在他的辦公室,要不是他的P股坐在椅子上,他很有可能暈眩而倒。

  可這樣的人物也有他的難題,他要請李方舟給他代理一件官司。

  電話過後沒有多一會兒,一輛奔馳就開到他所供職的律師事務所。開車的對他畢恭畢敬,拉開車門還用一隻手罩在他的頭上,那感覺立刻讓李方舟的脖子硬了起來。於是,他正襟危坐,在司機的旁邊目視前方一直到了“新時代”他也沒有正眼看一下司機。

  果然,圓頭肥臉的許波沒有讓他失望,他伸出一個巴掌。李方舟高興地問道:“五萬?”

  “不!”許波搖著他的光頭圓腦殼,脖子上的大金鏈子閃著黃光,“五十萬,五萬元錢是你的前期費用。”

  說著話,五萬元現鈔就推到了李方舟的眼前。這樣李方舟的眼睛越發明亮,雖然李方舟已經是小有積蓄,可一件案子就有這麽多的報酬實在是首例。畢竟,他還是一個年輕的律師,這讓他非常高興。這也是他站在“八寶粥王”門前,之所以留給傅曉梅一個躊躇滿誌印象的緣故,大概“春風得意馬蹄疾”就是形容此刻李方舟的心情的。

  “曉梅!”在傅曉梅的麵前,李方舟什麽時間都是溫柔的。哪怕此刻,他的背後有許波撐腰,衣袋裏裝足了閃光的金錢,他對傅曉梅說話還是柔聲細氣。

  “有件難題,需要你來幫忙。錢不是問題,隻要是你需要我可以將我的傭金分一半給你。我們聯手,你利用你的筆,我用我的嘴,咱們辦一件案子。成功了,不但有錢賺,我們也會在社會上叫響。”

  李方舟的這一番話讓傅曉梅立刻明白了,這幾年,晚報已經覆蓋了連大市的每一個角落。作為喉舌,它的話語權已經非同小可。李方舟是想利用她的話語權來支持他所辦理的一件案子,利用輿論的力量來提升他的力度。

  這個李方舟啊,真是個鬼精靈!也許,他太精靈了!傅曉梅有的時候會這麽想。

  “曉梅,怎麽樣啊?”看傅曉梅在沉思,李方舟催促道。

  傅曉梅也是在考慮,作為新聞記者,第一需要就是敏感性。她不想放過任何新聞,在搜集新聞的過程中各種信息經過她腦海的過濾,再將有價值的新聞放在報紙上。她突然覺得,也許,李方舟說的會有新聞價值。

  於是,她沒有拒絕,反而是嗔怪地說道:“怎麽,就讓我這麽坐著聽你的?”

  “哎呀!”李方舟自己拍了一下腦袋,“對、對。來、來,服務員!”

  飯菜齊備,李方舟也說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許波手下有一個叫“向北”的小弟,夜半喝酒,歸來的路上與一人爭吵。一群人拳腳相向,不慎將對方打死。人命關天,向北和他的另外兩個小弟被青雲公安刑拘,許波將此案交給李方舟代理。許波的意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萬一不行,找人頂罪。而這特別機靈的李方舟,研究了整個案情,他想起了傅曉梅。

  “曉梅,我和你說,對方有個致命的弱點。你不用寫,你隻要找他一采訪,他立馬投降,我的案子就會好辦得多。”

  說完話,李方舟從他那個精致的手兜裏掏出一萬元鈔票。那鈔票裝在一個信封裏,他輕輕推給曉梅。

  傅曉梅掃了一眼,不用看她已經判斷出了其中的內容。

  “李方舟,你這意思是讓我敲詐他?”

  “唉,這話怎麽說得這麽難聽?我和你說,辦事,你就得尋找對方的弱點下手你才能辦成。如果對方願意吃鹹的,你必須拎醬油;願意吃酸的,你就要拎醋。否則,你怎麽能辦成?”

  傅曉梅輕輕推過那個信封,然後說道:“那你就說說對方有什麽弱點,也讓我考慮一下。”

  李方舟神秘地左右一看,然後,伸長脖子,壓低聲音說:“對方是個副局長,非常有錢的一個單位。死的人是他的司機,雙方打起來之後,那個副局長開車先逃了。你說,大半夜的,副局長出來幹什麽?”

  說到這兒,李方舟停了下來,雙眼盯著傅曉梅,臉上現出更為神秘的表情。

  你也別說,話說到這兒,傅曉梅像聽評書一樣被李方舟勾起了強烈的興趣。她臉一沉說:“得,李方舟!今天你求我,你還這樣吞吞吐吐。我最煩的就是說起話來吐一半留一半,你什麽意思?”

  李方舟看傅曉梅動怒,他心中暗樂,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這一次不但是壓低聲音,而且,一隻手張成喇叭狀,向傅曉梅說:“他到九州酒店瀟灑去了,而且,我有證人可以作證。因此,你也不要怕事實不清。”

  這一切,當然是許波為他提供的情況。李方舟也是靈機一動,他想起一句話:不戰而屈人之兵者為上。想一想,傅曉梅是個記者,她本身就有采訪權,又有話語權。這樣的事兒要是登上晚報,那個副局長還想不想幹了?而這個副局長就是此案的命門,掐住對方的命門,你還不是欲取欲求?

  李方舟的這一番話,讓傅曉梅弄清了事情的大概。她心裏盤算:也真是個新聞素材。但是,傅曉梅絕對不能替李方舟當槍手,這可是原則。

  想到這裏,傅曉梅以手遮頭說道:“李方舟,我昨天晚上睡眠不好,頭有點暈。估計你說的我是記不下來,那樣吧!你弄一個書麵的東西交給我,我向總編反映一下,看可不可以當作一個法製新聞做一下。”

  “不、不!”李方舟雙手直搖,“那怎麽行?我今天找你純屬私事。意思就是憑借你我的同學感情,來處理這樁案件。處理好了,你我受益。你可別說什麽總編之類,我和他沒什麽關係。”

  李方舟這一說,傅曉梅徹底明白了。她心中一陣惡心,麵前的李方舟已經越來越不是當初那個窮學生了。他滿腹計謀,一腦瓜子對於金錢的欲望。他什麽手段都會用,什麽手段都可能用,隻要目的能夠達到。

  但傅曉梅也不是昔日之吳下阿蒙,她壓下心頭的不滿給李方舟甩了一個滿麵春風:“好啊!方舟的意思我明白了。這件事你知、我知,再也不能有他人知道,對嗎?”

  “聰明!”李方舟手勢變了,變成了一個大拇指。

  “好吧,讓我了解一下再說。但是,你的書麵介紹我還是要的。這樣,我處理這事的時候,也能有個東西作為我的行動指南。”

  李方舟稍做沉思,說道:“沒問題!這事包在我的身上。”

  說著話,李方舟又順勢將那個信封推到傅曉梅的麵前。

  傅曉梅瞥了一眼,輕輕地又推了過去,溫和地說道:“方舟,老同學了何必來這個。一切等事情有了眉目再說吧!”

  “好!”李方舟看傅曉梅態度決絕,借勢將那個信封又塞進他的手兜裏。

  “吃飯!”猛然間,他們發現麵前碗裏的粥快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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