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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激戰

  立秋了。立秋後的嶗山依然悶熱,空氣潮濕得讓人透不過氣來。

  立秋後的第三天,吉永太郎的計劃開始實施。

  清晨,在飛機三架的掩護下,吉永太郎帶領自己聯隊的三千多人,乘坐八艘汽艇由大灣碼頭出發,在嶗山灣登陸。與此同時,鬆本山地連八百多人由沙子口沿山路向嶗山奔來。膠縣警備隊和即墨教道隊三千多個漢奸,已經在拂曉前進入嶗東明霞洞磚塔嶺一帶,單等吉永太郎的到來。

  嶗山這邊的各路抗日武裝早已眾誌成城。半月之前,關成羽召集衛澄海、魏震源和城陽武工隊派來的人在自己的營部碰頭,商量好由衛澄海的義勇軍埋伏在棋盤石一帶那條鬼子的必經之路上,城陽武工隊散落在荊條澗西邊的峽溝裏,魏震源擔負狙擊南邊下來的鬼子的任務,獨立營埋伏在荊條澗上麵的亂石中。鬼子一旦進入伏擊圈,由衛澄海的義勇軍將他們往荊條澗方向引,城陽武工隊用大炮把他們往這邊趕,最終將鬼子圍困在荊條澗的山澗下麵,合力殲滅。在這之前,關成羽就與青保大隊留守華樓山的首領聯係過,戰鬥打響之後,由他們截斷鬼子的退路,爭取讓嶗山變成埋葬這批鬼子的墳墓。

  黎明前,各路武裝全部就位,枕戈待旦。

  趴在荊條澗上麵的一堆亂石後,傳燈對關成羽說:“我這就去山後找魏震源,還是打起來再說?”

  關成羽說:“等等。等鬼子過來,這邊開始戰鬥,你跟喇嘛再過去不遲,不然魏震源這小子容易瞎指揮你們。”

  劉祿戰戰兢兢地抱著槍湊了過來:“要不我也跟掌櫃的他們一起過去?我也算是鎮三江的人呢。”

  關成羽征詢地望了傳燈一眼,沒等傳燈說話,喇嘛大大咧咧地一拍劉祿的肩膀:“這事兒哪能少了祿子哥?去,一起去!”

  劉祿長籲了一口氣:“漢傑是俺的好兄弟……”

  太陽在不經意的時候升上了東南天邊,剛才還纏繞在半山腰的大霧一下子就被陽光驅散了。

  一群麻雀撒米也似從西邊的山澗下麵揚過來,遮天蔽日。

  關成羽望著這群麻雀,微笑著點了點頭:“來了,送死的來了……”左右轉了轉頭,“大家趴好,不要出聲,把家夥都給我亮出來!”

  這群麻雀剛剛不見,山澗下麵又撲起一群鷓鴣,這群鷓鴣撲啦啦飛過澗頂,箭一般紮向霧一樣淡的雲彩。

  有飛機的轟鳴聲由遠而近地傳來,接著,山下響起一陣裝甲車軋過山石的哢哢聲。

  轟隆隆!轟隆隆!鬼子的炮彈在山澗下麵炸響,看樣子是在試探山上的動向。

  炮聲剛停,棋盤石那邊就響起幾聲清脆的衝鋒槍聲。

  “好,衛澄海那邊開始了,”關成羽滿意地捏了捏下巴,將一直攥在手裏的那枚紫銅旗子啪地拍到眼前的石頭上,“傳燈,你們可以走了!”傳燈拽了側耳靜聽槍聲的喇嘛一把:“走吧,魏司令那邊等急了。”喇嘛打個激靈,揪著滿腹心事望天的劉祿跳下了這邊的亂石:“祿子哥,咱們一起過去參拜大當家的啊!”“參拜,參拜……”劉祿跳幾下鑿疼了的腳,快步跟上了走在前麵的傳燈,“掌櫃的,打完了這一仗,咱們是不是可以回家?”“回家?”傳燈的臉上泛起一絲憂鬱,“咱們還有家嗎?”劉祿一怔:“沒……沒有家了,咱們都沒有家了。”

  喇嘛搖晃一下脖子,悠悠地唱了起來:

  我躺在山溝溝裏呀,

  忽然就想起了我的爹娘,

  爹娘的麵容從我眼前過,

  止不住地淚水淌……

  跟著傳燈和喇嘛走了一氣,劉祿兩腿一軟,倚在一塊石頭背麵大口地喘氣:“我就不過去了,我不想看見魏司令了……”

  傳燈看了他一會兒,仿佛知道了他想幹什麽,說聲“也好,你自己注意安全”,拉著喇嘛繼續往峽溝北側走。

  喇嘛停止唱歌,回了一下頭:“這小子不會是想‘滑’吧?”

  傳燈漠然一笑:“隨他的便吧。”

  喇嘛邊走邊自語:“不能吧?這家夥苦大仇深,像個要給他家爭口氣的樣子。”

  喇嘛剛嘟囔完,身後的槍炮聲就激烈起來,炮彈落地的爆炸聲仿佛就在腦後炸響,喇嘛抱著腦袋躥到了傳燈的前麵。

  兩個人找到魏震源的時候,魏震源正跟蔣千丈坐在一塊石頭後麵,你一杯我一杯地互相敬酒。

  傳燈坐過去,接過魏震源遞過來的一杯酒,說:“大祿子本來也要來,可是中途溜了。”

  魏震源沒有說話,矜持地喝一口酒,側著耳朵聽對麵的動靜。

  對麵的槍炮聲稀薄下來,有喊殺聲爆發出來,接著大亂,聽聲音是這路鬼子堅持不住了,要跑。

  傳燈丟了杯酒,拉著喇嘛躲到一處低窪,各自將槍架在了跟前的草叢中。兩個人剛喘了一口氣,幾聲炮響橫空而起,一發炮彈落在前方的那條山路上,石花四濺。接著,山坡上骨碌骨碌滾下來十幾個鬼子兵,有兩個被樹枝掛在半山腰上,上了案板的豬一樣哇哇亂叫。又一發炮彈落到了山路上,西邊埋伏著的那幫兄弟似乎是怕鬼子跑掉,提前將炮打到了這裏。鬼子們慌不擇路,一蜂窩地往山路上湧。炮彈好像找不準方向了,一顆一顆在路邊的草叢中炸響。鬼子兵抱著腦袋沿山路往山下逃竄,眼見得離魏震源這邊越來越近。

  “該我了……”魏震源摔了酒杯,抬手一拍蔣千丈的肩膀,“蔣兄先請。”

  蔣千丈沉穩地將酒杯放到一塊石頭上,說聲“在下先打為敬了”,將在左手中已經攥得發燙的手雷迎麵拽了出去,隨著轟的一聲巨響,這幾個鬼子爛布似的被拋向了半空。與此同時,魏震源手裏的槍也響了,一槍一個,轉眼之間,十幾個鬼子全都躺倒在一片濃煙裏。

  一直眯縫著眼睛看魏震源和蔣千丈的傳燈笑著衝這邊豎了一下大拇指,剛要舉槍,魏震源噓了一聲:“慢著!別把他們打歪了道兒!”果然,後麵跑著的幾個鬼子見這邊氣氛不對,撒腿往北邊的山坡上跑去。喇嘛急了,一個猛子跳起來:“小鬼子別跑啊,這邊有好吃的……”話音未落,突然被一陣炮彈掀起來的熱浪撲倒了。傳燈爬過去扶他,喇嘛歪歪扭扭地在塵土裏站了起來:“誰他媽的這麽不長眼啊……”話一出口,山路南邊受驚的野雞一般撲下來光著膀子的劉祿,他像是剛從煤窯裏出來,整個臉隻能看見一排白色的牙齒,身上全是一道道被汗水衝刷出來的杠子。傳燈邊用衝鋒槍掃射那幾個往山坡上爬的鬼子邊喊:“趴下大祿子,快趴下!”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劉祿似乎是瘋了,手裏的槍打一陣後麵打一陣前麵,身子也沒有方向地亂撞。

  “這位兄弟,臥倒啊——”一塊石頭後麵探出了蔣千丈亂蓬蓬的腦袋。劉祿仿佛沒有聽見,嘴裏嚷著“我要回家”,邊打槍邊往這邊跌跌撞撞地跑,子彈碰在石頭上,濺起的火花就像打鐵。一個鬼子兵躲在一棵樹後悄悄瞄準了一路趔趄下來的劉祿,傳燈喊聲“趴下啊祿子哥”,一個點射,槍沒響,卡殼了,鬼子突然將槍瞄準了傳燈。喇嘛大叫一聲,騰空撲向了鬼子,鬼子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喇嘛撲到了身子下麵。鬼子怪叫著,在喇嘛單薄的身下劇烈地撲騰,喇嘛的雙手掐住他的脖子,回頭大喊:“傳燈,大刀!”

  “我沒有大刀……”說話的是劉祿,他站在喇嘛和鬼子的跟前不停地念叨,“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回你媽那個×家!”魏震源撲過來,一把推倒劉祿,站在喇嘛和被他抱緊的那個鬼子後麵,提著槍來回瞄這個鬼子的腦袋,鬼子覺察到了魏震源的意圖,腦袋直往喇嘛的懷裏紮。“操你娘的,再叫你躲!”喇嘛猛然一歪身子,魏震源瞅準空擋,一摟扳機——砰!

  “快走!這邊危險!”剛剛衝過來的傳燈揪起躺在地下大口喘氣的喇嘛,快步閃到了一塊石頭後麵。

  “劉祿呢?”喇嘛剛問完話,就看見一個鬼子在一塊石頭後麵探出了腦袋,抬手就是一槍,鬼子翻滾著掉下了山崖。山坡上又跑出幾個驚慌失措的鬼子,傳燈的手榴彈呼嘯著飛了過去:“劉祿‘滑’啦!”瞄準一個懵懂著爬起半邊身子的鬼子就是一梭子。鬼子像是被一根繩子拖倒似的,斜著身子歪躺下了。一個鬼子想要撲過去扶他,蔣千丈的手榴彈跟著過去了,爆炸聲中,破碎的彈片夾雜著鐵石穿空的聲音,四散開來,隨後響起蔣千丈發瘋似的大笑:“哈哈哈,都說老子是個江湖騙子,老子殺鬼子這總不是騙人的吧?”揮槍衝對麵衝過來的一個鬼子點射,哢嗒一聲脆響,槍裏沒有子彈了,蔣千丈舉著空槍來回踅摸,姿勢依然瀟灑:“小鬼子,出來給爺爺磕頭啊!出來給……”身子劇烈地一抖,“咦?奶奶的,我中彈了……”不相信似的看著胸前白綢馬褂上的一個冒著鮮血的窟窿,矜著鼻子笑,“奶奶個熊,我終究還是一個騙子……”身體貼著一棵手腕粗的小樹,連人帶樹跌倒在一個彈坑裏。

  魏震源一手一把盒子炮,從一片硝煙裏鑽出來,大聲喊:“蔣兄,你不是喜歡日本刀嗎?那邊有個鬼子官兒……”到處找不著蔣千丈,魏震源罵聲“操”,重新鑽進硝煙。旋即衝出來,手裏多了一把亮閃閃的日本軍刀:“蔣騙子,你他媽的給老子出來!”眼睛一下子直了——腳下的一個彈坑裏,蔣千丈艱難地用雙肘拄著地,身子彎成一個半圓形,抽搐幾下,橫著趴下了。

  “蔣兄,你不是刀槍不入嗎?”魏震源蹲下身子,將日本軍刀給蔣千丈塞到懷裏,忍著眼淚笑道。

  “兄弟沒有防備……”蔣千丈從嘴裏吐出幾顆被血染黑的牙齒,抬起頭直直地盯著魏震源,眼睛裏透出一股悲哀和絕望,咂吧兩下嘴唇,極力做出一副輕鬆的樣子,“別管我了魏大俠,蔣某流浪累了,蔣某要回家了……”努力要把脊背挺起來,腦袋卻撞在了地麵上,“兄弟你看,我是個中國爺們兒……”抽搐一下,身子側翻過去,腦袋扭到肩膀底下,發出一聲短促的歎息,慢慢合上了眼睛。

  “日,你他媽就這麽熊蛋?”魏震源踢一腳蔣千丈的屍體,突然爆笑起來,“哈哈哈哈,對,這就是中國爺們兒!”

  “魏司令,走啊,這邊結束了,咱們去對麵!”傳燈站在一塊石頭上衝魏震源喊。

  “走……”魏震源倒提著槍,跳出彈坑,身體猛然一僵,捂著流血的脖子轉回了身子,“咦?誰他娘的打老子黑槍?”話音剛落,前額上猛然出現一個大洞,魏震源轟然倒地,一溜鮮血雞冠花一樣衝上天空。

  “魏司令!”傳燈一槍撂倒那個躲在魏震源前方一個彈坑裏的鬼子的同時,喇嘛哭喊著撲在了魏震源的身上。

  就在傳燈衝過去想要拖喇嘛走的時候,劉祿赤身裸體地穿過他們身邊,向對麵山頭沒命地跑去,拖在地上的大槍蹭起一溜火星。

  傳燈拽起喇嘛,望著劉祿的背影哼了一聲:“嗬,這家夥徹底‘彪’了……”

  山頭這邊的澗底下湧上來一大群鬼子,山澗上空的濃煙與火光交織在一起,整個天空被染成了一片火海。

  關成羽硬硬地半蹲在一塊巨石旁邊,嘴裏自言自語:“好啊小鬼子,送命來吧。”

  走在澗底的鬼子首先踩上了地雷,緊接著,地雷的爆炸聲鋪天蓋地響成一片,澗底、山坡上瞬間躺滿了鬼子的屍體。

  在飛機的掩護下,鬼子兵停止了前進,一蜂窩地退到了澗邊石頭路上的卡車和鐵甲車的後麵。

  卡車讓開道,鐵甲車轟隆轟隆地往上開,一路碾壓著橫七豎八躺在路上的鬼子屍體。

  鐵甲車越開越近,關成羽的眼睛瞪得血紅,貓著腰躥到了一架平射炮的旁邊。炮彈呼嘯著砸向了鐵甲車的車頭,鐵甲車頓了頓,車上的鋼炮忽地指向了這邊。關成羽的平射炮調整一下方向,對準鐵甲車又射出了一發炮彈,呼嘯而至的炮彈猛地鑽進了鐵甲車的輪子,鐵甲車一下子癱在了那裏。後麵的鐵甲車被前麵的擋住了,歪歪扭扭地將炮口指向了澗頂。一發炮彈在關成羽身邊不遠的地方炸響了,炮彈爆炸濺起的鐵片帶著野獸般的嘶叫橫空四散,關成羽的身邊立時躺倒了四五個兄弟,鮮血與碎肉四處橫飛。關成羽咬著牙跳到正在裝炮彈的一個兄弟身邊,一把推倒他,抱起一發炮彈填進了炮膛。旁邊的兄弟沒等瞄準,猛地一拉繩索,炮彈怪叫著射到了正湧上來的一群鬼子兵的中間,泥土與屍塊組成的雨嘩地罩了下來。那輛正倒退著的鐵甲車頓時湮沒在一片火光之中。

  後麵的卡車轟轟地往後倒,剛倒回路邊就被橫掃而去的一陣機關槍打成了蜂窩,嗡嗡幾聲也動彈不得了。

  傳燈和喇嘛衝過來,跟關成羽一起往澗底嘩嘩地掃射,隨著一片彈雨,前麵的鬼子兵砍稻草似的倒。

  鬼子兵倒下一批,下一批不知從哪裏又冒了出來,哇啦哇啦叫著往這邊衝。

  亂石後的兄弟躺倒了不少,一個脖子耷拉在肩膀下的兄弟跪著往正在掃射的傳燈身邊爬:“七爺,給我槍,給我槍……”

  傳燈將自己的槍丟給他,搬起身邊的石頭,拚命地往下砸。

  那個脖子已經斷了的兄弟又一次跌倒,他翻一下身子,臉衝著天,一口一口地倒氣。臧大勇滿臉血跡,撲過去一把抱住了他。那個兄弟一隻手揪著臧大勇的胸口,一隻手艱難地在地上摸:“槍,給我槍……”一發炮彈轟然落在了他的身後,那個兄弟一下子就不見了。

  臧大勇渾身血汙,衝四周大聲喊:“同誌們,報仇啊!”丟下自己的衝鋒槍,抓起一個死去的兄弟留下的機關槍,咬著牙根掃射。

  彈雨瓢潑一般砸向這邊,子彈碰在石頭上砸出來的渣子到處亂飛。

  槍聲忽然稀落下來,眼前的鬼子少了,他們有的還在繼續往前衝,有的沿著澗邊亂石爬上了山坡,山坡上接二連三地爆響了地雷……

  透過滾滾硝煙,傳燈看見提著一把卡賓槍的關成羽站在遠處的一塊石頭上,衝這邊大聲喊:“去衛澄海那邊增援!”說完,衝下麵的鬼子掃了一梭子,縱身跳下了石頭。傳燈拽一把殺紅了眼的臧大勇,趴在他的耳朵邊使勁地喊:“去東邊!”

  臧大勇將最後的一顆子彈打光,站起來衝旁邊用力揮手:“撤!”

  有幾個還在開槍的兄弟沒有聽見,傳燈挨個將他們拽了下來。大家踩著這邊的亂石,迅速撤到了澗頂東邊。

  這邊,大批的鬼子已經衝到了崖頂。隨著關成羽的一聲“開火”,趴在溝底的兄弟全都站了起來,手榴彈、機關槍、三八大蓋一齊轟響起來。關成羽跳到溝崖上麵,一把扯掉已經被汗水濕透了的褂子,哇哇叫著,噠噠噠地一陣狂掃。

  東麵,衛澄海的弟兄們也開始反攻,憤怒的子彈和西麵來的子彈組成了兩股火網,鬼子兵被夾擊,紛紛躺到了塵土與硝煙之中。

  傳燈將自己衝鋒槍裏的子彈打光了,抓起地上冒著煙的一顆手榴彈甩向鬼子群。身子一躍,跳進一條峽溝,踩著一路血河竄到了臧大勇那邊。臧大勇受傷了,臉上全是被硝煙染黑的血汙,他在閉著眼睛朝下麵打槍,側麵一個弓著腰的鬼子瞪著血紅的眼睛悄悄靠近了他。

  就在傳燈抬槍瞄準的刹那,那個鬼子已經撲到了臧大勇的身上,兩個人摟在一起,翻滾著掉到了峭壁的下麵。

  傳燈跳起來,朝著有黃色閃動的地方橫掃一梭子,衝到山崖邊往下一看,下麵深不可測,有雲煙悠然飄過。

  臧大勇犧牲了……傳燈緊跑兩步,蹬著一塊石頭躍上了崖壁的一處凸起,再一踩腳,翻身上了溝沿。

  與此同時,關成羽看見了傳燈:“小臧呢?”

  傳燈說不出話來,噙著淚水望關成羽。關成羽似乎明白了什麽:“老子要殺光你們這幫畜生!”跳上了一塊巨石,機關槍吐出一條憤怒的火蛇。“大哥,危險!”傳燈的這一聲呼喊剛剛出口,一發炮彈不偏不倚地在關成羽的跟前轟然爆炸……“大哥——”傳燈發瘋似的撲進那片火光與硝煙做成的雲霧,到處尋找關成羽。

  時間仿佛在刹那之間停止了……遠處那些不斷炸開的炮彈雲朵一樣美麗,它們迅速聚攏又迅速散開,無聲無息。

  “大哥,你別嚇唬我,你別嚇唬我……告訴我你在哪裏,告訴我你在哪裏……”傳燈喃喃地念叨著,瞎子一般在滿是血水的地上摸索。

  傳燈不敢睜開眼睛,他害怕看到那個他最不願意看到的情景……

  腦海裏有小鳥的叫聲響起,那些看不見的鳥兒飛過傳燈的腦際,雲彩一樣地消失……

  閉著眼睛的傳燈終於摸到了一具肉體,他的心髒劇烈地一縮,猛地張開了眼睛,他看到了血肉模糊的關成羽!

  關成羽的一條胳膊沒有了,可是他的身體依然硬朗,傳燈沒有看到幾乎將他擊垮的那具碎裂的屍體。關成羽的臉在笑,可是這笑容仿佛凝固在他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活力。他的右腿幾乎從膝蓋處整個斷掉了,僅僅剩下一層皮仍然連接在大腿上,血水如泉般湧出來,衝開傷口處的泥土,卻染不紅白色的骨頭。

  “大哥你挺住,咱們回家,咱們回家……”傳燈念叨著,撕下一塊襯衫,試圖捂住關成羽胸前那個汩汩地冒著血泡的大洞。可是關成羽那曾經壯得像鐵塔的身子,如今已經軟如一扇風幹了的肉,滿身全是黑色的窟窿,淋漓的鮮血順著一個一個大小不一的窟窿往外冒。

  “大哥,你死了嗎?大哥,你不能死,你不是跟我說好要一起打跑鬼子,打跑一切欺壓百姓的壞蛋,創造一個全新的世界的嗎?大哥,咱們的任務還沒完成呢,你別丟下我啊大哥……”傳燈用力搖晃著關成羽越來越軟的身體,淒厲的喊叫衝散四周的槍炮聲,回蕩在濃濃的硝煙裏。

  “傳燈,我沒忘記這些話……”關成羽的身子慢慢蠕動了幾下,他在笑,“你要好好活著,為了咱們說過的那個世界……”關成羽的喉嚨咕嚕咕嚕響著,好像有很多話要對傳燈說。傳燈強忍淚水,極力將自己的耳朵貼近關成羽的嘴巴,可是他再也沒能聽到大哥的一句話……

  隨著幾聲艱難的喘息,關成羽張開雙眼,目光安詳地瞅著滾滾濃煙縫隙裏的一抹清亮的天空,鬆開一直攥著的手,一枚泛著紫光的棋子滾落一旁,跳兩下,悠悠落入了深不見底的山澗。

  傳燈意識到了這意味著什麽,顫抖著手指抹上關成羽的眼皮,跪在一邊無聲地哭泣……

  四周不斷炸響的炮彈讓傳燈漸漸清醒,望一眼前方不斷騰起的火光,傳燈打了一個激靈,抓起身邊的手榴彈,發瘋似的往山下扔,山下騰起一股又一股的煙柱。“大哥,你慢慢走,我很快就去找你,很快……”傳燈用盡全身的力氣,拖起關成羽的身子,艱難地向硝煙淡薄的地方挪,終於力竭,一骨碌滾倒在一汪血窪裏。

  一發炮彈怪叫著掠過頭頂,在不遠處爆炸,彈片與碎石遮天蔽日。

  傳燈一手摸著關成羽的臉,一手指著看不見太陽的天空,聲音尖利得就像吹嗩呐:“天,你照一下我大哥,你照一下我大哥呀……”歇斯底裏的嚎叫撕心裂肺。

  一顆手榴彈在不遠處翻滾幾下,沒有聲音地爆炸了……

  硝煙散處,傳燈看見篩糠也似抖做一團的喇嘛遠遠地向這邊伸出一隻手,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槍炮聲陡然劇烈起來,澗頂澗底全是滾滾的濃煙,依稀可辨有野獸一般亂撞的鬼子兵。

  青保大隊的人衝了出來,衛澄海的義勇軍衝了過來,城陽武工隊的兄弟衝了過來,喊殺聲響徹雲霄。

  傳燈猛地跳起來,高喊一聲“殺呀”,箭一般衝出山穀。

  喇嘛一頓,衝後麵跟上來的弟兄們猛一揮手,弟兄們沿著一處斜坡,呼啦一下湧向敵陣。

  西邊天上響起一陣飛機的轟鳴聲。殺紅了眼的傳燈猛一抬頭,一架土黃色的飛機猶如一隻大鳥,怪叫著向這邊撲來,機身上畫著的一麵膏藥旗如同疾飛的子彈射向剛剛撲出戰壕的人群。機身下探出的機關槍管噴出一股巨大的火舌,機關槍後麵的那個鬼子猙獰的麵目越來越近……衝在前麵的兄弟斬草似的撲倒了一大片。飛機貼著山脊衝向了東邊,帶起的氣流讓傳燈猛然打了一個趔趄。飛機上扔下的炸彈在他的不遠處爆炸了,爆炸聲湮沒了喊殺聲。一串飛機上射出的子彈橫掃向呼啦啦往山穀裏跑的人群,又一批兄弟倒下了。

  傳燈跳到剛剛從硝煙裏站出來的喇嘛身邊,一把將他推到了一塊巨石的後麵:“你走,不能一起死在這裏!”

  話音剛落,一架飛機嚎叫著撲了過來,山穀裏響起無數聲炸彈的爆響。

  喇嘛的目光顯得有些呆滯,嘴唇一張一合,仿佛是在自言自語:“死……誰死?我不能走,我有很多事情要做呢……大哥,大哥呢?”

  傳燈似乎忘記了這是在生死交織的戰場上,摸著喇嘛的肩膀哭了:“大哥沒了,大哥沒了呀……”

  “大哥……大哥沒了,剛才我看見了,剛才我在做什麽?”喇嘛哆嗦一下,身子一軟,衝鋒槍嘭的掉到了地上。

  “大哥死了,大哥死了……”傳燈滿是焦煙的臉上被淚水衝出了一道一道的杠子,猛地推了他一把,“喇嘛你快走!你不能死,你要活下去,你要給我們報仇……”瘋子一般抽出一直背在身上的那把大刀片子,揮舞著往下衝去。“要死咱們一起死!”喇嘛跳到前麵攔住他,奪下大刀,將楊武留下的那把裝滿子彈的卡賓槍遞到了他的手上,“來,哥兒倆衝鋒!”眼睛下麵全是淚水,一扭頭衝到了一塊石頭後麵,子彈潮水一般潑向敵陣。傳燈抬手擦了一把眼淚,雙手握緊卡賓槍,挺身站到一塊高地,大喊“來呀”,咬緊牙關,瘋狂掃射。

  轟鳴聲又響了起來,飛機像是一隻巨大的蝗蟲,蠻橫又莽撞地衝了過來……

  就在傳燈藏身到一塊石頭後麵,高喊“喇嘛當心”的刹那,一顆子彈狠狠地釘進了喇嘛的胸膛。

  傳燈丟下卡賓槍,猛地托住正在往後跌倒的喇嘛,大叫一聲:“挺住!喇嘛,你給我挺住!”

  喇嘛努力想要站穩,可是他的胸口在他用力的同時,忽地噴出一股鮮血,順著傳燈的臂彎軟到了地上。

  喇嘛……傳燈的腦子仿佛被一陣清風掃過,一下子就空了。

  喇嘛安靜地躺在傳燈的臂彎裏,貌似平靜的語氣中帶著一股深深的遺憾:“傳燈,我終於還是沒有姓徐……”

  隨著傳燈的一聲“你姓徐,你叫徐漢傑”的呼喊,喇嘛淺笑一聲,安詳地停止了呼吸。

  一架飛機被青保大隊的高射機槍打中了,巨大的爆炸聲回蕩在山穀裏,經久不息。

  一群鴿子呼啦啦掠過山穀。硝煙漸散的山澗中央,傳燈在輕柔地唱歌:

  往前走,往前行,眼前閃出莊稼燈。

  稷子穿芯騎烈馬,秫秫繡穗使槍擰,

  麥子盤腿打下座,穀子繡穗哭嚎聲。

  地瓜撒下拌馬索,要害養麥百萬兵,

  黑豆地裏打一仗,黃豆地裏安下營,

  綠豆地裏開了炮,呼啊啪的不住聲。

  秋後出來個鐮元帥,不論糙好一掃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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