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三十三章 艱難抉擇

  臘八那天清晨,華樓山大雪紛飛。

  一臉肅穆的關成羽默默地站在楊武的墳前,身後一溜排著傳燈、喇嘛、臧大勇和玉生。

  看著墳頭的燒紙燃盡,關成羽跪下來,磕了三個頭,接過傳燈遞給他的一遝燒紙,轉身向楊文的墳頭走去。

  傳燈給楊武磕完頭,拿著一遝燒紙走到了漢興的墳前。

  關成羽在楊文的墳前點燃燒紙,對正在漢興墳前燒紙的傳燈說:“讓喇嘛給張彪燒點兒。”

  張彪的墳頭在離這邊很遠的一個山坡上,新堆的一座小土包顯得有些清冷。墳裏麵也照樣清冷,埋葬的隻是張彪用過的那把雁翎刀。

  傳燈點點頭,用一根樹枝挑著熊熊燃燒的燒紙,臉上全是粘著紙灰的淚水。

  喇嘛走過來,從傳燈的手裏拽出幾張燒紙,一瘸一拐地走到張彪的墳前,說聲“彪哥,原諒我不能給你燒紙”,將那幾張紙用一塊石頭壓在張彪的墳頭上,肅立片刻,轉身往依舊跪在楊武墳前的玉生走去。玉生抬起頭想說什麽,喇嘛搖了搖手:“武哥享福去了。”玉生站起來,望望趴在漢興墳頭上的傳燈,喉嚨裏咕嚕了兩聲:“傳燈有心事呢,他爹還是沒有下落。”“沒事兒的,”喇嘛說,“我娘昨天給我托夢了,他們還在華人監獄,他們還好好的活著。”“衛澄海正派人去辦理這事兒呢,”玉生說,“順利地話,年前兩位老人可以出來。”

  臧大勇走了過來:“漢傑,你過去勸勸傳燈,咱們回吧,好多事情等著呢。”

  喇嘛往傳燈那邊走了兩步又退了回來:“你跟大哥真的要去解放區?”

  臧大勇點了點頭:“是的,明天一早動身。”

  喇嘛的臉上泛出一絲憂鬱:“那個叫劉蒙的洋學生當大家的頭兒,能行?”

  臧大勇摸了摸喇嘛的肩膀:“能行。他是從延安來的,一個有著六年黨齡的老黨員,參加過反圍剿戰役……”“這些我都不懂,”喇嘛哼了一聲,“什麽黨員,反圍剿的,這都什麽呀……我隻知道,咱們這幫弟兄,沒有關大哥誰都不好使……當然,還有你。”“放心吧同誌,”臧大勇目光堅定地掃了喇嘛一眼,“劉蒙的能力你不是沒有見過。記得你們去襲擊俾斯麥兵營,劉蒙的表現嗎?當然,這跟你們親自參加戰鬥的同誌不是一回事兒,但這足以說明……”看看喇嘛不以為然的表情,臧大勇笑了笑,“再說,我們隻不過是暫時去解放區學習一下,很快就會回來的。”

  喇嘛想說什麽又咽了回去,搖搖頭往傳燈那邊走去。

  臧大勇有些沒趣地衝玉生一笑,站到一塊石頭邊,望著漫天大雪,神色凝重。

  玉生靠過來笑道:“你們上級也太有意思了,這邊正忙活著,他們就調你們走。”

  臧大勇說:“正是因為這個,上級才調我們去解放區培訓的,抗戰指揮員的素質必須提高,隊伍才能更加堅定地沿著革命理想前進,這是我黨對待子弟兵的一貫政策。”“好政策啊……”玉生笑笑,指著正跟傳燈拉扯的喇嘛說,“漢傑跟傳燈就是一對冤家,又打起來了。”

  臧大勇皺了皺眉頭,說聲“無聊”,悻悻地坐到了石頭上。

  “玉生,你先回去吧,”關成羽踱過來,伸出雙臂抱了玉生一把,“你說的事情我心中有數了。放心,我會很快處理此事的,周五常的命不會留到過年。”“還有一件事情我沒來得及告訴你,”玉生說,“魏震源劫持了蔣千丈,兩個人同時不見了。有人看見營子村的鄉保隊往陰島那邊去了,大概有五十幾個人,好像是去救蔣千丈的……”“這事兒我知道,”關成羽說,“他們不是去救蔣千丈的,是去參加‘陰島抗日自衛團’的。也許你想不到,這支隊伍的頭領是蔣千丈,但是實際控製的是魏震源……這事兒咱們不要去談了。前幾天我跟魏震源接觸過,他答應,一旦嶗山這邊有情況,他們可以拉人過來幫忙。”一頓,“你好像還有別的事情?”

  “別的倒沒有,”玉生想了想,開口說,“高芳先帶著他的大隊去了台兒莊,李先良將軍應召去了重慶,目前青保大隊上層很亂,周五常正在往裏滲透,你千萬當心……前麵我沒有跟你詳細講。是這樣,周五爺抓到了劉祿,現在劉祿又恢複了狗的狀態,受周五常的指派,經常接近青保大隊的兄弟。估計時機一旦成熟,周五常就可以親自出麵跟青保大隊管事兒的接觸了。我曾經在高芳先離開之前提醒過他,可是他走得太倉促。我安排了幾個知己兄弟,留意周五常的動向,一有機會就除掉他,可是這家夥像泥鰍一樣滑,根本見不到他的蹤影……”

  “這事兒你就不用操心了,”關成羽的手摸上了玉生的肩頭,“你繼續回去‘當差’,需要的時候我會找你的,回吧。”

  “還有,”玉生不動,“周五常現在是光杆司令,身邊隻有劉祿一個人,抓到劉祿或許可以抓到周五常。”

  “我考慮過這事兒,”關成羽推了他一把,“你回吧,等我回來以後會處理這事兒的。”

  玉生轉身,走到還在拉扯的傳燈和喇嘛身邊,一膀子將他們撞開,快步下山。

  望著玉生的背影,喇嘛連連搖頭:“這小子神經了吧?”傳燈指著喇嘛的鼻子用力地點:“我說過的,你姓不姓徐,叫不叫徐漢傑,我說了不算,這事兒得去問我爹!”喇嘛打開他的手,繼續看玉生的背影:“哦,哈……我明白了,這家夥現在腳踩三隻船,國民黨,共產黨,還有衛澄海的土匪……這是怕我笑話他呢。傳燈,剛才咱們忘記攔住他了,讓他去找衛澄海,衛澄海的兄弟可以見到咱爹,我叫不叫徐漢傑的事兒不就解決了?”傳燈剛要發話,關成羽就踱了過來:“咱們走吧。”推一把傳燈的腦袋,笑道,“你小子這個兄弟當得可不咋地,我聽說在兵營的時候,你扇了喇嘛好幾個巴掌?”傳燈紅了臉:“我那是急得……漢傑,對不起啊。”“哈,你還是承認我叫徐漢傑。”喇嘛暢快地笑了。

  臧大勇跟上來,扯扯傳燈的衣袖:“你跟劉蒙談過話,感覺有沒有信心跟著他好好幹?”

  傳燈點點頭:“他是營長,我是他的下級,當然得跟著他好好幹。”

  臧大勇握了握傳燈的手:“你也是中共黨員了,應該服從組織的安排。”

  “什麽?”喇嘛瞪大了眼睛,“七弟,跟哥哥玩捉迷藏的?你是什麽時候參加的共產黨?”

  “早就參加了,”傳燈一臉矜持,“誰讓你整天往山下出溜的?不然你也參加了。”

  “我日……”喇嘛看了看關成羽的背影,“沒有他整天拿我當跑堂的使喚,我也……操,參加就參加了吧,我不稀罕。”

  “不要著急,”臧大勇笑道,“隻要是堅定的抗戰分子,並且有堅強的信仰,我們共產黨的大門永遠都是敞開的。”

  “聽見了吧?”傳燈跟著笑,“以後好好幹,像我這樣……”

  “那是肯定了。”喇嘛矜了矜鼻子,“武哥走了,你現在就是特務連的連長了嘛……哼,我也不錯,我還是營副呢。”

  臧大勇拍了拍喇嘛的肩膀:“這個問題需要商量,咱們的隊伍正在逐漸走向正軌,人事安排由上級決定。”

  “雞巴上級!”喇嘛喊破了嗓子,“我家老大不是上級?”

  關成羽回頭瞪了他一眼,跳下山坡,一路走遠。

  晚上,關成羽招集大家開會。在一片靜謐當中,關成羽宣布,在他和臧大勇離開嶗山的這些日子裏,由上級派來的共產黨員劉蒙代理營長,希望各路山頭服從他的命令。最後的一句話讓喇嘛興奮得幾乎跳斷那條受傷的腿:“我宣布,烈士李老三的職務由徐漢傑同誌接替!”說完這話,關成羽掃了一眼靜靜地坐在旁邊的劉蒙,能夠感覺到他的臉上明顯地泛出一絲不快,咳嗽一聲,接著說,“這個決定是由黨小組成員一致通過後作出的。劉蒙同誌因為剛來,還不清楚,希望大家能夠支持這個決定!”喇嘛帶頭鼓起了掌,下麵一片喧嘩,傳燈高呼:“堅決支持組織決定!”

  次日黎明,關成羽和臧大勇悄悄離開了嶗山,號呼的狂風卷起沙雪將他們的背影淹沒。

  接下來的日子裏,嶗山陷入了一片混亂。

  由於劉蒙太過剛愎,多次命令全軍出動跟駐守沙子口和大嶗一帶的鬼子硬碰,結果,吃了不少敗仗。最慘的一次是,鬼子鬆本山地連傾巢出動,殺奔荊條澗,劉蒙命令傳燈帶隊迎頭衝擊,結果,傳燈的隊伍被圍困在山澗下麵,幾乎全軍覆沒。好在喇嘛沒有聽從劉蒙的指揮,帶隊繞到劈石口,從後麵襲擊鬼子的炮隊,這才解了圍。傳燈帶著殘存的兄弟退守鍋頂峰,竟然被劉蒙當眾訓斥了一頓,說他是逃跑主義的典型代表。喇嘛趕過來替傳燈辯解,竟被罵作“流氓無產者加機會主義分子”。喇嘛說聲“老子本來就是流氓”,要拉傳燈離開,傳燈不跟他走,喇嘛暴吼一聲“彪子”,索性躺回自己的連部,好幾天沒有出來。

  過了幾天,劉蒙得到一個消息,一幫鬼子在左家莊附近掃蕩,命令傳燈帶人過去偷襲。傳燈裝傻,以指揮不動弟兄們為名,沒聽他的。劉蒙一怒之下,親率教導隊的二十幾個兄弟下了山。結果,傍晚下山,半夜回來,回來的隻是劉蒙和三五個掛了彩的兄弟。這樣,整個山頭開始混亂,時而死氣沉沉,時而人聲鼎沸——大家鬧著要“拔香頭子”,回家種地。

  年關即將來到,關成羽和臧大勇還是沒有回來的跡象,傳燈沉不住氣了,跟喇嘛商量要結伴前往萊陽解放區。喇嘛沒有應承,他感覺有些心灰意冷。劉蒙似乎覺察到了傳燈的意圖,甩給傳燈幾本油印的小冊子,讓傳燈好好研讀,最後寫一個讀後感給他,傳燈說聲“我不認識字”,反手丟給了他。至此,兩個人的矛盾開始激化。與此同時,周五常加快了挑起國共矛盾的行動步伐,在劉祿打好前站之後,直接找到駐守華樓山東側蘭家莊的青保大隊三營長李延斌。一番花言巧語,李延斌開始將自己的隊伍往嶗山這邊移動。

  駐守在下竹林一帶的獨立營兄弟在李延斌的遊說之下,直接“跳槽”,成了青保大隊的一個機動小隊。

  周五常見自己的陰謀初步得逞,馬不停蹄地攛掇李延斌收編徐傳燈的隊伍。

  傳燈不明就裏,也恰在氣頭上,大擺宴席招待李延斌派來的說客。

  消息傳到劉蒙的耳朵裏,劉蒙率領身邊的幾個黨員兄弟,直撲傳燈的連部,當場繳了傳燈的械,宣布徐傳燈是無恥的叛徒。

  喇嘛聞訊趕來,早被埋伏在連部一個房間裏的兄弟摁住了手腳。

  當夜,傳燈和喇嘛被關進了以前胡占山用來關押“肉票”的西山“秧子房”,等候上級的裁決。

  第二天,山上山下的兄弟得知了這個情況,潮水一般湧到鍋頂峰獨立營營部,高喊放人,不然全體暴動,投奔青保大隊。劉蒙無奈,眾目睽睽之下放出傳燈和喇嘛,當眾宣布此二人為動搖分子,撤銷職務,戴罪立功,以觀後效。私下裏派人盯緊傳燈和喇嘛,以防嘩變。

  春節就在這種沉悶不堪的氣氛當中來臨,不是山下和衛澄海那邊的山頭偶爾傳來的幾聲爆竹響,大家都不知道這個年已經過去了。

  春風在不經意的時候吹來了嶗山,幾天的工夫就吹綠了滿山遍野的枯草和樹木,吹醒了沉睡的蟲子,吹來了滿山腰的鳥兒。

  春天到了,可是大家的情緒依然糟糕,更糟糕的是,山上斷了糧。

  早在圍剿嶗山失敗之後,吉永太郎就在痛苦中悟出了一個道理:嶗山地麵不“幺西”,那是一塊難啃的骨頭。瞪著牆上掛著的嶗山地形圖,吉永太郎束手無策,曾經修剪得非常漂亮的仁丹胡也被兩頰蔓延過來的連腮胡須糟蹋得連成一片,像一塊被野豬啃過的莊稼地。思忖再三,吉永太郎灰溜溜地吃起了回頭草——繼續圍困嶗山地區,誓把那裏變成一個糧草皆無的墳場!

  青保大隊忙碌著收編各路“綹子”,獨立營人心渙散,義勇軍清理門戶,沒有人下山騷擾,吉永太郎的計劃實施得得心應手。

  從年關開始,山上徹底斷了糧,大家開始吃樹皮,挖草根,野物幾乎絕跡。

  炎熱的夏天到來了。餓綠了眼珠子的傳燈也得到了一個令他興奮不已的消息——鬼子的運糧車隊即將經過嶗山!

  準確的消息是青保大隊的一個兄弟帶來的。這個兄弟一大早就來了嶗山,直接找了傳燈,告訴他鬼子的大部隊在萊陽地區掃蕩,由於那邊是共產黨的解放區,鬼子進入之後,八路軍實施堅壁清野,鬼子一粒糧食也沒有得到,那邊急需糧草,吉永太郎親自押運一批糧食和軍用物資,在中午時分經過嶗山腳下的李家莊,運往萊陽。傳燈打發那個兄弟走後,火速趕到喇嘛的連部,一把將還在睡覺的喇嘛拖了起來。

  兩個人商量了半天,決定私下召集各自的兄弟,下山搶糧。

  剛剛召集起人馬,劉蒙就匆匆趕了過來,他也得到了這個消息,本著民主集中製的原則,過來跟傳燈和喇嘛研究此事。

  喇嘛說:“還研究個屁?直接下山‘別梁子’!”

  劉蒙慢條斯理地說:“我擔心同誌們的安全呢,我們再也不能消耗同誌們的生命了。”

  喇嘛說聲“打死也比餓死強”,衝出門外,招呼自己的兄弟先行下山。

  劉蒙自嘲道:“組織的決定對你們這些人還是沒用,你們還是各自隊伍的頭兒……”捏捏拳頭,猛地一揮,“罷了!這是一個機會,全體下山!”說完,按按傳燈的肩膀,給了他一個堅定的眼神,轉身出門。另外兩個山頭的兄弟早已等候在門外,見劉蒙出門,發聲喊,跟在劉蒙的身後,呼啦啦往山下湧去。傳燈倚住門框想了想,指揮自己的兄弟沿著老鴰嶺前麵的山路一路向南,提前埋伏,以防萬一。

  戰鬥在中午之前打響了。

  傳燈這邊卡住了鬼子回撤沙子口的那條小路,等了沒有多長時間就看見幾輛鬼子的卡車拐進這條小路,搖搖晃晃地沿著崎嶇不平的山路往北行駛。車棚用綠色蓬布蓋著,看不出來車上裝的是什麽東西。卡車剛剛駛過,後麵又揚起一陣塵土,十幾架馬車跟了過來,傳燈看清楚了,馬車上拉著的麻袋像是糧食。馬車漸遠,傳燈觀察了好久,後麵也沒有鬼子跟上來。心中不覺有些納悶,這麽大的事情,鬼子竟然不派兵護送?難道前麵過去的那幾輛卡車上拉的是鬼子兵?不像,根據經驗,鬼子兵乘坐卡車是從來不蒙蓬布的……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傳燈的心頭,讓他忍不住從藏身的峽溝裏站了起來。

  傳燈跳上一塊高石,手搭涼棚正要觀察一下四周的情況,北邊李家莊那邊就響起了一陣激烈的槍聲。

  這就打起來了?傳燈的腦子忽然有些亂,下意識地呼喊著興奮如醉酒猴子的弟兄們往山下衝,截住那條小路。

  就在這幫餓紅了眼的兄弟剛剛躍出峽溝的時候,南邊的山坡下突然冒出一群穿著警備隊服裝的漢奸,一路喊殺往傳燈這邊撲來。跑在前麵的幾個兄弟來不及反應就倒在一片彈雨之中。傳燈一下子慌了神,端起衝鋒槍迎著這群漢奸開火。打了沒有幾槍,傳燈就意識到他們是中了埋伏。不能硬碰!望著不斷從山溝和石頭後麵冒出來的二鬼子,再看看已經被打得四處逃竄的弟兄們,傳燈高喊一聲:“別亂跑,趕快回山!”迎頭掃倒一個狂呼“抓一個共匪賞大洋二百”的漢奸,縱身跳下了一處山澗。

  與此同時,李家莊那邊響起一陣轟隆隆的炮彈爆炸聲,接著,天上傳來一陣飛機的轟鳴聲,那邊頓時變成一片火海。

  傳燈想要趕過去看看情況,剛爬上山澗頂上的一塊石頭就發現,自己根本不可能過去,滿山遍野全是鬼子。

  有心躲在暗處消滅幾個鬼子,轉念一想,傳燈又打消了這個念頭,那樣我的命就保不住了……

  喇嘛,你可千萬當心,千萬不能當了餓死鬼……傳燈剛想到這裏,噗哧一聲就笑了,喇嘛沒事兒的,“滑”是他的強項。我先躲一躲吧,傳燈將衝鋒槍背到身上,貓著腰穿過一片樹林,縱身跳到了一處山坡下麵。左右一看,靠近左手的地方竟然是一個洞口滴著水的山洞,傳燈一弓身子鑽了進去。剛在洞口邊喘了一口氣,傳燈就聽見山洞裏麵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這裏麵不會藏著一隻狼吧?傳燈沒有回頭,悄悄摘下衝鋒槍,猛地轉過了身子。“掌櫃的,別開槍,是我……”漆黑的洞壁邊探出劉祿亂草一樣的腦袋。

  “你怎麽藏在這裏?”傳燈不敢大意,槍口依然對著劉祿。

  “我……唉,我他娘的嚇傻了啊我……”

  “你怕什麽,鬼子不是來打你的。”

  “我不怕鬼子,我怕……我怕疤瘌周啊……”劉祿的聲音帶著哭腔,摸摸索索地往這邊靠近,“疤瘌周要殺我……”

  “為什麽?”傳燈有些警覺,手指扣緊了扳機,“你不是又靠他的‘傍’了嗎,他為什麽要殺你?”

  “他……他說我有二心,”劉祿往這邊蹭了蹭,一堆抹布似的萎在了傳燈的身邊,“昨天他遇見蔣千丈了,蔣千丈告訴他,我曾經去過董傳德那邊……他說,蔣千丈親口告訴他,仰口那邊被董傳德‘砸窯’是我搗鬼的,目的是除掉他……我有十張嘴也解釋不清啊……我就找個機會跑了。從昨天半夜我就跑來了這裏,藏在山洞裏一直沒敢出去。掌櫃的,你不知道,疤瘌周徹底瘋了,他做的事兒都不是人幹的啊……”艱難地喘息一陣,捂著胸口繼續嘮叨,“你知道外麵那麽多鬼子是咋回事兒嗎?這都是疤瘌周搗的鬼……前幾天他去找過吉永太郎,本來是去為我們要點兒賞錢的,誰知道他領來了這麽個缺德任務。周五常讓我把日本人要運糧的消息透露給青保大隊的一個兄弟,讓這個兄弟去找你,然後再去找那個叫什麽蒙的頭兒……我這麽說你能聽明白吧?我就按照他說的辦了。實指望他能賞我幾個小錢,誰曾想他直接用槍把子敲掉了我的下牙,說他遇到了蔣千丈,我是個吃裏扒外的雜種……我吃什麽吃?牙快要被他給砸光了……我吐出來,六個,整整六個牙啊,加上前麵的那些,我快要沒有牙了啊……”“別囉嗦這些了。”傳燈聽得發懵,我怎麽提前就沒有想到周五常還在嶗山不停地攪渾水呢?

  “掌櫃的,這次我下定了決心,堅決不跟著他了,我要回家。”

  “隨便吧你……”

  “可是我家裏已經一個人也沒有了啊……我爹娘被鬼子給殺害了,我哥哥也是……”

  “那你就留在嶗山,殺鬼子!”傳燈的胸口一堵,“我曾經罵你哥哥是個土鱉,可是你比他還土鱉,操你娘的。”

  “我幫鬼子做事兒那都是被疤瘌周給逼的……我不土鱉,這次我真的不土鱉了……”

  “跟著我吧,”傳燈歎了一口氣,“如果你繼續胡亂出溜,早晚是一個死。”

  “跟著你?”劉祿的眼睛亮了一下又暗了下去,“不行……你是關大炮的人,跟著你我也是一個死。我曾經跟過疤瘌周,我曾經是一個漢奸……”猛一抬頭,“掌櫃的,如果我立功贖罪,關大炮會饒過我吧?”“你想怎麽立功贖罪?”傳燈的腦子裏亮了一個閃電,對呀,讓他逗引周五常出來,那樣不就解決了他嗎?對,讓劉祿來辦這事兒!“我可告訴你,立一般的功,關大哥是不會看在眼裏的,必須立個大功才行。你知道他最恨的是什麽人嗎?漢奸!何況你還跟他的仇人沆瀣一氣。知道不?關成羽曾經提過一個口號,殺漢奸打鬼子。一個殺,一個打,哪樣厲害?漢奸在他的心目中連鬼子都不如呢……你好好想想。”

  “這……”劉祿一下子泄了氣,“那我就不去投奔他了。我還是要回家……”

  “回家?想得簡單,”傳燈嗤了一下鼻子,“疤瘌周會放過你?國民黨、共產黨、鋤奸隊會放過你?嘁,聽我的吧大祿子。”

  周五常哼哧哼哧地喘了一陣氣,蔫蔫地說:“要不我這就出去殺幾個鬼子?我提著幾顆鬼子腦袋去見關大炮總可以了吧?”

  傳燈罵聲“操”,不屑地搖了搖手:“這叫立大功?殺幾個小日本兒誰不會?”

  “那什麽叫立大功?你說。”劉祿悶聲道。

  “你敢不敢再回疤瘌周哪裏?”

  “明白了……你讓我去殺了疤瘌周?”恐怖的感覺讓劉祿的全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你……你是知道的,我不敢,我不敢。”

  “沒讓你去殺人,”傳燈慢條斯理地說,“你隻需要把他引到這邊就算完成任務了,具體應該怎麽做,你清楚。”

  “我……”劉祿瞪著眼睛瞅了傳燈半晌,猛地一拍大腿,“行!豁出去了,我有辦法讓他過來!”

  “祿子哥,你不是土鱉了,”看著劉祿一付慷慨義士般的麵目,傳燈忍不住笑了,“隻要你辦成了這事兒,我保證你活到九十九。”

  “什麽時候行動?”

  “讓我想想,”傳燈將腦袋伸出去聽了聽外麵的動靜,槍聲稀落,“明天怎麽樣?”

  劉祿將一根指頭戳進嘴裏,哢嚓哢嚓地咬:“明天,明天……也行啊。不過,”劉祿猥猥瑣瑣地瞥了傳燈一眼,“不過我想親自跟關大炮見一麵……不是我不相信你,我怕……我怕我把力氣出在黑影裏,關大炮不知道這個功是我立的……”“哈,你還是不相信我,”傳燈摸了摸劉祿瘦如刀背的肩膀,“也行,我理解你。但是我不知道關大哥什麽時候才能回來,這事兒怕是要拖上一拖了。”“我知道他什麽時候回來!”劉祿的聲音陡然提高,“我親耳聽見周五常對我說,關成羽和那個叫臧大勇的共產黨從萊陽地麵出來了,因為那邊被日本人圍困,八路全部撤出來了。疤瘌周昨天還讓我去一趟即墨,他說,關成羽肯定會經過即墨一帶,讓我過去探查探查。我說,我根本就不是關大炮的對手,我去有什麽用?再說,即墨那麽大,我怎麽可能知道他們走的是哪條路?疤瘌周想了想就再沒說什麽。所以,關成羽快要回來了是真的。”

  傳燈的胸膛一下子膨脹起來,不由得扇了劉祿一巴掌:“好,我們有救了!”

  劉祿茫然:“誰救誰?”

  傳燈笑著推了他一把:“誰都在救誰……哈哈,我先走了。你待會兒也走。明天這個時候我來跟你接頭,你跟我上鍋頂峰。”

  劉祿遲疑片刻,P股蹭著滿是泥水的地麵退回了山洞深處:“掌櫃的,劉祿的生死就托付給你了。”

  傳燈沒有應聲,悄悄摸出了山洞。

  外麵的槍聲已經沒有了,淡淡的硝煙味道隨著山風一縷一縷地飄過來,竟然有些清香的感覺。

  喇嘛應該沒事兒吧,這工夫他應該是“滑”回自己的連部了吧?穿行在亂石之間,傳燈擔心地想。

  
更多

編輯推薦

1心理學十日讀
2清朝皇帝那些事兒
3最後的軍禮
4天下兄弟
5爛泥丁香
6水姻緣
7
8炎帝與民族複興
9一個走出情季的女人
10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綠眼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為紀念冰心獎創辦二十一周年,我們獻上這套“冰心獎獲獎作家書係”,用以見證冰心獎二十一年來為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書係遴選了十位獲獎作家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語言生動,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