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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良心未泯

  紗廠工地的那個工棚裏,劉祿被周五常掐著脖子頂在牆麵上,麵如死灰:“大哥,你幹脆‘插’了我吧……我,我實在是活不得了,你就給我個痛快吧。”“現在我還不想‘插’你,我要讓你死個明白。我問你,剛才你說的都是實話?”周五常一手掐住劉祿的脖子,一手從後腰上摸出了一把閃著寒光的擼子槍。劉祿的嗓子被周五常掐得喘不順氣,聲音破氣筒似的嘶啦:“是,是實話……我真的被魏震源抓住了,他說你很快就死了,讓我去找吉永太郎,然後回仰口當大當家的……我,我害怕不順著他的話說,他會殺我,我就……我就答應了。後來他又說,如果你沒死,就讓我繼續跟著你幹,他隨時派人跟我聯係,讓我觀察著你的動向……”“撒謊!魏震源會那麽沒有頭腦?”周五常挪開掐劉祿脖子的那隻手,槍筒子頂上了他的下巴,“難道他看不出來你是一頭沒有腦子的豬?難道他不知道老子的腦子比孫猴子還靈光?”

  “我說的真是實話……”

  “那好,”周五常將槍筒往上頂了頂,“我相信你。可是你為什麽要告訴他我去了台東鎮?”

  “我那不是一時糊塗嘛……大哥,你想,魏震源是個什麽脾氣,我要是不跟他說實話,他會那麽輕易就放過我?”

  “不會,他不會輕易放過你,”周五常的臉上泛出一絲鐵鏽般的冷意,“我也一樣,我也不會輕易放過你。”

  “我就知道今天我是逃不過去了……本來我想跟你打個馬虎眼,可是……”

  “跟老子打馬虎眼?你還嫩了點兒。”周五常的手腕子一抖,槍管在手,槍把子頂上了劉祿的下巴,“知道我想怎麽處置你嗎?”

  “隨便吧大哥,”劉祿絕望地閉上了眼睛,“最好給我個痛快。”

  周五常的槍把子在劉祿的下巴下麵來回滑動:“我是不會給你痛快的,你知道我的脾氣。來,蹲下。”劉祿木然蹲了下來,仰著臉看周五常。周五常伸腿將腳下的一個馬紮勾到自己的P股後麵,一提褲腿坐下了:“大祿子,還記得前幾天去皇軍那裏領賞,皇軍給了咱們三根金條嗎?”劉祿茫然地點了點頭:“記得……你割了一塊給我,我藏在仰口呢。”“藏在仰口不安全,”周五常悠然地搖著頭,“嗯,嗯嗯,不安全呀,嗯。你應該把它打個戒指戴在手上……啊,啊啊,也不對,遇上喇嘛那樣的高手,同樣不安全。”眼睛慢慢湊近劉祿的眼睛,一忽一忽地亮,“你應該把它做成金牙,鑲在嘴裏,那樣就安全了。”

  “大哥,我明白了……”劉祿下意識地抿了抿嘴,“那塊金子我不要了,孝敬您老人家。”

  “我哪能幹這樣的事情呢?”周五常將一根手指在嘴巴前邊晃了兩下,“不能,不能啊,那跟謀財害命沒啥兩樣。”

  “那就回仰口再辦這事兒,行不行?”劉祿說完,雙手捂住嘴巴,死命地搖頭,眼淚甩向兩邊。

  “這事兒你說了算嗎?”周五常扒拉開劉祿的手,柔聲道,“來吧兄弟,張開嘴,你不是要痛快點兒嗎?”

  “大哥你再想想……”劉祿這樣說著,還是張開了泛著臭哄哄胃酸味道的嘴,“輕點兒啊大哥……”

  周五常不接茬兒,不住地點頭:“不賴,不賴,牙口不錯。這樣的牙口要是換成金子的,那得多氣派呀!一張嘴,金燦燦的,倍兒有派,不看別的,光看這張嘴就知道兄弟你家財萬貫,妻妾成群……”說著,手腕子一抖,劉祿慘叫一聲,後腦勺嘭地撞在牆麵上,嘴巴噗的噴出一口鮮血。周五常獰笑著抓住劉祿的頭發,往跟前輕輕一帶:“來吧兄弟,這才一個,你滿嘴有三十多個呢。”說完,手腕又是一抖。

  劉祿不敢閉嘴,漏風撒氣地說:“五爺,給……給兄弟留幾個石牙,兄弟沒牙不好吃飯……”

  周五常咦了一聲:“我操,死到臨頭的人了,還他媽惦記著吃飯?給你個雞巴你吃不吃?”

  劉祿的嘴唇下麵耷拉著幾縷混合著鮮血的口水,腫得像灌腸的嘴唇讓他說不利索話:“那就‘插’了我……我,我不能活了……”“噯,要死要活那得我說了算,”周五常揪著劉祿的頭發將他的臉湊近自己,“我來問你,如果我不‘插’你,而且還給你留著後麵的牙,你以後再敢不敢跟我有二心了?”劉祿想說話,嗓子被嗆了一下,攪動舌頭吐出了兩顆黑乎乎的牙齒:“大,大哥……你對我有再生之恩,以後我再敢有二心,你點我的天燈……”“那好,”周五常從地下撿起那兩顆牙,在嘴巴前麵吹一下,“常言道,打落牙齒往肚子裏咽……”“我明白,我明白大哥,”劉祿搶過牙齒,一把填進嘴巴,“我咽我咽!我……”吃力地翻著白眼,喉頭上下滑動,好像是咽不下去,眼珠子都要憋出來了。周五常冷笑著起身,端過大鋪沿上的一隻破碗,去門口舀了一碗雨水,坐回來,單手將碗往劉祿的眼前一杵。劉祿感激地瞅了周五常一眼,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將那碗水喝了,摸一把嘴唇,長籲了一口氣:“大哥,咽了。”

  周五常滿意地將槍掖回後腰,抬手按了按劉祿的肩膀:“你是個實在哥們兒。”

  劉祿腆著臉笑:“那是,那是……”

  外麵突然響起一聲重物倒地的聲音,周五常彈簧似的跳起來,一步搶到了門口。

  外麵靜悄悄的,狂風撕咬著大雨,整個工地彌漫在海浪一般的氛圍裏,什麽也看不清楚。

  周五常蹦跳著在工棚四周走了一圈,什麽也沒發現,納悶著回了工棚。

  “誰在外麵?”劉祿沒話找話。

  “估計是風把架子刮倒了……”

  “好大的風呢……”劉祿想要站起來。

  “坐好了!”周五常劍指一橫劉祿,撲拉兩把頭皮,眼睛望著漆黑的窗外,鼻孔張得像兩口鍋,“看來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小爐匠了。媽的,這小子到底來這裏做什麽呢?”猛回頭,盯著雙眼迷離的劉祿,一字一頓地說,“無論他想要做什麽,他必須盡快死!起來大祿子,咱們這就回仰口。”

  劉祿摸著兩個膝蓋吃力地站了起來:“暫時不殺徐正義了?”

  周五常點了點頭:“讓他多活幾天……這樣,你再回一趟下街,去小爐匠家等他兩天,如果等不到,你就回仰口。我警告你啊,無論遇到什麽情況,不許跟我有二心,不然你會比小爐匠和徐正義都死得早。我這就從湖島那邊坐船回仰口,估計蔣千丈已經回去了,我想先辦理一下那邊的事情。還有,萬一你抓到了小爐匠,不要讓他知道咱們的意圖,直接把他騙到仰口,後麵的事情由我來處理。”

  劉祿緊著P股走到門口,戀戀不舍地回了回頭:“大哥,你多保重啊……大祿子這幾天不能伺候你了。”

  周五常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少你媽的跟我假惺惺,你巴不得我死呢,滾蛋吧。”

  劉祿經過工棚的窗戶,把頭探過來,尖聲說:“我永遠是你的一條狗,大哥。”

  外麵的雨時斷時續。劉祿捏捏衣服口袋,雞皮疙瘩霎時冒遍了全身,好險啊,幸虧剛才疤瘌周沒有翻我的口袋,不然被他發現我沒了通行證,還不知道會怎麽處置我呢……騙他?不可能,他比狐狸還精,騙不好就是一個死……緊著胸口,逃也似地躥出工地,劉祿回頭望了望巨獸一般臥在那裏的工地,一種死裏逃生的感覺油然湧上心頭。

  讓劉祿沒有想到的是,他剛剛走上通往滄口方向的那條路,後麵就悄悄跟上了兩眼冒著綠光的小爐匠。

  小爐匠的褂子剛才染滿了鮮血,這工夫被雨水一淋,竟然又恢複了原來的顏色。

  半小時之前,小爐匠殺了張彪的母親……

  三天前,小爐匠去營子村王斜眼家打聽周五常的下落,這才知道王斜眼已經死了。小爐匠驚慌失措地回到家中,感覺自己的末日即將來到。很早的時候,小爐匠就覺察到有人在跟蹤自己,他分析不出來跟蹤自己的是什麽人派來的,隱約感覺自己不能呆在下街了。一個偶然的機會,小爐匠在李村遇見了栓子,栓子穿黒綢褲褂,腰間紮著寬板腰帶,斜挎王八盒子,一身漢奸打扮。打聽一個熟人,小爐匠得知栓子是張彪的人,張彪已經亮明了漢奸身份。仗著自己跟栓子是以前的街坊,小爐匠湊過去跟栓子打招呼,兩個人站在街上閑聊。聊著聊著,小爐匠就將話頭往張彪的身上引,言語當中流露出想要參加夜襲隊的意思。其實,小爐匠也確實有這個意思,他知道張彪跟周五常的糾葛,他想要接近張彪,利用張彪除掉周五常。栓子不屑,說,就你這樣的“囊湯糟”,夜襲隊會要你?小爐匠說,我哪裏囊湯糟了?栓子說,你全家都被周五常給殺了,你竟然不去找他報仇,這不是囊湯糟還是什麽?小爐匠遭了雷擊似的愣住了:“我老婆孩子沒了?”

  栓子告訴他,這事兒是周五常親口對張彪說的,意思是嚇唬張彪不要逼他,不然張彪的母親也是同樣下場。

  小爐匠穩了穩精神,問栓子,你知道我老婆孩子的屍首埋在哪裏?

  栓子說,燒了,在老虎山。

  小爐匠趕到老虎山,果然在一個山坳處發現了一片燒過的痕跡,老婆曾經穿過的一雙繡花鞋赫然映入他的眼簾。

  此刻,小爐匠反倒沉靜下來,麵帶微笑地回了家。

  在炕上死人一樣地躺了半宿,一個主意湧上心頭,小爐匠翻出自己所有的積蓄,直接去憲兵隊找了一個在那裏當差的一個本家兄弟,問他張彪的母親現在哪裏?那個兄弟起初不告訴他,架不住眼前那些白花花的銀元誘惑,告訴他,張彪的母親被關在大東紗廠南邊的俾斯麥兵營裏,吉永太郎派專人看守他。小爐匠馬不停蹄地趕去了大東紗廠。在紗廠工地潛伏下來,伺機觀察兵營那邊的動靜。功夫不負有心人,用了不到三天的時間,小爐匠就偵查到了關押張彪母親的場所——在兵營靠近西牆的一個夥夫住的房間裏。今天下午,他趁盯他的小七不注意,悄悄溜出工地,提前潛伏到了兵營西牆外麵的一個廢棄的倉庫裏。

  半夜,雨越下越大,小爐匠摸出匕首,翻牆進入營房。在門口,小爐匠動作利落地幹掉兩個正在打盹的鬼子兵,摸到張彪母親住的那個房間,掀開被子,直接用匕首豁開了張彪母親的肚子,沒有弄出一絲聲響。

  摸黑潛入工地,小爐匠老鼠似的進入小七住的那個工棚,想要一鼓作氣殺掉跟蹤他的人,工棚裏一個人也沒有,看樣子勞工們都回家了。

  小爐匠不甘心,挨個工棚找,竟然看到了正在折騰劉祿的周五常。

  巨大的仇恨讓小爐匠的大腦一片空白,擎著匕首往裏衝的時候,兩腿一軟竟然跌倒在泥漿裏。

  周五常掂著擼子槍出門查看,小爐匠竟然沒了站起來的力氣,就那麽眼睜睜地望著他重新返回工棚。

  大口地喘著氣,小爐匠的心情開始平靜,我不能跟他來硬的,剛才我是太毛楞了呢,幸虧沒有貿然衝進去,不然,我的仇還沒報,自己先死在仇人的槍口之下了……我應該沉穩下來,瞅準餃子再下漏勺。小爐匠打定了主意,跟蹤他們,老虎還有打盹的時候呢,等你一打盹,就該老子出手了……剛爬起一半身子,門簾一掀,弓腰駝背的劉祿鑽出了工棚。得,目前還不是殺周五常的機會,我先盯著劉祿,隻要跟住了他,早晚有機會報仇。來不及多想,小爐匠抖擻精神跟上了劉祿。

  劉祿在雨裏刮風似的走,不多時候就跨上了通往下街的那條鐵路。

  小爐匠脫掉褂子,包住隱隱作痛的腦袋,跟著上了鐵軌。

  第一步算是成功了……一路走,小爐匠一路想,明天我就找個機會把張彪的母親被周五常殺了的消息透露給栓子,張彪一旦發現自己的母親死了,周五常在他的眼裏也就沒有什麽價值了,那他就是一個死,而且會死得很慘。想到這裏,小爐匠苦笑了一聲,剛才我還想跟周五常火拚呢,不值得啊,既然前麵都“譜料”好了,我去冒這個險有什麽意思?哈,等著吧疤瘌周,你是不會活過這個年去的。

  老太太,對不起了……小爐匠倒退下鐵軌,朝著俾斯麥兵營的方向磕了三個頭,爬起來,繼續跟著劉祿走,眼淚不自覺地流了出來。

  劉祿沿著鐵軌走了一氣,似乎很著急,跳下鐵軌,沿著東邊的那條柏油路發瘋似的跑。

  小爐匠愣怔片刻,摔掉頭上的褂子,跟著跑了起來,腳下踩起來的雨水啪啦啪啦地往他的背上砸。

  劉祿會去哪裏呢?看樣子他是想往下街那邊跑,他要去找誰呢?小爐匠估計劉祿應該是去找自己的。稍一思考,小爐匠笑了,你這個半彪子,待會兒我好好跟你過過腦子。小爐匠計上心頭,正麵接觸一下劉祿,就說自己這幾天到處找他們,有重要情況要跟周五常匯報。如果劉祿問起來是什麽情況,我就故意賣關子,要求親自見到周五常才能說。這樣的話,周五常勢必不可能離開青島,如此一來,我再把張彪母親被周五常殺了的消息透露出去,張彪想要找到周五常應該不是什麽難事兒。跟劉祿接觸過一會,我就找個機會繼續跑路,藏到一個任何人發現不了的地方偷偷看周五常的笑話……小爐匠估計,這當口兵營裏麵肯定亂成了一鍋粥,吉永太郎要是知道張彪的母親被人殺了,一定會封鎖消息,然後開始抓人,沒準兒張彪還沒抓到周五常,吉永太郎就先抓到他了,盡管不一定處置他,可是這一頓囉嗦也夠這小子喝一壺的。想到這裏,小爐匠不由得放慢了腳步,臉上呈現出一種厲鬼似的笑容。

  雨又一次停了,一道閃電有氣無力地在雲縫裏閃了一下,悠忽消失,天地之間隨即死一般寂靜。

  下街到了。劉祿在順豐馬車店門口頓了頓,轉身往小爐匠家的方向走去。

  小爐匠先進一步,翻牆進了天井,將街門打開一條縫,悄悄進了堂屋。

  劉祿在門口打量兩眼,拽出匣子搶,閃身進了街門。

  在門後聽了聽裏麵的動靜,劉祿雙手握著槍,用腳尖勾開堂屋門,躡手躡腳地摸向東間。

  東間嚓的亮了一根火柴,小爐匠斜靠在炕沿上,靜靜地看著愣在門口的劉祿:“兄弟來了?”

  劉祿的槍口依然指著小爐匠:“你一直在家裏?”

  小爐匠用火柴點上炕洞裏的油燈,一下一下地搖著火柴:“我是跟著你來的。”

  看著臉色沉穩地小爐匠,劉祿突然感覺有一絲寒意襲上胸口:“你……你是從哪兒跟過來的?”

  小爐匠拍了拍炕沿:“上來說話。哈,把槍放下,不要怕我,你應該怕的人不是我,是周五常。”“周五常……”劉祿垂一下槍管,猛地又提了上來,“你看見周五常了?”“沒看見,我正在找他呢,”小爐匠大大咧咧地伸出一條胳膊將劉祿的槍隔偏了,“剛才我在紗廠工地那邊看見你出來了,直接就跟著你來了。”劉祿蔫蔫地將槍擱到炕上,兩眼無神地瞅著小爐匠:“你跟著我是什麽意思?”“我想看看你來下街是來找誰的,”小爐匠笑笑,順手給劉祿挖了一鍋煙,“來,抽口煙歇歇。嗬嗬,兄弟你別多心,之所以我提前沒露麵,是怕你擔心我跟你玩什麽腦子呢。是這樣,”小爐匠邊給劉祿點煙邊將嘴巴往劉祿的耳朵邊湊了湊,“我有一件重要事情要跟五爺說……”

  “我不管,”劉祿抽一口煙,噗地吐了,“五爺讓你跟我一起回仰口,有話你當麵對他說。”

  “五爺回仰口了?”小爐匠有些失落,有可能啊,劉祿一走,他有可能坐船走呢。

  “應該是吧,”劉祿將煙袋鍋在炕沿上磕了兩下,“你跟我一起在這裏睡一宿,明天咱們就去仰口。五爺說要獎勵你,給你準備了一根金條。”小爐匠偷偷嗤了一下鼻子,少來這套,你小子想把我騙上仰口的意思是,卸磨殺驢吧?老子還沒傻到那個地步。感覺跟劉祿也沒有什麽可動腦子之處了,小爐匠感覺是脫身的時候了,笑笑,開口道:“仰口我是一定會去的,隻是時候還沒到。剛才我說有重要事情跟五爺匯報,其實這事兒還沒弄完,等我弄完了一定上仰口。兄弟,要是相信我,你就一個人在這兒住一宿,我得趕緊去辦這件事情……”“少他媽跟我囉嗦些這個!”劉祿重新摸起了槍,“你他娘的別以為老子是個彪子,你這些天突然就不見了,不是躲著我們還是什麽?我不管你想要去辦什麽事情,先跟我去仰口再說!”小爐匠轉悠兩下眼珠子,詭秘地笑:“大祿子,你這是要壞五爺的好事兒呢……嗬嗬,五爺的脾氣你不是不知道,萬一我這件事情沒有辦利索,原因在你,你小子就是有十個腦袋也沒了……得,你好好酌量酌量吧。”

  劉祿的槍管不由自主地又垂了下來,腫成氣球的嘴唇嚅動幾下,無力地揮了揮手:“你走吧。”

  小爐匠躊躇滿誌地掀了掀鼻孔,打個響指走了出去:“好好睡覺啊,別做噩夢。”

  外麵的雨徹底停了,小爐匠的歌聲在牆外響起:

  一根擔子光溜光哎,

  聽俺鋦匠表家鄉,

  大哥在京城做買賣,

  二哥在山西開染房,

  剩下俺老三沒事兒幹,

  學會了鋦盆鋦碗鋦大缸。

  見一位大嫂上前來,

  拿著個鐵鍋站東廂,

  問一聲大嫂美嬌娘,

  你的窟窿眼兒有多大,你的那個縫兒有多長……

  在小爐匠泛著黴味的炕上躺了一陣,劉祿躺不住了,詐屍一般坐起來,整理幾下衣裳,木頭一般撞出門去。

  月光如水,整個下街就像被潑了一層水銀。

  劉祿在順豐馬車店大門口站了片刻,一橫脖子,用力地拍門。

  滿倉嘟囔著出來開門:“呦,祿哥!你咋……”劉祿推開他,一步三趔趄地奔了堂屋:“老掌櫃的,我來了啊……”

  一臉輕鬆的劉祿從馬車店走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蒙蒙亮,有雞鳴聲遠遠地傳來。

  幾分鍾後,劉祿跪在老虎山西北山坳下劉全的墳頭上,默默地垂淚,晨曦將他映射得就像一條垂死的黃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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