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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螳螂捕蟬

  就在周五常剛剛靠近順豐大車店街門的時候,喇嘛已經從後窗鑽進了傳燈住的那屋。

  大車店的大門虛掩著,裏麵靜悄悄的。

  周五常貼近門垛聽了聽動靜,躡手躡腳地閃進了大門。剛在門後站住,周五常的眼睛就直了——徐傳燈的臉貼在堂屋門的玻璃上,冷冷地盯著他。周五常直起身子,尷尬地衝傳燈笑了笑,急轉身躥了出去,敞開的褂子被門栓勾住,嘶啦一聲裂了一條大口子。

  喇嘛從傳燈的身後冒出來:“你怎麽不把他抓進來?”

  傳燈冷笑一聲:“不到時候。”轉身往屋裏走,“你是什麽時候過來的?”

  喇嘛不接這個話茬,搓著頭皮嘟囔:“疤瘌周跟過來了,我是不是應該馬上離開下街?”

  傳燈沉穩地按了按他的肩膀:“不用害怕,暫時他還不敢動咱們。回答我,你是什麽時候過來的?”

  “就是剛才呀……”

  “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你是什麽時候下山的,下來幹什麽?”

  “來找武哥……”接下來,喇嘛將前麵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對傳燈說了一番,“我還沒等見到武哥就出事兒了,小七在去找武哥的路上被周五常給殺了。我見到武哥以後,武哥讓我回紗廠工地繼續跟蹤小爐匠,我沒聽他的,我直接過來找你。我想讓你跟我一起去找武哥,咱們綁了韓尖嘴兒一起回嶗山……這邊太危險了,我害怕沒等辦成什麽事兒,先把命丟在這裏了。其實跟蹤小爐匠沒啥大意思,不就是通過他抓住周五常嗎?周五常不難抓呀,剛才要是想抓他的話就抓住了……”“沒那麽容易,”傳燈打斷他道,“就憑咱們倆的本事,想抓周五常?抓劉祿都不一定那麽利索。剛才我懷疑周五常是一路跟蹤你過來的,他很可能想看看你到底下山來做什麽事情……”“咱們還是別亂分析了,”喇嘛忽地站了起來,“跟我走吧,下街這邊真的很危險,咱們還是趕緊去找武哥,一起回嶗山。你不知道,彪哥當了漢奸,前幾天在板橋坊抓了不少人,大哥的意思是讓你趕緊離開下街,不然容易出事兒……走吧,不能再猶豫了,沒準兒這工夫疤瘌周已經奔了憲兵隊,憲兵隊的鬼子不知道你也是抗日分子,可是他們知道我是,我來這裏找你,你也脫不了幹係……”

  傳燈皺了皺眉頭,把手一甩:“那就走!”

  兩個人沒有走正門,一前一後鑽出了後窗,此刻,天色已是大亮。

  周五常在大車店門垛後麵呆立片刻,跺跺腳,轉身往小爐匠家走去。在小爐匠家院子的東邊牆根站了一會兒,周五常有些沮喪地搖了搖頭,繞道前門,輕輕推開了閃著一條縫的大門。貓著腰靠到窗戶底下聽了聽,裏麵有微弱的鼾聲傳出來,周五常罵了一聲“這個沒心沒肺的雜種”,一腳踢開了房門:“操你媽的,什麽時候了你還能睡得著?”劉祿一骨碌從炕上爬了起來:“爐匠哥……呦,五爺,你沒去辦你的事兒?”“小爐匠是不是沒回來?”周五常一把將劉祿從炕上掀了下來。劉祿在炕下打個滾,想要站起來,站得急促了點兒,一腦袋撞在牆麵上,身子彈回來,直挺挺地又躺在了炕下:“連個鬼影子都沒看見啊……我一看他沒在家,就到處找吃的,啥也沒有,估計這小子得有一個多月沒回來了。”“滾起來!”周五常一腳跺在劉祿的肚子上,“你他媽的是豬托生的啊,就知道吃!起來,跟我走,就是把天翻下來也要找到小爐匠,不然後麵的事情就全他媽泡湯啦。”

  “你沒去徐傳燈家?”劉祿摸著炕沿站了起來。

  “去過了。”周五常的臉色陰沉得像個癆病鬼,“差點兒沒被他給‘插’了,這小子盯著我呢,估計手裏有槍。”

  “你怎麽不直接去憲兵隊……”

  “你他媽缺腦子啊!那樣還能顯出老子的能耐?我要留著他,我要結結實實地辦一件漂亮的事情!”

  “喇嘛呢?”

  “估計是在徐傳燈家,我好像嗅到了他的味道……”

  “嗅到味道……”劉祿在心裏狠狠地罵了一聲,操你親娘,你才是一條狗呢,“不用再盯著他了?”

  “人家已經防備了,還他媽盯個雞巴呀,”周五常一把將劉祿拽轉了身子,“跟我走,回紗廠工地,很可能小爐匠還能回去。”

  “餓死我了……”

  “你他媽的不是狗,你是豬!”

  周五常和劉祿沿著來路往回走的時候,徐傳燈和喇嘛已經上了開往市區的一列火車。

  在車上,傳燈和喇嘛裝作不認識,一路無話。

  下車的時候,大霧又飄了起來,行走在霧裏的人影影綽綽就像一個個鬼魂。

  拐上山峽路,傳燈緊攆幾步跟上了喇嘛:“張彪前幾天過來找過我。”喇嘛一怔:“什麽意思?”“不清楚……”傳燈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憂鬱,“隻是感歎兄弟情分,然後又說他現在身不由己,言下之意讓我理解他……其實在這之前我就知道他當了漢奸,本來我很恨他,這輩子不想再見到他了,可是那天……唉,一個大男人,說不了幾句話就流眼淚,我看不下去……後來他說,以後萬一他跟大哥鬧得不愉快,那不是他的本意,他說,娘的位置比把兄弟的位置重要,我就是將來下了十八層地獄也要先救我的娘。我說,既然你有機會抓到疤瘌周,為什麽不抓他,讓他交出老太太?他說,那是不可能的,一是疤瘌周寧死不會交出人來,二是老太太可能已經被吉永太郎接走了,吉永太郎的意思他很清楚,他不做點兒事情,吉永太郎是不會讓他見到老太太的……走的時候,他流著眼淚對我說,隻要他見到老太太,會給大哥一個說法的,必要的時候,他要當著大哥的麵兒剖腹謝罪……算了,不說他了,我的腦子很亂,我不知道應該怎麽麵對這事兒。”

  “彪哥其實是個可憐人……”喇嘛甩了一下頭,“都怪玉生,去年上山之前,彪哥囑咐玉生,讓他把老太太送去臨沂的,可是他忘記這事兒了。當初彪哥也忙,硬是沒把這事兒掛在心上……終於還是出事兒了。今年春上,大哥曾經對我說過,讓我下山的時候找一下玉生,讓他趕緊送老太太走,可是我……唉!”喇嘛悶悶地歎了一口氣,“我去老虎山取金腰帶,忙著賭錢去了……”

  “事情都攤到一塊兒去了,別互相埋怨了。”

  “我想了一個辦法,”喇嘛說,“咱們找個機會去見見彪哥,想辦法把他糊弄上山,讓大哥好好跟他談談。”

  “談不到一處去的,”傳燈搖了搖頭,“你想,彪哥找不到他娘,大哥就是說破天,彪哥會聽他的?還是得談崩。”

  “那就把他扣在山上!”

  “那就等於殺了他……”

  “這……”喇嘛張張嘴,一時語塞。

  緊走幾步,韓仲春家的那條胡同就在眼前。喇嘛輕車熟路地進了旁邊的一條小胡同,回頭衝傳燈招手。傳燈跟過來,喇嘛來回看了看,抬手拍門。門開了,大金牙站在門口一愣:“你怎麽又回來了?”喇嘛將傳燈往前一推:“來,認識一下,我兄弟,徐傳燈。”傳燈跟大金牙握了一下手:“武哥在嗎?”大金牙一臉興奮:“好家夥,整天聽大家念叨下街七虎的老七威風,今天終於見到活的了!七爺果然像條漢子……對,武哥在,剛睡下呢。”傳燈的心莫名地一提,箭步進了堂屋。堂屋裏站著幾個兄弟,擋著傳燈不讓進,傳燈急了:“武哥,我來啦!”

  西間的門一開,楊武站在門後,笑得滿嘴牙花子:“哈哈哈哈,我就估計喇嘛這小子不會聽我的,你果然來了!”

  傳燈上前擁抱楊武,一條胳膊驀然一空,退後兩步一看才知道,楊武的一條胳膊沒了,鼻子一酸,眼淚出來了:“武哥……”

  楊武將那隻空袖管掖進腰裏,一手扳過傳燈的脖子,將他摟到了炕上:“喇嘛把情況都跟你說了吧?”

  “說了……”傳燈擦一把眼淚,不敢去看楊武的空袖管,“咱們什麽時候開始行動?”

  “不出意外的話,今天晚上就可以行動。”

  “太好了,”傳燈咧開大嘴笑了,“我終於可以上山了!”

  “對,張彪下山了,大哥又當了共產黨,咱們七虎兄弟再不全部上山就他媽散啦……”

  “大哥當了共產黨?”傳燈有些吃驚。

  “這事兒先撂在一邊,”楊武將站在門口的喇嘛拉進來,沉聲道,“你果然沒去盯著小爐匠?”

  喇嘛嘿嘿地笑:“先辦大事兒要緊啊……嘿嘿,小爐匠那事兒沒有這事兒重要。再說,疤瘌周就那麽好抓呀,我看他比韓尖嘴兒要難抓一百倍。先辦理韓尖嘴兒這事兒再說吧,反正疤瘌周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隻要是咱哥們兒的菜,咱哥們兒早晚得吃……武哥,剛才我聽大金牙說,韓尖嘴兒派一個兄弟回來看過?”楊武點了點頭:“對。這就證明他快要沉不住氣了,最遲今天晚上他會回來。剛才我讓大金牙跟他派來的那個兄弟談了談,一個字,拿錢贖人,哈哈,先亂亂他的腦子再說。這麽一迷惑他,這小子肯定會以為綁架他兒子的是幾個江湖小賊,不會想到是咱們,而且咱們的目的是他,所以,他很快就會出現。”

  傳燈有些擔心:“萬一他來的時候帶了很多人怎麽辦,咱們總不能跟他硬拚吧?”

  楊武輕蔑地一笑:“他不傻,那樣他就不想要他兒子的命了。他知道,江湖小賊最忌諱這個,一看形勢不妙,撕票的幹活,哈哈。”

  傳燈還是擔心:“他就不會有一點兒防備?”

  喇嘛在一旁插話:“怎麽會沒有?人家不傻呀。但是咱們武哥是幹什麽的?武哥……”“操,你他媽又替我吹,”楊武推了喇嘛的腦袋一把,“到時候我有的是辦法‘掂對’他。好了,我要睡覺了,養足了精神,晚上跟韓尖嘴兒好好玩玩。”喇嘛壞笑道:“對呀,這也算報仇啊。還記得去年咱們在碼頭上幹活兒,韓尖嘴兒跑去憲兵隊告發你,你差點兒被鬼子給抓了嗎?娘的,那陣子鬼子跟瘋了似的抓人,踢死牛就是那陣子被抓的,從頭芯子開始扒皮,場麵那個嚇人啊……”傳燈橫了他一眼:“別火上澆油了。”大金牙捂著嘴笑:“對,你不知道武哥的脾氣?再刺激他,韓尖嘴兒就上不了嶗山啦,直接在這邊送命。”大家嘻哈的時候,楊武已經睡著了,鼾聲野豬般響亮。

  傍晚時分,天上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在海雲街西北角的一家小飯館裏,周五常擰一把劉祿的腮幫子,沉聲問:“吃飽了?”

  劉祿摸著肚皮打了一個飽嗝:“吃飽了。”

  “去吧,”周五常指了指台東鎮的方向,“直接去紗廠工地。當心著點兒,別還沒等看見他,先被他看見。你還是去小爐匠對麵的那個窩棚裏麵‘窩’著,把眼珠子給我支起來,好好觀察,我就不信他還能插上翅膀飛了。”“那你要去哪裏?”劉祿站起來緊了一把褲腰。周五常冷笑道:“我是不會閑著的,我要去台東鎮小七去過的那條胡同看看,我懷疑他是去找人的,沒準兒那邊要出什麽事情,先過去了解了解再說,沒事兒的話,我再去紗廠工地找你。不管怎樣,咱們必須盡快找到小爐匠,讓他把事情辦了咱們才能離開這裏,不然後麵的事情就拖拉起來了。”

  劉祿一走,周五常將掌櫃的喊了過來。結罷帳,又要了一壺酒,三兩口喝了,搖搖晃晃地走了出去,外麵的雨大了起來。

  劉祿沒有走遠,他蔽在飯館西側的一堆磚頭後麵,冷冷地望著周五常的背影,直到大雨將他淹沒。

  雨停一陣下一陣,黃色的閃電不時劃過天空,連綿的雷鳴轟隆轟隆在低空滾。

  紗廠工地裏很寂靜,除了三兩個忙著用塑料布遮擋機器的人,整個工地幾乎見不到人影。

  劉祿將褂子脫下來蓋在頭上,踩著積水閃進了一個工棚。

  工棚裏麵靜悄悄的,一通大鋪上零散地躺著幾個睡覺的人,一個幹瘦如火鉤子的人抬眼打量著站在門口的劉祿:“找哪個?”

  劉祿衝他哈了哈腰:“我是對麵夥夫李守仁的親戚,是他表哥……他沒在那裏,我過來等等他。”忽然感覺這人有點兒麵熟。

  “李守仁?哦,你是說小爐匠吧,”瘦子招呼劉祿坐過來,“他昨天就走了,好像不在這裏幹了。你來正好,他還欠了我三個銅板呢,你得替他還我。”劉祿皺著眉頭看他,這個人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他是誰呢?瘦子見劉祿盯著他不說話,有些著急:“我不管你是他表哥還是他表叔,你就是他親爺爺也得還錢給我!”“他借了錢,憑什麽我替他還?”劉祿有些煩躁,剛剛坐下又站了起來,倆眼瞪得像螃蟹。瘦子咦了一聲:“和著你們欠錢還有理了?不行,今天你不給錢,我這就拉你去找個地方說叨說叨。”“說叨說叨就說叨說叨,”劉祿較起真來,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走,你說去哪兒說叨吧,怕你我是你養的。”瘦子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到笑意,一扯劉祿的胳膊,就勢站了起來:“咱們就去紗廠找把頭說叨。”

  把頭?那都是些混不講理的日本人……劉祿掙開他的撕扯,剛要說聲“不去”,接著就笑了,老子現在跟日本人是“親戚”,怕啥?反手扣住瘦子的手腕,大力往外拖:“怕你不是娘養的!走,我就不信治不了個你!”瘦子被劉祿抓疼了,使勁地抽手:“動武是吧,動武是吧?告訴你,動武你不是個兒……你等等,我換上鞋,跟你好好較量較量。”

  劉祿感覺自己這是遇上了“強筋頭”,有心不跟他囉嗦了,可是這幾天自己實在是憋屈得難受,索性由著性子來了:“那好,你說咱們是先較量還是先找把頭說理?”

  瘦子裝模作樣地沉吟了一會兒,呱唧一跺腳:“先說理!完事兒不許走,就在這裏較量,不砸你個半身不遂不是爺們兒!”

  劉祿急得臉色通紅,拖驢一般拖著他往外走,憤怒得竟然說不出話來了。

  兩個人拉拉扯扯之間就到了大門口。

  瘦子指著大東紗廠的方向,硬著脖子嚷:“你敢去?你就不怕日本老爺把你當破壞聖戰分子抓起來?”

  劉祿將胸脯挺得像帳篷:“抓我?我日他個日本奶奶!老子現在……去你娘的,囉嗦個雞巴呀你,要走趕緊走!”

  瘦子想要掙脫開劉祿攥著他手腕的手,掙紮半天也無濟於事,幹脆反手抓住劉祿的褲腰,用力往前拖:“你小子敢罵日本人?好嘛,終於讓我逮到一個抗戰分子!”劉祿胸有成竹,任他拽著往前走,臉上的笑容就像被踩了一腳的烤地瓜。

  大東紗廠的後門大開著,旁邊一座崗樓似的門衛室虛掩著門,兩個人直接撞了進去。

  屋子裏黑洞洞的,好像沒人。

  劉祿大聲嚷嚷:“人呢?出來啦——幫我把這個混不講理的‘迷漢’綁起來!”

  屋裏的燈亮了,對麵桌子旁沉穩地站起了一個人:“大祿子,看看我是哪個?”

  魏震源?劉祿的嘴巴猛地張大了,就像一眼枯井,瞬間也明白了自己是在哪兒見過的瘦子了,兩腿一軟,順著牆根往下出溜:“大當家的……魏司令!我……”“沒想到吧?”一身商人打扮的魏震源示意站在門口的瘦子把門關上,伸出一根指頭挑了挑劉祿的下巴,“你以為我死了是吧?哈,老子死不了,老子要好好活著,好好收拾你們這些雜碎。”

  “魏……魏司令,”劉祿撲通一聲跪下了,“我知道你早晚會找到我的,可是我……”眼淚撲簌簌地流了下來,“司令,我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情!在東北的時候,你對我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我怎麽可能……司令,金腰帶那事兒全是周五常逼我幹的……”

  “那事兒我已經忘記了,”魏震源將臉湊近劉祿,一字一頓地說,“我是來殺漢奸的。”

  “錯啦錯啦,我不是漢奸!”劉祿仰起臉,拚命搖頭,“司令,我真的不是漢奸……留我一口氣,我好好對你說說以前的事情……”見魏震源不動聲色,劉祿抽搭兩聲不哭了,“在東北,周五常帶著我和徐傳燈他們過去謀害你的時候,我阻攔過,可是他不聽,沒辦法,我隻好跟著他們一起去了……周五常逼著徐傳燈動手殺你,徐傳燈下不去手,周五常又逼我,我故意製造混亂……”“和著你這意思是我還得謝謝你?這事兒我已經知道了,”魏震源搖了搖手,柔聲道,“我說過的,我不是為那事兒過來找你的,我是來殺漢奸的,你明白?”“我不是漢奸,我不是漢奸,司令,我真的不是漢奸……”劉祿摸著膝蓋想要站起來,瞟一眼身邊虎視眈眈瞪著他的一條漢子又沒敢起身,反著眼皮,可憐巴巴地望著魏震源,“我跟你說實話,這一切都是周五常逼的,他打從我跟了他就開始逼我,從濟南到東北,從東北又到山東……我被他徹底嚇破了膽,我不敢反抗,我就像一條狗一樣被他控製著……”“不要說了,”魏震源歪頭問瘦子,“野雞,進工棚的隻有他一個人?”

  “本來我想再等等,這小子進門就跟我毛楞,我等不及了……”

  “你提前看過沒有?”

  “看過,走過來的隻有他一個人。”

  “又讓這小子逃脫了……”魏震源將鐵鉤子也似的一根指頭勾上了劉祿的下巴,“周五常去了哪裏?”

  “讓我想想……”

  “別跟我耍心眼!”魏震源一用力,劉祿上吊的羊一般被勾了起來,“馬上回答,不許‘打吭哧’!”

  劉祿咯的一聲咽了一口唾沫:“他……他去台東鎮了,他在那邊殺了一個人,他說……”“野雞,”魏震源鬆開勾著劉祿的那根指頭,順勢一橫瘦子,“帶上兩個兄弟去台東鎮!你應該知道他去了哪裏。”“我知道,韓仲春住的地方,楊武……”瘦子野雞來不及說了,衝旁邊站著的兩條漢子使了個眼色,“哥兒倆,跟我走。”魏震源咳嗽了一聲:“不要隨便摻和楊武的事情,把周五常帶回來就可以了。”

  野雞走到門口又折了回來:“大哥你也不要等在這兒了,危險。”

  魏震源沉吟片刻,一揮手:“我回華樓山。抓到人以後,你們直接帶他回去。”

  門被輕輕關上了,一陣夾著雨的風砸在門上,發出刷地一聲脆響。

  魏震源點了一根煙,眯縫著眼睛看劉祿。劉祿感覺自己就像老虎爪子下的獵物,絕望的感覺浪潮一般湧上心頭:“司令,我……你能不能留我一條狗命?從今往後我跟隨司令,挖心挖肝,赴湯蹈火……”“噯,這樣的話不能隨便講,那跟三姓家奴有什麽兩樣?”魏震源冷冷地一笑,“置於殺不殺你,暫時我說了還不算,得看你的表現。”

  劉祿仿佛在海上漂泊了半個月,突然抓到一塊浮板似的精神一振:“我要表現!我要表現!司令你發話!”

  魏震源慢悠悠地嘬了一下牙花子:“你們將要在仰口成立隊伍是吧?”

  劉祿雞啄米似的點頭:“對,對對對!”

  魏震源捏著下巴微笑:“你見過吉永太郎沒有?”

  劉祿茫然地搖了搖頭:“沒有見過……不過他應該知道我,周五常把我的情況都對他匯報了,他還親自給我簽了特別通行證呢……特別通行證,對了,喇嘛可以證明這事兒!我那張特別通行證給了喇嘛……司令,所以我說,我真的不是漢奸,我為了救喇嘛,連……”“我不想聽這些,”魏震源繞著劉祿轉圈兒,“周五常死了以後,你能不能去見見吉永太郎,就說你可以擔負起他的職責。”

  “我不敢呀,我一見日本人腿就哆嗦……”

  “爭取得到他的信任,”魏震源自顧自地繼續說,“然後我隨時跟你聯係,表現好了我可以饒你不死。”

  “這個……”劉祿的眼珠子彈球似的在眼眶裏麵轉,“周五常不是還沒死嘛。”

  “他很快就會死。不是今天也是明天,我不會讓他活很久的。”

  “周五常很狡猾,萬一他死不了……司令,我的意思是,萬一他死不了,我是不是應該跟在他的身邊,隨時報告他的情況……”

  “哦,”魏震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這是第二步。大祿子,你還算有中國人的良心,我暫時不會殺你,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明白!如果我背地裏幫你們做事兒,你永遠不會殺我是不是?”

  “是。”魏震源丟掉煙頭,在腳下碾出嚼煤渣那樣的聲音,“但你必須信守諾言。”

  “放心吧司令,”劉祿跪在地上,哈巴狗那樣抬起兩隻前爪抱了抱魏震源的雙腿,“我活是司令的人,死是司令的鬼!”

  魏震源退後兩步,輕蔑地俯視一眼劉祿:“起來吧,跟我走。”劉祿攀著牆角站起來,跟在魏震源身後轉了兩圈,忽然站住,啪啪地拍自己的腦門:“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大哥,不能讓周五常找到小爐匠啊,周五常說,找到小爐匠以後,他要讓小爐匠去殺徐傳燈的爹……”“他沒有機會去找小爐匠了。”魏震源拉滅了燈,邁步出門。

  劉祿跟出來,期期艾艾地問:“司令有把握今晚處決了周五常?”

  魏震源哼了一聲:“如果不出意外。”

  劉祿突然感覺有些悵然:“他再也不會欺負我了……”冷不丁打了一個激靈,“他很狡猾,他是不會輕易就死的!”

  “你很留戀他是吧?”魏震源沿著工地外牆往東走。

  “不是那意思……”劉祿跟上魏震源,倒退著走,“我害怕你的那幾個兄弟萬一失手……”

  “他們不是熊包。”

  “那倒也是……”說完這話,劉祿偷偷嗤了一下鼻子,什麽呀,那個叫野雞的瘦子一點兒力氣都沒有,周五常一把就可以擰斷他的脖子。

  “你可以回工棚了,”魏震源站住,衝劉祿點了點頭,“有事兒我會派人跟你聯係的。”

  劉祿如逢大赦一般長籲了一口氣,扯身往工地那邊跑了幾步,竟然又戀戀不舍地走了回來:“司令,要不我就不回去了,我還想跟著你幹。我知道你參加了青保大隊,我也想去‘靠傍’……”魏震源反著手揮了揮:“我定下的事情是不會改變的,走你的。”

  “那……萬一周五常沒死,他又找到我了,我是不是應該繼續跟他呆在一起?”

  “這事兒我說過的。”

  “那好,”劉祿轉身就走,“反正我已經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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