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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一箭雙雕

  日子在不知不覺中進了九月。

  一天深夜,下街西邊突然響起一陣槍炮聲,接著有人大聲呼喊:“遊擊隊來啦!”

  睡意朦朧的徐傳燈悄悄爬起來,打開街門蔽在門後往外看,外麵呼啦啦跑過兩條黑影,憑感覺傳燈知道這兩個人是自己的熟人。

  回到屋子躺下,眼前一閃,傳燈猛然打了一個哆嗦,剛才跑過街口的那兩個人是周五常和劉祿!奇怪,依照這兩個人的德行,他們怎麽會潛來下街跟鬼子“鬧妖”?正思索著,大門被撞開了,幾個漢奸衝進來大聲咋呼:“抗日分子周五常和劉祿在沒在這裏?”傳燈沒有出門。徐老爺子披著夾襖出門跟漢奸們對付了幾句,漢奸們悻悻地走了。徐老爺子佝僂著身子在天井裏咳嗽了幾聲,囑咐傳燈不要隨便出門,搖著頭進了自己那屋。傳燈重新躺下,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腦子裏全是在東北跟周五常和劉祿在一起時的情景……難道這兩個人參加了遊擊隊?腦子糊塗著,一覺睡到了天亮。

  清晨,風不大,夜裏的硝煙散不開,黑霧一般彌漫在下街半空。

  傳燈早早地起床,走到雜貨鋪門口的時候,突然被一陣鑼聲嚇了一跳:“大家快來看布告啦!皇軍通緝抗日要犯——”

  傳燈循著鑼聲看過去,見零零散散的幾個人圍在一根電線杆子旁無精打采地望著上麵貼著的一張告示。

  傳燈沒有心情過去看,問從鋪子裏走出來的滿倉,那上麵寫著什麽?滿倉說,我不認識字,剛才聽一個街坊說,日本人要抓三個人,一個是從東北流竄過來的大土匪魏震源,一個是昨天半夜襲擊憲兵隊的周五常和劉祿……“掌櫃的,”滿倉滿腹狐疑地說,“劉大哥看樣子不像是這麽有魄力的人呀,他……掌櫃的你不知道,有人說,憲兵隊被周五常和劉祿丟進去好幾個炸彈,當場炸死了三個鬼子呢……不對不對,你說,劉大哥怎麽敢做這樣的事情?”

  傳燈怏怏地搖了搖頭:“你問我,我問誰去?嗬,他的親人全都死在日本人的手裏。”

  滿倉恍惚有些明白,黃著臉說:“可也是,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蔫蔫地坐在鋪子裏,傳燈百思不得其解,周五常也抗日?怎麽會呢?要是他真有那份心,在東北的時候他就不做那些下作事兒了……傳燈斷定這裏麵有什麽故事。什麽故事呢?傳燈想不出來,他隻覺得好笑,魏震源和周五常兩個不共戴天的仇人竟然被鬼子一起通緝了。

  中午回家的路上,傳燈被迎麵走過來的小爐匠攔住了:“二少爺,你得幫我做主。”

  看著他纏滿繃帶的脖子,傳燈笑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是不是害怕喇嘛再來找你?”

  小爐匠半死不活地點了點頭:“嗯……那天他打了我一槍。二少爺,這事兒你得聽我說叨說叨……”小爐匠受驚的老鼠一般四下看了看,蹺起腳將嘴巴湊到了傳燈的耳朵邊,“我知道你跟關大炮和喇嘛的關係,如果我要使壞,這事兒我立馬就報告給憲兵隊了,可是我有良心,咱不幹那樣的事情……這些咱就不囉嗦了,我就跟你說說那天晚上的事情。那天半夜,喇嘛過來找我,沒找著。其實那時候我被鬼子給抓了,鬼子逼著我逗引關大炮他們去南學堂……這事兒你知道。後來就打起來了,我想跑,被喇嘛看見了,他以為我幫鬼子辦事兒,二話不說就給了我一槍……”將脖子往傳燈的眼前抻了抻,做一個挨刀的姿勢,“你看他把我給打的?”縮回脖子,哭喪著臉繼續嘟囔,“本以為這事兒就這麽結了,誰知道昨天半夜他又來了,直接把我‘捂’在了炕上,拿著根繩子要勒死我……我好說歹說才逃過這條命……二少爺,你是知道的,我小的時候跟著關大炮混過一陣,那是餓瘋了啊,我本身是個膽小怕事的人……後來我學了這點兒手藝,想要好好養著這張嘴……”

  “別絮叨這些了,”傳燈在心裏呸了一聲,“你還是說你讓我幫你做什麽主這事兒吧。”

  “那好,”小爐匠垂下了眼皮,“喇嘛打了我一頓就走了,臨走留下這麽一句話,三天之內不把周五常給我找出來,我讓你死無全屍……你說我去哪兒找周五常?跟你說句實話,我壓根兒就不認識周五常,我隻知道他以前在咱們下街賣肉,你說他這不是強人所難?那當口我又沒法跟他解釋,就答應了……二少爺,你想想,周五常連憲兵隊都敢襲擊,鬼子都抓不住他,我去哪兒找他?所以我想請你轉告喇嘛,就饒了兄弟這條狗命吧……”傳燈盡管說不上來他想要表達什麽意思,但是他感覺這家夥是在胡攪蠻纏,搖搖手說:“這事兒我幫不了你,我見不著他,聽說他在嶗山呢。”小爐匠的眼珠子滴溜溜一陣亂轉:“那你能幫我找到周五常嗎?找到他也算幫我了,我把消息告訴給喇嘛。”傳燈冷笑一聲,你小子果然是在跟我玩腦子!等著吧,等我處理完了手頭的事情,第一個先把你清理出下街,鄉裏鄉親的不忍心動手,我就讓喇嘛親手殺了你……“你還有別的事兒嗎?”傳燈轉身要走。小爐匠緊跟一步:“還有點事兒。”

  “有事說事兒,少雞巴跟我嘮叨這些沒用的。”

  “那什麽……喇嘛從我家走得急促,落了一樣東西在我家。”

  “什麽東西?”

  “一把槍。”

  “槍?”傳燈的心猛地一提,“槍在哪裏?”

  “在我家,”小爐匠用手背輕輕碰了傳燈的手一下,神秘兮兮地說,“一把德國造的擼子槍,能裝六發子彈,很漂亮。”

  “好了,”傳燈的笑容浮上了臉頰,“爐匠哥,喇嘛這事兒我幫你做主了!你帶我回家拿槍。”

  “喇嘛來拿槍的話,我就說槍已經給你了,”小爐匠一瘸一拐地往前走,“然後你就幫我做那個主,我是不敢見他的麵了。”

  傳燈說聲“那是自然”,拔腳跟上,心裏美滋滋的,這幾天我就想搞到一把槍呢,有了槍我才能給我哥哥報仇。

  前天傳燈去找吉永次郎,在陸軍總部門口被站崗的漢奸攔下了,傳燈好歹把自己跟次郎的關係說清楚,等來的竟然是這麽一句話,次郎太君被他哥哥派去了濟南,今年恐怕回不來了。傳燈垂頭喪氣地往回走,路上突然遇上了一輛鬼子的宣傳車,傳燈的眼睛一下子直了,駕駛室裏坐著的竟然是臉色鐵青的吉永太郎!傳燈招手攔了一輛黃包車,遠遠地跟著,宣傳車在武勝街那邊停下了。吉永太郎跳下車,徑自進了街西口的一個教堂。傳燈下車,蔽在一棵樹後悄悄往裏打量,看見裏麵有幾個鬼子在一個石頭桌旁下棋,吉永太郎進了石頭桌對麵的一個房間。傳燈站在那棵樹下一直等到天黑也沒見他出來,估計這裏應該是吉永太郎的臨時指揮所。在這之前傳燈就打探到吉永聯隊最近掃蕩石溝村一帶,嶗山那邊的防務由韓仲春的偵緝隊暫時擔任。這正是一個機會!當下,傳燈打定了主意,這幾天就來尋仇。

  槍!哈哈,傳燈在心裏偷偷地笑,好嘛,這真是想什麽來什麽,老子這幾天惦記著的不正是這玩意兒嘛。

  小爐匠的家在南學堂的北側,不幾步就到了。

  小爐匠在開街門,天上轟隆隆掠過一架肚皮上畫著膏藥旗的飛機,傳燈將手做成手槍狀,往上一頂,哈哈笑了。

  小爐匠回頭衝傳燈點點頭,快步進了天井。

  傳燈甩一下手,邁步跟了進去。

  小爐匠輕咳一聲,轉身進了裏間。裏間屋子又黑又潮,散發著一股刺鼻的黴味,像是八百年沒人住過的樣子。傳燈矜著鼻子進來,腦海中閃著一把亮鋥鋥的手槍:“爐匠哥,槍呢?”“在這兒。”門後響起一個陰森森的聲音。傳燈猛一回頭,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五爺?”周五常矜持地偏了一下頭:“是我。嗬嗬,好久不見啊二少爺。”“五爺……”傳燈抽身想走,炕下的黑影裏忽地站起鬼魂一樣的劉祿,劉祿不說話,猛力將傳燈的身子扳過來,手裏的匣子搶一下子頂在傳燈的下顎上。傳燈仰著腦袋讓湊上來的小爐匠搜身,嘴裏說不出話來,腦子一時有些恍惚。周五常搜完了身,把頭朝小爐匠一擺:“出去‘張’著點兒。”反手拍了拍傳燈的臉,“嗬,沒想到吧?咱爺們兒又見麵啦。”

  傳燈舉著雙手衝周五常笑:“五爺,你讓祿哥把槍挪一挪,走了火就不好看了。”

  周五常抬手撥開劉祿的槍管,就勢拍一把傳燈的肩膀:“別怕,我不是找你的麻煩來了。”

  傳燈鬆了一口氣,訕笑道:“五爺是專門在這裏等我的吧?”

  周五常按著傳燈的肩膀將他按在炕沿上,微微一笑:“可以這麽說。我來問你,金腰帶是不是在你的手上?”

  傳燈故作茫然:“什麽金腰帶?”

  周五常反著眼皮看了傳燈一會兒,開口道:“跟我和稀泥是吧?”

  傳燈說:“我哪敢?五爺,是不是在東北的時候你對我說過的魏司令腰上的那個金腰帶?我真的沒見過呀。”

  周五常抬了抬下巴:“你見過的,可是這事兒與你無關,我隻不過是隨便問問。”

  傳燈說:“我真的沒見過,也許喇嘛見過?你最好去找他問問。”

  周五常動作誇張地攤了攤手:“我找得到他嗎?嗬,你可真會說話……傳燈,其實我在這兒等你不是為這事兒,我是想求你幫我辦點兒事情,”盯著傳燈看了半晌,把頭輕輕一搖,“算了,如果你不想幫我,這事兒我就不說了。”見傳燈看著他不言聲,周五常沒趣地笑了笑,“既然我已經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不說也不好。是這樣,我聽說你跟關大炮關係不錯,又聽說他在嶗山起局打鬼子,我很敬佩。可是他以前誤會了我,一直在找我……這事兒我就不說了。我想這樣,你抽空去找一下關大炮,就說我周五常也在打鬼子,請他暫時放下個人恩怨,一致對外,等打跑了鬼子,我親自去找他解釋這事兒。”

  傳燈聽他說完,笑道:“五爺是從哪兒知道我跟關大炮關係不錯的?沒有的事兒,我們隻不過是一起在碼頭上扛過幾天活兒。”

  周五常似乎早就料到傳燈會這樣說,跟著笑了笑:“你這是不想幫我呢。”

  傳燈剛要開口,周五常搖了搖手:“我理解你。在東北的時候咱們有誤會,你以為那時候我想‘插’了你呢。其實哪有這事兒?”把頭衝劉祿一偏,“不信你問大祿子,那天你跟喇嘛往外跑,我怕你們被別的‘綹子’給抓了,就跟大祿子一起出去追你們……大祿子,這事兒你跟傳燈說。”劉祿張張嘴,想說什麽又咽了回去。傳燈笑了:“祿哥對我沒有壞心思……哈,五爺你對我也沒有壞心思,剛才你那話等於沒說,我從來就沒有誤會你。”話鋒一轉,“五爺,你用這種辦法來找我,肯定有別的事情,有事兒你就說,我聽著。”

  “事情肯定有,前麵我已經說過了……”周五常猛地一拉臉,“可是你就沒想到我是來殺你的?”

  “沒想到,”盡管有些緊張,可是通過前麵的幾句對話,傳燈還是把心放得很寬,“我沒有得罪過你,你殺我沒有道理。”

  “老子殺人從來不需要道理,”周五常衝劉祿勾了勾手指頭,“把槍給我。”

  “不用那麽麻煩,”沒等劉祿把槍遞過來,傳燈的腦袋就湊到了劉祿的槍筒前麵,“讓大祿子直接摟機子。”

  “這……”劉祿將槍筒往後撤了撤,畏縮地望著周五常。

  周五常怔了片刻,啊哈一聲,將雙手在眼前一拂:“玩笑開大啦,哈哈……傳燈,你咋就這麽容易上火呢?我憑什麽殺你?我還想請你幫忙去關大炮那裏幫我‘掀門簾’呢,哈哈哈,”一把將劉祿扒拉到一旁,兩手按住傳燈的肩膀,正色道,“兄弟,剛才我沒把話說透徹,既然你問我這麽‘費事八卦’地找你到底有什麽重要事情,我就跟你說實話吧。魏震源回來了,一回來就沒有停止活動。其實他的目的很明確,那就是殺了我!我知道躲是躲不過去的,所以,我幹脆挑明了打鬼子!目的就是想讓關大炮知道,我周五常也是一條堂堂正正的中國漢子,讓他不要再糾纏以前的事情了,這樣我就可以去投靠他,也好暫時避一下魏震源的鋒芒……你放心,我不是打這一次鬼子就罷手,隻要關大炮肯收留我,我一輩子都跟鬼子幹!你知道不,昨天半夜我和大祿子去‘摸’憲兵隊,殺了三個鬼子……”

  “我知道,”傳燈打斷他道,“五爺本來就是一條好漢,”心說,你他娘的是個什麽玩意兒我還不知道?少跟爺們兒玩這一套!說什麽投靠關成羽,鬼才相信你的話呢,你敢麵對關成羽嗎?你小子肯定還有別的想法,“五爺請放心,盡管我跟關大炮不是很熟悉,可是喇嘛跟他熟,等我見了喇嘛我就告訴他,讓他幫你掀這個門簾。”

  周五常哦了一聲,訕訕地說:“這樣也好,”瞥一眼呆頭呆腦立在牆角的小爐匠,“他帶你來的時候對你說過槍的事情嗎?”

  傳燈的心又提了起來,嗓子眼癢癢的:“提過。他說喇嘛的槍落在爐匠哥這裏。”

  周五常反手從腰裏摸出了一把閃著油光的擼子槍:“在這兒。”

  傳燈的眼睛一下子直了,伸手來拿,周五常啪地將槍拍在炕上,單手捂住,反眼看著傳燈,不言不語。

  傳燈抽回手,尷尬地笑:“五爺放心,槍在我手裏,喇嘛就會來找我,到時候我幫你說事兒。”

  周五常點點頭,抬起了手:“就是這話。拿走。”

  傳燈貓捉老鼠一般將槍抓在手裏,迅速掖進後腰,笑容就像石子丟進水麵一樣一圈一圈地在臉上蕩開:“五爺是個痛快人!”

  周五常矜持地抬一下眉毛,從口袋裏摸出一把子彈,拿過傳燈的手,輕輕拍了上去:“這個也給你。”

  傳燈將子彈揣進口袋,傻笑著問周五常:“我可以走了嗎?”

  周五常摟著傳燈的肩膀往外走:“出門以後嘴嚴實點兒,別說你在這裏見過我。”

  傳燈一走,周五常猴子也似跳到炕上,捂著嘴巴吃吃地笑:“他奶奶的,徐傳燈這個‘彪子’還真以為老子走投無路了呢……媽的,這下子有好戲看了,”跳下炕,將劉祿和小爐匠的腦袋摟過來,用力一碰,“咱哥們兒就等著看笑話吧!”

  劉祿捂著被小爐匠的腦袋撞出一個大包來的額頭,茫然地看周五常:“啥意思啊你?我都被你搞糊塗了……”

  小爐匠蹲到炕旮旯下,翻個白眼,蔫蔫地嘟囔:“你本來就不精神……老大的意思是想用這把槍當覲見禮,去投奔關大炮呢。”

  周五常一腳將小爐匠踹成了刺蝟:“你他娘的更雞巴傻!老子憑什麽去投靠關大炮?老子投靠的是日本人!”摸著脖頸繼續笑,“我操啊,真他媽好玩兒……”跳到炕沿上,架起二郎腿,悠悠地晃,“那天晚上咱們去見憲兵隊的太君,太君不是說了嘛,先假裝去投靠馬山老宮的遊擊隊,再返回來冒充遊擊隊襲擊憲兵隊,然後想辦法潛去嶗山,攪渾了嶗山的水……操,你們這兩個豬腦子,說了你們也不明白!好好跟著老子混吧,老子早晚讓你們過上好日子!娘的,徐傳燈看上去像個精明人,其實他連你們倆豬腦子的都不如……”用腳使勁踩踩小爐匠的肩膀,笑道,“你猜我讓他把槍拿走是什麽意思?猜上來我帶你去看老婆孩子。”

  小爐匠不敢抬頭,瞅著地上的一隻破鞋哼唧道:“我剛才不是猜過了嘛……”

  周五常暴吼一聲“錯”,轉向劉祿道:“你猜。”

  劉祿抱著槍來回晃悠身子:“讓他拿著槍……鬼子就把他當成抗日分子給抓了,省得咱們費事兒……”

  “一對糊塗蟲!”周五常盤腿上了炕,抓起炕桌上的煙荷包,邊用煙袋挖邊說,“燈不點不亮啊……聽著,老子讓他把槍拿走是用了一個一箭雙雕之計!你想,吉永太郎殺了徐傳燈的哥哥,他一直想報仇,這下子有了武器,他會怎麽辦?前幾天我跟蹤徐傳燈,看見他站在武勝街教堂門口往裏打量,當時就明白了他的想法……他一定會去刺殺吉永太郎!這個當口,咱們把這個消息報告給吉永太郎,吉永太郎會怎麽看待咱們?哈哈,他會把咱爺們兒當成心腹的!一旦咱們成了他的心腹,後麵就等著吃香的喝辣的吧。這是其一,其二呢,徐傳燈前去刺殺吉永太郎的時候,肯定會被抓住,那樣他就是一個死……這不是一箭雙雕還是什麽?等著吧,什麽關大炮,什麽魏震源,一個一個地來,誰也別想逃出我周五常的手心!這次偽裝很成功,起碼這一帶的老百姓都知道我周五常是抗日分子了,這消息很快就會傳到嶗山去,嶗山那邊就等著我去做混江龍吧!好了,哥兒倆過來……”劉祿和小爐匠湊過來,周五常將兩顆腦袋又是一碰,“這樣,咱們三個還是分頭行動。小爐匠你繼續留在下街幫我偵查著關大炮和魏震源的消息,我和劉祿這就潛去嶗山發展勢力……”

  “大哥,前幾天咱們不是已經去過嶗山了嗎,”劉祿掙回腦袋,一臉苦相,“還去呀,那邊忒可怕了。”

  “可怕嗎?我咋沒覺得?”周五常一橫脖子,“關大炮又沒覺察到咱們去過嶗山,等他覺察到,咱們的翅膀早就硬了,怕他個鳥!”

  “大哥,咋回事兒?”小爐匠趁機也掙回了腦袋。

  “這不是前幾天我和大祿子一起走了嗎?我們沒去馬山,我們去了女穀口,那邊有一股‘綹子’,是幫日本人辦事兒的,”周五常吧嗒吧嗒地抽著煙,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吉永太君的意思是,我們先跟那幫家夥接觸一下,等我們在嶗山站穩腳跟以後,拉這幫人過去,成立嶗山抗日先遣軍,名義上是打鬼子,實際上……哈哈,明白了吧?我和大祿子跟他們接觸上以後才知道,原來領頭的那個叫吳大頭的小子是關大炮的仇人!他從前的大哥叫孫大麻子,在嶗山被關大炮斃了,他們那幫人幾乎全都被關大炮的人給‘突突’了,幸虧那天他沒在山上……在那邊住了幾天,我們就潛去了嶗山,跟吳大頭的幾個兄弟接觸上了,那邊的兄弟都有跟關大炮拚命的想法,咱們的機會應該是把握得很好。還有,在嶗山那幾天我沒閑著探聽關大炮那邊的動靜,沒想到關大炮的親信裏麵有我的一個老相識,哈哈,這小子可是一個有名的大孝子……嘿嘿,老子的工夫沒有白費,我要讓下街七虎先散了再說……這些我就不說了,以後看熱鬧吧。總之,我周五常活了大半輩子,信奉的就是一個錢字,誰給錢老子就跟著誰幹,沒那麽多講究,古語說的好啊,有奶便是娘……”“現在日本人就是咱的娘,這個道理俺知道,”劉祿眨巴著眼睛說,“可是得罪人多了總不是好事兒。”

  周五常咦了一聲:“你是不是說我接那個老太太出來這事兒?”

  劉祿說:“那叫‘接’?綁還差不多。我可聽說他兒子很厲害,弄不好咱們得出事兒。”

  周五常把一麵鼻孔支得像煙筒:“嘁,沒有好牙口不啃杠子頭!老子綁他娘就是想逗引他出來幫老子出力的……實話告訴你,以前我跟他相當熟悉,去年他綁票‘失風’那事兒就是我遞的‘葉子’。奶奶的,盡管我很敬佩他的為人和牙口,但老子現在已經六親不認啦,老子要幹大事情!我現在就是一隻王八,誰他媽讓我咬上算他倒黴……出他媽雞巴事兒?要出事兒也出不在咱爺們兒身上。”

  劉祿怏怏地聳了聳肩膀:“反正那個老太太咱們得趕緊送出去,不然讓他兒子聞到味兒……”

  周五常一揮手:“這幾天就送她去日本人哪裏!好了,給老子打起精神來,咱們走著,這就去見吉永太郎。”

  劉祿牽線木偶似的跟著周五常往外走。小爐匠跟到門口,囁嚅道:“我老婆孩子……”

  周五常回了一下頭:“放心,下次回來我把他們給你帶來。”

  小爐匠的眼圈紅了,上吊的羊一般望著周五常:“多謝大哥……我一定好好跟著你幹,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周五常摸狗那樣摸了他的後腦勺一下:“聽我的話,這沒錯。”

  小爐匠倚住門框不動了,似乎有些挪不動腳步的意思:“大哥,你們千萬當心著點兒,命比什麽都要緊。”

  走出大門,周五常對劉祿重複了一下摸小爐匠的動作:“聽見你爐匠哥說什麽了吧?”

  劉祿猛然打了一個激靈:“聽見了,命要緊……大哥,我永遠是你的一條狗。”

  周五常甩手打個響指,邁步上了大路,刺目的陽光將他腦袋上的癩痢照出幾點藍色的光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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