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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誓死當漢奸

  魏震源回來已經一個多月了。因為脖子上的槍傷沒好利索,他一直住在台東鎮胡菊仙的姐姐家。

  回憶起東北的事情,魏震源的心就像被一塊巨石壓著,胸口憋悶不堪。好端端的一支隊伍灰飛煙滅倒沒怎麽讓他傷心,因為那早就在他的預料之中,讓他不能容忍的是自己這樣一條漢子竟然被一個他根本就沒放在眼裏的人險些“插”了……記得挨那一槍之後,魏震源的腦子瞬間一片空白,當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躺在離大車店三十多裏遠的元茂屯了。胡菊仙見他醒過來,憋著嗓子笑,笑聲越來越大,一滴一滴的淚水砰砰砸在他的臉上。在那戶人家住了一個月,傷基本痊愈,得知楊靖宇已經死去,周五常等人也去了山東,怒火讓魏震源一刻也不想呆下去了,他決意回山東老家,他知道在東北打鬼子已經不可能了,他要回山東等待時機重新“起局”,同時手刃仇人周五常。

  胡菊仙知道自己勸說不住魏震源,索性出脫了大車店,帶上細軟,跟隨魏震源踏上了回山東的路程。

  一路顛簸回到山東,二人沒有露麵,悄無聲息地在台東鎮住了一段時日,魏震源呆不住了,問胡菊仙願不願意跟他一起回自己在海西的老家。胡菊仙已經把魏震源當成了自己一生的依托,答應了。二人商定,由胡菊仙出錢置辦一點簡單家產,暫時這麽過著,等安頓下來再想辦法開個鋪子過活。回到海西以後,魏震源一直沒有停止打聽周五常的下落,可是他除了打聽到周五常來了青島,其他消息一無所獲。平淡的日子讓魏震源感到萬分厭倦,一個偶然的機會讓他得知滄口這邊有設擂選拔鄉保團練這件事情,稍加考慮,決定前去打擂,奪取得到團練一職,設法搞到槍械,然後刺殺長野榮二,為重新出山造勢。沒曾想,他來晚了一步,當他趕到滄口大廟的時候,周五常和劉祿恰好剛剛離開,團練一職已被蔣千丈奪得。望著躊躇滿誌的蔣千丈,魏震源在心裏一陣冷笑,等著吧小子,總有一天我會將你拉下馬來。

  三天以後,蔣千丈上任滄口鄉保大隊團練,他沒有食言,上任當天便推薦周五常擔任了營子村鄉保小隊的小隊長。

  周五常本來以為自己隻能當個伍長,看到自己手下也管著三十幾個兄弟,自然無話可說,春風得意走馬上任。

  那些日子,滄口大廟熱鬧得很,蔣團練率領幾百個團丁整天在那裏翻跟頭、練隊形,喝符念咒,口稱刀槍不入身。團丁們一律頭帶紅色裹巾,身著黃色汗衫,練得氣喘籲籲,滿頭大汗,自以為從此真的刀槍不入,天兵天將見到他們都得屁滾尿流。這套把戲周五常自然明白,大家撒猛操練的時候,周五常就拿著兄弟們孝敬的票子帶上劉祿去翁村小酒館裏海吃海喝,日子過得十分愜意。

  一天上午,周五常正在酒館裏跟劉祿大談跟著他將前途輝煌,封妻蔭子,得道升天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門口走過,劉祿跟出去一看,回來衝周五常搭拉著臉說,剛才過去的那個人是徐傳燈,我哥哥跟著他把命丟了,到現在也沒個說法。周五常正喝到興頭上,在眼前把手一搖,笑道:“不必著急,徐傳燈現在就像本人手裏的一隻老鼠,想什麽時候吃他就什麽時候吃他。”

  劉祿翻著白眼說:“和著你是隻貓呀。你忘了剛來的時候你是怎麽說的了?金腰帶……”

  “金腰帶已經拿不回來了,”周五常打斷他道,“有人告訴我,金腰帶已經被人拿走了。所以,現在找他已經沒什麽意思了,咱們還是閻王爺操小鬼,先過它幾天舒坦日子再說,等機會合適,我直接去‘插’了這小子……媽的,誰讓他在東北的時候壞我的好事。”

  “金腰帶已經沒了?”劉祿蔫蔫地說,“我倒是感覺你整天心不在焉的嘛……你聽誰說的?”

  “小爐匠。這小子是關大炮的人,我早就知道,當初走得急促,沒來得及找他,這次回來我第一個找的就是他。”

  “你把他怎麽樣了?”

  “沒怎麽樣,”周五常淡然一笑,“我掰斷了他的幾根指頭,然後他就成了我的人……這些事情你不要打聽,沒啥好處。”

  “那我就不打聽了。”看著周五常閃著凶光的眼睛,劉祿不說話了。

  周五常冷笑一聲,慢慢把手摸上了劉祿的肩膀:“你想不想玩點兒大的?比如……”冷冷地盯著劉祿看了好長時間,方才慢條斯理地說,“比如‘插’了蔣騙子,然後當團練,當團總,最終拉起咱們自己的隊伍玩‘獨’的,跟當年的魏震源一樣……不過咱不學他那套江湖習氣,那樣早晚會被人給滅了,咱們誰的‘窯’也不靠,誰惹咱,咱他媽就打誰,最終獨霸一方……”“好啊!”劉祿興奮起來,褲襠裏被人塞了一塊冰似的彈起來,“咱們打鬼子,給我爹娘,給我哥哥報仇!”周五常讚許地點了點頭:“說得不賴。有仇不報非君子,是個爺們兒就應該這樣。”聲音忽然一低,“鬼子要打,但是錢才是首要的,有了錢,什麽事情辦不了?我的意思是,一旦咱們控製了隊伍,先把滄口地界的大戶們全‘過過籮’,然後殺去嶗山找關大炮較量較量,關大炮不除,我的心頭不安。”

  “我全聽你的好了,”劉祿的眼睛裏熠熠放光,“反正最後得打鬼子報仇!”

  周五常猛地灌了一口酒:“那是肯定的了!我周五常的家就是被鬼子給炸沒了的,老子更他媽記仇。”

  劉祿剛想說句什麽,門外呼啦一下闖進來一個團丁:“周隊長,大事不好!有個長得像鍾馗的家夥去找蔣團練,要跟他比武,蔣團練沒有應承,讓你趕緊回去……”周五常忽地站了起來:“他沒報自家名號?”“沒有,”團丁氣喘籲籲地說,“反正那個人一看就是個練家子,滿身煞氣。”

  周五常的臉一下子黃了,冷汗眨眼間冒了一額頭:“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劉祿的臉也跟著黃了一下,輕拽一把周五常的袖口:“不會是魏震源吧?”

  周五常不言聲,望著門口自言自語:“他終於出現了……好吧,老子這就過去會會你。”

  劉祿冷不丁打了一個寒顫:“大,大哥……咱們還是逃命吧。”

  周五常猛地從後腰將匣子搶抽了出來:“該死改活由不得人!走,得機會直接‘插’了他!”

  周五常和劉祿趕到大廟場的時候,大廟場十分安靜,操練台被一層一層的團丁圍得水泄不通。

  周五常詫異,問身邊的一個團丁剛才這裏發生了什麽?那個團丁驚魂未定地說,蔣團練被一個自稱魏震源的漢子給砸趴下了,兩條胳膊全斷了,這當口一個人奔了醫院。周五常翹腳往台上看,台上站著十幾個身佩短槍的團丁,裏麵圍著的那個人看不分明,隱約隻能看見一條大漢在跟大家說著什麽。裏麵的這個人一定就是魏震源了,看來今天根本就不可能“插”了他……

  周五常捏搶的手滲出絲絲冷汗,怎麽辦?腳底抹油先溜?也隻好這麽辦了,等將來有機會再說吧。

  “夥計,這個姓魏的跟蔣團練是怎麽打起來的?”躊躇了一陣,周五常問身邊的那個團丁。

  “我也沒怎麽看清楚……”團丁緊著嗓子說,“一開始他站在台上讓蔣團練出來跟他比試,蔣團練不上台,後來就來了幾個鄉紳,在台上跟他說了一陣話,然後鄉紳們就把蔣團練給拽了出來,接著台上就比劃起來了。大家都沒反應過來怎麽個情況,蔣團練就到了半空,大家還以為是蔣團練又在施展空翻絕技呢,結果,他從半空中掉下來,被姓魏的一腳踢下了台子,然後蔣團練瘸著兩條胳膊就奔了醫院,一溜小跑,連句話都說不出來。那幾個鄉紳就擁著姓魏的,讓大家上前參拜……好家夥,我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麽好的身手……”團丁還在絮叨,一轉頭已經沒了周五常,團丁悻悻地哼唧了一聲,“你早就該走了,以為大家不知道?你們都是騙子。”

  周五常的一隻手狠勁地攥著劉祿的一隻手腕,鑽著人縫,老鼠似的回了小酒館。

  坐下灌了幾口酒,周五常瞪一眼茫然地望著門口的劉祿,牙齒咬得咯咯響:“看來不玩點兒狠的不行了!”

  劉祿還沒有回過神來,喃喃地嘟囔:“他到底還是來了,他到底還是來了……當初我就覺得這事兒沒完,他到底還是來了……”

  周五常把玩著酒盅,臉色像鍋底一樣陰沉:“我‘插’不了你,有人能‘插’了你,走著瞧。”

  這話劉祿聽見了,半死不活地轉回了頭:“把這個消息透露給關大炮?”

  “你他娘的神經了沒好?”周五常嗤了一下鼻子,“關大炮想殺的人是我,關人家魏震源啥事兒?”冷笑道,“現在魏震源等於又紮出了翅膀。剛才你發現沒有?他稍一安頓,馬上就有兄弟圍在他的身邊,他闖蕩江湖這麽多年,防備之心比任何人都強……現在想要‘插’他比登天還難!所以……”冷眼一瞅眼巴巴地望著他的劉祿,“所以,現在唯一能置他於死地的就是日本人!”“啊?你不會是想……”劉祿咕咚咽了一口唾沫,“魏震源在東北打過鬼子,你不會是想把這個消息透露給鬼子吧?大哥,不能這樣啊,別的不說,就說這種行為……大哥,這是漢奸才做的事情啊。”“漢奸?操他娘的,”周五常猛地一拍桌子,“當漢奸也比當死鬼強!知道不,如果我們不盡快除掉姓魏的,我們在這個地方根本就沒有立足之地!剛才咱們那些設想全他娘的是癡人說夢……不跟你個半彪子嘮叨這些了。聽我的,咱們馬上就去憲兵隊!你不要害怕,日本人不是野獸,他們也知道漢奸是他們的親戚……這事兒不用你出麵,你就跟我一起做個證就成。”

  劉祿的腦子仿佛還沒有轉過彎來,眼神裏帶著癡呆症狀:“當漢奸?不打鬼子了?我爹我娘,我哥哥……”

  周五常啪地摔了酒盅:“想活就聽我的!”

  劉祿打個哆嗦,瞪著周五常的眼睛霎時變成了鬥雞眼:“聽,聽你的,我聽你的……”

  周五常貓端詳老鼠似的端詳了劉祿一陣,哈哈笑了:“大祿子你是個聰明人。”

  劉祿張張嘴,笑得有些艱難:“我不是人,我是狗……大哥,不過有句話我得跟你說叨說叨。”

  “你說。”

  “那什麽……”劉祿蛇吐信子一樣急促地舔了幾下嘴唇,“說書的說,知彼知己百戰不勝……”

  “操你娘,”周五常猛地推了他一把,“那叫知彼知己百戰不殆!”

  “反正就那意思,”劉祿期期艾艾地說,“我的意思是,咱們見了鬼子,提起魏震源的事情,鬼子問起咱們是怎麽知道的,咱們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呀……萬一鬼子起了疑心,連魏震源加咱們一鍋燴了咋辦?怕是進了大牢,沒等鬼子‘插’咱們,魏震源先不讓咱們的腚眼兒攢糞了。所以我說,咱們最好先別去直接見鬼子,咱們先找個漢奸探探路,然後……你明白吧,大哥?”

  “操你娘的,你他媽一點兒也不傻呀!”周五常捏著下巴嘿嘿地笑,“有道理,有道理!那麽你說,咱們應該先去找誰呢?”

  “找誰……”劉祿有模有樣地沉吟了半晌,猛一抬頭,“小爐匠!”

  “小爐匠?”周五常皺了皺眉頭,“你他娘的還是一個半彪子,人家小爐匠不是漢奸。還有誰?繼續想!”

  “小爐匠不是漢奸?反正他也不是打鬼子的……那麽他是幹什麽的?”

  “反正他不是你爹,”周五常站起來繞著桌子踱幾步,呼哧一聲坐下了,“韓仲春!”

  “對!韓仲春,”劉祿忽地站了起來,“咱們剛到下街的時候,他找過咱們……”

  “就是他了,”周五常的臉上泛出得意的光芒,“韓仲春是鬼子的一條狗,咱們先攀上這條狗,然後咱們當鬼子的狼,哈哈。”

  “給鬼子扛活兒,狼和狗都一個屌樣……”

  “不管那麽多了,老子誓死也要當漢奸!”周五常抓起桌子上的槍,一把掖進褲腰,“老子不想窩囊著活!”

  “對,你說過的,閻王爺操小鬼,舒坦一會兒是一會兒。走著,大哥?”

  “走著!”周五常起身緊緊褲腰,刷刷地甩了幾下袖子,猛然將手背到後麵,昂首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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