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館內。
一時之間寂靜得可怕。
來人各個身著黑色西裝,畢恭畢敬地站成一排。
伊曼兒凝眸望向他們,長睫微微眨動,淡淡的驚愕在她的眼底一閃而逝。
他們,他們是……
閔承愛不動聲色地看了看那些人,緩緩勾起唇角,呈現出他的招牌笑容,清澈的眸子裏氤氳著琉璃般的水潤波光。
“你們不是專程來陪我練習吧?”他握緊伊曼兒的手,從墊子上站起身,道服如雪,笑靨如花。
黑衣人全部保持沉默,紛紛向閔承愛躬身行禮,“少爺!”
“啊,真是沒辦法呢。”閔承愛搖了搖頭,將視線落在最前麵的老人身上,“田管家,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這個時候,家裏的仆人突然出現在學校,一定是爺爺下達了不能違背的命令。
“少爺,請不必擔心。”老管家上前,恭敬地向他匯報,“老爺讓我們來接伊小姐,現在老爺正在大宅等候伊小姐。”
什麽?
伊曼兒怔住,微微蹙起眉心,淡靜的黑眸中流溢著明顯的困惑。印象中,閔爺爺對她並無好感啊……
“好,我跟你們去見閔爺爺。”她淡淡地回答,眸色清澈無瑕。
“我陪你一起回去。”閔承愛抬手撫上她的長發,溫柔地說道:“我想,應該不會有什麽需要對我保密的事情。對不對,田管家?”
側過頭,他望了望老管家,唇畔掛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是,少爺!老爺交代了,請您同行。”
“那好。”閔承愛點了點頭,金發如絲,“我和曼兒先回公寓,半個小時後出發。”
邁動腳步的瞬間,他感覺到了她的遲疑。
“曼兒?”
“我沒事。”
莫名地,心裏一陣恐慌,她不由得抓緊了他的手。
閔承愛輕笑,靠在她的耳畔,低聲安慰:“放心,有我在呢,爺爺不會為難你的。”
伊曼兒垂下長長的眼睫,若有所思地抿緊了雙唇。
外麵,夜色正濃。
晚風吹得清冷。
霧靄中彌漫著濕漉漉的水汽。
高級轎車駛入一幢英倫古堡式的大宅院。
“走吧,我們進去。”
閔承愛拍了拍伊曼兒僵硬的肩膀,輕柔地握住她的手腕,拉她走下車來,淡淡的星光灑在她的臉頰,寧靜而清雅,宛如晶瑩璀璨的美玉。
金碧輝煌的大廳。
昂貴的歐式家私,精美的水晶吊燈,雪白的羊絨地毯,極盡奢華的各種裝飾……走進這樣的大廳,伊曼兒覺得眼前一片恍惚,虛幻而不真實。
這是她第二次來到閔家大宅。
與上次相比,現在的她,少了雨中暈倒的狼狽,心底的堅定卻始終如一。
水晶燈閃爍著流光溢彩。
灼灼其華,熠熠奪目。
柔軟的沙發椅上,端坐著一位神采奕奕的鶴發老人。
“爺爺,晚上好!”
閔承愛淡然一笑,輕聲向老人問候。
“閔爺爺,您好!”
伊曼兒凝眸盯視老人,不卑不亢地躬身行禮,柔順的長發從臉頰兩旁滑落,被燈光染上了絢爛的色彩。
老人微微頷首,看到田管家將客廳大門緊緊關閉,這才抬起那雙睿智的眼睛,伸手拿出一個文件袋,似笑非笑地說道:“你們兩個坐過來,一起看看。”
閔承愛和伊曼兒四目相對,心照不宣地點了點頭。
緩緩打開文件袋。
幾張放大過的照片呈現出來。
閔承愛的俊顏閃過刹那的驚愕,清秀的眉宇不由得擰起。
照片上的人,那個滿身傷痕的女孩,毫無疑問,是坐在他身邊的曼兒。不過,照片上的日期,已經是三年之前了。扭頭看了看曼兒,她的臉色蒼白許多,烏黑淡漠的眼珠靜靜地盯著照片,仿佛在照片裏尋找著什麽。
“爺爺!”
閔爺爺抬起手,阻止他說下去,沉聲問道:“曼兒……我不知道以前在你身上發生過什麽,但今天有人寄了這些資料來,資料裏指出的‘那件事’,你怎麽說?”
那件事?
什麽事?
閔承愛的眸底閃過困惑,金發絲絲縷縷拂過額角。
“閔爺爺,對於那件事……”伊曼兒抬起頭,眼神淡淡的,毫無波瀾,“我能說的,仍和當初一樣。打架是真的,但我沒做過有愧於心的事!”
什麽?
打架?
閔承愛發現,自己又受到了小小的驚嚇。或者,他真的有必要派人去調查一下曼兒的過去了。
“嗯。”閔爺爺低歎,手中不知何時多了幾張打印紙,“也就是說,這裏記錄的情況,並非全部真相?”
伊曼兒蹙起眉心,認真而堅定地回道:“如果您還是問‘那件事’……沒錯,照片裏的人是我,但我想,您得知的事件起因,與我所說的必定存在很大出入。無論問我多少次,我的答案隻有一個:那件事不是我做的!”
閔爺爺麵無表情地看著她,打印紙已經轉到了閔承愛的手上。
“我甩了同學一個耳光,是因為……”她的手緊緊蜷起,指甲嵌入掌心,麻木地疼痛著,但她眼中的目光卻沒有絲毫閃躲和退縮,“因為那個同學傷害了我唯一的朋友!她們可以汙蔑我,誤解我,但小晗……小晗是無辜的……”
每次提到小晗,她的心口就會一陣陣揪痛。
她隻覺得眼眶灼燒得厲害,熱得像要將她的瞳孔融化掉,有什麽東西在眼底蓄積,滾動著,流轉著,模糊了她的視線……
突然--
一隻修長溫柔的手臂搭上她的肩膀,輕輕拍了兩下。
“愛……”淚水仿佛一瞬間就會湧出,她趕忙低下頭。
閔承愛將打印紙丟在茶幾上,凝眸笑了笑,“爺爺,您什麽時候對這種‘故事’感興趣了?有必要大驚小怪,浪費心神嗎?”
閔爺爺挑眉,向後靠了靠。這個孩子,看起來永遠溫文爾雅,親切隨和,說出話可完全不同,句句堪比刀槍。
“乖孫。”老人唇邊的笑意與閔承愛如出一轍,“既然有人送資料上門,其中的用意可見一斑啊。乖孫,這件事交給你處理,爺爺保留意見。”
聽著爺孫倆近似猜謎的對話,伊曼兒心中的不安愈發強烈幾分。
是誰做的?是誰將照片送來的?三年前,在場的同學太多,她想不出,也猜不到,最恨她的人,應該是被她打耳光的那個同學吧。
“爺爺,事實怎樣都無所謂,我隻相信曼兒。”閔承愛笑望著伊曼兒,美目中盈轉著溫柔的光芒,當他移開視線,麵對爺爺的時候,眸底卻溢滿了不可逼視的淩厲與恬淡,“爺爺,如今難得出現一個有心人,我很有興趣陪對方玩遊戲哦。”
“嗯,有你這句話就夠了。”閔爺爺心滿意足地擺了擺手,“田管家為你們準備了上好的黑鬆露意粉,當宵夜吧。”
“那,我和曼兒去餐廳了,爺爺晚安!”
閔承愛笑靨如花地執起伊曼兒的手,輕柔地握在掌心裏。
伊曼兒躬身行禮,心中的疑問卻變得更多了。知道了當年的事,閔爺爺會怎樣看她呢?愛,又會怎樣想呢?閔爺爺將這件事交給愛處理,到底是什麽意思?
車子在路上徐徐而行。
路燈的光影烙印在車窗,斑駁交錯。
車內一片沉寂。
伊曼兒靠在窗邊,凝眸向外望去,漆黑的夜裏,她那張白皙的麵孔浸染在光影之中,有一種寧靜而飄渺的美麗。
……
“就是你偷的!”
“不是我。”
“伊曼兒,你還裝?我看你裝到什麽時候?”
“不是我。”
“哼!你爸爸在坐牢,沒錯吧。人們不是常說嗎,‘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有些東西是會遺傳的,哈哈!你別以為誰都不知道!”
“我說了,不是我。”
“你……”對方氣急敗壞地揚起手,對著她的臉打了過來。
這時,一個紮著馬尾辮的女孩飛奔到她麵前,用力推開她,將她擋在身後。
“曼兒不會做那樣的事,你們太過分了!”
“少管閑事!”對方突然詭異地笑了笑,“喂,你和她關係這麽好,一定也是同類吧。那麽,你就活該挨打啦!”
“啪!”
猝不及防的,一個巴掌大力襲上女孩的臉頰。
“小晗?”
她扶住自己的朋友,平靜的黑眸中泛起了明顯的波瀾。
“小晗,對不起,是我連累你了……”
“說什麽傻話。”女孩對著她微笑,“我沒事,曼兒永遠都是我的好朋友,曼兒說的話,我永遠都會相信!”
那一刻,她的眼淚湧了出來。
然後,她如法炮製,甩給那個打了小晗的同學一個響亮的耳光。而最終的結果,是她被對對方一夥人打得遍體鱗傷,直到小晗將薰找來,一切才算得以平息。
……
時隔三年,這件事,本應該被很多人遺忘了。
為什麽突然有人將當時的照片送到了閔家,而不是她家?正如閔爺爺所說,對方的用意何在呢?
想到這裏,伊曼兒慢慢將視線從車窗外收回,扭頭看了看坐在一旁的閔承愛。
倏地--
她怔住,黑眸緊縮,因他正在目不轉睛地盯視她。
“呃?嚇到了?”閔承愛淡然輕笑,唇角揚起完美的弧度,“很想看著你……我發現,沉思的你……很美……”
伊曼兒尷尬地笑了笑,臉頰有些發燙。
“愛,為什麽相信我?”
他微笑著搖了搖頭,“這個問題不應該問,我當做沒聽到好了。”
“你,沒有懷疑過嗎?”
“懷疑誰?”他溫柔地注視她,聲音如泉水般甘潤,“你說的話,我都會相信。”
“為什麽?”
“啊,問題又繞回來了。”閔承愛抬起手,撫摸她的長發,晶亮的黑眸中流轉著她無法看穿的情愫。
“愛,謝謝你。”
伊曼兒垂下視線,沉默了很久,突然又低聲問道:“愛,如果你想知道那件事……”
“不必了。”他幾乎是脫口而出。
事情的真相如何,對他來說,並不重要,他也不會在意。
他不想聽,是因為在那份資料上有三個字:男朋友。即使沒有寫出姓名,他也大概猜到了,三年前曼兒的男朋友是誰。
望著伊曼兒微怔的麵孔,閔承愛突然發現,自己好像真的犯了一個錯誤:認識曼兒這麽久,她第一次主動提起過去的事,他,竟冷漠地選擇了拒聽!
透過車外忽明忽暗的光影,他能夠隱約看到她眼中的失落。
“曼兒,我希望今晚的事,不會影響你……放心吧,我會處理好,也會一直陪在你的身邊,保護你……”
伊曼兒淡淡地笑了,唇畔悄然揚起,眸底閃爍著星星點點的淚光。
“愛,除了小晗和……”即將說出口的“薰”字,被她硬生生吞了下去,“愛,謝謝你的信任,我會努力履行自己的義務,不再給你添麻煩。”
閔承愛緩緩勾起唇角,笑得有些苦澀,又有些無奈。
一紙契約,令曼兒堅定地遵守著“義務”這條界線,可莫名地,一想到“義務”兩個字,他的心就會隱隱作痛。
那麽,他和她之間的契約,是否還能繼續執行呢?
雨後的天空,碧藍如洗。
微風拂過,粉紅的櫻花飛入窗口,落在明可照人的鋼琴上。
望著黑白分明的琴鍵,伊曼兒微微閉起雙眼,卷翹的睫毛像扇羽般眨動。
怎麽辦?
長舒一口氣,她睜開清澈的眸子,下定決心般地,用指尖去觸摸冰冷的琴鍵。
“哆來咪發梭啦西……”
“哆哆啦啦梭梭咪……”
簡單而略顯呆板的音符,一個個從鋼琴邊躍動出來,不夠流暢,更談不上動聽,就像破碎的魔板拚圖,一塊塊分離,沒有找到正確的位置。
“哆哆啦啦梭梭咪……來來發發咪咪啦……”
伊曼兒坐在鋼琴前,專注地練習著基本操作,遠遠望去,她的脊背有些僵直,眉心時不時會蹙起,黑發垂下耳畔,綻放出彩虹般的色澤。
鋼琴,是茗渝學院的必修課之一。
對於在這裏讀書的少爺、小姐而言,鋼琴課無非是一麵空鏡子,即使不上課,他們也能夠通過測試。但是,伊曼兒不同。
她雖是閔承愛的女朋友,卻不是真正的富家小姐,而是,而是一個……
“咣--”
整隻手不經意壓在琴鍵上,發出噪聲般的雜亂琴音。
“曼兒小姐!”麵帶焦慮的短發女孩衝了進來。
伊曼兒抬起頭,怔了一下:“你……丹丹?”
“曼兒小姐,你還好吧?”女孩似乎很擔心她,放下手中的紙袋,睜大眼睛,仔細打量著她,“剛才,剛才的鋼琴聲……”
伊曼兒如夢初醒地搖了搖頭,淺淺一笑,“沒什麽。丹丹,你怎麽會來琴房?”
“我?”女孩眨眨眼睛,拿起紙袋,遞給伊曼兒,“這是我剛剛做好的,希望你收下。”
伊曼兒淡然地望著她,抬手接過紙袋,打開,一股清香的甘甜味道撲麵而來。
紙袋裏麵,南瓜餅泛出暖暖的橙黃色。
圓圓的,鼓鼓的,像充氣的小燈籠。
“一定很美味。”伊曼兒拿起一塊南瓜餅,果然,還是熱乎乎的。
“你會收下嗎?”丹丹有些緊張地盯著她的眼睛,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珠,直讓丹丹覺得心中沒底,“我知道,你可能看不上這樣廉價的東西……其實,我沒有攀附的意思,隻想感謝你的幫助……上次對你說了‘謝謝’,這次是一點小小的‘回禮’……如果給你添了麻煩,請……”
“我,現在可以吃嗎?”伊曼兒的一句話,如驚雷般在丹丹的腦海裏炸開了。
“你,你說什麽?”丹丹不可置信地追問了一次。
伊曼兒抿唇輕笑,將南瓜餅送到嘴邊,咬了一大口,“看著這麽精美的甜品,好像突然肚子餓了……”
“曼兒小姐……”丹丹有種受寵若驚的錯覺。
“叫我曼兒。”她的聲音還是淡淡的,靜靜的,眸底留流轉著清泉般的波光,“我,隻是一個學生。謝謝你的南瓜餅,很好吃。”
丹丹愣住了,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像發現了什麽不可思議的東西。
陽光一次次灑入窗口,落下一片片星輝般的光影。
雨後的空氣清新純淨,盈溢著蔥蔥青草的味道。
伊曼兒也一直注視著丹丹。
丹丹的微笑,緊張,期待,和錯愕……慢慢的,慢慢的,與伊曼兒心中的小晗,重疊在一起……
可是,丹丹不是小晗。
她用力甩了甩頭,想甩掉剛才一刹那的恍惚,卻在看到丹丹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時,喉嚨猛地哽咽了。
曾經,小晗的眼睛也是那樣清澈純淨,那樣靈動可愛……
心口,劇烈地銳痛著,讓她的呼吸出現了短暫的停滯:是她,是她害了小晗,害了小晗全家……
“曼,曼兒?”
“我沒事。”伊曼兒握住雙手,抱歉地望著丹丹,黑眸恍若氤氳著薄薄的晨霧,“其實,我不太擅長鋼琴……練琴的時候,會不知不覺地緊張……”
“曼兒!”丹丹第一次大聲喊她的名字,眼底是鼓勵的光芒,“沒關係,隻要努力練習,我相信曼兒一定能夠彈出好聽的鋼琴曲!”
伊曼兒定定地注視她,很久很久……
仿佛窗外的陽光變得更加溫暖,更加明媚,照亮了整個琴房。
“丹丹,你會彈鋼琴嗎?”
“不會。”丹丹慘淡地笑了笑,“對我來說,鋼琴屬於奢侈品。”
“那麽……”伊曼兒隨手拉過一張凳子,輕輕拍了拍,“你願意和我一起練琴嗎?”
如果三年前,她擁有這樣一架鋼琴,她和小晗也會坐在一起學鋼琴吧。然而,正如丹丹說的那樣,鋼琴對她而言,也是奢侈品。
丹丹僵立在鋼琴前麵,唇邊微微顫抖,好半天沒有開口講話。
“不願意?不喜歡?”伊曼兒歎氣,黑發遮擋了眼底的失落。
突然,一雙溫暖的手,緊緊握住了她的右手。
“你?”
“曼兒,我能做你的朋友嗎?”丹丹盯視她,黑眸中閃爍著金子般的淚光,“在茗渝學院,你和愛學長是唯一幫助過我的人。小時候父母就告訴我,做人要懂得報恩,如果你不願意將我當成朋友,我就做你的跟班,或者仆人,或者……”
倏地--
丹丹的話戛然而止。
低下頭,她看到伊曼兒主動將左手抬了起來。
就這樣,她和她的手交握在一起。
“丹丹,我們是朋友。”
“不是跟班,不是仆人,不是其他……是朋友!”
“曼兒,謝謝你。”兩行晶瑩的淚滑出丹丹的眼眶,“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朋友了。”
伊曼兒用力點了點頭,黑亮的瞳孔像寶石般熠熠閃光,“嗯,是朋友。”
“哈哈!朋友?騙人的鬼話!”
“哼!高高在上的伊曼兒,怎麽可能與清潔小妹成為朋友?”
“啊!怎麽會有這麽惡心的謊言?”
不絕於耳的冷嘲熱諷,從琴房門口傳來,如魔咒一般,不斷回蕩。
微風吹過,有花瓣在窗外飄舞。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櫻花清香。
伊曼兒和丹丹同時抬眸,逆光而望,幾道迷離不清的身影走了過來。
“丹丹,你認識她們嗎?”
平日裏,除了陪伴閔承愛,伊曼兒多是獨來獨往,很少在意其他同學。
“嗯。”丹丹的手抖了一下,低聲道:“她們是高年級的學姐。為首的,棕色頭發的女生,是欺負你那位學長的女朋友。她們,她們可能是來找茬……”
“也許吧。”伊曼兒接下她的話,眼底已無波瀾,平靜如常。
該來的,總會來。
幾個女生停下腳步,分散地倚在鋼琴周圍。
“伊曼兒!”
“學姐,你好。”破天荒的,這一次她沒有保持沉默,“請問,學姐有什麽事?”
“哦?當然是看戲啦!”棕發女生輕蔑地吐出一句話,惹得旁邊幾人陸續發出不屑一顧的嗤笑。
伊曼兒微蹙眉心,靜靜地回道:“我想,學姐走錯地方了。”
棕發女生雙臂交叉,冷冷地勾起唇角,上下打量她,“就憑你?有什麽本事讓閔承愛不擇手段地強製別人退學?不怕告訴你,這筆賬我現在就要和你算!”
伊曼兒但笑不語,烏黑的眼珠澄澈平靜,看不出任何情緒。
“曼兒?”丹丹輕扯她的手指,用隻有兩個人聽到的聲音說,“她們是有備而來,不會輕易罷休的,我先設法擋住她們,你……”
伊曼兒突然伸手拉過丹丹,對棕發女生說道:“學姐,她與這件事無關,讓她離開。否則,學姐很可能算賬不成,還會招來橫禍。”
“不,我不走!”丹丹完全沒有想到,伊曼兒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棕發女生擰緊秀眉,抿唇沉思,視線有些飄忽。
遲疑過後,她接受了伊曼兒的提議,不耐煩地看了看丹丹,“在我沒有改變主意之前,你趕快消失!”
“我不走!”丹丹反握住伊曼兒的手,緊緊地,不肯放鬆。
“走,離開這裏。”伊曼兒淡淡地說著,長睫輕眨,“與你無關的事,不要再牽扯進來。”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丹丹堅定的眼神讓伊曼兒的心口猛地疼了一下,“曼兒,我們是朋友嗎?如果你說‘不是’,我立刻就走!”
伊曼兒低聲歎氣,黑眸氤氳著水霧,“丹丹,我們是朋友。”
“那麽,不要趕我走。”丹丹開心地笑了,更加用力地抓住她的手,“朋友怎麽會在你需要的時候,偷偷逃開呢?就算不能保護你,我也想陪你共同麵對。”
伊曼兒挫敗般地搖了搖頭,聲音帶著一絲哽咽和沙啞,“好,我認輸。”
陽光鋪滿她的眼底,泛出鑽石般璀璨的光澤,晶瑩,清澈,柔美動人。
“哎呀,無聊的戲碼又上演了。”
“真沒意思,看得有些反胃呢。”
“伊曼兒!”棕發女生嫌惡地瞪著她,雙眸燃動著火焰般的憤怒,“你在耍我嗎?那就讓我們看一看,你們廉價的友情到底是什麽東西!”
“友情,是無價的。”伊曼兒揚唇,那種似笑非笑的淡定讓人不由得心驚,“學姐,請不要褻瀆友情的神聖。”
“你……”棕發女生氣急敗壞地喊道:“我決不會放過你!”
伊曼兒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她一向不喜歡多話,麵對這位陌生的學姐,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她顯然更希望彼此之間永無交集。
“伊曼兒,我也要讓你體會強製退學的滋味!”
“我,一定會趕你離開學校!”
“是嗎?”伊曼兒蹙眉,眼珠淡淡的,目光卻如星辰般閃亮,“學姐準備怎麽做?”
望著那雙淡漠的眼睛,棕發女生明顯一驚,脊背有些冰冷,似籠罩著一層寒氣:這個伊曼兒,果然不容易對付呢。
“學姐!”適時闖入的另一個女孩打破了眼前的僵局,她微微一怔,笑著向伊曼兒打了聲招呼,“曼兒,你也在啊!”
“嗯。”伊曼兒禮節性地點了點頭,“真巧。”
一直站在她身後的丹丹,突然靠近她的耳畔,低聲道:“曼兒,不要相信杜筱莎。”
沒錯,來人正是親切隨和,笑意盈盈的杜筱莎。
棕發女生見到杜筱莎,臉色頓時改變,愈發得意,“筱莎,你怎麽才來?明明是你通知……”
“學姐,我找你半天了。”杜筱莎故意提高聲調,困惑地問道:“學姐怎麽來琴房了?是練琴嗎?”
棕發女生擰眉望著她,有些不明所以,“筱莎,你不知道嗎?我來找伊曼兒,為你表哥討個公道。”
杜筱莎驚愕地睜大雙眼,抬手掩麵,完全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學姐,你……我能理解學姐的心情,但表哥有錯在先,與人無尤,應該接受懲罰。學姐,請不要再怪曼兒了,也不要……”
“筱莎,你瘋了嗎?”
“學姐,大家有緣才能在一起讀書,不要互相仇恨,好嗎?”杜筱莎突然眨了眨眼睛,調皮地笑道:“這樣吧,幹脆讓曼兒為我們彈奏一曲,聽著優美的鋼琴曲,什麽恩怨都要忘記哦。”
伊曼兒的身體瑟縮一下,雙手慢慢彎曲。
“可以。”棕發女生勾起唇角,詭異地冷笑,“如果她能彈出一支動聽的曲子,我就放過她,否則,她必須主動退學!”
“不行!”丹丹立刻反對,“這樣不公平!”
“清潔小妹,你算什麽?”
“趕快退到一邊去!”
“閑事少管!你說的話沒用!”
周圍的幾個女生紛紛指責丹丹,還不忘將她拉到了旁邊。
“伊曼兒,怎麽樣?”棕發女生緊盯著她。
“曼兒,不要答應!”丹丹被另外幾個人鉗製住,隻能拚命大喊。
杜筱莎為難地歎氣,黑眸中滿是歉意,“曼兒,對不起……我,我沒想到會……”
“好。”伊曼兒淡淡地回答,眸底閃過一抹不可臆測的光芒,“我做到的話,希望學姐不要再打擾我的生活。”
“曼兒!”丹丹用懇求的目光望著她,“曼兒,不行啊,不行……”
她在琴房外聽到了曼兒練習的琴音,曼兒甚至連基本的音符都不能流暢地彈奏出來,又怎麽可能……
然而--
預想中的難堪並沒有出現。
坐在鋼琴前,伊曼兒的神情專注而美麗,纖細的手指在琴鍵上輕快地躍動。一首世界名曲《致愛麗絲》被她演繹得深情而優美,明快動聽。
琴房裏恍若有七彩透明的水晶花,漂浮在空氣中,令人無法移開視線。悠揚靈動的鋼琴曲,像拂過耳畔的絲滑綢緞,慢慢纏繞,令人忘記了呼吸。
一曲終了。
琴房變得鴉雀無聲。
伊曼兒站起身,望著依然陶醉在曲子裏的各位學姐,笑了笑。
“學姐?”
“你,你……”棕發女生滿臉錯愕,扭頭看了看杜筱莎。
“請學姐遵守承諾。”伊曼兒拿起裝有南瓜餅的紙袋,走到丹丹身邊,“我們走。”
“嗯,嗯。”丹丹木然地點頭,要知道,她心中的震撼並不比其他人少。
怎麽回事?
曼兒不是不擅長彈鋼琴嗎?可剛才,那麽美妙動聽的曲子,確實出自曼兒之手啊……
“伊曼兒!”棕發女生喊住她,“你這是欺詐!”
伊曼兒稍稍蹙眉,“什麽意思?”
“你,你故意裝得不會彈琴,引我們上當,還……”
“學姐!”講話的人是一直沉默的杜筱莎,“學姐怎麽能胡說呢?願賭服輸,學姐以後不要再找曼兒麻煩了。”
“謝謝!”
伊曼兒對杜筱莎表示感激,眸底卻流轉著一抹異樣的光芒。真正懷有“故意”的人是誰呢?她當然不會忘記,最初,提議讓她彈鋼琴的那個人。
陽光千絲萬縷,五彩斑斕。
櫻花在風中飛舞,一片片,一朵朵,似羽毛,如雪子。
學校林蔭道。
丹丹心存疑惑,不時轉過頭,擰眉看向淡然平靜的伊曼兒。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伊曼兒的表情淡淡的,眼珠也淡淡的,連唇角都是淡淡的。
可是……
“想知道原因?”伊曼兒輕笑,黑發如絲般飄飛。
丹丹鼓起雙腮,努了努嘴,“我相信,你沒有說假話。難道,曼兒你會變魔術?”
“嗯。”她肯定地點頭,認真的神情讓丹丹的嘴巴震驚得變成了“O”型。
“怎,怎麽會……”
“魔術的秘訣很簡單。”伊曼兒的眼睛眯起,像兩道彎彎的月牙,“其實,我隻會彈《致愛麗絲》這一支曲子。”
有些東西,真的可以刻骨銘心。
她以為,自己早已忘記,忘記了薰曾耐心地教過她彈鋼琴;忘記了兩個人四隻手,曾一起彈奏過《致愛麗絲》。然而,直到今天,她才發現,這支曲子深入骨髓,再也無法從心中剔除了。
星期五。
跆拳道測試在學校道館舉行。
這是茗渝學院的內部測試,與各門必修課的測試一樣,沒有所謂的級別,隻有PASS和FAIL,不過,前三名,學校會當眾公布成績。
這一次,參加跆拳道測試的同學,有四十幾人。當然,大多都是即將畢業的學長,不通過學校規定的測試,他們是不能離開的。
測試依照分組進行。
很湊巧的,閔承愛和言晧薰,都被分在第三小組。
“呀--”
“呀--”
“呀--”
在學長們進行得如火如荼時,下一組的參加者要去換道服了。
閔承愛從觀眾席站起身,視線不經意間對上另一側的言晧薰,他微微頷首,清澈的眸子淡然含笑。
言晧薰默然地點了下頭,眸底幽暗,目光稍稍停留,便迅速移開了。
“曼兒,在這裏等我。”閔承愛笑望著身邊的女孩,聲音溫柔而低沉。
“換道服嗎?”伊曼兒仰視他,黑眸一片沉靜,“我陪你去。”
閔承愛故作驚訝地揚唇,笑意明顯加深。
“好吧。不過,曼兒要幫我換衣服哦。”
她的身體猛地僵住,本能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怎麽?不行嗎?”他故意逗她,很喜歡看她臉頰緋紅的樣子。
“這,是義務嗎?”她仰起頭,卻分明看到了他眼中的玩味和戲謔,“愛?你在開玩笑……”
閔承愛不置可否,靜靜地凝望她,消退了臉上的笑容。
他清澈的眸子筆直地穿入她烏黑的瞳孔。
時間好像在這一刻停止了。
閔承愛別過頭,苦澀地笑道:“如果是義務,你就會答應嗎?”
……
“在你心裏,對我,隻有‘義務’、‘感激’這樣的字眼嗎?”
……
“走吧。”他垂下眼睫,溫柔如常地握住她的手,邁動了腳步。
伊曼兒的心突然很痛很痛。
莫名地,她開始害怕看到他麵具式的笑容,害怕聽到他安慰般的話語。
為什麽?
為什麽會這樣?
當困擾的思緒被收回的時候,她已經來到了道館內的更衣間。這裏的更衣間,都是一應俱全的獨立房間,與常見的更衣室截然不同。
“好了。”站在門口,閔承愛放開她的手,柔聲道:“回去觀眾席吧。”
伊曼兒微怔,凝眸盯視他,幾次欲言又止。
“傻女孩……”他的眼底流轉著淡淡的笑意,還有些她看不懂的情愫,“無論是不是義務,都不會讓你幫忙換衣服的。”
倏地--
她用力抓住了他的手,黑眸美若星子。
“愛,會得第一名吧?”
“嗯,會的。”
“那,那麽……”伊曼兒有些顫抖地踮起腳跟,雙手慢慢靠近那張俊美的容顏,四目相對的瞬間,她感到臉頰灼熱得似乎要融化掉。
閔承愛深深地注視她,深深地,眸底蘊含著深沉的感情。
看著她的臉越來越近地靠向自己,看著她的手即將碰到自己的臉龐,那一刻,閔承愛的呼吸仿佛停止了,隻有擂鼓般的心跳聲在耳畔回蕩。
碰到了,終於碰到了。
她略顯冰冷的手指碰到了他的臉龐,然後……
“閔承愛!”
帶著怒氣的厲喝仿似從天而降。
伊曼兒轉過身,遠遠的,已經看到了言晧薰那雙如火焰般燃燒的瞳眸。
“薰,你打招呼的方式很特別。”閔承愛不著痕跡地將伊曼兒攬入懷抱,美目中盈溢著春風般溫暖的波光。
“愛學長、曼兒,你們好!”四個人中,杜筱莎總是能夠最先想辦法化解尷尬,她主動挽上言晧薰的手臂,眯起眼睛笑道:“薰答應我,會得第一名哦。愛學長呢?一定也給了曼兒同樣的承諾吧。哎呀,太激動了,好期待啊!”
閔承愛保持著紳士般的微笑,輕輕點頭,“嗯,盡力而為。”
“愛……”伊曼兒望著他,眸底清澈如水,“我回座位等你。”
“好。”閔承愛輕拍她的肩膀,“放心,不會讓你失望。”
空氣仿佛突然間凝結,不再流動。
風柔柔地吹過,帶來陣陣涼意,猶如細細的刺痛。
言晧薰目不轉睛地盯著閔承愛,倨傲地揚起下巴,雙唇緊繃,幽邃的黑眸中躍動著深刻的黯痛。
他恨不得立刻衝過去,將曼兒搶回身邊,不允許任何人再碰觸她,不允許任何人再靠近她!
可是……
曼兒的視線,從始至終僅與他有過一秒鍾的相遇,他……到底能做些什麽呢?
心,一瞬間感到湮滅般的疼痛,痛得四分五裂,七零八落。
言晧薰緊緊握住雙手,骨骼發出清脆的聲響,心底的痛不斷延伸,竄入他的眼底,變成了冷冽如冰的眸光。
“筱莎,你先回去,我自己可以。”
“嗯。”杜筱莎乖巧地笑了笑,在看到伊曼兒離開的背影時,追了過去,“曼兒,等等我!等等我!”
兩間更衣室的門相繼打開。
彼此對望,他和他的眼底恍若有火花迸射,美麗而危險。
“嘀嘟--嘀嘟--嘀嘟--”
救護車的聲音突然在校園裏響起,隱隱傳入道館內。
伊曼兒猛地停住腳步,黑眸緊縮。
“曼兒,怎麽不走了?”杜筱莎扭頭問她,奇怪地眨了眨眼睛。
“你,聽到了嗎?”伊曼兒望著她,似乎在求證什麽,“是,是救護車……”
“沒錯。”
當杜筱莎給出肯定的答案後,伊曼兒突然飛快地轉身,拚命跑了回去。
“曼兒,你要去哪裏?”
“曼兒,你……等一下!”
此時此刻。
伊曼兒好像什麽都聽不到了,隻是拚命地跑著,跑著……跑向那扇門,跑向那個需要她保護的人……
終於。
救護車的聲音消失了。
伊曼兒跪坐在地麵,雙手緊緊擁著那個縮在她懷抱中的少年。
他的身體在顫抖。
他的黑發已濕透。
他的呼吸急促而緊張。
“好了,沒事了……”她輕柔地撫摸著他的發,低聲安慰,“沒事了,我在你的身邊,就在你身邊……”
仍在顫抖的手臂緩緩張開,用力地,結結實實地,攬緊了她的腰身。
“曼兒,不要離開我。”
抬起頭,他的容顏完美無瑕,黑眸深邃如潭,那脈脈的深情,那真切的痛楚,讓她的心又一次窒息般地糾結起來。
“我,不能沒有你。”
……
“如果不喜歡了,那麽,從這一刻開始,重新喜歡上我。”
……
“答應我,馬上答應我!”
伊曼兒靜靜地凝視他,用手背為他擦去臉上的汗珠,長睫如蟬翼般眨動,在眼底劃下優美的弧影。
“薰,我們……”
移開視線,她的話如梗在喉;瞳孔中,清晰地映出了兩道身影。
愛!
還有,杜筱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