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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你不“作”我“作”

  一

  星期六晚上8點多鍾,卓爾剛剛爬山回到家,接到陶桃的電話。

  陶桃問:明天你打算幹嗎?

  卓爾說:不幹嗎。

  陶桃又問:盧薈呢?你們沒有約會吧。

  卓爾回答說:盧薈同誌目前正在醫院裏護理他媽呢,他媽媽還沒脫離危險期,最近這幾個雙休日,他都在醫院值班陪床,哪有心思跟我約會呢?

  陶桃說:那你就不能跟他一塊兒上醫院呆著去呀?

  卓爾說,他一邊兒看著點滴一邊兒抱著本書看,我多礙事呀。算了吧。

  卓爾不想告訴陶桃,其實昨天晚上盧薈從醫院偷偷溜出來,和她在一家叫做“流浪者”的酒吧坐了一會兒,盧薈看上去疲倦不堪就像一片卷攏的枯葉,一捏就會碎掉。他要了一杯朱古力熱奶,一隻手撐著下頜,始終一動不動地看著卓爾,溫和的眼神就像一隻正在哺乳的母羊。卓爾給他帶了一本納塔莉,安吉爾著的《野獸之美》,說在醫院裏看最好,能夠減輕對於人類痛苦的憐憫。盧薈用纖長的手指一遍遍撫摸著書的封麵,慢聲細語地告訴卓爾,他之所以能讀很多很多的書,就因為他善於把一本書讀薄,而不是越讀越厚。

  卓爾必須對陶桃淡化盧薈,是因為陶桃恨不能讓卓爾明天就嫁給盧薈。

  卓爾對陶桃說:我正閑得難受呢,你就說你想幹嗎吧!

  陶桃說她想約卓爾明天一起過星期天,她們已經很久沒有在一起過星期天啦。在陶桃的計劃裏,她們要先去美容院做皮膚護理,然後去一家新開的法式西餐館吃那種帶血絲的牛排,下午逛商店,去國貿看服裝,去“宜家”看看燈具和廚具,晚上去看電影最後去桑拿……

  卓爾對著電話大叫說,你把日程排得跟總統訪問似的,累不累呀。看什麽燈具廚具,早著呢等你結婚時再說吧。還有,我在加拿大的時候都不吃西餐在北京吃什麽西餐呀,饒了我吧。

  陶桃說:隨你吧,不過,你可不許睡懶覺,早點兒起來接我。

  卓爾本想說昨天剛去雲蒙山爬過山,兩條腿都不是自己的了,明天早上無論如何也得過了九點才能起床。又一想,這麽豐富多彩的活動日程,一天都怕是不夠用呢,就把話咽了回去。放下電話後,再一想,覺得哪兒有點兒不對勁,究竟是哪兒不對勁呢,一時也不大明白。洗了澡躺在床上聽了一會兒惠特尼·休斯敦演唱的CD盤,腦子沒睡著身子已經睡著了。

  卓爾醒來的時候,覺得自己飄在一團紫粉色的霧裏。一睜眼,陽光亮晃晃的,正在她的鼻尖上跳躍。原來是窗簾沒拉嚴實,倒是陽光把她叫醒了。卓爾跳下床去洗臉,冷水一激,昨晚上那不對勁的感覺,一下子就豁然了。她想起了陶桃的男朋友,那個叫鄭達磊的人,他最近不是每個雙休日都和陶桃在一起的嗎,他肯定是出差了,陶桃才會把卓爾給想起來。

  二

  陶桃望見街邊綠化帶上,一叢叢粉豔的榆葉梅開了,像是被無數花朵捆綁的胳膊,一雙雙舉手投降。洋槐一點動靜都沒有,黑褐色的禿枝隻給嫩綠的柳樹作了陪襯。一陣泡桐花甜膩的香味飄過,捎來幾分鄉村的感覺,卻是吝嗇而短暫。空氣中殘留著沙塵的氣息,隨著飛舞的柳絮貼在生鏽的紗窗上。前些天那場浩大的沙塵暴襲擊了這個城市之後,那些飄浮的塵土隨狂風一路南下,鄭達磊告訴她說,其中那些最輕最細的顆粒,已經遠渡重洋,抵達了太平洋東岸的北美洲。

  鄭達磊一大早就從上海給她來了電話,倆人東拉西扯地說了半個多鍾頭。放下電話,陶桃的心情有如粉豔的榆葉梅,樹枝上一長串的花苞,刹那間一朵接一朵地開了,開得喜氣洋洋。

  車子上了三環,往正西方向走,金紅色的陽光迎麵撲來,晃得陶桃睜不開眼。她側過身打量卓爾,見她今天穿一件乳白色棉布襯衣、一條米白色寬鬆休閑褲、月白色細皮帶束腰、雪白的休閑鞋,這一身白色係列,被街邊滿目的嫩綠色樹葉襯托得越發鮮明,溢出一陣陣撩人的春天氣息。陶桃暗忖:這個平日常常穿錯衣服的卓爾,在自己不厭其煩的指點下,總算有了一點長進。

  在陶桃看來,卓爾的外貌長得也就湊合,身材還算勻稱,胸部卻平淡無奇,從外麵幾乎看不出乳房的凸起,像個沒有發育完全的少女,缺少那種成熟女人的風韻。但卓爾卻從不擔心發胖,一貫貪嗜冰激淩和各種美食,讓陶桃好生羨慕;卓爾的皮膚雖然不夠白皙,但卻奇妙地透出一層玫瑰般的亮色,使她在任何時候總是顯得神清氣爽。可惜卓爾的眼睛小了點,眉毛淡了點,鼻子塌了點,嘴巴扁了點,那五官拆開來看,哪個局部都有極大缺陷,卻不知卓爾的娘有什麽組裝的竅門,耳朵鼻子七拚八湊地糅在一起,把那些毛病都卷巴卷巴,塞進了卓爾的黑眼睛裏藏好了。一眼看去,就望見卓爾一雙黑亮黑亮的小眼睛,衝人那麽微微一眯,竟有幾分媚氣。曾有人說卓爾雖然不算漂亮,但挺順眼,挺耐看。也有人說卓爾是那種不算好看卻暗藏魅力的女人,那魅力不是通過體形皮膚的外表,而是從全身的毛細血管裏像電波一樣發散出來的。這種女人最容易讓人失防也最危險。對於這個評價,陶桃始終不太理解,這麽多年,她怎麽也看不出作為女人的卓爾,魅力究竟在哪裏。

  陶桃在心裏把卓爾評點了一番,覺得卓爾跟自己的距離還是很遠的,便笑著打趣說:卓爾你今兒氣色不錯,不會是昨天爬山又遇上哪個帥哥了吧?

  卓爾打了一把輪兒,把車嗖地並入了右拐線,嬉笑著說:哪兒呀,別說帥哥了,連醜哥都不正眼瞅我。哪次爬山都是妞兒比帥哥多,爬不一會兒,這個崴了腳,那個擦破了皮,就跟上戰場似的,一聽槍響就趴下了,恨不能讓人背著抱著走。我想我這不也太孤獨了麽,我哪兒受過這個呀?且得跟她們逗個悶子,讓她們少在我跟前兒狂。你猜怎麽著,昨兒我穿了一條牛仔裙,那叫短,再短一公分就成褲衩了,兩條腿,五分之四都沐浴在陽光下啦,要是走在大街上,回頭率也是百分之百的。這一招還真見效,我走得那叫快,那幫帥哥呼哧帶喘地在我身後跟著,一步不落呀。我隻要一歇下來喘氣兒,他們立馬就蹲下來係鞋帶兒,你懂什麽叫仰望了嗎?哈,牛仔裙可比偉人塑像生動多了。等到下山時,一個個都上我前頭去了,跑得那叫利索,動不動就回頭,回頭仰望呀。我心想,有什麽呀,不就是兩條腿嗎,看去吧!留神腳底下啊。結果還真有個人,一腳踩空摔了一跤,把牙都磕掉了半拉。到了山下,那幫小妞兒都氣瘋了,沒一個人跟我說拜拜……

  陶桃笑著說:沒錯,你能幹出這事兒。可就你這德行,更沒人敢要你了。

  卓爾說:不是誰敢不敢要,而是我想不想要。

  陶桃歎一口氣說:如今,我可不敢像你這麽“作”了……

  卓爾甩了甩頭發:所以嘛,你不“作”我“作”唄。

  陶桃輕輕搖頭。若是為卓爾著想,在那幾個常來常往的男朋友中,陶桃比較傾向於盧薈那個大齡未婚男子。老喬有老婆,再說一個火鍋城的老板,也有點不上檔次吧。盧薈和卓爾結識已有一年多了,是一個什麽部委機關的公務員,雖說工資不太高,但畢竟是個副處級國家幹部,還沒結過婚。盧薈與卓爾同歲,挺文靜儒雅的一個人,正好可與卓爾的性格互補。據說卓爾是在一次朋友的家庭聚會中認識盧薈的,過後就有了來往。但卓爾總是對人說,盧薈隻是她的朋友,不是男朋友,可以說是“藍顏知己”吧,大夥也就聽著。卓爾交朋友比較龐雜,男的女的已婚的未婚的,不大容易辨別真偽。陶桃經過幾個月的觀察分析,發現這個卓爾雖說嘴上並不很在乎盧薈,一有時間卻總是跟他泡在一塊兒,盧薈倒也真有耐心,連卓爾去美容院弄頭發,他都會在旁邊等著。有一次陶桃去找卓爾,正碰上盧薈在卓爾那裏,係著圍裙一頭大汗地忙著做飯,而卓爾竟然翹著腿一邊嗑瓜子一邊看電視。

  這樣的情形,在陶桃和鄭達磊之間,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陶桃隻和鄭達磊去過一次國貿,鄭達磊就像結婚多年的那種丈夫,讓她自己進去購物,而他坐在車裏抽煙。陶桃心裏有點發酸,她把嘴邊湧上來的唾沫一口一口小心咽下去,轉念一想,即便盧薈真是個新好男人的典型代表,要讓她在盧薈和鄭達磊之間選擇,她還是寧可選擇鄭達磊的。

  前麵那個紅綠燈右拐,再往前一百米就到了。她對卓爾說。

  三

  陶桃經常光顧的這家“佩爾嘉莉”美容院,位於四通橋附近鬧中取靜的一條小街上。門麵上鑲嵌了四根白色的石膏羅馬柱,顯出一種典雅的歐式風情。

  陶桃幾乎每周都會抽出時間來這裏一次,全套皮護加上頭發養護整理,既放鬆身心又權當休息。為此她專門辦理了貴賓卡。她詳細地閱讀過所有的美容雜誌,然後從中選用了原裝進口的德國BC骨膠原蛋白麵膜。雖說優惠20%,全年價格還是在一萬元之上,但陶桃舍得花這個錢。按照陶桃的理論,一個現代女性,首先要學會對自己的身體投資。“身體是革命的本錢”那句過時的老話,隻需修改兩個字,改為“身體是女人的本錢”,便是顛撲不破的真理了。舊式婦女的落後性,就在於她們任憑日複一日的辛苦勞作,毀壞了她們的容顏和軀體,由於身體的喪失必然導致自我的喪失,而生命無情流逝,再沒有補救的餘地。今天的白領麗人雖是用頭腦掙錢,但女人掙的錢若是不花在自己身上,掙下的也是保不住的。覺醒的當代女性若是不懂得愛護自己,極有可能患上自虐症,是陶桃最不能容忍的。女人用掙得的錢回歸自己的身體,就進入了一個良性循環,那姣好的容貌和身體,才能把麗人的最終歸宿,安置得妥妥帖帖。

  因此陶桃上班辦事,經過書店或是書攤,凡是有關美容、服裝的時尚類雜誌,一律統統買下毫不猶豫。她通曉幾乎所有的化妝品,廣告上每出現一種聽起來還算誘人的新品牌,陶桃是一定會掏錢買下,親自試用的。如今陶桃的櫃子裏,放滿了各種各樣用過一半的瓶子,蝶妝羽西蘭貴人海琳娜鄭明明綿羊油羊胎素蘆薈精華素眼霜……鄭達磊曾嘲笑說若是把這些東西都抹在臉上,她的皮膚起碼厚上一寸不止。陶桃反唇相譏,說那些東西實際上是被他享用了。鄭達磊倒也默認。

  陶桃款款走進大廳裏麵的美容室,每一張小床之間,都用白色的紗簾屏風隔開,銀灰色的離子發生器,像一隻修長的手臂,忠實地嗬護在枕頭上方。美容小姐溫柔的微笑如同淡雅的香水,在屋子裏無聲蕩漾。今天幸虧來得還早,否則星期天弄不好就沒有空位。陶桃抓緊時間在床邊上坐下來,卻發現卓爾沒跟著進來。她隻好重新站起來走到大廳去,看見卓爾正對著一張海報發愣。

  那是一張化妝品的廣告,畫麵上一個青春靚麗的女孩,辮子上纏繞著花繩子。一個男子一隻手拈著一朵花放在身後,另一隻手拿著一個放大鏡,照著她的臉。男子頭頂上一句廣告詞為:“哇!連放大鏡都失去了作用。”下麵還有一行小字:用了×××粉刺一搓淨,你看我的臉好光滑,男朋友好喜歡嗬。

  卓爾見陶桃回過來,憤憤說:這個廣告設計人肯定是男的。要是讓我來做,我的廣告詞就會寫:哇!這麽快就沒有了,我還沒來得及欣賞自己的青春呢。

  陶桃抓住她就往裏走,說你怎麽見著圖片就眼暈,職業病啊!

  總算是躺在了潔白的床單上。陶桃剛調整好身體的位置,聽得鄰近的卓爾大叫:蒸汽離遠點兒,我怕燙熟了。陶桃知道卓爾在故意搗亂,每次來這裏她總會弄出些不情願的動靜,就好像那是別人的臉似的。陶桃不理她,低聲對美容師A小姐說先給我去死皮。那小姐說您上個星期不是剛去過麽,去得太頻繁會傷皮膚呢。陶桃說我讓你去你就去,不去死皮我就活不過來。A小姐諾諾應聲,一邊輕手輕腳地忙碌起來。

  陶桃蓋上了毛巾被,閉上了眼睛。

  細碎的皮屑微粒,隨著按摩膏的粉渣,從臉頰兩側窸窸窣窣地滑落。陶桃覺得粘附在麵孔上一周的浮塵汙氣,正被小姐纖柔的手指一點一點搓下來,一層一層地脫落,就像剝下一件穿髒了的內衣,露出裏麵新鮮嬌嫩的肌膚。離子發生器無聲地噴吐出白色的霧氣,額頭眼角上的皺紋,在溫熱的蒸汽中漸漸舒展。細微的毛孔,在熱氣的浸洇下如同花瓣一般迅速開放。小姐柔軟的手指在每一個穴位上輕輕按壓,有酸脹的感覺從血管或是顱骨深處傳來,她一寸一寸、一圈一圈地反複循環,耐心撫平著那些細紋和皺褶,猶如捧著一個麵龐大小的花繃子在繡花,一針一線都不可大意疏忽。陶桃喜歡這種繡花般的感覺,比如修眉,比如上睫毛膏,比如塗眼影,在那些繁瑣細膩的操作過程中,她眼前經常會掠過女人繡花的影子。那是在嫩江邊的小鎮子上,童年時依偎的奶奶。現在的女人不繡花了,就拿自己的麵頰來修理,慢工細活中有了另一種滿足。麵頰是最要緊的部位,腮上的肌肉一旦鬆弛下來,整個臉就像塌方一樣地土崩瓦解了。按摩就是要把每一塊肌肉的連接處緊上一緊,托上一托,讓它們重新處於少女般的羞澀狀態,使得每寸皮膚和肌肉都互相貼挨得密密實實,一絲縫隙沒有。

  你覺得這一次怎樣啊?陶桃問E小姐。

  挺好的。你的皮膚總是那麽細潤,一點兒不像三十多歲的女人。E小姐回答。

  你這小嘴兒真會說話。

  是真的嘛,我們老板也這樣說的。

  好了,上次左眼下的那塊小斑,淡些了沒有呢?我一直用祛斑霜來的。

  淡得多了,不注意差不多就看不出來。

  最近又來什麽新的麵膜?

  有一種進口果酸,美白效果特別好,就是貴,你要想試試,加點錢就行。

  你拿來我看看,真的好,不怕貴,就怕蒙人。

  E小姐做完按摩,用海綿給陶桃把臉洗淨,拿來一小袋全英文商標的麵膜給她看。陶桃研究了一番,欠身問鄰床的卓爾想不想試試。卓爾不語。再問一遍還是沒有答複,倒聽見輕輕的鼾聲,高一聲低一聲傳過來。那位跟你一起進來的小姐睡著了。E小姐抱歉地說道。陶桃把麵膜交給她說:不管她,我先試吧。小姐把麵膜打開調勻了,用木質的小鏟一點點鋪排覆蓋在陶桃臉上,一種淡極至無的幽香,軟軟地綿綿地飄過來,將她的臉完完全全地罩在其中。陶桃覺得自己像是躺在草地的花叢中,又像是漂浮在一片溫煦的海麵上,在海水的撫愛中緩緩沉下去……

  臉上的皮膚漸漸地繃緊了,她能聽見麵膜中的維生素精華素蛋白質和果酸,正從臉上放大了的毛細血管中,嗞嗞地滲透著滴灌著,就像一片雨中幹渴的土地,將上天降下的甘霖大口大口貪婪地吞下去。麵膜中的養料被皮膚吞噬著然後慢慢發幹,像一個石膏製成的麵具,變得有些沉重起來。這個時候如果照鏡子,她的麵孔活像一個山林中走出來的猙獰女妖,在慘白的麵具中摳出黑洞洞的眼睛和鼻孔。即便這樣,假如一周不來這裏,她就會覺得臉上“土壤板結”,毛細管堵塞,連笑容都是僵硬滯澀的。但是等她一旦卸下了麵膜,摘下了麵具,那下麵將會露出一張猶如少女般鮮嫩粉潤的麵孔,每當她從這裏走出去時,腳底生風、呼吸通暢,像是一個千變萬化日新月異、嫵媚而鬼魅的女妖,在眾人頭上飛舞。

  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的麵孔越來越依賴美容院?弄得她每隔一周就得上美容院來定期給小姐們發工資。

  陶桃仍然閉著眼睛,一層黑霧悄悄漫上來,雪地的反光使黑暗變得迷茫。

  在那樣漆黑無邊的夜裏她常常感到驚慌失措地透不過氣。她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個衰老而醜陋的老太婆,就像冰封的嫩江邊上孤獨的茅舍裏,那些個佝僂著腰背縮成了一粒幹癟的葵花子的老女人,然後無聲無息地消失在春天的黑土地裏。她曾無數次從夢裏驚醒,長久地撫摸著自己豐滿的胸脯和光滑的腹部;她會在半夜裏起床,打開所有的燈,在鏡子裏端詳自己的麵孔,搜索著隱隱出現的眼袋和斑點;天亮時她昏沉沉從床上跳起後迅速醒,然後一遍遍做仰臥起坐再拿尺子量一遍腰圍……

  其實陶桃很清楚,她心裏躲藏著一個叫做“恐懼”的幽靈。

  這種恐懼不僅僅來自生命,而是來自女人的生命。

  一個三十歲的女人,無論從哪兒說起,都已是強弩之未了。在她的老家,過了三十歲的女人,已經開始在琢磨孩子將來的婚事了。可是陶桃至今還沒有把自己嫁出去。她曾有很多次機會可以嫁,但她沒有,因為她想把自己嫁得更好些。可惜當她做完了所有的準備工作時,還沒等戲開演,新一茬的女孩兒已經在逼迫她謝幕了。歲月流逝年齡漸長,女人的容貌卻往反方向一路下滑,她的身體和宇宙時光,就像一匹同火車賽跑的馬,距離越長越發捉襟見肘後力不足了。陶桃覺得身為女人真的是很不幸,三十歲以後的男人,正在一天天得到他們前半生拚搏所希望得到的一切,而女人呢,花容慘淡,資本銳減資產流失產品貶值,正在一天天丟失她們前半生積攢的一切。若是一個事業型的女人呢,陶桃已見得太多——幾乎可以說,越是成功的女人,實際上恰恰離自己心裏真正想要到達的目標越來越遠。比如說愛情。

  但陶桃不甘心。像陶桃這樣走過那麽多地方、經曆過那麽多事情、心氣兒那麽高的女人,絕不會像她老家的女人那樣,聽任白頭發和皺紋像枯藤一般,把自己姣好的身體一年年纏死。陶桃拯救自己、挽回敗局的決心,早在三十歲之前已經下定,她要用精料夜草把那匹馬悉心喂養,然後把它送上飛機,從火車的頭頂上越過去。陶桃絕不是目光短淺的普通女人,這一點,其實就連卓爾也是看不透的。

  據說,京城的一家美容院,已經開始將麵部的皮膚護理,擴展為全身嗬護,把麵膜變成了“體膜”,也就是在一個灑滿了玫瑰花瓣的浴缸裏沐浴後,用核桃杏仁西洋參芝麻蜂蜜和印度香料製成的特殊原料,敷在身體上,一邊敷一邊按摩,然後把一層塑料薄膜包裹在身上,讓身體充分吸收養料。衝洗掉體膜原料後,美容師還要在人身上塗抹一種“原聚素”的純植物精華,隔天再洗澡,全身的皮膚就能充分吸收養料,讓身體變得像牛奶一樣細膩白潤。這種體膜的單價是一次八百元,陶桃打算最近就抽空兒去試試。還有一種麵部注射用的美容液,四十八小時後能把臉上的皺紋統統消除,最近也是大爆冷門,雖說它也許僅僅隻能維持四十八小時,但有的時候,48小時很可能就決定了女人的一生。

  E小姐已經不聲不響地為她做完了全套頭部和肩背按摩,用手指按了按陶桃臉上的麵膜說:幹是幹了,卸不卸呢?陶桃閉著眼說:再敷一會兒吧,時間長效果好些呢。E小姐剛要走開去,陶桃隻聽得鄰床的卓爾重重地打了一個哈欠,伸出一條胳膊看手表,怪聲怪氣地對E小姐說:到時間啦,你把F小姐請來快給我卸膜。

  F小姐端著清水和海綿過來,開始為卓爾卸膜。過了一會兒,陶桃聽見卓爾長長地出了口氣,重重地翻身坐起來,嘀咕說:唉,總算是做完了,可憋悶死我了。

  卓爾下了床,開始梳理頭發。陶桃也隻好匆匆卸了膜洗淨臉,因為她還需要費一點時間化妝,怕卓爾等得不耐煩。卓爾果然不停地在她旁邊走來走去,似乎故意要製造一點壓力給她。卓爾說:陶桃你知道女人化妝的三十個禁忌是什麽嗎?

  陶桃正塗眼影,不便說話,敷衍地搖搖頭。卓爾一臉壞笑說:那天我偶爾看了一張報紙,可惜30條禁忌我就記住了最後一條,那是:小心眼影粉落入眼中。

  陶桃也忍不住笑起來,眼皮一顫,眼影抹出了界,隻好擦了重來。陶桃說:卓爾你別搗亂了,這樣我更慢。卓爾不走,把雙手別在褲兜裏,在原地轉了個圈說:女人最好的化妝品是什麽?我可有一個祖傳秘方,你想不想知道?

  陶桃瞪了她一眼。

  卓爾咯咯地笑:你別太敏感啊,我沒說別的,我是說,女人最好的化妝品是——天天好心情。

  陶桃不理她,草草勾了眉上了唇膏,連腮紅也沒用。一邊在心裏說:以後再上美容院,說什麽也不帶卓爾了。

  四

  出了美容院,陶桃和卓爾按事先的商定去一家西北風味餐館吃了午餐,卓爾要了8個羊肉串,一盆手抓肉,一大碗羊肉湯,吃得滿頭大汗;陶桃隻是象征性地嚐了嚐,生怕放肆的吃相會破壞了臉上的妝。卓爾忙不迭地說陶桃你吃啊,今天別AA製了,我請客。陶桃撇著嘴說:卓爾我真不明白你怎麽會喜歡吃這種東西?

  下午去逛國貿,陶桃看中了一套白緞無袖旗袍,桃紅色窄細的滾邊,從領口袖口一直鑲到開衩,在左胸上方和旗袍下擺的右角,各有一朵繡工精美的深紅色玫瑰,加上一串弧形的深紅色琵琶盤扣,含苞欲放地點綴著。陶桃問售貨員小姐還有沒有小號的,小姐說有。陶桃對卓爾說:你也來一件?現在流行旗袍,真的好美,可以當晚禮服穿的。卓爾拚命搖頭,說我上哪兒去晚禮呀,冬天牛仔褲套頭衫,夏天短褲T恤,以不變應萬變經濟實惠。後來她倒是看上了一件灰不出溜的吊帶露肩純棉小布衫,說是韓國貨,價錢還真不低。陶桃看得直歎氣,說卓爾你穿的那些,跟地攤貨沒兩樣,送我都不要。

  又逛了一會兒,陶桃看了鞋和皮具、名表和化妝品,卓爾也忙,不停地翻看各種商標圖飾,最後隻買了一瓶洗發水。陶桃說累了,兩人在底層的咖啡座喝了一杯咖啡,然後各自拎著東西出來。迎麵的大玻璃明晃晃照出兩個人的身影:一個長裙飄逸長披肩發,一個一身短打扮短發露耳。卓爾忽然覺得她和陶桃走在一起,就像一對兒說相聲的,個頭服飾都弄出個反差極大的舞台效果,哪兒哪兒都顯著不協調,不覺地嘿嘿地笑出了聲。她心想自己其實和陶桃是那麽不一樣,從吃東西到買衣服,哦,還有男人,大多數想法都搞不到一塊兒去,可是兩個人怎麽就老是膩在一起,而且還能覺得開心,真是奇怪得很。也許正是因為她們太不相同,所以才會覺得互相需要?

  出了國貿,陶桃說今天先不去“宜家”了,不如就近去中糧廣場,那兒的家具燈具都是最具品位也最豪華的。卓爾也想去看看中糧的櫥窗設計,就把車開出來,一溜煙兒上了建外大街。建國門內外正是新建築集中的地段,幾天不留神就又是一座大廈矗立在那裏了。卓爾對陶桃說,你看那座綠頂灰牆的樓,像不像一個戴瓜皮帽穿西服的男人?北京城裏盡是這些戴綠帽子的家夥。話剛一出口就覺得自己失言,忙把話題扯開了。好在陶桃對建築並不感興趣,還在繼續同她討論剛才看過的一雙法國夢特嬌高跟鞋。

  進了中糧廣場,陶桃拽著卓爾,直奔二層的家具精品城去,沒走幾步,忽然聽見有人喊陶桃,卓爾回頭一看,見一個中年男子,正笑眯眯地朝陶桃走來,親熱地一把捉住了陶桃的手。陶桃側臉對卓爾飛快地說了聲:我遇到熟人了,你在旁邊等我一會兒啊,就和那男人站到一邊去說話了。

  卓爾在原地愣著,卻也不便這樣一直站下去,就轉身往相反方向走開去,又不敢走得太遠讓陶桃找不著她。正不知該從哪裏逛起,一抬頭看見左邊的櫃台,掛著“天琛珠寶”的字樣,那櫃台晶瑩璀璨,滿目生輝,倒是好看得很,便就近走了幾步,隔著那層差不多就像沒有東西的透明玻璃,無目的地欣賞櫃台裏的首飾。

  卓爾長到三十五六歲,其實從未認真地看過一次珠寶(包括老喬那個玉墜兒),以前是沒錢,有了一點錢之後,也沒有因錢生出對珠寶的興趣。一個連妝都懶得化的女人,往哪裏佩戴首飾呐。卓爾的抽屜裏,頂多有幾串送都送不出去,比如那種熱帶奇異的大樹種串兒、木變石、綠鬆石、珊瑚串海螺串等等亂七八糟的所謂項鏈,在陶桃看來那些東西是根本不能叫做首飾的。所以卓爾往櫃台前一湊,眼前一片珠光寶氣,頓時腦子就忽悠悠地暈了。

  她使勁眨了眨眼睛,終於看清楚,她麵對的是一個玉器櫃台。

  那些玉佩、玉墜、玉戒,胸針,碧綠的奶白的淡紅的嵌著黃綠相間紅白相間的花紋,手鐲一個圓圈一個圓圈地擺在絲絨的錦盒裏,就像無數隻圈套;泛著誘人的幽光。那些獸形的元寶形的樹葉形的玉墜兒,像一個個含義不明的符號,無從解讀。卓爾發現其中有一隻翠綠色的手鐲,綠得像一汪深潭上漾動的漣漪,叫人真想伸手去把那水撩上一撩。裏麵有一絲絲蘭花般的波紋,水草似的在清澈的潭中蕩漾……

  這位小姐,想看看什麽呢?

  卓爾慌慌抬頭,見櫃台裏竟是一個老者,白發素衫,精神矍鑠,正慈眉善目地望著她,輕聲問。

  卓爾佯作無辜,退後一步說,隨便看看啦。

  那老者又把她認真地看了一眼,臉上浮出笑意:玉可不能隨便看,真要弄懂了它,你這輩子都受用不盡啊。玉石被稱為東方寶石,而翡翠,正是玉中之王,最具收藏和玩賞價值。天琛公司的產品全部從緬甸進口,價格合理,你看的這些東西,都是一分錢一分貨,件件靠得住的。

  卓爾心想今天遇上了一個閑人,正閑來無事想找個人聊天呢。看他那樣子,肯定是公司的高工或是什麽高級管理,利用雙休日到自家公司櫃台做市場調查來了。卓爾斜眼去看不遠處的陶桃,她與那男人正談得火熱,好像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她卓爾這個人了。卓爾有點氣,望著眼底下那五光十色的美玉,倒是萌發出興致來,兩隻腳交叉著擱在櫃台的踢腳線上,把身子靠穩了,一根手指點著剛才看過的那隻翠綠色的玉鐲說:我看看這個吧。

  老者小心地從櫃台裏把那玉鐲取出來。卓爾低頭看一眼標價:7——後頭4個0——天哪,七萬,不由倒抽一口冷氣。

  那老者笑著說:小姐真是好眼力。這是真正的翠,翠為硬玉,硬度為7,比鋼還堅硬。俗話說,家有萬斤翡翠,貴在凝綠一方。又說黃金有價玉無價,貴就貴在這翠的色澤上了。你現在手裏拿的這隻鐲,“正、陽、濃、和”四個字都有了,色澤豔綠、純正,濃重、均勻,是翠中上品……

  老者那一長串熱情澎湃的京腔,像大鼓書詞一般向她甩過來。卓爾聽得雲山霧罩,這才明白自己被人家當做廣告宣傳對象了。要想拔腿就走,人家談興正濃,又是個老頭兒,一時也抹不開。耐著性子聽下去,臉上已是一片茫然。

  要不,你再看看這個?老者似已看出麵前這個女人不屬於翠中極品的消費對象,利索地收起了那隻濃綠的翠鐲,又飛快地拿出了另一隻錦盒。這是一隻暗紅色略帶些淡紫色波紋的玉鐲,像一抹彩霞,倒映在雨後的湖麵上。

  這也是翡翠麽?為什麽是紅的呢?卓爾好奇地問。

  剛才那隻鐲是翠玉,這一隻是翡玉。老者答。

  你說什麽?人們總說翡翠翡翠,難道翡和翠竟然不是一種東西麽?當然不是。小姐有所不知,翡翠翡翠,隻是硬玉的統稱,真正內行的叫法,紅色為翡、綠色為翠,這是不能混淆的,如今都讓人給叫亂了。

  卓爾驚訝地瞪圓了眼。她把那隻翡玉鐲子拿起來,對著燈光照了照,那紅色並不鮮豔,似蒙著一層霧氣,玉質倒是細膩,但不通透,有一種暗暗遊泳的感覺。細絲繩上的標價是一萬二千元,比剛才那翠玉便宜了許多。卓爾天生是個好奇之人,一時心裏竟生出許多問題,便也把陶桃忘在一邊,隻顧興奮地同老者攀談起來。

  卓爾問:翠玉的價格比翡玉貴嗎?

  老者答:一般是這樣。但要是碰上亮麗的雞冠紅翡,也是了不得的。

  卓爾問:翡玉除了紅色還有別的顏色嗎?

  老者答:還有黃翡,橘黃色、蜜糖色的,上品可稱為金翡翠。

  卓爾愣愣地問:既然翡翠產於緬甸,那它傳入中國有多少年了呢?

  老者嘿嘿一樂,說這位小姐倒真是個有心之人,隻是要記得把我所說的,再多多地講給別人聽聽才好。卓爾拚命點頭。老者說,中國素來被稱為玉器之國,浙江的河姆渡文化遺址中,已有玉璜玉佩等飾物了,都是和田玉那一類的軟玉。18世紀之前,中國人並不知道硬玉這種東西,一直到清初,也有人說是明朝,翡翠從緬甸傳人宮中,這樣才開始流行,用來做朝珠、板指兒、翎管、鼻煙壺什麽的,成為上等貢品……

  卓爾急急地打斷他說:那翡翠兩個字,最初是緬甸語的譯音麽?

  問得好!老者頭頂的白發跳了跳,臉上的皺紋像波浪一樣蕩開去。在他守候了一天的櫃台上,眼前的這位小姐,大概是惟一真正對翡翠發生了興趣的人。他的談興也由於卓爾窮追不舍的提問而被充分激發起來。於是他轉身到背後的櫃台上拿過一隻搪瓷茶缸喝了口水,然後不急不忙地從容說起來。

  我先給你講個故事吧,你當成個傳說來聽也行,當成個野史來聽也行,可有意思呢——在中國古代,翡翠原是一種鳥的名稱。鳥的毛色那叫漂亮,有藍的綠的黃的紅的好多種。通常呢,雄鳥為紅色,謂之“翡”;雌鳥為綠色,謂之“翠”。到了清代,翡翠鳥那麽好看的羽毛,讓人送入了宮廷,被皇宮的貴妃們插在帽子上,作為發飾。那些翡翠鳥的羽毛製成的首飾,都帶有個翠字兒,什麽鈿翠啦珠翠啦,都是形容翡翠鳥的。後來呢,大量的緬甸玉也傳進宮來了,嘿,那緬玉的顏色,恰恰也是紅的和綠的兩類,那麽光滑鮮亮,特別像翡翠鳥的羽毛顏色。這樣呢,宮裏的人,幹脆就把那些紅色的玉稱為翡,把綠色的玉稱為翠,你可別說,這名兒還真是貼切又傳神,很快就一傳十、十傳百地叫開了,翡翠翡翠就是這麽來的,這來曆不俗吧?

  卓爾微微張開了嘴,聽得入迷。她真沒想到,翡翠竟然還有這麽好玩的來曆。也許應該說,有點兒傳奇色彩,甚至詩意?

  老者餘興未盡地繼續說道:那翡翠鳥其實就是現在的翠鳥,喜歡呆在水邊兒捉小魚,老鄉也有叫做魚虎或是魚狗的,你要是到南方去旅遊,沒準兒在什麽湖邊沼澤樹林子裏,還能尋見它們呢,從水上飛過,就跟往天上扔了一塊翠玉似的,一道綠光閃過……

  卓爾的眼神忽地暗淡下來。心裏像是被什麽利器劃過,猛地一陣撕裂般的疼痛。她的眼前飛過了一隻碧綠的小鳥,像一片堅韌的榕樹葉在空中翻卷。不對,是兩隻,另一隻是紅色的,像高高的樹冠上一朵盛開的木棉花,被風吹起來,然後輕輕揚揚地飄落。它們一前一後快活地追逐著,從藍瑩瑩的湖麵上掠過,消失在幽深的樹林裏。事情突然變得不那麽好玩了,卓爾眯起了眼睛。一層綠霧湧上來,忽又殷紅殷紅。卓爾的手有點顫,她把那隻翡玉的鐲子遞給老者,說了句:謝謝你給我講了那麽多,等我有空兒再來。扭頭就往大廳門外跑去。

  陶桃的高跟鞋聲嗒嗒地緊追上來。陶桃說卓爾卓爾你去哪兒,我不是已經完事了嗎,咱這就走,看電影去。你要不願桑拿,就按你說的去打網球好了,隨你的便。卓爾頭也不回。陶桃說你生氣啦,至於嗎?卓爾衝到大門外,背對著陶桃說:好陶桃,我不舒服,逛完了你自己打車回去吧,我先走了對不起。

  任憑陶桃怎麽喊她,卓爾頭也不回地走。她把那輛富康扔在了廣場的停車場,伸手攔了一輛出租汽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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