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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你就“作”吧你

  在這個故事開始之前,卓爾已經結過婚了。結過婚自然就意味著後來很快又離了婚——既然她該做的事情都已經做過了,在精力充沛的卓爾身上,肯定就得發生另外一些事情了。

  一

  彎曲小腿、收腹、提臀、兩隻腳尖向前一蹬——卓爾覺得自己像一隻仰麵朝天的青蛙,猛地彈起身子,從床上跳起來。

  那種事情一定不能讓它發生在床上。

  尤其是自己的床。

  單身女人的床,是女人為自己準備的收容所,是風雪迷途之夜撞上的一座破庵,是女人最忠實最可靠也是最後的棲息地了。極偶然地,卓爾在床上輾轉翻滾,發現床墊的那種暄鬆柔軟顫顫巍巍的感覺,就像小時候枕著姥姥的肚皮與臂膀。那個瞬間,姥姥昏花而痛惜的目光會穿過悠悠歲月,落在卓爾的床墊上,一根根紮透卓爾的後背,弄得她如臥針氈。

  卓爾突然有點忌諱自己的床了。

  但是,那種事情如果不讓它發生在自己床上,又能在哪裏呢?

  她恰恰是在床上的酣睡之中,被那個突然襲來的絕招吵醒了。

  卓爾光腳踩著地,嘩地扯開了窗簾,眼前一棟接一棟高聳的樓房,像大幕拉開後的布景一樣,突兀地顯現在慘淡的晨光中。

  卓爾刷牙。白色的牙膏沫像一片散彈發射出去,濺滿了鏡麵。

  看來,萬不得已的情況下,那種事情隻能將就發生在辦公室了?下班前溜到外麵去,給那家夥的辦公室打一個公用電話,就說老總啊我有個問題要請教您,今天下班後您能不能留一留,咱倆一塊兒加個班呀?聲音要嗲一點,像一隻悠蕩的秋千,蕩幾下就把人搞暈……好在那家夥早就心懷不軌,在走廊裏遇見卓爾,說著話就在她的胳膊上捏來捏去。卓爾雖不漂亮也不夠年輕但對付老總應該是綽綽有餘了。這天一定要穿緊身低領毛衣和露腿的短裙,必須用那種名叫“毒藥”的香水,能少穿就再少穿些,豁出去感冒吧。辦公室的人都走光了,燈光昏暗,開始了,如此這般那般,一張桌子上趴兩個腦袋,呼吸先行親密接觸,這叫做氣味騷擾,然後就變成一條電鰻,渾身上下從眼睛到腳趾頭都開始放電。整棟樓裏都已靜悄悄黑了燈,四下無人。情緒準備好了嗎?氛圍醞釀好了嗎?時間到了,就像英勇就義奔赴刑場,假裝站起來到屋角去取東西,忽然一聲尖叫,分貝高至震穿耳膜,撕心裂肺的,就像有搶劫犯從天而降。那叫聲多麽恐怖又多麽性感,足以讓他心急火燎地撲過來,妄圖英雄救美,接著是受到驚嚇的美人兒死死地鉤住了他的脖子癱倒在他懷裏。他一邊裝模作樣地問怎麽了怎麽了一邊趁勢抱緊她,最後同她一起癱倒在地上……

  一隻蟑螂!

  哪兒呢哪兒呢我怎麽沒看見,有我呢別怕別怕有我在這兒……

  她在他的壓迫下驚恐地縮成一團,手忙腳亂地積極配合著他,一不小心卻把他的程序破壞了。

  事情幾乎還未展開就結束了。但不管怎麽說,這是一個發生了的事實。

  畢竟是他自己把一根熱手柄塞給了她。卓爾從地板上爬起來的時候,已經變得趾高氣揚。

  你不必為此不安,親愛的老總。我正在讓你回歸人性呢!你該感謝我。如果你認為這是一個錯誤,我會給你許多機會讓你改正,我們做一筆公平交易怎麽樣?

  卓爾心平氣和地係著胸衣掛鉤,把自己收拾妥帖,就像什麽事也沒發生過。

  不過,在辦公室裏做那種事情實在是太令人惡心了,牆壁的氣味地板的汙垢,想想都夠了,還得預先準備一條毯子麽?真不如把他綁架了省事兒呢。

  可綁架是犯罪,輕易不能走到那一步的。勾引隻是道德問題吧?不過,那種事情還是發生在床上比較衛生,至少能讓幹淨的身體挨著幹淨的床單——當然不是在自己家裏。可是,用什麽樣的精心設計的情節,才能趁著他老婆不在家的空隙裏,把自己弄到他家的床上去呢?萬一要是他老婆突然回來了呢?要是他興趣高漲沒完沒了消耗她過多的投入成本豈不是大大的不劃算了嗎?那就索性到賓館包房好了,在賓館隨時可能掃黃打非,彼此神經緊張肯定隻能敷衍了事吧。但萬一真的遇上警察把她當成了一隻貨真價實的“雞”送到臭烘烘的雞籠子裏同一群嘰嘰咕咕的野雞關押在一起,她不就壞了名聲更難以脫身了嗎。不妥,更不妥。

  那麽就改成遊泳得了。像一個開放浪漫而又端莊得體的良家婦女,彬彬有禮地邀請他去遊泳。泳衣當然必須穿三點式了,無非是把肚臍眼露出來,毫發無損嘛。如今比基尼哪兒都有賣的,現買現用唄。當然,要是有國外那種沙灘天體浴場就來勁了,肯定是致命的誘惑了。糟糕的是從遊泳池到床上還有一大段距離,恐怕是來不及了,她已經沒有那麽多時間去玩貓捉老鼠的遊戲,她需要的是三下五除二盡快搞定,越快越好,今天?明天?過期不候……

  本來,卓爾也許可以用送禮行賄的辦法,來解決自己的難題,但據她的初步調查,由於這本豪華版雜誌銷路奇旺,經濟效益驚人,那個一把手老總腰包充盈不愛收禮——若是收禮隻收活的東西:活的腮紅活的唇膏活的體屑以及一切活躍於女人身上的活細胞。為此卓爾以前走過他的辦公室總是盡可能悄無聲息,而現在,她竟然在煞費苦心地謀劃,究竟怎樣才能把自己準確無誤地發送給他!

  卓爾飛快地梳著她的短發,發梢被無形的靜電撩帶,一根根豎起來,在靜寂的房間裏發出嗞嗞的糊焦味兒,繼而又東歪西倒地蓬鬆開去,就像她腦子裏那團飛揚跋扈的思緒。鏡中露出她額頭下那兩隻圓杏似的小眼睛,撲朔迷離、一眨一眨地射出貪婪而邪性的幽光——天哪,這會兒看去,她就像老電影片子裏,那種放蕩無恥的壞女人。

  是的,是勾引。千萬別臉紅。她早已決定要顛覆這個老舊陳腐的詞語,把它置換成“性引誘”或是“性誘惑”會更具現代感。她一次次在想象中密謀著誘惑的多種方案,為自己想象力的貧乏惱怒沮喪,又在某一個極具創意的精彩場麵中,體會著那座頑固的堡壘終於被轟然爆破成碎片的快感。

  如今卓爾麵對的,不是敢不敢,也不是能不能,更不是應該不應該,甚至,不是時間地點或是床的位置,以及操作實施的種種具體細節。卓爾心裏非常非常清楚,真正的困難在於她本人——她擔心自己的身體僅僅用頭腦這一驅動程序來進行啟動將是無效的,她的身體從來隻聽從身體本身,就像餓了要吃飯而不餓就不想吃飯那樣。她身體的任何部位,都會在需要配合大腦所做的全部策劃準備(就算是赴湯蹈火)的那個關鍵時刻,突然發生無情的背叛。

  比如反胃、嘔吐、失控地大笑,或者不停地打噴嚏、拔腿而逃等等。

  隻要一想到那個冥頑不化的家夥,幹瘦而多皺的皮膚、光亮的禿頂和難聞的口臭將貼近自己的身體,卓爾剛才還絞盡腦汁運作的多種方案,頃刻間便落花流水了。

  何況,卓爾打算以英勇犧牲的悲壯情懷,去換取的那個目的,如果那也算是個目的的話——同卓爾所支付的巨大精神損失相比,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用陶桃學過的那套經濟術語來評判,這叫投入和產出不成比例,絕對屬於投資失誤,陶桃一定會說:你瘋啦!這個項目pass!

  卓爾畢竟心虛。她也懷疑自己這個心血來潮的計劃,究竟是否值得她冒那麽大的風險。這個風險指的是她必須要用自己的身體(以身殉職以身作則以身試法)作為賭注或是抵押。若不是走投無路,她又怎麽會采用這種自我蹂躪自我作踐的極端手法和非常手段呢?

  卓爾的目的很簡單,簡單到幾乎單純——她急切地想要離開自己目前供職的《周末女人》雜誌社,而她的合同卻還沒有到期。主動辭職或是擅自離職,都會給她帶來極大的經濟損失,將直接影響到她下一步宏偉計劃的實施。在焦慮與狂躁中,她產生了綁架陷害強暴老總的念頭,決定以此要挾他,為卓爾留下批準她離職的寶貴簽字。

  就為了一個簽字,以便能使她盡快滾蛋——這叫什麽事兒啊?

  一個女人走投無路之時,難道除了她的身體之外,就再一無所有了嗎?

  卓爾滿心悲愴。

  二

  三十五歲的單身女人卓爾,在3分鍾內將她的早餐:一杯牛奶一個雞蛋一塊麵包胡亂塞進了嘴裏。臨出門的時候,她被客廳地板上的什麽東西絆了一下,一個趔趄,總算站穩了,把東西一腳踢開去,才看清那原來是她自己扔在那裏好幾天的一堆雜誌。她笑了笑。被自己扔的東西絆倒,此類事發生的頻率也太高了。

  當她收拾妥帖坐電梯下樓的時候,她已經徹底放棄了剛才那一腦子胡思亂想。她把手中的塑料袋,連同那個荒謬的陰謀詭計,啪的一聲丟進了地下停車場門口的垃圾箱裏。

  她覺得自己這一大早真是有點走火入魔了。

  自己的身體隻有一個,而女人的智慧,是海裏的遊魚、林間的精怪、山嵐迷霧閃電酸雨。她就不信除了那種辦法,自己真的就黔驢技窮了?

  卓爾開著自己那輛白色的“富康”駛出公寓大門的時候,已是春風滿麵。

  車子很快就上了四環。從望京小區穿過三環到東二環她上班的地方,有許多交叉路口相通,走哪條路都可到達她想去的地方。但卓爾從不走相同的固定路線,她喜歡依照每天的心情、天氣、路上的車流量等等因素,來選擇判斷一條不一定最近,但也許比較令人愉快的路徑。盡管卓爾如此處心積慮地試圖尋找路途的新鮮感,天長日久她發現自己仍然周而複始地奔走在一條條大同小異的街道上,就像一顆環繞太陽運行的衛星,永遠無法逃脫那條早已被確定了的軌道。

  遇上塞車,便是京城的汽車歡樂大聚會,一種以類似鄉村趕集形式出現的,一次次越來越頻繁的多種車型流動博覽會。每天上下班時間無限重複著的那個啟動——刹車——一步一步在馬路上挪蹭爬行的動作,幾乎要讓她發瘋。

  但卓爾仍然喜歡城市。真心地由衷的歡欣——就像一隻撲火的蛾子。

  卓爾有什麽理由不熱愛這座城市呢?她曾經離開過但又回來了,她走得很遠一直走到大洋彼岸,她像一隻信鴿兜了一個大圈子最終還是落在了這片低矮灰色的平房瓦頂。然而她熱愛的不是那些辨不清顏色的大雜院,而是因為那些像一堆堆破墩布似的大雜院、像一根根髒拖把似的舊街道,它們正像漲潮中的礁石被海水迅速淹沒。在原先擁擠肮髒的地盤上,眨眼間就聳立起了一座座光彩奪目的高樓大廈,噴泉花壇草坪,或是彩虹般從城市上空劃過的高架橋立交橋……它們看上去更像是一個大型的魔術,令人在驚歎之餘總在琢磨著它表演過程中可能出現過的破綻。有一段時間,卓爾一看見路邊牆上用墨汁寫的那個大大的“拆”字就無端地興奮。那個拆字用一個巨大的圓圈圈著,給人以詭秘的魔術想象空間。

  那個“拆”字消失之後,神速地取代它的將是又一棟矗立的大廈。卓爾有一次開車經過高樓密集的東三環也許是北四環沿線,突然覺得那些水泥森林般聳立的高樓,像極了一根根堅挺的男性圖騰柱。

  有人說,都市是雄性的象征。看那些建築物,每一座造型都是一個征服者。

  卓爾反問:那麽街道呢?如果沒有街道,那些建築物從哪裏入口?

  穿過街道,試著走進去,走進任何一幢豪華的莊嚴的“××廣場”或是“××花園”,你就會發現這個城市真正的秘密。它們隱藏在各種寫字樓的各個角落,以圖片文字模型樣品說明書數字以及最新的策劃方案展示會博覽會的形式,以經理董事會計師律師經紀人推銷商廣告人明星記者的身份,聯手合謀著都市夜以繼日的狂歡。

  化妝品時裝內衣首飾鞋帽,從洗衣機到電冰箱到微波爐小型電熨鬥水果削皮機豆漿機燒烤爐洗碗機……那些為企業商家帶來微薄利潤的日常用具家用電器,不再以革命的名義而是以女人的名義,被源源不斷地製造出來;住房汽車從女人夜晚的夢想變成白天的現實;家具廚具潔具臥具玩具文具,也在家庭主婦饑渴與挑剔的追蹤下迅速更新換代;就連寫字樓的辦公桌椅辦公用品,也被設計成具有女性曲線的弧度,以女性的審美眼光作為借口部分實現了男人潛在的願望。

  所以卓爾怎麽能夠不熱愛城市呢?在這裏,女人所需要的一切,在百貨商廈購物中心批發市場都應有盡有了。女人的痛苦隻是牡丹卡上超支的款項數目。如今無數的年輕姑娘從鄉村從小鎮擁向城市,那些藏汙納垢的街巷,是女人獨自謀生或是養家糊口的去處。在家庭中,全職保姆或鍾點工100%都是女人。賓館酒店商場以及所有的娛樂場所為男人提供的服務,都必須通過女人的辛勤工作來加以兌現。

  所以在卓爾看來,城市真正的奧妙不在雄起的大廈,而在一條條繁忙喧囂的街道。昔日那些狹長幽秘的胡同正在迅速地土崩瓦解,代之以一條條不斷被拓寬的街道。那些越來越寬闊也同時越來越擁擠的街道,卻在放肆的坦蕩中,隱含了女人的全部欲望。夜晚的街道具備一切的女性特征,一盞盞路燈亮起來時,城市的靈魂隨著女人飄逸的長裙閃閃爍爍。城市不僅能使女人的欲望得到實現,還能把女人潛在的欲望也一滴滴擠榨出來。

  卓爾有一次問老喬:你知道你們男人如今在做什麽嗎?

  老喬壞笑:還能做什麽?男人本“色”嘛。

  卓爾嚴肅地說:告訴你吧,男人們如今隻做一件事,就是嘔心瀝血生產出女人所要的東西,然後再不擇手段地去賣給女人。

  賣了錢做什麽?也交給女人嗎?你想好事兒吧你。老喬不高興了。

  有了錢,才能用來消費女人啊。卓爾惡狠狠地瞪了老喬一眼。

  卓爾打輪兒,車從四環快車道向右並線,下橋右拐,朝東三環方向行駛。

  這也許是漫長的冬季的最後一天,陽光忽然變得柔和,窗縫裏吹來溫煦的風,竟有一種柳絲拂麵的感覺。車走得雖慢卻一路上連連綠燈,卓爾的心底也連連湧上來對這個城市的莫名喜愛。作為這座城市的一個標準白領(盡管卓爾從不認為自己是“白領”——一個天天埋頭在圖片裏幹活的人,充其量隻算個藍領吧),這個開著一輛中檔私家車,月薪五千元,年底還有不低於5位數的年終紅包,任某家時尚雜誌的美術編輯兼藝術總監的卓爾,享受著這個城市給予她的全部好處,她有什麽理由不熱愛這個城市呢?

  她打算在上班途中,順便到那家涉外旅行社再作一次詳細谘詢,然後來決定她那個宏偉計劃的關鍵步驟。她把車停在了那家旅行社的門前廣場上時,心裏最盼望的答複是那個活動“因故推遲兩周”。是的,就兩周,她隻需要兩周。隻要能再延緩兩周時間,她肯定就能得逞了。

  三

  卓爾走出那家旅行社時,一臉懊喪。

  不但沒有“因故推遲”,她還被明確告知,由於名額有限,需要盡快交付全部款項。如今報名的人越來越多,這個活動將成為今年秋季最為火暴的一次民間境外考察探險。也許到最後截止期,誰最先付清錢款,誰就獲得了這次活動的參加資格,競爭激烈,淘汰將會十分無情。那個精瘦而精幹的經理再三叮囑她說,如果再不抓緊,到時候他也愛莫能助了。

  卓爾呯地關上了車門。

  她的怒氣無處發泄。就算這家旅行社策劃這個活動明顯是為了賺錢,按照卓爾的理論邏輯,也是絕對的無可非議。因為今天的女人們隻有充分地利用男人的商業策劃,才有可能獲得自身更大的解放。為了爭取這個解放,就必須暫時忍受更大的束縛——卓爾一不小心掉入了自己的悖論,事情變得有點尷尬起來。

  更糟的是,卓爾一時竟想不出她可以同誰來商量此事。

  陶桃?阿不?老喬?盧薈?還有她的那些女友A小姐B小姐C女士……

  盡管陶桃應該算是她最親近最知己的女友,但陶桃卻是首先被她否定的人。

  陶桃是一個渴望結婚,並正在竭盡全力往結婚方向努力的女人。這樣的女人一般來說是比較正常的。卓爾若是對陶桃說出求助的理由,百分之二百,陶桃會斜睨著眼,冷冷地瞥她一眼,陰陽怪氣地扔出一句話:有病啊!然後是:你就作吧你!她壓根兒沒有耐心聽完卓爾的陳述,她對卓爾任何令人激動的動議、動靜、動作,一向都置若罔聞不為所動,要不就是抱有高度的警惕。她像一個美麗的巫婆,一次次毛骨悚然地發出卓爾必遭不測的預言,然後一次次極其靈驗地得到證實。這些冷酷無情的涼水像草坪上的噴灌,催生並激發起卓爾更大的熱情,然後是更加嚴厲的打擊。如此惡性地循環往複,卻絲毫也不影響卓爾與陶桃的友情,因為卓爾知道自己是不能沒有陶桃的。按照陶桃周密的計劃,卓爾才能在經曆了一次又一次驚濤駭浪之後奇跡般化險為夷,才能終於開上了私家車買上了按揭房,然後每天不苟言笑地坐在寫字樓裏,規規矩矩地開車上下班。卓爾的衣櫃裏那些亂七八糟的休閑裝,已被陶桃扔得所剩無幾,代之以陶桃竭力推薦並親自選購的女式職業套裝;卓爾以前的那些麂皮雙肩背包、鬆鬆垮垮的牛仔包莫名其妙地不見了,一隻隻光亮挺硬方方正正顏色冷冽的牛皮包不邀自來。那手袋看著倒是精巧,可一到緊要關頭,繃緊的牛皮袋往外掏什麽都掏不出來……

  近些年來,陶桃一直固執地教導著、試圖引導卓爾怎樣做女人——一個像陶桃那樣含蓄溫柔、優雅賢惠,被人稱做淑女、類似小資,有著含而不露的欲望和魅力的女人。卓爾在付諸實踐過程中,一次次承受了異常的艱辛和痛苦。單說走路的姿態吧——卓爾一向都是橫衝直撞的,大腿小腿上的烏青瘢常年以新換舊,若是像淑女那樣蓮步輕移裙裾飄搖嫋嫋婷婷地走路,累得骨頭架子散了不說,上班遲到了被老板開除誰來養活你呀?卓爾曾坦率地告訴陶桃,她那是癡心妄想白費心思,但陶桃對卓爾的教誨仍是樂此不疲。

  陶桃明明比卓爾小兩歲,倒像是卓爾的姐姐,操心不見老。

  你累不累啊你?有時卓爾會衝著陶桃嚷嚷。你不累我還累呢。

  她不願把自己的這個新計劃告訴陶桃,不是不能,是不忍。不忍親眼看著陶桃的一片苦心白白付之東流。她要在全部的手續和瑣事都辦理完畢之後再給陶桃一個突然襲擊,比如在機場打個電話什麽的,那時候陶桃隻能幹瞪著眼看她飄然離去,陶桃無論怎樣地傷心,卓爾也是眼不見心不煩了。

  偶爾的,卓爾會在某一刻忽然惱恨陶桃。她覺得自己心裏的身體裏的許多許多欲望,好像都被陶桃的瑣碎和矯情,一點一點地湮沒了。如果不是因為陶桃的規勸,她的生活會是怎樣的無拘無束,上一天和下一天都會由何等不著邊際顛三倒四的精彩片段相連接,每一個明天都不可預測,充滿了挑戰和驚險。有那麽多那麽多願望在等著她去呼風喚雨,比如承包一座海島,比如到一個偏僻的山村給每一個女童發放一台電腦然後教會她們上網,比如獨自一個人周遊世界……

  可惜,那些願望都需要用錢,很多的錢才能實現。

  但卓爾沒錢。她每個月的薪水都被各種按揭和保險扣得連過日子都朝不保夕。

  陶桃應該是有錢的,雖然不多,但比卓爾多得多。不過,卓爾若是說出她借錢的用途,陶桃寧可把存折撕了也不會借給她的。卓爾可以肯定。

  時間已是如此緊迫,那不是一個小數目,誰聽了都會咋舌。但沒有錢,卓爾的反抗就完全成為一個虛擬的遊戲。從來都被卓爾藐視蔑視歧視的金錢,在卓爾最需要錢的時候,顯示出它強烈的報複意識和陰暗心理。卓爾開車上路奔著雜誌社去,一輛奔馳又一輛奧迪傲慢地從她的車邊擦過,這個城市裏有那麽多有錢人,她卻不知道自己在哪兒才能弄到錢。

  找阿不試試?這丫頭也許有辦法找到讚助商,還有ABC各位小姐,一個個都神通廣大。但是不,卓爾不想讓阿不過早地參與。阿不一旦知道此事,就等於半個北京的人都知道了,最起碼是半個朝陽區吧。鬧不好她也要去,鬧不好她再捎帶上三五個,那就誰也去不成了。不,不找阿不,阿不那丫頭比卓爾更有過之而無不及,在大多數情況下總是成事不足而敗事有餘。

  卓爾把車開入了慢車道,神情黯然。也許她應該換一種思路,比如說,試圖從一些與她有某種特殊關係的人中間尋找幫助?通常女人總是向那些與自己關係曖昧的男人求助,曖昧會使男人缺少拒絕的借口。卓爾在心裏把自己認識的人默默過了一遍,發現所有她熟識的男人,同她的關係都極其明朗,一點都不曖昧。卓爾不是一個曖昧的女人,所以想要有一個曖昧的男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盧薈?吃飯喝茶郊遊看電影逛商店,約會了有一年多,還是曖昧不起來。彼此興趣投緣,相知友善,是聊天神侃解悶做伴的好友,可以無話不談,就是不曖昧。卓爾曾經是想曖昧一下的,但盧薈的言談舉止一切都過於清晰,就像一台高保真音響,放不出失調的音樂。除了談吃,他喜歡和卓爾談書,這是卓爾對他心生敬意之處。卓爾對他的考察尚在進行之中,不能過早地把他給嚇跑了。

  那麽,最後剩下惟一可考慮的人,隻有老喬了。

  四

  這天上班,卓爾遲到了一個半小時。她在樓梯口堂而皇之地打卡,然後大搖大擺地走過老總辦公室門口,故意把鞋跟敲得響亮。她眼角的餘光瞥見老總光禿禿的腦袋如一隻幹癟的柚子,不由為自己清晨的妄念捏了一把冷汗。

  從今天開始,卓爾必須改變自己在單位的形象,盡快製造一些不良記錄。

  午飯後,卓爾給老喬打了一個電話,說她要馬上過去一趟。

  老喬的聲音有點疑惑,他說你怎麽改中午了?中午店裏人多……

  卓爾說中午怎麽了?我有急事兒要跟你說。

  老喬在東直門外開著一家三層樓的“長流水”火鍋城,在西城和海澱還有連鎖店,生意一直火暴。前不久他把東直門的房產買了下來,除去一樓大廳,二樓包廂,三樓的會計室會客室等等,在三樓的走廊盡頭,有一個套間,是他為自己安置的經理室。外間辦公,裏間有一張床可以休息,有時陪客人喝多了,就在這裏過夜。

  每隔幾個星期,卓爾就會到這裏來一次,一般都是11點飯店打烊,夥計散盡以後,她會在這裏呆一個多小時,然後自己開車回家。

  卓爾把自己不定期拜訪老喬的行為,簡稱“理療”。理療原指用醫療器械對身體進行調理的“物理性治療”。但在卓爾那裏,可讀作“理性的治療”。卓爾的單身定義在最近幾年有些含混,她發現身體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有時不妨從事一些簡單的床上運動,既能防止內分泌紊亂,也比較有益於身心平衡。自從老喬這幾年東山再起之後,對她一直舊情不忘窮追不舍。有一次朋友們在他店裏聚會,一個個都喝得半醉散去,老喬不敢讓卓爾開車走,把她抱到了自己的休息室。第二天早晨卓爾醒來見老喬躺在自己身邊,她的脖子枕在老喬的一條胳膊上。她記不得昨夜的起始經過,隻是覺得幾年來渾身繃緊的肌肉一下子都放鬆了,淤塞的血管和神經頓時都通暢了,全身舒坦到每一根手指和腳趾頭。她明白自己是該常做體操了,比較起來,同老喬在一起鍛煉身體應該是最佳選擇。不管怎麽說,老喬還算不讓人討厭,雖然說話粗魯,但為人仗義體格健壯功力深厚;最重要的是,老喬有老婆孩子家庭幸福,不至於生出要想纏著她結婚的荒唐之念。所以,僅僅作為理療之需,老喬是個理想的夥伴。

  每次卓爾深夜去找老喬,老喬總是會嬉皮笑臉地問:是饞了還是餓了?卓爾有時候說饞了,有時候說餓極了。老喬就會根據卓爾的饑餓程度掌握火候。最後老喬會問:飽了嗎?卓爾有時候說飽了,有時候說撐了,有時候說還要。

  所以,卓爾和老喬的關係一點都不曖昧,藍天是藍天,白雲是白雲。

  但卓爾從不允許老喬到她的住處去找她。她的床上有姥姥的針氈。

  卓爾對那些抱有結婚企圖的男士,總是敬而遠之或聞風而逃。盧薈正因為從不提及此事,卓爾才能放心同他交往(不包括理療的內容)。想想吧,像老喬這樣的男人,接你一個電話,趕緊把牙刷了把腳洗了把廁所上完了,把汙穢之物都留在老婆家裏了,幹幹淨淨精精神神容光煥發一個人兒,來同你約會,然後把最美妙的東西獻出來給你,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呢?陶桃曾經認為卓爾與老喬的關係是瞎耽誤工夫,卓爾是這樣回答陶桃的:你真不明白麽?這叫做“去其糟粕,取其精華”。我付出汗水換得精華素,不虧吧。就算一對情人好得像一個人,可睡覺還是得個人睡個人的吧。結婚?我看不出來究竟為了什麽?

  老喬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默認著卓爾的這種說法。直到前些時候,有一天完事後,老喬伏在卓爾胸前長歎一聲說:我一直想著,也許你能慢慢愛上我,可我怎麽使勁兒都白搭,我知道你還是不愛我。

  老喬胸前掛著的一塊橢圓形的綠玉墜兒硌疼了卓爾。卓爾想把他的身子推開,老喬箍著不讓,拴玉的紅絲線一下被繃斷了,那塊玉就從老喬脖子上滑到地上去了。老喬趕忙翻身下地去撿,卓爾隨口問那是什麽寶貝比我還要緊?老喬說那是一塊家裏祖傳的翡翠,一麵雕著牡丹一麵雕著一隻鳳凰,是清宮中流傳出來的寶物,那是真正的老坑種翠玉,如今值多少錢,說出來都能嚇死你。老喬一邊說著,光著身子把撿起來的翡翠遞給卓爾看。卓爾偏過臉去說不看不看,我一輩子都不稀罕這些玩意兒。老喬慌忙地用絲線把那墜兒係好,套在脖子上了。

  卓爾拍拍老喬肥厚的肚皮說:聽著,你要是再跟我說什麽愛不愛的,我就把你從床上踹下去!

  那以後,卓爾有將近兩個月的時間沒到老喬店裏去了。

  卓爾剛把車停穩,就見老喬從“長流水”店門裏迎出來。一臉壞笑著打趣說:你瞧瞧,憋壞了吧,也不至於饞成這樣,要吃午餐,我可隻能給你三明治了……

  卓爾衝他低聲吼一嗓子:別沒正經的,我找你說事兒!扭頭徑直走進大堂,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來,對服務生招了招手:上茶!

  老喬剛一落座,卓爾就劈頭說:老喬,我想跟你借10萬塊錢,要快!

  老喬愣了愣,伸出一隻手在卓爾腦門上貼了貼,疑惑地嘟囔說:你也沒發燒啊,出什麽事兒了?

  卓爾氣呼呼問:你先說借不借吧?

  老喬掏出煙來點上,慢吞吞答道:我壓根兒不知道你想幹什麽,我怎麽借你?你要是吸毒我也借?要是挪用公款我也……

  得得得,少跟我打岔。卓爾有點不耐煩,一口氣喝幹了杯裏的茶,像是被茶水噎住了,半天說不出話。她的眼珠子轉過去又轉過來,那句話在嗓子裏一上一下。她從老喬的煙盒裏抽出了一支煙,老喬立馬就把打火機遞過去給她點上了。

  好吧,看在咱們多年交情的分上,我實話告訴你——我想去南極!

  老喬笑嘻嘻盯著她看,絲毫不覺得驚奇,連眼皮都不眨一眨。像一個久經沙場的將軍,對卓爾任何出格的怪招都見怪不怪了。

  別著急,你給我好好說說,南極怎麽個去法,去多久,幹嗎要那麽多錢?老喬耐著性子把他在第一時間能想起的問題,一一詳細問來。

  卓爾一五一十地做了回答。麵對老喬鼻尖上沁出的汗珠和急得擠成一團的眉毛,卓爾多少鬆了口氣。她想自己到底沒有看錯這個哥們兒,他那副心疼她憐愛她的模樣就像是自己的哥(可惜卓爾沒有哥)。這樣的好人她怎麽就死活沒愛上呢?

  卓爾在最後幾句話上加重了語氣:

  其實你知道,知道我早就想去南極了,我都想了多少年了,我跟你說過吧。你想想,原來以為那地方是個禁區,隻讓外國科研人員進,一般旅遊者去不了,沒想到機會突然就來了!我那個興奮!這不是一般的旅遊,有科學院的人帶隊,是科學考察性質的,而且是一個月啊,整整一個月,你想那能學到多少東西。錢是多了點但花多少錢我也得去!過這個村就沒這個店啦……

  老喬聽著,一根煙沒抽完又接著續上了一根。

  老喬說:這些你都不用說了,沒問題,我能幫你是一定會幫你的。但是眼下……他吞吐起來。眼下這剛買的店樓正在分期付款,每天的流水都攢著交房錢了。我老婆在錢上把得又緊,這你是知道的,我好容易摳出來點私房錢,除了抽煙喝酒打點周圍的哥們兒,都用來還賬了……

  還什麽賬啊?

  你忘了?就是中關村那邊的店啊。那會兒你非說我的“長流水”太土了,讓我把涮肉館改成寧波菜,得,連裝修帶設備請大廚,投進去十幾萬塊,可北京城誰認這寧波菜呀,長流水一下子就成戈壁灘了,鬼都不上門,到了重又改了回來,折騰仨月,裏外裏賠了幾十萬,我老婆把我罵慘了,還不得靠我自個兒慢慢還著……

  卓爾不吭聲了。老喬說的是實情,那回瞎出主意確實把老喬給害苦了。她低頭想了一會兒說:要是五萬呢?五萬行不行?

  五萬?那不是還差一半兒麽?管什麽用啊?

  我要對他們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讓他們深受感動,同意我先付一半錢,把那個座兒搶先占上,再想辦法不遲。反正,離出發還有半年多呢,咱這兒的冬天正好是南極的夏天。但組團當然得早,還有好多準備工作呢。卓爾在說服老喬的過程中,已經迅速地恢複了自信。再說,再說……假如我那個單位主動辭退了我,應該返還給我一筆保證金,我算了算,也差不多有五萬呢……

  你說什麽?老喬嚷起來。什麽叫主動辭退?你又打什麽主意呢你!

  就是逼著他們辭退我呀。卓爾得意地笑起來。按照合同規定,我要是提出辭職,就拿不到這筆錢;但要是他們不要我了,就得給我付這筆錢。懂了麽?我目前正在努力之中,隻要先把旅行社穩住了,再過一個月,我準保能達到目的。

  老喬生氣地把一隻空茶杯蹾了一下:你去南極,請一個月假不就得了麽,扯什麽辭職呀?等你從南極回來,莫非你就變成企鵝了不成?南極企鵝還得抓魚呢!你丟了這份工作,光寫寫畫畫就那麽高的薪水,在北京再沒地兒找去!

  老喬!卓爾突然瞪圓了眼睛,壓低了聲音,一口氣說:老喬你聽著,你以為我每天寫寫畫畫就活得輕鬆自在了?那活兒我早就幹夠了,給人配圖畫版,一點兒創造性都沒有。上班下班,看人眼色,重複、每天的日子沒完沒了的重複,就像一顆被送入軌道的人造衛星,繞著地球一圈圈轉,一直轉到報廢,然後變成碎片消失在大氣層裏。我夠了,再這樣下去,我遲早會死掉的!

  噯噯,別說那麽嚴重啊。老喬的口氣緩和了些,我就是那麽一說唄。

  算啦算啦,你不會以為我在敲詐吧!不跟你廢話了,你就當我什麽都沒說。卓爾說著,猛地站起身來就往外走,引來周圍顧客夥計一片驚愕的目光。

  老喬追到大門外,一把抓住了卓爾的胳膊。

  你聽我說完啊卓爾。卓爾能感覺到老喬的手在微微顫抖。我是說我自個兒一時半會兒拿不出那麽多錢,但我可以幫你去想辦法啊,那麽多哥們兒呢,10萬塊錢算個屁呀。你等著,三天之內,我一準兒幫你把這數湊齊了!

  當真?

  隻要是你的事兒,我怎麽能見死不救呢,就像當初你對我那樣。

  行了行了。卓爾打開了車門,臉上已是一片陽光燦爛。撲哧一笑說:你從來都不關心我究竟在想些什麽,要不,我怎麽老也愛不上你呢!

  你總是來去匆匆,給我時間了嗎?老喬剛張開嘴,又委屈地把話咽了回去。

  卓爾在開車回雜誌社辦公樓的路上,手機鈴響,是陶桃的電話。

  陶桃的聲音聽起來甜蜜又慵懶:卓爾,幹嗎呢?

  還能幹嗎,趴桌上幹活兒唄。卓爾的回答聽上去乖極了。

  我剛往你辦公室打過電話,說你出去了。

  上洗手間了唄。

  陶桃不再追究,問卓爾晚上有沒有空兒,最好在一起吃晚飯。

  無緣無故的,吃什麽飯啊?卓爾脫口而出。眼下,除了去南極的那筆款子,她真是半點閑心都沒有。她猶豫著說:晚上……我想……

  陶桃打斷了她:卓爾呀,你忘了我跟你說的那個人了嗎?陶桃的聲音裏有一種難以掩飾的興奮。就是……就是我那個新的男朋友……

  哪個男朋友?卓爾心想陶桃的男朋友幾年裏換了又換,誰知道她指的是哪個?

  就是那個你還沒見過的。鄭總嘛,想起來了吧?我都跟他好了快半年了,你還沒見著呢。這個人實在是太忙了,我都跟他說了多少次了,讓他一定跟你見見。陶桃一口氣自顧自說著。正好啊,他昨天剛出差回來,今晚約了幾個朋友聚會,讓我也去,我就想把你也捎上。行吧?你不見過他,我心裏總不踏實,總是件事兒。你可一定要來啊,這人真的很合我意,你來了就知道了……

  卓爾說:車要過十字路口了,警察在那兒戳著呢,呆會兒再說吧。

  過了路口,卓爾隱約記起來,陶桃最近確是有個新的男友,好像還是個什麽老板。熱戀中的陶桃,這陣子忙得很有幾個星期顧不上卓爾了。卓爾樂不得。

  老板?卓爾的心不知為什麽猛地跳了一跳。

  卓爾回到辦公室,把即將下廠付印的新一期稿子,又從總編室要了回來,說是有幾個地方還得加加工再處理一下。整個下午她都一直在埋頭改稿,塗塗抹抹,快下班的時候,她臉上露出了幾絲狡黠的微笑。

  手機鈴聲又一次響起,傳來陶桃有幾分慍怒的聲音,陶桃說都幾點啦,大夥都在等你呢。卓爾心裏一驚,才發現自己差點把陶桃的飯局給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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