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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詣虞府屈巫激太傅 拜潘母叔敖說大義

  一乘軒車顛簸於山間小路上,咿咿啞啞,行進得甚是蹇慢。屈巫坐在車裏,煩躁得恨不得搶過乘馭手裏的鞭子,狠抽幾下。

  大王前去期思,將孫叔敖接回朝廷,再居令尹之職。朝堂之上,莊王令屈巫出班,遞上寫有孫叔敖罪狀的奏折,他隻得硬著頭皮呈遞上去。莊王看也不看,便擲於丹墀之下,立起身來,吼道:“你有負寡人!寡人令你前去探查孫卿所為,再三叮囑你不得挾嫌報複。你倒好,借機生事,顛倒是非!你不知私仇不及公,好不廢過,惡不去善之理嗎?險些將我股肱之臣作玉石毀。要不是鬥卿以死相奏,血諫於庭,寡人陷於不明深矣!”

  屈巫股栗戰戰,汗如雨下:“臣……臣……秉公……而為,或許或許……”

  “夠了!還強詞奪理!降爵一級!罰俸三月!回府內省三日!”

  屈巫憤憤不平,這幾日他在府裏猶如困獸,忽然想到多日未與夏姬幽會,恨不得立即將她攬入懷裏,訴說思念之苦,以慰焦灼之心。他立即令心腹揣上重金,前去襄老府邸,買通奴仆,暗叫夏姬如此這般。

  屈巫此刻正在趕往郢都城東南的鳳凰山。這鳳凰山雖然高不過百仞,卻林木蔥蘢,竹篁森森,百草披拂,眾鳥鳴啾。屈巫選在此地與佳人相會,自是費了一番心思。快到山巔時,他令乘馭道:“你將車子隱藏在樹叢中,待我返回時再用。”說罷跳下車,獨自往峰頂上緩步而去。

  他於一叢湘妃竹中看見身著紅衣的夏姬,不由得忘情地叫道:“夏姬夏姬,卿已早來耶?我來遲了。”

  夏姬轉過頭來,喜出望外,飛身撲到屈巫懷裏,道:“妾念君不已,度日如年,君知否?妾仰視百鳥飛,見它大小必雙翔,妾豈能心甘哪!”說罷一陣大慟。屈巫心中酸澀,想不到夏姬對自己一片癡情,遂道:“我未嚐不思念你,這相思怎生熬?我難道心甘嗎?”

  二人纏綿悱惻,忘情忘我,不知光陰過去幾多時。

  “孽障!天殺的!”猛聽得一聲焦雷炸耳,二人嚇得魂飛魄散。竟是連尹襄老尋了來。襄老急奔而至,拳頭風一樣向屈巫揮來。屈巫畢竟年輕腿快,穿樹繞竹,幾躥幾跳,襄老便落在了後頭。襄老恨恨地罵道:“你個盜人妻的賊子,老夫今日就算結果不了你的狗命,你也是死到臨頭了!潘鬻之事與你有關聯,令尹還朝第一樁事就是從嚴審讞潘鬻,你的死期到了!”

  襄老趕不上屈巫,怒罵了一通,就回來尋夏姬。他原想痛打她一頓,但見她哭得春盡花殘淚闌幹,不覺心腸軟了,扶起她往山下的軒車走去。

  襄老年事已高,莊王頒旨,不必為值署所囿。今日他在值房忙碌了一會兒,就提早回府了,卻發現夏姬不知去了何處。他心下生疑,便仗劍逼問丫鬟娥姑。娥姑吞吞吐吐,到底吐露了。襄老來不及懲罰奴婢,便一路尋來,果然見到了不堪入目的一幕。

  屈巫狼狽逃去,跳上軒車,催促乘馭道:“快快快!到……到……到虞府去!”

  襄老的叫罵聲讓他心驚肉跳,他要到虞丘那兒討個主意。

  虞丘正在庭院濃蔭處,拿了一截樹枝逗大雕“鑽天箭”玩兒。這雕是由虞丘的私卒華舒專門訓練的,倘若放飛出去,穿雲破霧,逆風而行,有如神助;千裏之外,縛帛傳書,也屬平常。

  “太傅!太傅!”門閽急急跑來稟道,“屈大人求見。”

  “叫他進來。”虞丘仍在逗他的大雕。俄頃,身後響起了匆匆的腳步聲。虞丘仿佛未聞,對不理不睬的大雕說道:“嗬,還不買老夫的賬,真不識好歹!”

  “下官拜見太傅大人!”

  虞丘仍背對著屈巫,對大雕道:“你是我虞府一寶。若沒有你,老夫去哪裏尋趣兒。”說罷,他解開大雕腿上的鎖鏈。旁邊那個私卒華舒打一聲呼嘯,那大雕箭一般地射向天空,瞬間不見了蹤影。虞丘抬頭大笑。華舒擊掌三下,喊道:“鑽天箭,歸來兮!”黑影一閃,大雕已經落在了華舒肩上。

  “老太傅既然這般忙碌,那晚生告辭了。”屈巫見虞丘這般裝腔作勢,氣惱地轉身便走。

  “喲!是屈大人光臨敝府呀。屈大人,屈大人,老夫太入神了,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屈巫停住腳步,忍氣吞聲地回轉身來,擠出些許笑意來,道:“我當太傅又給大雕麵授什麽機宜哩。”心裏罵道:“老雜毛!朝廷封你一個太傅,虛銜兒罷了,有什麽臭譜可擺?”

  “屈大人,老夫好久沒有與你相聚了,如今閑得慌,到我的書房去吧。”屈巫跟著虞丘來到書房還沒憑幾坐下,虞丘就驚呼道:“喲,屈大人,你怎麽像是從百萬軍中殺出來的,雖然沒有遍體鱗傷,卻也衣冠不整、沾草帶屑,什麽事兒鬧到這般地步?”

  “這個……”屈巫邊坐想詞兒敷衍過去,心裏頭卻在大罵,“剛才來貴府的路上,乘馬受驚,拉著軒車好一陣猛奔,穿林過澗,幸好沒有傷及我的膚發。”

  “哦,原來如此。”虞丘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端起酒樽來,慢慢啜飲一口,不慌不忙地問道:“大人造訪敝府,不會是有什麽緊要的事兒相告吧?”

  “呃,這個……孫叔敖重履令尹之職,聽說第一件事就是令司敗嚴審潘鬻一案,說潘鬻背後藏有天大的陰謀,必須揭開以昭示天下。就連連尹襄老都知此事。”至於怎麽扯到襄老身上的,屈巫自然不便說出。

  “孫公此舉在情理之中。放眼朝中,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謀大,力微而任重,幾成風氣。”虞丘幹脆起身反剪雙手,慢慢踱步,慢條斯理地道,“自鬥逆謀反以來,朝廷幾次發力,欲整飭朝綱,終不見大效。唉,如今雖是聖朝,然積垢亦多。痼疾必除,不然何以至清廉,何以談勤政,何以興霸業?不過呢,話說回來,令尹去職後,朝廷已然定下,潘鬻秋後問斬。這是隨便什麽人能改變的麽?”

  “太傅,孫叔敖經過這一番頓挫,越發受大王寵信了。如果他力主重新審讞潘鬻一案,怕是會翻出許多我與太傅不願看到的事兒來。”

  “那也得聽天由命了——潘鬻之命,隻能由天定了。”

  “太傅一言中的,令人佩服。我與太傅一樣,憂患太重了,朝中能有幾人如此?倒是隔岸觀火者有之,搬弄是非者有之,口蜜腹劍者有之,唯恐天下不亂者有之,遣雞鳴狗盜之徒以達私謀者有之,不整治整治,這天下還能太平麽?”

  屈巫滿以為自己剜肉淋血地麵刺虞丘一通,能使他乖乖就範,哪知他聽了竟然拊掌而笑,道:“痛快!屈大人算是點到了穴位上了。可是我擔心,孫大人就算有通天本事,怕也難以根除喲。朝中哪個是軟釘子,那麽好拔的?”

  “這就是說,太傅準備隔岸觀火囉?抑或有了應對之策?”

  “此言差矣。食君之祿,當分君之憂。隻是我不在其位,隻能幹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了。潘鬻一案審了幾年也沒個結果,屈大人或許不清楚,關押潘鬻的囹圄早就防範嚴密,飛鳥難入。歹徒欲殺人滅口,也屬枉然。如今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隔岸觀火者雲雲,未必確有其人。”

  這話再明白不過了,屈巫哪有聽不懂之理?他的氣不覺消去不少,一時沒有了話說。倒是虞丘似乎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又道:“但願孫大人能如願以償,不使奸猾狠毒之徒得逞一時。”

  且說孫叔敖自歸郢都,便聽說潘鬻秋後將被問斬。他雖每日忙碌,卻一直掛念於心。是日早朝後,始抽出空閑,親詣司敗衙署,交代司敗費彤道:“我與他少小嬉戲相伴,知他性子。你須加緊防範,提防有人殺人滅口。我自有辦法讓他道出真相來。”

  戌時,孫叔敖饑腸轆轆地回到府邸,一邊狼吞虎咽一邊問道:“我叫你到八家子莊公孫越家去一趟的,你去過了麽?”

  夫人歎了一口氣道:“公孫越家派女兒去探視兄長,不料竟自沒了蹤影,已經月餘。他們多方尋找,怎奈就是音訊杳然,一家人整日哭哭啼啼的。聽了他們的哭訴,倒叫妾陪著流了好一會兒眼淚。”

  “會不會是我們連累了這一家人呢?我身為令尹,得罪的人恐怕不少。那些聚斂之臣、剝下媚上之徒、竭澤而漁之賊,皆被抑製打擊,怎能不懷恨在心呢?況且公孫越家本一介平民,卻結親於令尹之家,一些人還不恨得牙癢?當初定下這門親事,因為朝中大臣提親的太多,安兒本分老實,應允則害了他,故結親於庶民,好叫我兒不會受氣。想不到……唉!”

  “老爺,不必過於自責,我們慢慢打探吧。”

  匆匆用過膳後,孫叔敖令歸生準備棧車,道:“我去看望一下潘伯母。”

  夫人忙道:“老爺,你幾番前去,都自取其辱。想想卻不能怪潘伯母,當年若無潘兄大義相救,哪有你我及安兒的今天?潘伯母恨你,也在情理之中吧!”

  “夫人哪,”孫叔敖黯然神傷,良久歎息道,“我孫叔敖不是忘恩負義之人。我非不為也,實不能也。私恩怎可抵公仇?對潘兄一事,我常是夤夜難眠,可我怎敢徇私枉法啊!無論如何我得去看看,哪怕潘伯母唾我麵,我也得笑而承之。”

  亥時,孫叔敖乘著棧車來到潘府,見潘母正枯坐床頭暗自垂淚,便道:“伯母,侄兒叔敖來看望你老人家來了。”

  潘母抬起昏花的老眼望了一眼孫叔敖道:“難為你退隱回了期思,也想著我老婆子,時常有你府中人前來看望。”潘母斷斷續續地哭泣道:“聽說你一回朝廷就要重審我兒一案,本來朝廷定下秋後問斬的,這下可好了,看在你我兩家交厚的分上,你救他不死吧!”

  “伯母,侄兒亦知滴水之恩當思湧泉相報,況當初潘兄起死人而肉白骨乎!”說到此處,孫叔敖戚然欲淚,“可是潘兄昏於一時,至今都不肯直陳真相,致使朝廷大計幾成虛妄,其罪當誅。伯母乃深明大義之人,這個侄兒怎好替他說話?”

  “你乃一國令尹,口出為憲,行出如山。或活之或誅之,”潘母一抹眼淚,“全憑你的意思了。”

  “伯母此言差矣,侄兒既然掌柄國之權,言行必合法度。法度不許,則不為也。”

  “既然你主意已定,還到老身這兒來幹什麽?”潘母勃然變色,一指著門外道:“你給我出去!”

  “伯母!你老人家怎麽打罵侄兒,侄兒都沒有怨言。”

  “哼!老身豈敢?”

  “侄兒倒有一請,請伯母勸勸潘兄,不必為不義之人守口如瓶。”

  “你是叫我去勸他吐露真情,說出究竟受何人所指麽?”

  “正是。侄兒懇求伯母前去說服潘兄。”

  “要殺要剮,汝自為之,何必叫我老婆子去枉費口舌?”

  “伯父在世時曾屢次教導我與潘兄,毀則者為賊,掩賊者為藏;竊寶者為宄,用宄之財者為奸。潘兄已然失足,又何吝乎迷途而不知返呢?難道伯母願潘兄到死都背負惡名嗎?”孫叔敖停歇有頃,又語重情切地道:“伯母大人,闑內不理,無以整外。我即伯母之子,伯母當視我如兒。潘兄三緘其口,上,我無以複君王之命;中,難去朝綱之穢;下,愧對天下百姓啊!”

  一席語說得潘母無以辯駁,默然不語了。輕風吹窗帷,燈光搖曳。良久,潘母以袖掩麵,向隅哭道:“吾其無後乎!吾其無後乎!”

  孫叔敖心痛如割,說道“伯母,我就是你的兒子。從今往後,養老送終,我來盡孝,擔當潘兄生為人子之責,若有欺瞞,天誅地滅!”

  潘母轉而麵對孫叔敖,任淚水流淌著,道:“你有你伯父與令尊之風。我明日就去說服他,不為奸人掩,死得無愧於心。你當囑咐囹圄令行個方便。”

  “侄兒向伯母謝罪了。”孫叔敖屈膝緩緩跪到地下,眼中含淚道,“侄兒不才,閱人無數,深明大義如伯母者能有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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