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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回 坡頭扁客人識實情 芍陂渠君臣淚相傾

  “夫人!夫人!”東門柳瘸著腿,風塵仆仆地回到茅屋,聲音沙啞地稟報道,“老奴尋到工地,從一個後生口中得知老爺被請到縣裏去了。老奴趕去了縣衙,哪知衙門深似海,沒法子打聽老爺的下落。”

  一身孝衣的夫人拉著孫安,悲戚地道:“你老邁年高,腿腳又不方便,四處奔波,辛苦了。”

  就在孫叔敖被帶到縣衙那天,孫母一命歸天了。但是家裏四壁空空,連一口棺材都籌辦不到。深明大義的孫母咽下最後一口氣時叮囑媳婦道:“不必告知我兒,他勤勉奔波,救民於水火,解民於倒懸,為國分憂也,不得分散他的精力。死了死了,一死百了,他趕回來也無濟於事,我該去了。”

  夫人淚流滿麵,在好心的鄰裏的幫襯之下,用幾張草薦將故去的婆母卷掩,葬於屋後山岡之下。畢竟這是一件天大的事兒,頭七老爺好歹得回來祭母,哪知東門柳尋找多日,竟全然沒有消息,夫人豈有不慌之理?

  聽了東門柳的稟報,夫人掩麵悲啼起來,孫安也忍不住哭泣。東門柳安慰道:“夫人,老奴再去看看吧。”正在這時,從外麵進來幾個氣度不凡的人。按說其中一人是東門柳認得的,怎奈他這幾日整天奔波,暈頭轉向,況那人又是庶民打扮,哪裏還認得出來。夫人止住哭聲,定定地打量著幾個陌生人。

  身軀偉岸的大漢朗聲問道:“請問,這兒是孫叔敖的屋舍嗎?”

  “請問客人有什麽事兒?”東門柳代主母回答道,“我家老爺不在家。”

  另一個漢子柔聲說道:“啊,這草廬就是孫大人的府上?聽說孫大人的令堂過世了?”

  “婆母棄世已七日了。”夫人一邊答話,一邊讓東門柳拿出幾席草薦,請客人到外麵平地樹蔭裏坐下說話。

  “既然孫大人的令堂過世了,他怎麽沒回來呢?”

  “唉。”夫人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道,“老爺即使知曉,也不能回來,引水渠那裏一刻也離不得他。他臨走時跪在婆母床前稟告過,婆母深明大義,懂得為民即是為國,讓他放心而去。哪想老爺離家不到五日,婆母就歸天了。可憐老人家至死仍是一身破衣爛衫,既沒有一件像樣的衣服,又沒個棺木,隻有幾張草薦,就葬於黃土壟中了。”說到這兒,夫人又忍不住放聲哭了起來。

  “孫大人既然身為朝廷命官,俸祿應該不薄呀!難道沒有一點積蓄麽?”大漢好奇地問道。

  “說來話長,客人,”東門柳忍不住插話道,“誰說沒有積蓄呢?就是在郢都時,我們府上都節儉得很,時常野菜摻在米裏,煮粥為飯。這積蓄還能少麽?”

  “既然如此,怎麽舍不得拿出來用呢?”略顯瘦小的老年漢子神色黯然地問道。

  “唉,老爺早就存有一份心思,錢要用在緊要處。回到家鄉,老爺見雩婁赤地千裏,眼看莊稼顆粒無收,心憂如焚,即刻號令民夫,日夜搶修引水之渠,以緩解旱情。老爺說,這既可解民之苦,亦可為國充實倉廩,兩全齊美。這一二十萬民夫,老爺說不能讓他們勞而無償,便將平時的積蓄悉數拿出來作為工錢,按日計算,一日一夫五枚一貝錢。就這樣,錢還是不夠——原以為最多來五萬民夫的,哪想到一下子湧來二十萬之眾。老爺因為沒錢給這二十萬民夫,整日愁眉不展……”

  “聽說晉國遣使給你家老爺送了五十鎰金,還許以高官厚祿,要延請你家老爺赴晉?”

  “這事兒是不假。那使臣先是尋到茅屋來,見老爺不在,硬是將金留給了夫人。夫人追趕不及,沒能還給他。晉國使臣又尋到了工地。可是我家老爺是何等樣的人,豈會貪圖高官厚祿,赴晉叛楚麽?那五十鎰金老爺悉數用在支付民夫酬勞上了,半分半厘都沒有用在老母身上……”東門柳說到這兒,已是老淚縱橫。

  “晉國這錢,拿什麽歸還呢?”大漢動容地問道。

  “老爺說,實在不行,就將郢都府邸變賣了。”

  “哦。那你家老爺現在何處?”

  “老奴到工地,又到縣衙,遍訪不著。工地的民夫說,老爺被朝廷的欽差大人請到縣裏去了,說是請,其實是脅迫而去,恐怕凶多吉少呀……”說至此,東門柳已是泣不成聲。

  大漢愕然半晌,說道:“煩你領我們到孫大人母親墳頭拜祭,以寄哀思。”

  “老奴領客人前去吧。”東門柳顛著那條瘸腿在前麵帶路,片刻就到了小山岡下的新墳前。

  墳頭上白幡飄零,大漢率眾人虔誠地三躬三揖,道:“母儀天下之至人也!”然後默立良久,道:“我們走吧。”

  這一行人離開茅舍,轉過崗巒,百步之外一處樹林中立刻湧出幾十名盔甲鮮明的兵丁來。為首的一員大將納頭便拜,道:“大王平安無恙,臣心始安。”

  俄頃,莊王已是鮮冠組纓、絳衣博袍,明月寶璐環佩在身,長匣霜劍懸掛腰際。

  陪同莊王前來的還有大夫申叔時、將軍養由基等人。他們到達時,申叔時奏請莊王道:“不若臣與大王微服前往,養將軍率眾人隱蔽在這片樹林裏,如有不虞,即刻前去保駕!”莊王一行人這才扮成庶民,趕往孫叔敖家。

  在申叔時、養由基與兵丁的護衛下,莊王乘上象路,直奔雩婁縣衙而去。途經一處山岡之側,忽聞呐喊之聲隱隱傳來。莊王正自詫異,申叔時驅前奏道:“大王,傳聞孫大人聚眾十萬,欲行謀逆之事,恐怕與此有關。不若臣陪同大王登高一望,看個究竟,如何?”

  申叔時其實是在諷喻莊王,莊王隻作不知,頷首笑道:“甚好。寡人許久沒有登山試試腿力了。”

  他們登上高不過百仞的峰頂,放眼望去,不見頭尾的水渠已然成型,工地上人頭攢動,鏟土、擔土、背土者奔走如飛,呐喊之聲山鳴穀應,蔚為壯觀。

  莊王看得熱血沸騰,道:“壯哉!民心可用,霸業焉能不興!”

  申叔時卻道:“大王,臣觀此狀,孫大人嘯聚十萬之眾,果然包藏禍心。然這等烏合之眾,有何可懼,不消一旅軍卒,即可斬獲淨盡。”

  莊王愧疚而笑:“申卿刺寡人之過籲?”

  申叔時笑道:“臣不敢!”

  此時,欽差大臣屈巫正奮筆疾書,羅織孫叔敖的種種罪行。忽然,一個侍役撞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稟道:“大人……大人……”

  屈巫橫眉立目地怒斥道:“有厲鬼追你嗎?”

  “不是不是,是是……大王……大王……從朝廷趕來了……”

  屈巫霍地站起來,急切地問道:“哦?大王親自來到此地了?縣尹呢?”

  剛說到這兒,莊王由申叔時、養由基陪著,已經進來了,陪侍在側的還有縣尹沈賈。

  屈巫趕緊俯伏跪下,戰戰兢兢地叩首再三,平日裏十分利索的嘴巴,竟然磕磕巴巴起來:“臣屈巫拜見我王,祝我王……我王……萬壽無疆。”

  “我隻問你,孫卿呢?”

  “他他……”屈巫見莊王全然沒有了往日見到自己時的那份隨和,知道他已然清楚了事情的真相,遂將心一橫,挺直身子,扮出一副剛腸疾惡的樣子,道:“大王,臣正寫奏疏,曆數孫叔敖謀逆與叛楚的滔天之罪……”

  “寡人現在隻問你,他人在何處?”

  “他在囹圄裏。”

  “快帶寡人去見他!”

  屈巫哪敢怠慢,令道:“速速帶領大王前去探看。”

  縣尹沈賈領著莊王一行,急速往囹圄趕去。穿過幾重庭院,轉過幾個回廊,就到了有兵丁守衛的囹圄門口。

  申叔時道:“大王,還是臣先進去看看吧。”

  莊王道:“不!寡人要親自看他受了什麽苦!”

  囹圄令領著莊王來到一間鐵門緊鎖的囚室前,用一拃長的鎖鑰打開囚室,裏麵哪有孫叔敖的蹤影?

  屈巫這一驚非同小可,頓時魂魄飛出了天靈蓋,結結巴巴地問縣尹道:“這這……腳鐐木枷鎖得嚴嚴實實的,就是……就是……飛天大盜也竊不走的,怎麽就不見了?他難道會奇門遁甲不成?”

  沈賈微微一笑,道:“大人,本縣怎麽知道孫大人是怎麽逃跑的呢?大人你說他是朝廷的要犯,本縣哪敢馬虎,不僅給他上了枷,這鐵門上也添了兩道鐵鎖。這就奇了!”

  孫叔敖正是縣尹沈賈放走的。孫叔敖被屈巫強行抓來後,他悄悄來到這兒,叮囑兵丁不得為難孫大人,一應吃喝不得克扣,還要從寬給付;睡覺時將他的木枷與腳鐐去掉,好叫他睡得安穩。這沈賈慢慢也看出來了,孫叔敖是個視民瘼如在己,必欲去之的賢良之臣,心下敬意油然而生。

  一日他來到囹圄,隔著小縫觀看,見孫叔敖手端飯盤,凝思良久,不肯進食,含淚太息道:“但願引水之渠早日築成,以解雩婁幹旱之苦,保秋實盈野,民得以溫飽!”

  沈賈心頭好一陣酸楚,忍不住隔著門扉言道:“孫大人,安心進飯吧!下官不會為難修築水渠的百姓的。”

  孫叔敖知道門外是沈賈,戴著木枷朝外深深一揖,懇求道:“大人,我最掛心的事就是引期思之水灌雩婁之野。我在郢都修過水渠,引渠工地必得我去謀劃方可。求大人放我出去吧,把引水之渠修完,我即刻回到囹圄裏,決不叫大人擔當罪責。我若言而無信,天地不容,厲鬼可索我命!”

  見孫叔敖發此毒誓,沈賈不禁愴然動容。自然,他不好說到明處,遂含糊道:“大人不必過於心焦,待下官想個萬全之策。”

  沈賈當下對囹圄令悄言道:“你可將孫大人身上的一應枷鎖統統去掉,也可讓他出囚室走走,以免他愁思鬱積在心,弄出病來。”

  “假如他借機跑了呢,大人?”

  “一切由我擔著!與你無涉!”

  從那天起,孫叔敖便可出囚室,在囹圄內四處走動。忽一日,庭院窗戶大開,不見了孫叔敖的蹤影。囹圄令一看窗台上有腳印,驚惶失措地稟報沈賈知道。沈賈含意不明地笑道:“我已知之。此事隻能我知你知,切記!”

  此事做得機密,屈巫又忙著羅織孫叔敖的罪狀,是以絲毫沒有發覺。

  沈賈故做思索狀,然後獻言道:“那就到工地去看看。臣曾深夜查監,偶聽孫大人夢中猶歎息道:‘若引水之渠能成,我死亦足矣!’說不定他會在那兒。臣昨日去工地探查過,水渠已成,今日酉時應該就可以引水灌田了。”

  屈巫怕渠成旱解,孫叔敖嘯聚十萬之眾之說不攻自破,曾明令禁止沈賈不得參與修渠之事。但沈賈畢竟是本縣父母官,解民困厄乃分內之事,哪好袖手不管?他偷偷前往工地查看過,並打算待屈巫離去,便籌款償還晉國之齎。但是當著莊王與屈巫,他自然不便說這些。

  “沈賈此言有理。申卿,養將軍,你們隨寡人前去看看吧!”

  “大王,臣願一同前往。”屈巫趕緊請求莊王道。

  “你還是老老實實給寡人寫奏帛去吧,寡人想看你筆下的孫卿是如何謀逆叛楚的!”

  屈巫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不知如何是好。

  莊王對沈賈道:“你帶路,寡人想看看孫卿是怎麽整治河山、造福於民的!”

  “大王,此去不必這麽浩浩蕩蕩,微服私訪方能體察真情。”申叔時諫言道。

  莊王等人再次換上民服,到了引渠工地。他們站在高崗上抬眼眺望,但見長渠蜿蜒,渠內濁浪奔騰而來,幾處堰塘水勢浩渺,地裏流水淙淙。兩岸百姓歡呼聲震天動地,有的索性跳到水渠裏,嬉鬧追逐,好不快活。

  “大王,這季禾稼有救了。原來孫大人是這樣聚眾,欲行這樣的謀逆之事。”申叔時說罷,仰天大笑。莊王臉上盡是尷尬之色,道:“申卿不必再刺寡人之過了!”

  申叔時這才意識到自己不該如此,急忙道:“大王,臣見民夫熙熙,如沐春風,臣則遊目騁懷,極視聽之娛,故有此放浪之舉。我王不必掛在心上。”

  “哈哈哈!”莊王發出好一陣酣暢的大笑,道,“寡人心已無芥蒂,煙消雲散,亦為之樂也!”

  說話間,君臣幾人走下山岡,來到歡樂的民眾中間。莊王令申叔時打聽孫叔敖現在何處,恰好迎麵匆匆跑來一群年輕後生。申叔時問道:“小哥們,你們可知孫叔敖大人現在何處?”為首的年輕後生停下腳步,狐疑地上下打量著這群陌生人,道:“我們還在找他哩。”另一個後生不耐煩地道:“跟他們囉唆什麽,還不快快找去!遲了隻怕孫大人又回囹圄裏去了呢!”

  莊王好生奇怪,道:“咦,你說孫大人重回囹圄?他為什麽要重回囹圄?”

  “嗨,跟你廢話豈不耽誤了我們的時間?”

  養由基怒斥道:“胡說!你知道麵前是何人嗎?”

  莊王急忙道:“休得無禮!他們自有他們的事,我們求問別人,哪能這般態度?”說完轉過臉去,和藹地問道:“這位小哥,還請你把孫大人要回到囹圄之事告知一二。”

  領頭的後生也看出來人氣度不凡,想了想便細說根由道:“孫大人領著我們沒日沒夜地修築引水渠,以解雩婁之旱,朝廷卻來了個無事生非的欽差大臣,居然調來兵馬,將孫大人請到縣衙。本以為孫大人去去就回的,哪知我們一打聽,真把我們的肺都氣炸了——這欽差黑心爛肝的,哪裏是請孫大人,而是將孫大人囚禁起來了,將他打入囹圄,戴上鐐銬木枷,罪名是聚眾謀反。孫大人怕我們前去圍堵縣衙,在爭鬥時流血殞命,遂遣人告誡我們切勿生事,好好修渠,說他很快就會回來的。我們也盼他快點回來,不然這渠怎麽修下去?豈不要前功盡棄了麽?天底下懂得修渠的人到哪兒找去?就在我們焦急萬分的時刻,果然雲開日出了,孫大人回來了!哪曉得渠修成了,孫大人卻要重回囹圄去了。”

  “哦。他為什麽還要回到那兒去呢?”莊王不解地問道。

  “孫大人說,他是偷偷跑出來的,他不回去,怕欽差找縣公的不是,給縣公安個罪名,豈不害了人家縣公?據說是縣公開恩讓他逃脫的。他又說,既然欽差奉命前來,定了他的罪名,投進囹圄,私自逃脫非君子之為,對朝廷亦為不敬不忠……”

  一旁的沈賈聽得心海翻滾,莊王也肅然無語,隻在那後生背上輕輕拍了幾下。

  “哎,柳太一,還在這兒閑磨什麽牙?去,找去!不能再讓孫大人進去受苦受難了。這是什麽世道?為民的受災咎,害國的卻享厚祿。小狐山隱者說的好:世道何混濁,天地何不明,何處可尋淡磨明鏡水,浣吾之衣濯吾冠?”

  這幫後生吵吵嚷嚷,一陣風似地奔走了。莊王一行麵麵相覷,悵然若失。

  “大王,聞言不如目見,我們還是邊走邊看吧,”養由基感慨良多,道,“孫大人之忠、孫大人之功已盡見盡聞,洋洋乎其盈耳也,煥爛兮其溢目也。”

  君臣一行逆著散去的人流而行,偶遇零星民夫,便打聽孫大人在何處,終是無果。待轉過一座小山,忽見一個民夫仍在渠旁忙碌,正往一處稍顯低矮的地方墊土,不使流水滲出。他忙得汗流浹背,頭上臉上都是泥汙,不辨眉目。莊王忍不住走過去問道:“你怎麽一人忙碌呀?不留幾個人幫忙?”

  那人頭也沒回道:“幾鍬土就成,民夫們辛辛苦苦,不分晝夜,累得骨頭都快散架了,該好好歇息了。這活兒我一個人幹得了。”

  莊王聽著聲音很熟悉,道:“你可知孫叔敖現在何處?”

  “你你……打聽他幹什麽?”那個民夫回過身來一看,不禁大吃一驚,撲通一聲跪下,連連叩首道:“臣罪該萬死!不知我王駕到……”

  莊王也認出此人竟是孫叔敖,一把將他抱住,大叫一聲:“愛卿,想煞寡人也!”

  申叔時、養由基等人聞聲跑了過來,細細一看,果然是孫大人:“孫大人,你叫大王找得好苦哇!”

  孫叔敖這才意識到自己尚是一臉的汙泥,急忙掙脫莊王的手,俯身將臉麵洗淨,哽咽道:“大王,臣不知大王親臨敝地,有失遠迎,臣有罪,臣有罪!”

  “愛卿,跟寡人還朝去。寡人不明,用人不當,使卿蒙受不白之冤,寡人之過也。”莊王之言,讓眾大臣欷歔不已。君臣相會這一幕恰巧叫一個民夫撞見。那民夫見狀,飛一般奔跑而去。

  孫叔敖與莊王一起回去,行了三四裏,即是去往縣衙的大路。眾人抬頭一看,心下一懍凜:前麵鋪天蓋地跪了四五萬的民眾,一齊叫道“孫公孫公,天下為公!不還清白,天地不容”。

  莊王心中浩歎道:“孫叔敖真乃良玉名驥!”他欲登高振臂,作龍虎之嘯,以明心跡。孫叔敖怕莊王為眾口所困,低聲道:“大王,還是臣說與他們知道吧。”

  “眾位父老鄉親!”孫叔敖於高處一揖再揖,道:“我孫叔敖何德何能,承蒙錯愛!生而為人,當懷報國之誌、憂民之心。為官做吏者,無論進退,均是國之臣民,苟利社稷,生死皆往,何計己之榮辱!我孫某世受國恩,處草澤之野,我王簡拔,委以令尹之職,愛如己子,親如腹心。雖我無故蒙垢,大王聖明,燭照察微,風餐露宿,兼程趕來,撫臣慟哭,憫臣之心,日月可鑒,令我心摧欲裂。查《三墳》《五典》,聖君有如是者乎?”

  聽了孫叔敖一番動情的話,民眾高呼之聲驟起:“大王聖明,願我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莊王分外激動,振臂高呼道:“聖人雲:民可近,不可下;民唯邦本,邦固本寧。爾等皆吾國之本也。爾等去吧,孫卿仍為我朝令尹!”複又轉身對孫叔敖道:“孫卿身在江湖,心懷朝廷,為寡人分憂,替寡人贏民心,真乃寡人之股肱也!孫卿,寡人今始明:天下猶人之體,腹心充實,四肢雖殘,終無大患。卿則寡人之腹心,寡人不能無卿。”沒等孫叔敖說話,莊王即令申叔時道:“愛卿,你速遣人將孫卿家人迎回郢都,孫卿這就隨寡人還朝。至於晉使所贈五十鎰金,回朝後即刻從三金之府撥付償還!”

  “大王,”孫叔敖急忙奏道,“容臣去拜辭老師,方可隨大王還朝。”

  “卿的老師?”

  “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間必有名世者。王者,大王也;名世者,我師也。我師現隱於小狐山。”

  莊王突然想起來,這次來期思之地,偶遇幾人,都曾說到小狐山之隱者,遂道:“寡人與卿一起拜謁隱於此地的名世者吧。”

  於是君臣一行匆匆向小狐山趕去,小半個時辰,便來到那間茅屋前。孫叔敖喊道:“吾師在否?吾師在否?”裏麵走出一個清秀童子來,是孫叔敖見過的。

  童兒笑吟吟地對孫叔敖說道:“回大人話,師爺爺雲遊去了。”

  “哦。幾時可回呢?”

  “這可說不準。”

  莊王悵然若失,對孫叔敖道:“進去看看吧。”

  君臣二人進到裏邊,果真空無一人,卻見幾案上有一個白晃晃的東西。孫叔敖拿起,乃是一方帶有字跡的絹帛,遂呈遞於莊王。此時落日西沉,已是酉時之末,屋內昏暗,童兒忙把燈點亮。隻見帛書上寫有幾個遒勁的大字:“君王當上不玷知人之明,下不失四海之望,則國可霸焉。”

  莊王看罷,神色肅峻,歎道:“此乃吾師之真跡,真至理也!”

  孫叔敖驚異地睜大了眼睛,方才明白原來隱居於此的竟是莊王昔年的老師,難怪他滿腹經綸,文韜武略嫻熟於心,對治國之方略、朝廷之內情亦知之甚多甚深。驀然他想起當初自己將赴郢都,老師於扁頭坡送箴言,問及佩飾的玉劍。當時他曾猜想,老師怎麽知道自己藏有這件寶貝?現在才明白那是昔日老師所贈之物。想不到自己的老師,居然也是大王的老師,前太傅冉伯聃!

  莊王將帛書藏於衣內,流連半晌,方才說道:“走吧。師之恩、師之囑,寡人盡知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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