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流行亞節日。隻要哪個地方跑出個隆重的值得慶賀的盛事,哪個地方的官員就開動一切宣傳機器說,這是我們某某人民盛大的節日。這種官方欽定的節日比國家法定節日或流傳了幾千年的傳統節日還要受到重視。這也是一種時尚吧。
清源市屈指可數還有幾天新機場就要舉行試飛儀式了。袁書記就通過各種媒體欣喜地宣稱,清源機場建成通航是500萬清源人民盛大的節日。全市必須緊急動員起來,以各種方式迎接清源創世紀的節日到來。真正為為這個“節日”忙碌的其實隻是各有關職能部門。新聞媒體自然有著無法逃避的神聖職責。
一上班,過亦然就拿著清源機場建成通航的新聞宣傳策劃書跑到方諾亞的辦公室,請他過過目斧正斧正。方諾亞邊看邊笑罵他說:“什麽爺正錘正的,咋學會了這些酸不溜秋的屁話?”大略地掃描了幾行就真的斧正起來,說:“上央視新聞聯播你都忘了列上去,是不是該挨打?袁書記要求對他的曆史性的功德碑大密度大力度高強度進行狂轟濫炸,你炸不到一定的高度是不是種曆史性的罪過?”
過亦然笑著揶揄道:“你方台你也學會了迎合長官意誌?央視新聞聯播是那麽好上的?”
方諾亞說:“好不好上你得有個姿態,現在流行的說法是‘在狀態’,你沒列上去就是不在狀態。嚴重咧!”
過亦然撇撇嘴說:“難怪說傳媒已不甘於充當報信的角色,它是操縱民眾的無冕之王的。真像一些專家學者說的,傳媒已變成了個人實現權力意誌的工具,現代傳媒的本性就是控製人。這個世界真他媽的用理智去看是個喜劇,用感情去看是個悲劇。好吧我就加上這麽一條就是了。”
過亦然正要離開時,方諾亞又喊住了他說道:“啊,對了,你時刻與市公安局刑偵支隊保持聯係,他們什麽時候正式提審李萬國,我們就去拍攝些實況,雖然有些現在不一定播得了,但待今後這個案子徹底捅開了它最隱蔽的內幕,我們就再不會用空鏡頭或搞模擬拍攝”一類的東東了。所以公安檢察部門對李萬國的每一步行動,隻要他們工作程序允許,我們都得跟著一道行動。
恰在這時,湯世銘打來電話說:“你們要不要拍攝點審問李萬國的資料,根據蘇市長指示,我也介入參加審問李萬國,明天上午9點鍾正式提審,李言周叫我通知你。”
方諾亞興奮地說:“好,我與小過去。”
二人正說到這裏,台長楊雲龍進來了,好像蹩著一肚子氣,說:“老方,怎麽說我還是一台之長吧。”
這突兀的話把個方諾亞說得一愣,說:“老楊,跟我無緣無故地說這個幹什麽?”
楊雲龍說:“怎麽無緣無故,我多次叫你安排人為袁書記找齊錄像資料,把光碟刻起來,可你總頂著不幹!”
噢,為這點子小事。方諾亞說:“遲一天早一天又有多大個問題——再說已接近尾聲了呀。咋就叫做頂著不幹?袁書記又不等著這光碟去招商引資——招商引資也用不著這個呀?我倒奇怪,有些人為什麽不好好把心思用在工作上,倒偏偏把心思用在討好某些人身上!”
方諾亞說的某些人其實主要指的就是季賢臣,楊雲龍惱著臉說:“老方,你把話說清楚,誰整天把心思用在討好什麽人身上?”他現在越來越見不得這位老兄愈挫愈堅,不怎麽把他楊雲龍放在眼裏的傲氣。他就不明白,《通往機場的道路今日已全線貫通》那條新聞明明攪起了一埸風雨,眼看要換成鐵杆子,鐵定要將他悶到水底裏了的,卻又輕輕鬆鬆地爬上岸來。如果說他背後有個管意識形態的紀承續撐腰,那麽他又是怎麽與紀承續搭上界的呢?靠鏡頭“行賄”、讓姓紀的在電視上多多風光風光?這也不是事實呀!要說自己嘛倒是曾想用鏡頭籠絡籠絡他。那是紀承續將到清源上任的前夕,自己帶著骨幹記者千裏迢迢趕到他供職的那個城市,登門要采訪他,好搶先讓清源人民一睹他的光輝形象。這在一般官方人士是求之不得的事。誰知紀承續卻很不客氣地批評說:“你這位台長簡直莫明其妙,我還沒有正式到你們清源上任嘛,怎麽能說就是你們的市委副書記呢?還沒到任就哇啦哇啦,豈不遺笑大方?”就這樣自己被驅逐出境了。方諾亞呢好像沒有這類狼狽的事情發生。他用錢去打通關節?不可能!一呢他就那麽幾個死工資,哪來的錢?二呢紀承續見不得誰跟他來這一套。就說今年新春期間吧,自己到紀承續家去拜年,拿了個裝著5000元鼓鼓的信封去聊表寸心,他看也不看,皺著眉頭批評說:“別搞庸俗的這一套!趕快拿走,不然紀委裏來人取走你老楊就很被動了。”弄得自己當下要多難堪就有多難堪。從此以後,原本對自己還算不錯的紀承續就沒有先前那般熱乎了,見著自己就不大願答理。真是偷雞不著反蝕一把米啊!方諾亞是怎麽獲得紀承續的重視,甚至產生偏愛與欣賞的呢?楊雲龍怎麽也想不透這其中的奧秘。
想不透其中奧秘的楊雲龍最後命令道:“過亦然,從今天開始,你跟我日夜加班,務必把袁書記的錄像資料找全並刻錄好。”說完拂袖而去。
過亦然朝方諾亞聳聳肩,做了個無可奈何的洋化動作。
方諾亞搖搖頭說:“不知怎麽地他發這麽大的火?”
過亦然分析說:“或許季賢臣催得緊,他誇下海口一時無法交差吧。”
整個下午,過亦然都在忙活著楊台長交待的任務。
吃過晚飯後,過亦然就借著這個由頭幹開了私活:搜集尋找並編輯機場建設方麵的資料,方台長早就萌發的做一期曝光清源機場的片子該付諸行動了,至於播不播得成,先編起來再說。按方台長的話說,先安慰安慰自己的良心吧!
晚上八九點鍾的樣子,過亦然就坐進編輯室,粗編起題目暫定為《清源機場:是非功過誰與評說?》來。
正當他沉浸在片子中規定的情景時,想不到田甜幽靈一樣飄然而至,她見過亦然沒有發現她,就靜靜地站在他的身後審視起來,雖然暫時沒有配音解說,但瞟了一氣畫麵的大致脈絡,她感到這部片子大有名堂,忍不住問道:“我的大主任,你編輯的是什麽傑作呀?”
過亦然猛地一個激靈,忙遮掩著說:“沒什麽,完成楊台長交給的任務——刻錄袁書記在清源的曆史軌跡和光輝業績。”
田甜撇撇嘴說:“得了吧,這監視器上怎麽一會是柳樹莊的畫麵,一會是機場建設的畫麵,雖然采訪市民的同期聲你沒有放出聲音來,那憤憤不平的表情就說明是指責不該修這個機場……”
過亦然啪地將電源開關開了,說:“你是哪路神聖,管那麽寬幹什麽?”
田甜“哼”了一聲就高傲地走了。
過亦然愣愣地坐著不動了。
第二天過亦然與方諾亞來到第一看守所審訊室的路上,他向方諾亞報告了昨晚與田甜不愉快的遭遇。方諾亞沉吟了一會說:“特務——這個女人現在變得像個特務,原來我隱約發現她在為天宇公司服務,現在不知她獲得了我們的秘密會向誰賣個好價錢。不管她,現在又沒在哪兒播出,誰也不能把我們怎麽樣!”
方諾亞與過亦然來到看守所審訊室時,發現連局長鄒於飛都到埸了。過亦然剛把攝像機架設就緒,李萬國就被押來了。大夥不禁大吃一驚,隻見李萬國渾身是傷,裸露在外麵的胳膊腿上留有好幾處血跡模糊的傷痕。眾人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沒有吭聲。
主審警官仍然是李言周。原來以為李萬國會像東莞時一樣回答交待問題的,現在態度突然變得強硬起來,說:“…我沒什麽好說的,我當時精力不集中,不小心撞了湯檢察官,我願意道歉,經濟上怎麽賠償都行。”
李言周沒料到情況會陡地發生這麽大的逆轉,他略一思索,遂厲聲說道:“既然像你說的這麽輕飄飄的,心裏沒鬼你逃跑什麽?”
李萬國滿不在乎地說:“我這人散淡慣了,姚總這個製度那個規章,我受不了我就辭職不幹了,這有什麽錯?”
李言周厲聲揭穿他耍賴的伎倆說:“你在東莞時不是承認是受人指使的麽?怎麽現在又突然翻供了?”
“你們打我,搞訊信逼供,我不按你們說的那一套招供我還能活著與你們今天在兒見麵嗎?這兒,這兒,還有這兒,這些傷是哪兒來的?這就是鐵的證據!”
這使大家驚訝不已。局長鄒於飛含意不明地盯了李言周一眼。
李言周眉眼裏跳騰著火氣說:“方台長能把你東莞時的錄像資料重放一遍嗎?”
“好!”方諾亞也氣憤了,說:“小過,與我回台去取來監視器與放像機。”
方諾亞與過亦然回台來拿這兩樣東西時,不巧又碰到台長楊雲龍了,田甜正與他挺機密地說著什麽。楊雲龍見方諾亞與過亦然搬放像設備,不解地問道:“你們拿這些東西幹什麽?”
方諾亞頭也不抬地說:“當然有用嘛!”
過亦然隻好照直說:“警方審問抓捕歸案的李萬國,那家夥鴨子死了嘴殼子硬,他現在想翻供,我們有他在東莞初審時的錄像,確鑿的證據擺在那兒,看他還有什麽話說。”二人風快地走了。
楊雲龍與田甜滿腹狐疑地盯著迅速離去的兩個人的背影。
重新趕到看守所審訊室的方諾亞與過亦然,將那套在東莞審問李萬國全程的錄像資料一放時,連李萬國都看到自己完好無損,招供時都是很自然的神態,不禁低下了頭。
李言周厲聲說道:“你還有什麽話說,想翻供是不是太天真了?”
李萬國被押走後,局長鄒於飛迷惑不解地說:“這是怎麽回事?他身上的傷是怎麽落下的?”
李言周氣憤地說:“肯定有人做了手腳!”
鹿東方也同仇敵愾,說:“查出來非開除了這小子不可——這肯定有內部人從中串通!”
眾人都感到有道理。
回到局裏,在鄒於飛辦公室裏,門關上後,鄒局對僅有的兩個人——湯世銘與李言周說:“李萬國何以翻供,說說你們的看法。”
湯世銘說:“很可能姚遠把我們的行動程序,一一都掌握了,極有可能他采取了威脅或利誘的手段,威脅李萬國要是吐露了真情,就死定了,姚遠肯定會有許多優厚條件的許諾。”
李言周點點說:“有幾分道理。那麽這個信息是誰捅給李萬國的呢?”
鄒於飛凝神蹙額了半晌,說:“正如鹿東方所說,問題肯定出在內部!那就先從看守所查起!”
自從李萬國被抓捕回清源後,天宇公司管理層就亂了套。姚遠雖然極度恐慌,但他鎮靜著自己。當晚,他對著電話連挖苦帶譏諷地說:“季‘書記’,現在的情況很糟糕,李言周那兒你肯定沒法阻擋他——他背後有蘇農民撐腰打氣,那麽市委宣傳部直接管的電視台那個方諾亞你也沒辦法把他換個位置嗎?真正的危險還在方諾亞那裏,他手裏就有潛進我天宇公司財務部竊取的全部賬目,隻是現在還來不及一一掃描打印出來。真正到了那一步,你我就死定了。”還有一個情況他得好好傳遞給季賢臣——
吃過晚飯後,姚遠就接到田甜的電話,說要來透露一個巨大的機密。姚遠說我就在辦公室裏等著你。
田甜開著那輛嶄新的雅格來到天宇公司總部。
登樓敲開姚遠的辦公室,她已經香汗淋漓,一進門返身將門關上,說白天她聽楊台長發牢騷說,老方這人怎麽回事,怎麽卷到案子裏去,把台裏的錄像設備都給搬到公安局看守所去了?——搬錄像設備我也看到了。還有一個要命的——這是我發現的——田甜添油加醋地說,方諾亞他們正悄悄地做一期跟市委唱對台戲的片子,罵清源修建機場是勞民傷財,說修機場這裏頭可能隱藏著巨大的貪汙受賄和行賄的罪惡。姚遠驚怔住了,說他這是要往哪兒捅呀?田甜說肯定是捅到中央電視台嘛。
姚遠遂把這一重要情節向季賢臣說了,他加進了感情色彩,恨得牙根緊銼,描繪出可怕的情景,說:“反正機場建設已接近尾聲了。馬上就要通航了,工程一結束我就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往南方發展。我就擔心,方諾亞與過亦然那小子炮製的專揭機場老底的片子,要是悄悄地捅給中央電視台《焦點訪談》欄目一播出,對我倒無謂,可對於你們就是一顆政治炸彈。隻要這顆炸彈空中一爆炸,那就會有很多人的政治生命倒在血泊中!”
季賢臣那頭,姚遠聽到了清源天字號的秘書吐出了一句罵人的話:“他媽的王八蛋!”
姚遠冷笑一聲說:“你在清源一號人物那裏是大紅人,就不能借助一號人物收拾‘他媽的王八蛋’?”對方不吭聲了。放下電話後姚遠心裏罵了一句:“真他媽的‘百無一用是書生’,看來還得自己想辦法對付即將來臨的暴風雨!”他相信季賢臣如同扔進了油鍋一般倍受煎熬。
姚遠刷刷地簽署了一張支票,便叫來了大槍,吩咐說:“看來那5萬元太小鼻子小眼了,管不了幾招。這張50萬的支票你再跟我交給上次的那個人。”姚遠迅疾在紙上寫下那個人的名字,說:“你不能跟他見麵,免得他多疑。寫好要他辦理的事情,一起悄悄放到他的宿舍裏就行了。你人必須在外麵潛伏著,確認他進去了,觀察沒有任何動靜後方才可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