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段時間,鬱悶屈憋與煩躁攪得方諾亞心顏難展。一次次地追查責任,一次次被迫寫“作業”,他哪裏還笑得起來。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對自己的行為追悔莫及。不,他從不後悔。他覺得他所遵循的是新聞從業人員的社會良知。內心被激情燃燒出對於信念執著追尋的光焰。
這天晚上,李言周打來電話,約他聚一聚。在接到這個電話前,方諾亞正在辦公裏瀏覽一會網上的新聞後信手點開了聊天室,進入到“緣分天空”,真是巧了,那條心煩意亂的小魚正與時代猛士聊得火熱。
心煩意亂的小魚:“…我感覺得到,他對我很有好感,好像僅僅是有好感而已,而我所祈盼的那類情感卻並沒有出現,你說我下一步該怎麽辦?”時代猛士:“你既然上下求索找到了你的最愛,這就是你人生的一大幸事。要知道幸運之神往往不會眷顧太久,稍縱即逝,抓不住你就會悔恨終生。為什麽你就不能主動出擊呢?”心煩意亂的小魚:“我畢竟是個涉世不深的女孩,少女的羞澀與應有的矜持決定我不可能顯得太主動,那反而顯得我輕浮不持重。”時代猛士:“我不讚成你過於傳統行為的價值取向,你畢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現代女性,為什麽就不可以前衛一點呢?愛你所愛恨你所恨,無怨無悔,一切皆是真情流露,一切皆是自然本色,唯其果敢才顯其動人美麗!”心煩意亂的小魚:“你所說的這些我豈有不懂得的?可我畢竟出身於世世代代的農家,這就決定我不可能喜笑怒罵皆形於色……”
這心煩意亂的小魚是時代猛士的紅顏知己?這類情感的事情她怎麽可以求教於他?可千萬別上他的當啊,現在在網上行騙的多了老鼻子了。這心煩意亂的小魚遲早會被時代猛士吃掉。他頓時湧出一種隱憂,今天他沒有心思,待心情晴朗起來就從旁鍵幾段文字提醒提醒她。
方諾亞於是下線了。恰在這時,李言周的電話就來了,他說我猜你不會這麽早就與飯菜親密接觸吧。現在就出發吧,地點巴西豆咖啡屋。方諾亞說你真會開玩笑,喝那玩藝能喝飽肚子嗎?李言周爽聲大氣笑著說“老外”了不是,你以為那裏隻賣咖啡呀,那裏的煲仔飯是一大特色哩。給你透露一下,是我們鄒局說你們勞苦功高,要我代表他來請你一頓。方諾亞說那就把袁嬡也叫去吧。她靠智取,硬是摸清了精神病院裏肖琳琳的真實情況。李言周略一沉吟說:“你把她的手機號碼告訴我。”
方諾亞趕到巴西豆咖啡屋一間溫馨的小包間時,發現裏麵果真坐著個袁嬡。他的心禁不住激蕩了一下。
袁嬡見到方諾亞的一瞬間,那明亮的眼眸閃射出驚喜的光來,鶯聲燕語地喊了一聲方台長,就趕緊將臉轉向別處。
點完飯菜與飲料的李言周進來了,很酣暢地笑著說:“今天我可是以公安局的名義犒勞你倆喲。謝謝你倆為我們刑偵支隊‘建功立業’!”
一會兒,服務小姐用一個托盤端來三份七色香的米飯。老遠就聞到異香撲鼻。米飯糯而有韌勁,肉糜鮮而滑嫩,小菜辣而爽口。袁嬡吃得文靜而幽雅。方諾亞有意無意地瞟去,卻有了在他看來是驚人的發現,看女人美不美吃飯是一個獨特的視角,舞台與社交埸所那都如同孔雀開屏,將其最美好的一麵呈現在你的麵前。而吃飯則最接近生活本真。麵部的各個部位都得動起來。你看袁嬡,無論撥動筷子還是咀嚼喲,那鮮嫩的紅唇、白晰而光滑的下頤,清澈生輝的雙眸,以及膚如凝脂的胳膊都協奏出一首無聲的天籟之樂,既有受過良好文化教養的小家碧玉的純真與韻致,又兼有一絲絲大家閨秀的典雅與賢淑,他一時竟看得呆了。幸好袁嬡無意中抬起頭來,雙目相對,方諾亞才意識到自己靈魂出竅了,差點就要崩潰了,便趕緊埋頭於美味佳肴中,與李言周一起狼吞虎咽,風卷殘雲。
兩個男子漢幾乎不約而同地高喊再來一缽。方諾亞回過頭去問袁嬡:“跟你再來一份吧?”
袁嬡抿嘴淺淺地一笑說:“還要?撐著了該方台負責!”想不到這女孩還這麽調皮,方諾亞就是盼望著她在自己麵前放開些,不然老這麽上下級之間界限分明,彼此的心靈怎麽會走得近一些?
飯畢,就是咖啡,每人麵前的杯子裏冒著騰騰熱氣。方諾亞說:“跟我來一杯冷咖啡!”因為有袁嬡在埸,吃喝時的話題隻界定在人所共知的話題上:“想不到袁嬡記者竟智勇雙全,硬是闖進了那些人設置的禁區,了不得!了不得!”李言周說。
“剛開始我還以為袁嬡回到台裏給我複命時,準會淚水洶湧哭一埸鼻子。誰知竟有這樣的神通……”
袁嬡羞怯地揚眸一笑說:“看你們把我快說成英雄了。”說完這句話,室內冷埸了,袁嬡抬起頭來,不經意地一瞥,發現兩個男人眼神裏交流著有事要談的豐富內涵,便提出說我還要趕回台裏編輯晚間新聞去,我得先走一步了。
待袁嬡一走,李言周起身將包間的門複又關上,鄭重地告訴說,肖琳琳真的瘋了!
方諾亞這一驚非同小可,正在喝著的冷咖啡仿佛變成了燙嘴的烙鐵,杯子差點掉到了地上,“這這這……真的麽?真真真的麽?”
李言周神色黯然地說:“院方已經把肖琳琳送回高陵縣官道村她老家去了,今天白天我去看過她——她的表哥表嫂昨天就去了,現在還在官道村那兒。不過她不是那種狂躁型精神分裂類型。據她媽媽說,肖琳琳回到家裏連父母親都不認識,常常一個人一坐半天,有時望著地下的螞蟻傻笑……她爸爸媽媽哭得死去活來……”
“迫害!最野蠻最卑鄙的迫害!一個活蹦亂跳心智健全的人被生拉硬拽地弄進去,沒幾天就被迫害成了真的精神病!證據這麽確鑿,你們為啥不去抓住真正的凶手?”
“別這麽激動吧,我心裏也不是個滋味。可是我們所需要的證據和你說的證據不是一碼子事,它不是抽象的感覺,而是具體的把肖琳琳弄瘋的手段,比如強行給她服了什麽藥或注射了什麽藥,這些一時半會弄得清嗎?你去偵察吧,精神病院會有很多自園其說的解釋,那你就陷進去出不來,那麽主攻方向——從追捕李萬國入手的破案思路就得全盤打亂。你說是不是?”
“怎麽說肖琳琳是為配合你們落得這麽個悲慘的下埸的,你們警方要為她負責到底!”
“這還要你說嗎?咋一聽到這個消息我比你還要悲憤,如果不是身上這套警服約束著我,說不定我會跑到精神病院把那些王八蛋槍崩了!”說著他拿出手機打了電話,打畢,回過頭來說:“湯世銘和他的妻子從官道村回來了,已過了清源江大橋,老湯想與我們見見麵。”
20分鍾後,湯世銘進到了這間小包間。他說他的妻子已經回家了,他就直接來到了這兒。從湯世銘的神色悲戚的述說中,方諾亞進入到了一個淒苦的情景裏。
還是昨天晚上,肖琳琳的父母接到清源市精神病院的通知,說他們的女兒現在病情越來越嚴重,最好的辦法是家人把她領回去,精心護理,病情才可能穩定或向好的方麵發展。湯世銘接到姨父的電話後,就迅速要了輛車子,接上肖琳琳的父母一起趕到精神病院。
院方交給他們的是個什麽樣的人呀,形銷骨立,臉色灰暗,眼神呆滯,見到父母親與表哥表嫂一行,就像見到陌路人一樣。父親喊她,她惘然地抬起頭,卻不曉得答應。當下父親哭得像受傷的狼嚎一樣,母親哭得暈死過去,醫院的大夫搶救了半天才蘇醒過來。
回到官道村家裏,淒淒慘慘戚戚的母親給肖琳琳做了她平時最愛吃的麻辣泥鰍煮黃瓜,她連筷子的倒順都鬧不清楚,還是淚眼婆娑的媽媽教了好半天,她才拿穩筷子,剛一端上碗,突然朝桌上隨便一墩——鬧得桌上湯湯水水狼藉一片,含糊不清地喊叫道:“尿尿……”母親又一次哭得昏死過去……
湯世銘與妻子在官道村與肖琳琳的父母守了一夜,說了一夜也哭了一夜。鄰居的三幾個婆婆也過來陪著流了大半夜眼淚,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傷情的安慰話,眾人都獻計出主意說,最好把琳琳嫁出去,說不定叫喜事衝一衝,這病就好了呢。肖家的一個什麽親戚還哭著說她已經找算卦的替琳琳打了卦,說她命中注定有這一劫,唯一解脫的辦法就是嫁人,說連人家都找好了。那家是個傻不愣登的中年光棍,也挺樂意這門親事。琳琳的父母也哭著說既然命中注定那就聽天由命吧!
李言周接著補充說,今天白天他聞訊趕了去,也目睹了肖琳琳與肖家的慘狀,心裏同樣像被幾團棉花堵得慌,堵得他真想衝著萬裏長天長嘯不歇。
到底是從事警察工作的,警惕性與相關聯性的聯想就是獨具職業的敏感性。李言周先後打電話詢問了離官道村不遠的鎮上派出所,問有沒有行跡可疑的人或可疑的動向?派出所的警員據實相告說,從昨天到今天鎮上來了幾個身份不明的人,據內線報告說他們打聽官道村怎麽走,有的還打聽肖琳琳家裏的情況。有著鷹一樣警惕眼睛與細致觀察力的李言周悄悄窺望肖家門外,果然發現幾個行跡可疑的人鬼鬼祟祟地從門前經過。他衝出門外,迎著一個瘦削個子的年輕人,厲聲斥問道:“你們往這家裏瞅個什麽?”那年輕人不屑地瞟他一眼說:“隨便瞅瞅犯法哪?這個家裏是軍事重地?”噎得李言周半晌回不過話來……
李言周與湯世銘心裏清楚,肖琳琳人雖然回到了家,卻並沒有擺脫噩運與死亡的陰影。這就是說她隨時都處在被監控的可怕狀態裏。那些人擔心她一旦好轉,就會揭開紀檢方和警方急需的內幕。如果肖琳琳真有奇跡出現恢複神誌,那就免不了遭遇殺身之禍!這足以說明,肖琳琳身上的確藏有置他們於死地的絕對機密。顯然把肖琳琳放在官道村是不安全的。再說肖琳琳家境貧寒,父母親又要忙地裏的莊稼活,精力哪顧得過來?即使母親留在家裏照看女兒,對於貧寒之家也是個無休止的拖累。那就必須把她轉移到清源市,置於清源警方的眼皮子底下才是萬全之策。可是清源市裏除了湯世銘夫婦倆,她就沒有別的什麽親戚了。再說湯世銘兩口子都得工作,哪能辭職專門去侍候她呢?幹脆放到清源市公安局、派專人照看她?這也不切合實際。李言周與湯世銘想破了腦袋,終於想出了一個在他倆看來雖然算不上上策,卻也是目前隻好如此的辦法。現在他倆想聽聽方諾亞的意見,也請他協助做做工作——李言周之所以請方諾亞來這兒就包含著這麽一層意思。
“柳樹莊的夏季這個人你應當熟悉,對這個人你怎麽看?”
方諾亞想不到李言周突兀地提出了這麽一個問題,便憑自己的了解談出了自己看法:“這個人雖然生得很醜,可是為人卻不賴,很有識見,行俠仗義——我聽夏天說過,他哥哥當初考上了名牌大學,可是為了弟弟完成學業,為了照顧年邁的奶奶,毅然辭學,硬是扔掉了改變自己一生命運的千載難逢的機遇。這個人的大情大愛世所罕有!”
“我在肖琳琳家陪她母親時,聽鄰居幾個老婆婆嘮叨著把琳琳嫁出去,衝衝喜的說道,啟開了我的一個思路,我與李言周商量後,想將肖琳琳嫁給夏季……”湯世銘說。
“什麽什麽?把肖琳琳嫁給夏季?”方諾亞驚怔得就像碰到了兩個外星人。
湯世銘苦笑笑解釋說:“看你急的,聽我說完嘛。是名義上嫁給夏季,實則是請夏季把她當小妹妹一樣照顧她保護她……”
李言周補充說:“肖琳琳與夏季做對假夫妻——就是說假結婚,這首先是肖琳琳的母親同意把女兒轉移到清源來,前提是必須給她找戶人家。她說不管對方長相咋樣,家境咋樣,隻要人心眼好,我都認了。我與老湯一合計,覺得可以尊重琳琳母親的意願,這樣,一來可以蒙住那些人的視線,讓他們產生錯覺,覺得肖家已經認可了肖琳琳瘋了的這一事實。你想嘛,大學畢業又原本十分漂亮的女兒居然嫁給了一個奇醜無比的人,不正說明肖家已經認了命死了心麽?二來呢——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肖琳琳就置於我們的視線裏了。如果非親非故,肖琳琳住進夏季家裏算怎麽回事?這也是我們讚成琳琳母親意願的其中一個原因。三嘛,我們悄悄給予肖琳琳作院外恢複性的治療——我們曾電話裏向北京上海廣州的一些著名的精神病專家請教過,他們都說隻有一種可能,精神病院給肖琳琳可能注射了過量的膽堿脂酶劑之類的藥物,才變成這般傻呆呆的模樣。精神病院注射這種藥物也沒有錯,治療狂燥型的精神病人往往就得用這種藥——他們卻過量地使用了這種藥物。所以找精神病院的過錯道理不充分。你看看,市精神病院是不是做得天衣無縫?專家說肖琳琳的病症應當屬於心因性的類型,這就不排除恢複神智的可能。隻要精心護理,加以藥物輔助治療,賴以時日,病人就有可能回到清醒的世界。”
湯世銘接著往下說:“當然一切費用,包括繼續治療肖琳琳的費用和肖琳琳母親住進‘女婿’家專職照看琳琳的費用,夏季照顧肖琳琳的報酬等等都由我們承擔。”
“目前的問題是,我們必須通過夏天去說服他哥哥……”李言周最後一句話歸了總,“至於夏季答應不答應,那就看琳琳的造化了。”
“我總算理解了。表麵看起來這是一步笨棋,細想其實是一著妙棋,隻是落子慎重,步步走好,最後那就必贏無疑!”方諾亞不得不佩服他倆考慮問題就是異於常人,邏輯嚴密,事理清晰,方方麵麵關聯性的因素都盡在心頭勾畫出明晰的圖案。
臨了李言周提了個要求,“如果此事成,到時候請你們電視台配合拍攝一條社會新聞。”
方諾亞說:“到時我親自去拍攝!”
第二天上午一上班,方諾亞就接到李言周的電話,說夏季到底答應了。並細說了中間的波瀾曲折:
起先夏季聽弟弟夏天說請他與瘋女人“結婚”的安排,惱怒得差點揮起拳頭砸扁夏天,吼叫著說:“怕是那個瘋女人還沒瘋到你們這個程度吧!你們才真是神經錯亂了!”待夏季發泄一頓後,夏天走到哥哥身邊,激動地說:“哥,人家警方與紀檢方都以為你是個識大體、能委曲求全的的一條好漢,現在看來不過如此!人家憑什麽這麽信任你?人家這麽做並不是出於任何私利目的,而是為了國家的事公家的事,破案子的事,而且經濟上又絕不叫你吃虧,她母親還來照顧她,你又損失了什麽?我真不明白你發哪門子火?”然後又和風細雨地以理服人:“咱們柳樹莊不是一直要討個公道麽?這個人就能幫你們討到公道——她掌握天宇公司財務上的天大秘密,居然被他們弄瘋了,她現在無處藏身了,要告他們吧,目前證據又不完整,要外逃又怕這夥黑心的家夥下毒手,隻有放在你身邊——假扮夫妻最保險。”這一說他哥哥不吭聲了……
李言周很是欣欣然地說:“諾亞我跟你說,夏季越是從火頭上冷靜後承諾下來,我們越是覺得這步棋走得穩,人沒有選錯。這種人不答應便罷,一旦應允下來,那就會將責任上升到神聖使命的地步,一諾千鈞!說的就是這種人!”最後李言周透露說,這種安排他個別向蘇市長作過匯報,得到蘇市長的讚許。“倒是你喲夥計,你手裏磁帶上的天宇公司的全部財務賬冊,再不要拖了,抓緊掃描出來!”
方諾亞本想說電視台現在被袁書記逼著上中省台報道,逼得我們神經快錯亂了,哪有功夫讓我來專門幹這個。況且我如今也正在火上烤,此事又事關重大,電視台又不是世外桃園,你知道記者編輯播音員裏頭哪個是他們道上的人,究竟有多少雙眼睛暗中盯著你?想想他沒有說。他決定今晚就開始試探著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