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市精神病院座落在市區東邊一座小山丘腳下,山上的盎然綠樹延伸著將整個醫院也給覆蓋了,院內濃蔭匝地,環境幽雅,各種鳥兒在樹間跳躍鳴囀,膨脹出它的幾份詩意來。要不是院門前掛著單位名稱,陌路人一定會以為這兒是家療養院什麽的哩。
清源電視台記者袁嬡來到這兒時,胖臉院長等一行人早就等候在大門外。精神病院是個鬼都不願意呆的單位,遑論新聞媒體去進行新聞報道?一聽說清源電視台的記者要去采訪,院裏像過節一樣高興。院長吩咐好好接待記者,親自帶著人恭候記者的到來。及至記者一到,發現是一個女娃娃,給她當副手的雖然是個男的,則是個還沒長胡須的“兒童團”,不免有些失望,怕他們跑來拿他們精神病院當試驗品。
一旁跟隨而來的“小朋友”小王很會來事,說:“院長,別看袁嬡記者年輕,可是個名牌記者喲,前幾天中央電視台新聞聯播那條《一份特殊的法律公證》的新聞特寫就她采製的,還受到省委甄書記和市委袁書記高度讚揚哩。市委宣傳部獎給她1萬元,我跟她來精神病院采訪是想跟師學藝,再獲它個1萬獎金呢。”
說得胖臉院長不由得睜大了眼睛。那勉強的笑就變成了發自心底的笑,很熱情地領著袁嬡與小王進到院裏去了,袁嬡這才說出采訪的意圖:“院長,我倆這次來是受中央電視台《半邊天》之約——他們要重點采訪一百個知識女性瘋癲的台前幕後,然後請專家談現代社會知識女性的人格與心理素質健全的問題。約我們清源電視台采訪的就一個。”
高高興興走得好好的院長停住了腳步,說起話來就有點吞吞吐吐的了:“采訪這個呀,我們這裏好像還沒有你說的這類采訪對象呀。”
“院長,別看這類選題既不是‘歌德’的,可也不是曝光的,但同樣能給清源市精神病院揚名,你想嘛,播出時字幕肯定要出‘清源市精神病院’,同時我們有意識地突出你們人性化的醫療特色,突出良好的醫德醫風,這豈不是給精神病院帶來巨大的聲譽麽?”
胖臉院長沉吟著說:“問題是……我們這裏好像還沒有你說的這類采訪對象嘛。”
袁嬡立即悟徹到胖臉院長不願接受這類采訪的真實意圖,決定給他一個突然襲擊——詐他一詐,說:“院長你真逗,誰不知道你們剛收治了一個女大學生?天宇公司財務部的,對不對?院長你說我們是不是一個消息靈通人士?”
胖臉院長倏地睜大了眼睛,狐疑地盯著袁嬡,說:“這個……這個……她剛進院,情緒相當不穩定,肯定不能接受采訪,要是把她的病鬧得更重了,誰負得了這個責?”
“這樣,讓我們遠遠地見她一麵再說,這該可以吧?”
“這也不行。你又不是她的親屬什麽的!”
袁嬡靈機一動說:“這一說還真巧了,我就是她的姑表妹。”
胖臉院長嘿嘿一樂說:“小姑娘,我知道你們記者的神通,挖空心思,不達目的決不罷休。在別的地方也許行,在我這兒你那一套絕對不行。那你說說她叫什麽名字?”
“我表姐我還能不知道?她叫肖琳琳。”
胖臉院長驚訝得合不攏嘴,心裏頭直犯嘀咕:那些人把她弄來一再叮囑保密保密,咋就鬧得神鬼皆知了?於是說道:“你們有些記者就喜歡瞎編,她哪有什麽表妹表姐的。精神病人與別的病人不同,神經敏感得很,一有風吹草動就驚驚咋咋,那不是把她往死裏逼麽?”說著,幾步就跨進了自己的辦公室,砰地將門關上了,將袁嬡一行拒之於大門外。
被堵在門外的袁嬡愣愣地半天回不過神來,腦海裏嘭地一下,那燃燒起來的血衝撞得腦壁蹦蹦地一陣陣跳痛:方台長把這麽機密、這麽重要的任務交給自己,對自己是多大的信任!自己卻麵對著被拒竟束手無策!袁嬡你太無能了。
她與小王怏怏不樂地回到了台裏,立即躲在一個沒人的地方給方諾亞打了個電話:“方台,我……我……沒完成任務……”方諾亞聽完她的完整敘說後,高興地說:“不錯不錯嘛,一去就摸清了肖琳琳的下落,這就了不起!”聽到富有磁性的好聽的男中音如此這般地一說,袁嬡頓感心裏輕鬆了許多,甚至有了溫馨感,說:“謝謝方台善解人意。”
事不宜遲,方諾亞當即給李言周打了個緊急電話,叫他趕快把警車開來。
10分鍾不到,李言周的警車已經停在了電視台大門外一株法國梧桐樹下。匆匆奔出來的方諾亞機警地四處瞧瞧,就呼地拉開車門鑽了進去。並沒有熄火的警車日地啟動了,奔馳在車水馬龍的寬闊街道上。方諾亞遂把袁嬡今天前一個多小時到精神病院采訪被拒的情形說了說。
“袁嬡這小姑娘不錯,到底探聽出了肖琳琳的下落,下一步必須沒法進去采訪——探到一些具體而真實的情況。”李言周忍不住誇讚道。
兩人的認識是一致的:精神病院的頭頭已被天宇公司收買了,形勢很不利於肖琳琳。最後兩人商定,袁嬡必須近距離地接觸到肖琳琳。用她的聰明才智,再一次到精神病院去“采訪”以達到目的。
受領任務的袁嬡又一次來到市精神病院。她直奔院長辦公室,咚咚地硬是敲開了辦公室的門,果然從裏麵露出了院長過於臃腫的臉,他抬眼一看,又是清源電視台的那個小丫頭,於是沒好氣地說:
“你怎麽又來了?”
袁嬡執拗地說:“我今天要是采訪不到肖琳琳,我就失職了,我必須完成我的采訪任務!”
胖臉院長生氣地說:“絕對不行。她經不起刺激,你采訪她,一定會問這問那,要是勾起她的一些不愉快甚至痛苦的回憶,那就會加重她的病情,要是徹底把這個人廢了,誰擔得起這個責任?”
袁嬡說:“事情決不會像你說的這麽嚴重,我隻采訪她5分鍾,決不提及她的過去,隻談她現在的感覺。”
“這也不行,道理我就不再重複了。”
袁嬡抓住他的破綻將了他一軍說:“你怕擔責任,那麽是怕誰來找你的責任?是她所在的天宇公司?還是市衛生局?如果要找他們批準的話,我可以去找他們開個介紹信來。”
大約胖臉院長怕天宇公司責怪,並不懷疑當記者的能獲得衛生局批準的能量,仍然不改剛才的強硬態度說:“找哪兒都不行,國有國法,院有院規,就是天宇公司和市衛生局都得支持我們的工作。”他進一步把路封死說:“就是他們批準我們也不得同意。”
看來一切可能性都堵死了。
袁嬡並不死心,她不能就這樣兩手空空地去見方台長。那自己在他心目中會是個什麽印象?黃毛丫頭到底嫩了點。不!自己一定給他一個完滿的答卷。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麽那麽在乎方諾亞對自己的看法。心裏一急,就有了急中生智的靈感,說:“院長,我其實是對市委袁書記負責,他要求清源的新聞記者多上中省媒體刊播清源的新聞報道,以擴大清源的知名度。現在有現存的能上中央電視台的節目題材,卻由於你的阻撓不能上,要是袁書記知道了,會是什麽想法?”
這一說倒把胖臉院長說愣了,他遲遲疑疑地說:“袁書記重視新聞宣傳我能不知道,他難道會在乎這類沒有正麵意義的東西嗎?”
袁嬡腦子轉得也快說:“袁書記說過,隻要不是曝清源光的東西,都不能放棄,誰放棄誰就是跟清源過不去!院長你最好拈量掂量吧!”
胖臉院長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心一橫說:“小記者你不要一口一個袁書記袁書記的,向我假傳什麽聖旨?不管你說上天論到地,我不得讓你采訪我的病人,除非袁書記親自批準!”
袁嬡緊叮著院長的話題不放說:“這可是你說的呀,我這就找袁書記批準去。哼,一個又不是曝光的節目,居然要堂堂的市委書記批準。咄咄怪事!”
胖臉院長愣愣地望她幾眼後,就不睬她了,有意晾下她,邊喝茶心裏頭邊悻悻然地說道:“小丫頭你以為你是誰呀,小小的記者有什麽了不起?別用這個來嚇唬人,我就不信堂堂的市委書記會管球你這芝麻粒的爛事。”
沒等他嘟囔完,就見門口光線一閃。胖臉院長抬眼一看,那個很有點纏勁的小丫頭怎麽闖進來了,遂沒好氣地說道:“你跑來幹什麽,你不是說找袁書記批準去的麽?怎麽樣,沒那個勇氣吧。你想嘛,袁書記政務繁忙,能管這點子小事?”
袁嬡輕輕一聲哂笑說:“我要是找袁書記親批幾個字,你會覺著是糊弄你——因為袁書記的手跡你恐怕還沒機會見過,所以我想就在你辦公室,當著你的麵給給袁書記打個電話,讓袁書記給你下命令。怎麽樣,是用你的座機打還是用我的手機打?”說著袁嬡並不等胖臉院長答話,就操起桌上的座機撥起號來。隻聽袁嬡說道:“啊,您您……是袁書記……袁書記嗎?我是清源電視台的記者袁嬡,我想向您匯報一件緊急事情。”
電話裏很快傳來胖院長在廣播裏電視裏聽得十分熟悉的聲音:“你是清源電視台的袁嬡,丫頭,你找我什麽事?”
“是這樣的……”袁嬡就把中央電視台半邊天欄目約請采訪高知女性精神健康問題,市精神病院就有一個合適的采訪對象等等匯報了一通,然後說道:“可是院長高低不同意我的采訪,說除非有市委袁書記的批準。”
隻聽電話裏袁良明書記惱怒地說:“那個院長在不在埸,叫他接電話!”
胖臉院長驚愣得眼光都直了,想不到這黃毛丫頭竟有這大的能量,竟能搬動清源市的最高長官,聽得袁書記命令說“叫他接電話”,已經股栗不已,哪敢怠慢,趕忙接過話筒恭謹地說:“袁書記,我是市精神病院的……”
“你們怎麽回事?竟然阻撓記者前去采訪報道?我不聽你解釋,難道你那裏是軍事重地?上麵三令五申,隻要不是法律明文規定屬於禁止的,任何人任何單位都不得阻撓新聞記者的采訪自由。你們是怎麽貫徹的?趕緊安排記者采訪!”
胖臉院長哪有解釋的份,不斷地擦著臉上的汗珠,頓時變成了乖孫子,一迭連聲地說:“好好好!袁書記,我們這就安排記者采訪!”謹慎小心地放下話筒後,又想起什麽的操起話筒,正要朝按鍵上按去時,袁嬡一把將他攔住了說:“不要給科主任或什麽人打電話了。還請院長親自陪同一下,不然我會遇到許多阻力的。采訪完畢後我會向袁書記匯報時美言你是如何大力配合的。”她是擔心胖臉院長給住院部的什麽人打電話做手腳。
胖臉院長被逼無奈,隻得領著袁嬡重往住院部三樓爬去,穿過三道鐵柵門,便出現在了309病室門前。
袁嬡搶先一步朝門上窗戶裏望去,一眼發現穿著病號服女孩的一個側麵,她的胳膊肘撐著下頦,好像定定地望著外牆壁的那扇釘著鋼筋的窗戶想什麽心思。那姿態那神情根本就不像有精神病的樣子。好生奇怪,待袁嬡一進去,剛才還神誌清醒表情靈動的肖琳琳扭頭望了一眼守在旁邊的胖臉院長,臉上頓時變得一片茫然,她呆呆地望著袁嬡,手卻不停地在褲帶那兒抓撓,含糊不清地吐出了一個字:“尿尿尿……”
袁嬡明白了,她要上衛生間。袁嬡對守在旁邊的胖臉院長說:“她要上衛生間了,我陪她去吧。”不待院長答話,肖琳琳就一把緊緊地攥住袁嬡的手。袁嬡說:“她硬是要我陪她去,得,我就陪她聞聞臭氣去。”說著就扶著肖琳琳緩慢地挪出病室。胖臉院長隨即叫人緊隨其後,袁嬡一直把肖琳琳扶進女廁,進到糞便池的小間裏。袁嬡正要替肖琳琳解褲帶時,肖琳琳卻一反剛才癡呆迷傻的神態,臉上表情立即恢複正常的靈動,悄悄用手指指外麵,袁嬡會意,朝門外一看,那個胖臉院長指派的人竟站在外麵監視著。袁嬡真正氣惱了,隔著門怒斥著:“一個大老爺們,看人家女孩子上衛生間,脫褲子光著下身什麽意思?還不趕離開,不然我要喊了!”
那人不情願地往外挪開了步子。袁嬡趁機將整個女性衛生間的門鎖住。肖琳琳也從蹲坑裏出來,滿臉淚水湧流地悄聲說道:“我沒病,是被他們陷害的,你得救救我。”說罷就用牙咬開內衣一個折褊,從裏掏出早就寫好的一張紙條,塞到袁嬡手裏,袁嬡哪顧得上細看,趕緊裝進自己的口袋。就在這時,衛生間門外響起敲門聲,跟著是一個女人的埋怨聲:“是誰這麽缺德,把個門關上幹什麽?開門開門!裏麵有七八個蹲坑,未必都占滿了?”從肖琳琳進來到敲門,總共不到5分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