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陵縣是清源市的一個農業大縣。一般中省台約清源電視台采拍有關農業方麵的新聞稿子,清源電視台都把鏡頭對準該縣。袁嬡前去采訪的新聞就是有關農業方麵的:中央一係列惠民政策的出台與實施,農民種田的積極性空前高漲了。那麽怎麽找一個很刁的切入點,通過生動感人的故事,用形象生動的鏡頭語言表達出來?沒有相當的業務素質是難以完成的。袁嬡自告奮勇地說我可以放單飛了。過亦然覺得別看這女孩習慣用行動說話,而不喜歡張張揚揚,咋咋呼呼,新聞業務水準滋滋地往上躥得飛快,就答應了她的請戰。
袁嬡與“小朋友”小王趕到高陵縣委大院時,巧得很,恰逢市委袁書記也深入到高陵縣了解黨中央國務院一係列惠民政策的落實情況。袁嬡等人一下車,就被剛從車裏走出來的市委袁書記發現了,他和藹可親打招呼說:“丫頭,你們怎麽也來了,又有什麽采訪任務呀?”
袁嬡羞澀地一笑,就說了此行的目的。
“中央電視台要求又高又急,今天下午下班前就要傳給他們。”
袁書記一聽,頓時來了精神,笑成了個彌勒佛,遂向接待他的縣委書記顧英傑和縣長潘日新指示說:“你們把上中央電視台的新聞當做一件大事,需要抽人組織埸麵的你們書記縣長就要親自出麵張羅——你們的人代會開得很成功,潘日新同誌當選為縣長了,這頭一腳力爭踢出一個好彩頭。我這裏可以讓讓路。”
袁嬡一聽差點笑出了聲,看看,連市委書記都曉得組織埸麵的把戲。
奉命迅速趕來的縣委宣傳部的同誌向袁嬡一行介紹了好幾個新聞線索。袁嬡一聽對其中的一個司法公證挺感興趣,說:“這個好這個好。”
縣委宣傳部的同聲介紹的所謂司法公證說的是,本縣官道村的村民見如今種田有甜頭了,就是苦於身邊缺乏技術指導,30多家農民於是自發地湊錢送一個熱愛農業技術的小年輕到農學院去深造。但又怕他學成後飛跑了,就與他簽定了一份協議,要求他學成後必須至少為這些出資的農民服務五年以上,並請縣公證處進行了公證。這條新聞的確有新意,故事新穎,切入點比較刁,絕對比一般敲鑼打鼓搞歡慶或農民說上幾段感激黨的政策好哇好哇要高明得多。它突破了一般,有自己的特色。
由於有縣裏當做政治任務一樣高度重視,於是一切都高速運轉開來。
僅僅兩個小時後,當袁嬡與“小朋友”趕到官道村時,公證處的同誌到埸了,那個小年輕也被請回來了——省裏的農學院就設在清源市,請他回來也要不了多長時間,官道村那30戶農民也基本到齊了。人頭擠擠,氣氛夠了。袁嬡出了現埸:“各位觀眾,我現在站立的位置就是全國產糧大縣S省清源市高陵縣的官道村。省裏貫徹黨中央國務院關於農民免交農業稅以及一係列惠民政策,極大地調動了農民種田的積極性。記者在這個村親眼目睹了感人至深的一幕。”
協議特寫。
30戶農民代表與小年輕鄭重簽字。
公證員宣讀公證詞……然後采訪農民代表。
袁嬡隨機采訪一位50大幾的農民,請他對著話筒講幾句。誰知那個農民卻麵有戚色,搖搖頭喑啞地說:“我沒心思談。”旁邊大約是他的愛人索性抽泣起來。袁嬡心生詫異,不知有什麽隱情。隻好另請人來談。重新找的這位年輕人談得很到位,激情滿懷,說曆朝曆代沒有哪個王朝這麽全麵地免掉皇糧國稅的,隻有中國共產黨才有這樣博大的愛民之心,給人民帶來這樣的福祉。如今我們農民種田有盼頭有幹頭有甜頭,哪能不歡欣鼓舞,在希望的田野上去播種我們的幸福,我們的理想,我們的愛情。說著說著居然放開沙啞的嗓子唱起“在希望的田野上”……OK,效果棒極了!
官道村的采訪就算完成了。袁嬡很想找那對農民夫婦問問悲從何來。可是有那麽多人跟著,她哪好單獨去尋問個究竟?隻得跟隨縣委宣傳部的同誌趕回縣裏去采訪縣裏的領導。她先找到縣委書記顧英傑。50多歲的顧英傑不願接受采訪,說要采訪就采訪我們的縣長潘日新同誌吧。潘日新推辭了半天,堅持說還是應當采訪我們的班長。怎奈顧英傑高低不同意,堅持要潘日新出鏡,潘日新還要堅持時,季賢臣出麵解了圍,說:“潘縣長你就不要推辭了吧,人家記者也要完成任務,這麽推三阻四的,為難的不是人家記者麽?”
潘日新隻得“免為其難”地答應下來。在接受采訪時卻談得激情橫溢,思路明晰,措辭生動,言簡意賅,看來他至少他在心裏醞釀了二三個小時……
到此采訪算大功告成,袁嬡連飯也顧不得吃了,說新聞就是講究個速度,要趕回去爭分奪秒地編輯出來,中午一定得傳到中央電視台新聞聯播組去。在回清源路過官道村時,袁嬡便要求司機停車,她要找那對農民夫婦問個究竟。在官道村民的指點下,很快就找到了那對農民夫婦。
袁嬡說:“大叔大媽,兩個多小時前我們來采訪時,發現你們好像有什麽傷心的事,能告訴我嗎?”
袁嬡以為來這兒采訪的這條新聞觸到了他們的什麽痛處,哪知那對農民夫婦幽幽地歎了一氣——妻子抹著淚說:“看到你,我就想起我們的女兒,也不知她是死是活……”說著竟抽抽答答地掩麵哭開了。
從她的絮絮叨叨的訴說中,袁嬡弄清楚了這對農民夫婦的女兒就在清源市天宇集團公司財務部工作,名叫肖琳琳。
肖琳琳?這個名字好像在哪兒聽說過。“那她向你們說沒說過什麽她心裏的苦悶、或打算會到哪裏去重新找份工作呢?”
那個大叔模樣的農民說大約10天前,去看望過女兒一次,一見麵他就發覺女兒好像心事重重,再三逼問,她才說她現在感到工作壓力大,姚總罵她吃裏扒外,罵她神經錯亂,要她到精神病院好好檢查一下神經是否正常。他倆不放心女兒,昨天又趕往市裏,到天宇公司看望女兒,就再也沒看到女兒蹤影,公司的人都說她不辭而別跑了……
袁嬡懷著同情的心情安慰了這對夫妻幾句,便打道回府了。
既然抓到這麽好的采訪素材,當然必須爭分奪秒地編輯出來。方諾亞親自替袁嬡把關新聞解說詞,基本上幫她重寫了一遍,袁嬡最傷腦筋的是標題怎麽做也做得不如意,方諾亞略一思索,提筆一揮,一個新穎別致的標題躍然紙上:《一份特別的法律公證》,袁嬡感到好極了,衝方諾亞笑得兩臉緋紅。
下午三點鍾就將這條新聞傳到了中央電視台新聞聯播組。嘿!晚上中央電視台的新聞聯播裏果然播了出來。除了畫麵作了些調整外,從解說詞到標題都原封沒動。這一級電視台能上中央電視台新聞聯播,簡直就像登珠穆朗瑪峰那樣艱難,自然引起不小的轟動。全台記者編輯播音員主持人都羨慕得不得了,說想不到這小丫頭好像不費吹灰之力就攀上了那個高峰。而且又是正麵歌頌性質的東東,從市委到電視台的每個職工都喜氣盈盈。
高陵縣反響尤其熱烈。新聞聯播播出的當晚,縣裏正在開常委會,集體向市委袁書記匯報工作,然後聆聽袁書記的重要指示。縣委宣傳部一個管新聞宣傳的副部長匆匆進來報告說清源電視台打來電話,說中央電視台新聞聯播要播他們的正麵新聞——就是今天那個姓袁的女記者來采訪的選題。袁書記一聽,頓時眉開眼笑,說會議停一停吧,先看新聞,看完新聞再接著開嘛。工作人員便將會議室的背投打開,新聞聯播裏正好開始播《一份特別的法律公證》,大約新聞解說詞裏說到“…清源市高陵縣……”袁書記最感滿意的就是突出了清源吧,他笑得格外酣暢,說:“你們高陵縣作為正麵形象亮相中央電視台新聞聯播還是第一次吧,大喜事一樁嘛,這得好好慶賀慶賀。你顧英傑得自掏腰包請我與小季喝五糧液。”氣氛這麽融洽,常委裏就有人拿縣長潘日新打趣說:“我們的潘縣長光輝形象在中央電視台王牌欄目公開亮相了,年輕英俊,瀟灑風流,還不知道有多少美女靚妹寫求愛信呢!”“潘縣長侃侃而談真好口才,要請客該潘縣長請嘛。”
弄得潘日新笑得滿臉陽光普照,當下就從身上掏出二百塊錢交給秘書說:“買幾個油沙地種出來的無籽西瓜來犒勞各位領導吧。”
當晚市委袁書記沒有回清源,準備在高陵縣住一個晚上。縣委常委會開到晚上10點多鍾,袁良明就講了兩個多小時,既高度評價了高陵縣改革開放的成就,也講了如何貫徹科學發展觀與建立和諧社會的問題。
會後,縣裏安排了宵夜。宵夜很簡單,一人一碗雞蛋麵條。不是縣裏故意做得這麽寒酸,而是袁書記要求越簡單越好,不準搞大吃大喝那一套。
宵夜後,袁良明把縣長潘日新叫到自己下榻的賓館。雙方剛一坐下來,電話就響了,原來是省委副書記甄唯民打來的祝賀電話,說中央電視台新聞聯播播出的那條高陵縣的新聞不錯嘛,是顆重磅炸彈嘛,清源市搶占先機,東風第一枝,好好好!
袁良明嘿嘿地笑著說:“謝謝老領導的誇獎,我們一定把老領導的關愛變為前進的動力。”袁良明與甄唯民在電話裏又聊了一通,才放下話筒。轉過身來,袁良明很高興地對潘日新說:“幹得不錯嘛日新同誌,善於通過媒體把一隅的做法和嶄新麵貌介紹出去,變為全國人民的共同財富!這就了不起。你是省委黨校研究生畢業的吧,資本資曆都光彩奪目嘛!”說得潘日新滿臉大放紅光。
這樣聊了一會,袁良明同誌說我要洗個澡,小季就陪日新同誌聊聊吧。袁良明進到衛生間去了,寬大的會客室裏就隻剩下秘書季賢臣與縣長潘日新了。潘日新知道這位秘書能當袁書記的半個家,權力之大僅僅排在袁良明的後麵,並不敢小看他。平時自己就相當尊重他,逢年過節,總要打點得比其他市領導貴重一些的禮物去拜訪拜訪。季賢臣與潘日新聊了一會你好我好一類有用無用的話後,漸漸地就轉到機密的問題上了——季賢臣說:“你們的縣委顧書記年齡已到五十二三了吧?該給這位老同誌找個退路了,讓年輕的同誌施展才華嘛。”
潘日新給說得眼睛一亮一亮的。
季賢臣似乎不經意地又將話題轉了過去,說:“潘縣長,袁書記主抓的清源機場建設資金缺口尚達1個多億,你們能不能想辦法助助一臂之力——解決個一、二千萬,是借,待機場投入營運了,連本帶息還給你們。昨天我跟平山縣的王縣長說了說,他滿口答應支援一千五百萬,其他縣市也準備解決這麽個數。此事袁書記不知道,他正為機場建設資金的缺口焦心得很呢。”
潘日新這才知道這個電視是不好上的,自己被讚美一番暗示一番也不是廉價的,縣裏的財政也吃緊,到哪裏弄錢去?“嗯,這個……這個……”
季賢臣點撥說:“潘縣長,中央撥付的直補農業的款子不是有一二千萬麽?想想辦法嘛。”
潘日新沉吟半晌說:“好吧。”
按照上中省台新聞聯播的獎勵規定,就得給袁嬡以重獎。第二天,就趕上了市委宣傳部開會獎勵上半年對上對外宣傳報道有功人員,清源電視台就拿回了獎金5萬多元。
袁嬡則被郭部長“狠狠”地“飄揚”了一番。郭部長特別點到一個容易被記者們忽略的問題:“一般記者報道清源所屬縣市的新聞措詞都隻說某某省然後就直接說到縣,中間跳過去了清源市,可袁嬡的這條新聞就沒有忘記突出清源市,這就大大地提高和擴大了清源的知名度,這就是大局意識很強的一種表現。袁嬡同誌來了沒有?”
眾人於是東張西望,整個會議室裏根本就沒有袁嬡的影子。這個隻有方諾亞清楚。方諾亞昨天晚上下班時就特地給她交待過,有功之臣一定要到埸露麵呀。她抿著小巧的略微上翹的嘴唇,低下頭說:“我明天還要去采訪,已跟被采訪的單位說好了的。”方諾亞說:“我找別的記者替你去嘛。”接著說了句玩笑話:“郭部長指示說頒獎會本身還要報一條新聞,我叮囑小過給你一個3秒鍾的特寫,享受市委常委的待遇,怎麽樣?”這在別人可是做夢都渴盼的事,她呢沒有驚喜不說,連簡單的表示都沒有,人到底還是沒有來。方諾亞悵然地掃描了幾眼,就回答說:“她到高新技術開發區采訪去了。”
郭部長“噢”了一聲,就正式講話說:“…這裏又該老調重彈了,這就是對清源機場的新聞宣傳問題,還是那幾句老話,必須大力度大密度,大到它的意義與光輝燦爛的遠景,整體進展的宏偉圖景,都必須采取新穎的形式反複報道,小到它的精彩的小情節小細節,你們稱之為花絮的都不能遺漏。我們就是要營造出一種濃濃的氛圍:我們自己家門口飛機就要上天了,清源的經濟就要騰飛了……”
按照官埸的規矩,官大的往往放在最後講話。當郭部長宣布“下麵歡迎紀書記給我們作重要講話”時,會場上爆發出一陣陣熱烈的掌聲。分管意識形態的市委副書記紀承續用手朝下壓了壓,說:
“我的話並不重要,隻不過是最近看了市裏幾家媒體的新聞宣傳,有感而發而已。我發現我們各家新聞媒體講好像老在重複自己,從題材到表現形式沒有創新意識,盡是是一些老八股的東西。清源電視台最近播的一條新聞卻突破了一般,很不錯嘛,題目大概叫做《變群眾上訪為領導下訪》吧,不僅題目叫得好,畫麵衝擊力也強,提出的問題也重大,它突出地表現了共產黨的官員親民愛民的高貴品質。這裏麵應當有經驗可資借鑒,大家是不是應當好好學習呀!”
紀書記講這番話時,郭騰飛臉上的神色就不自然了,卻笑得很尷尬,大約想起自已聽命於季賢臣的話,責令方諾亞寫過檢查吧。
散會後回台的路上,過亦然擠到方諾亞身邊,高興地嚷道:“我幫你畫句號的‘作業’,看來是老郭同誌個人的意誌或他奉市委某個老兄意誌的‘產品’。鬧得老郭不痛快了吧。”
“你別高興得太早,這筆賬郭部長說不定記到了我的頭上。算了不說它了,說些叫人高興的話題吧。”
過亦然當即改變了話題說:“這回咱清源電視台賺了不少銀子,真夠喝幾壺的。”
眾人都大笑起來,說想不到我們的過主任把喝幾壺能這麽用,而且用得這麽貼切。
按照過亦然搞的那個“賣國條約”,凡是部裏獎多少,台裏就得陪獎多少,會上部裏獎勵袁嬡一萬元,那麽台裏就得陪獎一萬元。這一下袁嬡是“先富”起來了。
回到台裏,方諾亞正準備把幾個有功之臣找到一起,將獎金分下去。他正要叫過亦然把幾個獲獎者都找來時,不料過亦然已經把那幾個人領到了他的辦公室。
過亦然是個喜歡湊熱鬧的人,情緒一好起來就屁話一籮筐,來到方諾亞的辦公室,就衝方諾亞打趣說道:“方台,我把弟兄們姐妹們領來分贓來了,如果分髒不勻那就可能鬧出血案來喲。”
方諾亞說:“就你屁話多。怎麽說得這麽難聽?人家做出了貢獻,按文件規定就得給他們兌現嘛。再說這‘髒’也不能勻著分呀,貢獻大的就多分嘛。”
待獎金發得差不多了,方諾亞才發現袁嬡沒有來,就叫過亦然說把袁嬡找來領獎金。過亦然正要走,方諾亞喊住他說:“你叫總編室管《內情通報》的編輯專門把袁嬡報道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