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二十二章 最後談話

  與季賢臣深談一次,方諾亞起先沒肯答應。沒答應是因為季賢如今勢焰衝天,一種高傲的底氣一種居高臨下的優越感距人於千裏之外。方諾亞不是個怕權勢甚至蔑視權勢的人,就是見不慣那種政治上得勢的小人嘴臉。為誰出麵同季賢臣談談,方諾亞與李言周就有過一番爭論。李言周極力主張由方諾亞出麵去談,自己則決不露麵。

  “你倒充當好人,憑什麽要我打衝鋒,去得罪他?要談一起談,你不出麵拉倒。我真見不得他那副嘴臉。”方諾亞想起季賢臣就來氣。

  “看在當初同學兼朋友的份上,你就同他談談吧。這也是為無辜的肖琳琳付出慘重代價的一種拯救——說不定他良心發現盡他所知告訴我們真實情況呢。這也是破案需要呀!”

  “那你為啥不出麵?”

  “我這身警服能讓我出麵嗎?我一出麵他肯定聯想到與警方調查案件有關,事情是不是會弄得更糟?”

  “那……好吧,我就與他進行一次艱難的談話吧。先說好,不管談得怎麽樣,你們警方有什麽好新聞線索可得第一個通知我們清源電視台呀。”

  李言周笑起來,說:“你別說話不憑良心,我們啥時不是這麽做的?”

  最後二人約定,如果季賢臣果真良心發現了,李言周接到方諾亞的電話就迅即趕來,爾後三人去痛飲幾杯交心酒。

  夜幕降臨,霓虹閃爍,晚風送爽,波光粼粼的清源江上,一艘名叫金公主號的遊覽客輪上,方諾亞與季賢臣憑窗坐在了一起。這是一間很有情調的小包間,裏麵電腦點唱機背投電視都一應俱全。季賢臣本不想應約,推說自己正在網上給袁書記查找一份資料,忙,抽不出時間,怎奈方諾亞將軍將得厲害:“這麽說你準備跟我徹底拉開距離嘍。剛好今晚我請人代我審片,好不容易擠出一點時間,想跟你大秘書敘敘舊,哪想到你不給麵子。看來咱們的情誼就這麽一點點消逝了?”

  從這位大秘書踏上金公主號伊始,方諾亞就感到季賢臣已經成了炙手可熱的權勢人物,雖然他手中的權力不大,僅僅在政研室掛了個副主任的頭銜。可是他的實際權力甚至超過了市委裏的一些副書記,用現在一些研究政治學或權力學專家的話說,他可是最具權力的“隱性掌權人”,他的名聲與影響力輻射到了清源的各個角落。你看,遊覽船上的副總以上的人物聞訊都紛紛過來“請安”,說著許多奉送給大人物的恭維話:“季主任親臨我們的旅遊船是我們的莫大榮耀。”“有什麽不周的地方請季主任多多指教。”諸如此類討好的話奉送了幾籮筐,說話間,嫋嫋婷婷地進來兩三位靚麗的服務小姐,端來五六盤各色水果和瓜子糖果之類的東西,方諾亞很奇怪說:“我並沒點這些東西呀。”一位副總說:“季主任好不容易百忙中親臨我們的遊船,我們也該表示一點心意嘛。”季賢臣呢,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尊崇的埸麵,擺擺手說:“你們忙去吧,我這是會會老同學,這麽興師動眾的很不好嘛。”

  及至方諾亞與他坐到一起,又一時找不出合適的話題來,埸麵不免有些尷尬。

  以前他們是無話不說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啊。那時加上李言周他們三人,由於高中時就是好得一踏糊塗的朋友,到了北京很快就發展了這種友誼,每逢節假日,他們必定會在一起聚聚。青春年少風華正茂的學子,正是個性張揚思想沒有牢籠的季節,談理想談誌向談人生談抱負甚至談今後找什麽樣的女友,都毫無顧忌,往往談著談著突然縱聲大笑,而這種直抒胸臆往往通過挖苦諷刺與調侃打趣來激起豪情萬丈。當然他們也有莊嚴肅穆的時候,這就是皓月當空當他們對著邈邈星漢表白心跡、如何忠於友誼時,一個個都有焚香叩拜義結金蘭那份神聖般的虔誠。

  回到清源後,各自都找到了份理想的工作。初始的頭一二年,他們仨還恪守著當初的誓言,友情仍然散發著純真與芬芳。也許各人工作過於繁忙吧,漸漸地三人聚在一起的時間少了,甚至連打個電話互致問候都成了稀罕的情節。三人中方諾亞與李言周還是當初的性情,無論時光怎麽流逝,那份親密無間仍然不改當初的濃烈。季賢臣呢,從打當上袁良明的秘書起,方李二人就很少能約動他了。這,他倆能理解。那時季賢臣參加工作不久,當時隻是時任副市長袁良明的試用秘書,他當然要靠勤奮靠才華贏得袁副市長的認可。他不應約似在情理之中。慢慢地,方諾亞感到季賢臣不像原先的那個季賢臣了。具體的哪些地方不像好像又一時說不上。不,一個細節或情節往往將人的本性揭示得淋漓盡致。

  那是季賢臣給袁良明當試用秘書的當年的初冬季節,朔風怒吼,天寒地凍。季賢臣陪同袁副市長視察高陵縣返回路過清源江時,發現20多米遠的堤岸上站滿了人,指指點點圍看著什麽。季賢臣喊一聲停車,他飛快地奔到出事地點,眨眼功夫,就又急吼吼地奔了回來,說有個老太太不慎落入江水裏了。不容置疑地對袁副市長說——那似乎不可更改的命令式的口吻令人感到季賢臣倏忽變成了袁良明的頂頭上司:“您得下到江水裏救人。”然後對隨同采訪、當時還是記者的方諾亞說快快快趕快打開攝像機。

  當晚副市長袁良明跳進波濤洶湧的江水裏救人的新聞竟上了中央電視台新聞聯播,央視並且加了短評:《人民公仆的本色》。這,成為了當時的一大新聞。畫麵上人們看到濁浪翻滾的江水裏,隻見袁良明副市長生死不顧地劈波斬浪……然後將救起來的老太太扶進車裏,顧不得自己渾身濕淋淋的凍得哆嗦不止,拿出自己的幹衣服,硬是披到老太太的身上,又命令司機趕緊往醫院開,來不及換衣服的袁副市長親自叮囑醫生,一定要好好檢查老太太的身體……感動得老太太熱淚盈眶,抖動著癟癟的嘴巴說:“我想去洗幾件衣服,哪承想……要不要碰到袁市長這天大的好人,我早就到閻王爺那裏去了……要是袁市長有個好歹,我我我……老婆子怎麽有臉活在世上……”袁良明回答得也挺到位:“老媽媽,我就是你的兒子,您安心養病吧,醫療費您不用操心,我會替您支付的。”總之袁良明同誌把這篇文章做足了,據說居然引起中省領導的高度評價:“這才是黨的好幹部應具備的可貴品格!”隻有全程用攝像機記錄這件事情的方諾亞清楚,這條新聞裏有多少內幕故事啊:

  故事之一,從小就在江邊長大的季賢臣知道,袁良明救人的水域本是一片淺水灘,一直延伸到江心30多米遠的地方最深處都隻不過到胸脯那兒,別看江水翻騰,險情如魔,其實並沒有任何生命之虞。故事之二,所謂袁良明拿出自己的幹衣服給老太太披上雲雲純屬無稽之談,那幹衣服其實是季賢臣的,是季賢臣塞給袁良明同誌的。故事之三,為突出袁良明在激流裏與江水博鬥置生死於不顧的高貴品格,畫麵上人們看到波瀾壯闊險象環生,這是季賢臣先找到方諾亞要他通過電腦如此這般合成,方諾亞堅持原樣編輯,原樣上送,說按說你這麽做就是策劃新聞了,造了假了。季賢臣很不高興地找到當時還是副台長的楊雲龍,用了許多特技手段才營造出了這種驚心動魄的效果。

  袁良明同誌當年就被評為全國十佳公仆。

  季賢臣呢?袁良明從北京領獎回來就明確宣布他就是自己的正式秘書。而且特別寵信這個給他帶來巨大聲譽、腦子活絡很有才華的年輕人(那時真是好戲連台,季賢臣又以袁良明的名義寫了幾篇很有見地的關於改革開放的論文,均見諸於省委內參件《政策與決策》和省報的理論版),袁良明還不把他視若掌上明珠?可在方諾亞李言周那裏卻是四個字:“真做得出!”隔膜好像就從這時開始了。但不管怎麽說,那條影響深廣的、多半事實都是策劃出來的新聞讓袁良明與季賢臣都成功了。

  很快,袁良明與季賢臣都聲名鵲起。聲名鵲起的季賢臣似乎一下子找到如何在官場“混”的美妙感覺,就更沒有多少功夫與方諾亞李言周等人聚會了,推脫的理由是要為袁良明準備講話稿或網上查找資料雲雲。再往後就開始打起了官腔。方諾亞李言周二人豈是阿諛奉承之輩,哪能受得了這個。不要說“苟富貴,勿相忘”那意思的話猶言在耳,何況季賢臣並沒有“富貴”起來呢。充其量隻不是個給別人拎個包端個茶杯的,發展到後來季賢臣就大著膽子“矯詔”市委如何如何,或袁書記如何如何。潑天大膽!可恥!真正的隔膜就這麽產生了。再加上後來季賢臣居然朝老同學下損招——譬如提拔李言周一事等等他竟從中作梗,這,就把他們之間的關係弄得如同寇讎。要不是因為配合警方與紀檢方秘密工作的肖琳琳如今生死未卜,李言周也不會叫方諾亞今夜會見季賢臣,方諾亞也不會硬著頭皮單獨來看季賢臣的嘴臉。並且在單獨會見之前,還很費了一番心思呢。

  金公主號靜靜地犁開清源江黑黝黝的波浪,將兩岸閃爍的燈光遙指夜空的高樓與陣陣笙歌,詩意地吸納過來,在清涼的夜風裏,朦朧神秘而真幻莫測,給人陣陣愜意與聯想。

  季賢臣優雅而矜持地啜著咖啡,不時推推眼鏡,抬起濃黑的眉毛向江畔投去一瞥,那神情好似等待著下級向他匯報什麽。

  方諾亞被深深激怒了,說:“你大秘書即使與朋友坐在一塊也在操心軍國大事。又在操什麽心呢?”

  季賢臣並不計較,揚起帥氣的臉說:“你不在那個位置上當然不知道其中的酸甜苦辣,當個秘書等於過去臣子伴君一樣——伴君如伴虎嘛,哪能不像你搞新聞的如履薄冰如臨深淵,處處謹慎小心呢?”

  “這麽說一天24小時你的腦袋瓜都在高速運轉嘍,忙得恐怕連談戀愛的時間都抽不出來了。”

  方諾亞突然感到似乎無意間,這沉悶的文章一下子就這麽破了題,好,就這麽過渡到主題上去。

  季賢臣心不在焉地應道:“誰說不是呢?想不到你方諾亞能夠理解,這就好。”

  聽聽這口吻,就像領導人物對部下開玩笑,方諾亞緊跟著追問道:“肖琳琳的近況你了解嗎——據說她失蹤了,真的嗎?”

  “這個嗎,”季賢臣避開方諾亞的目光,神情黯然說:“我剛剛知道這個不幸的消息,老實說我還沒從痛苦中走出來。”

  “那你能不能說說按照你的猜測,她可能會到什麽地方去了或遭遇到了什麽不測呢?”

  “我隻知道她不止一次地對我說,她感到工作壓力大,受不了,姚總對她的工作能力不滿意。最近我發現她常常跟我說著說著就走神,呆呆地望著一個地方半天回不過神來,我真擔心她心裏有什麽結化不開,精神上受到什麽刺激走向一個偏窄的胡同裏去……”他啜起咖啡,往下久久沒有開口。

  方諾亞在點電唱機上按了一個數字,隨即倉內響起曾經被熱戀中的癡男怨女唱得熱淚盈眶的《阿蓮》那首令人追憶似水流年歲月的旋律:

  “…阿蓮/在這個寂寞的日子/我常不停地思念/這雖然相隔很遠/卻隔不斷的一份情緣/阿蓮/你是否能夠想起記憶中的夜晚/我們曾相約相伴/你能不能夠接受從前的我/讓我回到你的身邊/我停留在個人的世界/於是懂得了什麽是孤單/我多想找回最初的愛/阿蓮/在我心裏在我睡夢裏,我忘不了你溫柔的眼……”這如訴如泣的歌聲,最是勾起人們的對往昔歲月美好情緣的回憶,季賢臣扭過臉去,顯然這首歌觸動了他的心靈。

  方諾亞輕輕說:“看看畫麵吧。”

  季賢臣抬起頭,突然驚異地睜大了眼睛,映入眼簾的竟是他與肖琳琳在繁花似錦的春天裏,在楓葉如丹秋高氣爽的藍天下,他與她或攜手或相擁徜徉在美麗的大自然裏,碧樹披拂的絲絲枝條籠罩中,他與她相吻的鏡頭顯得是那樣地一往情深……

  季賢臣自然知道,這是剛從大學回到清源時節,作為好朋友的方諾亞為他倆拍攝的珍貴鏡頭。想不到方諾亞煞費苦心地把它搬到了這首流行歌曲的意境中,他的思緒不覺回到了甜蜜的從前,痛楚也隨即一絲絲地切割著他的心扉。他凝視著窗外遙遠飄渺叫人遐想無邊的天際,漸漸的,岸上璀璨的燈光在他眼眶裏閃射著晶亮的光波,肩胛似乎在輕輕地抖動。

  “能告訴我肖琳琳現在究竟在哪兒嗎?作為朋友——如果你還認我這個朋友的話——我一定會竭盡全力去找到她,哪怕她處於艱難的境地,我也會甘冒舍棄生命的風險去把她救出來。真心地告訴我吧。”

  季賢臣似沒有聽到,就這麽凝視著追憶著。方諾亞又將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說得是那樣的真誠那樣的懇切。

  叭!似乎醒悟過來的季賢臣憤怒地一拳砸向麵前的茶幾,幾乎咆哮起來:“你搞的什麽鬼名堂?什麽居心——簡直居心叵測。失去了肖琳琳誰知道我的心在滴血?我受不了受不了!”

  方諾亞一聲冷笑:他媽的,到底是在仕途上混、想混個名堂的人,就這麽巧妙地將虛弱的靈魂掩蓋過去了。方諾亞被深深地激怒了,毫不示弱地揮拳擂向茶幾,用同樣的嗓門憤憤地痛斥道:

  “季賢臣,你以為你是誰呢?你不要自我感覺太好了,你以為你多麽高尚多麽偉大多麽神聖。狗屁,你不就是個拎包端茶杯的麽?不就是個隻會從網上報紙上尋找些時髦的詞匯或提法來賣弄自己的所謂才華麽?不就是會像曆代王朝的那些宦官閹黨假傳聖旨去蒙哄膽小怕事的人或善良的人麽?你以為你多了不起?離開了袁書記這個背景你狗屁都不是!你參了我方諾亞多少黑本?朝李言周下了多少絆子?是的,你暫時得逞了,我寫過許多次檢討,在頂頭上司那裏落下個孬印象,李言周那麽優秀的人才沒能提拔上去,這都是你從中使的壞。要不是因為肖琳琳那麽純真的女孩遭遇到了不測,我們同情她,你就是倒貼一百萬,我也不會厚著臉皮請你尊尊神上這兒來!中國有句流傳甚廣的話,你可跟我聽好了:誰笑到最後誰就笑得最好。我們走著瞧!”

  方諾亞滿以為這一頓罵,就像枚乘七發那樣驚得他霍然而起,大汗淋漓。不,方諾亞想錯了,季賢臣悻悻然地盯視了他幾秒鍾,然後一聲不響地拉開了倉門,漫無目的地命令道:“你們的經理呢,幹什麽去了,快跟我弄隻小艇把我送上岸,我要離開這個鬼地方!”然後頭也不回地憤憤說道:“別人以為我是誰我就是誰!這個時代誰也不要靠別人來定位自己的角色,隻要自己認可自己就行了。隻要自已尋找到一種自己喜歡的活法就是最高境界!”

  季賢臣根本沒等方諾亞作出進一步的反響,很快就從他眼前消失了。方諾亞的手機也適時地響起來——李言周說:“夥計談得怎麽樣?觸動了他的靈魂,良心發現了吧?我恪守諾言,守候在酒店裏哩。”

  方諾亞爆發地吼道:“他的良心叫狗吃了,我們盡到了做朋友的責任,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問心無愧,這就行了!”

  
更多

編輯推薦

1心理學十日讀
2清朝皇帝那些事兒
3最後的軍禮
4天下兄弟
5爛泥丁香
6水姻緣
7
8炎帝與民族複興
9一個走出情季的女人
10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綠眼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為紀念冰心獎創辦二十一周年,我們獻上這套“冰心獎獲獎作家書係”,用以見證冰心獎二十一年來為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書係遴選了十位獲獎作家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語言生動,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