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世銘堅持要趕回工地去,蘇正光卻硬是叫司機把車開到湯世銘的住宅樓下,命令他無論如何得在家好好休息幾天。
一回到機場工地,蘇正光就找到副市長熊開國,劈頭一句話就是:“昨晚湯世銘差點遭到歹人的暗算,這事你知道嗎?”
熊開國莫明其妙,說:“有這回事?老鄒怎麽不匯報上來?”
二人來到跑道工地上,邊走邊說,說罷湯世銘差點遭暗算的事,就又扯到另一個疑團上——蘇正光說:“據我現在摸到的情況來看,天宇公司並不是個實力雄厚的工程單位,當初他是怎麽中了標的,他根本就不夠格嘛。”
熊開國悵然心煩,說:“當初你還沒調來當市長,有些情況當然弄不清楚。反正這裏麵的名堂太大了。”突然恍悟道:“你是不是在湯世銘被撞又差點遭人暗算這兩件事情上理出了一條線?”
蘇正光滿臉正色,沒有正麵回答,說:“當初怎麽論證怎麽招標,這些情況都有文字記載吧?我到哪裏能找來看一看?”
熊開國略一思索,說:“要看就看形象化的東西——清源電視台當時有全程錄像。可以調來好好看看。我也感到這裏麵大有名堂。”二人商定找一個可靠的人,悄悄調看那部片子。不然傳出去,恐怕會引起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我看你的秘書夏天那小夥子為人謹慎又厚道,這事交給他辦沒錯。”熊開國思謀了一會這樣提議道。
時間定在今天晚上,就在機場候機樓裏。熊開國一個手機就把夏天叫了來,問他清源電視台有沒有他熟悉且又掌握節目權力的人?夏天恪守秘書之道,並不問個所以然,而是老實作答道:“清源電視台管節目的副台長方諾亞這人很有正直感,我聽我的幾個在清源電視台工作的同學不止一次說到他,沒有不佩服他的為人的。”熊開國就把與蘇市長商定的意見告訴給了他。
“好。晚上我悄悄用車把他連人帶放像設備拉來。”夏天說。
夏天走了不多大一會,市公安局長鄒於飛就驅車急馳而來。“蘇市長你找我?”
正在跑道檢查那個大水塘清淤進展情況的蘇正光望了鄒於飛一眼,立即會悟過來,遂繃著臉責問道:“聽說昨晚湯世銘險些遭人暗算,這事你怎麽瞞住我?我這個市長還沒有撤職嘛!”
一見市長那鐵青著的黑臉膛,鄒於飛心裏直打鼓。蘇市長雖然調任清源時間不長,他的為人為官都有著極好的口碑,有人說凡是心懷歹念的人一見這個黑臉的“農民大叔”都會無端地心生怕意。鄒於飛在蘇市長責問的這件事情上該怎麽回答才好呢?暗算湯世銘的事件一出,他就首先就給市委袁書記打電話報告此事,而接電話的卻是他的秘書季賢臣。季賢臣一聽這檔子事,略作沉吟遂說道:“我會匯報給袁書記的。這事就到些為止吧,往下你們該幹什麽就幹什麽——我是說該破案子的你們照破不誤。現在究竟是個人恩怨還是別的什麽原因你們都還沒有弄清楚,暫時不宜到處擴散,包括蘇市長那裏。聽說蘇市長被柳樹莊的農民打傷了,又是輕微腦振蕩,袁書記指示你們該抓的凶手抓了沒有?什麽?蘇市長不讓抓你們就不抓了?鄒局長你不要解釋那麽多了。好了,按照袁書記的指示,現在誰也不能拿機場建設以外的任何事情分散蘇市長的精力。暗害湯世銘同誌一事待弄個水落石出了再向蘇市長匯報吧。聽清楚了嗎鄒局長?”鄒於飛的確感受到這個秘書不是一般的秘書,是袁書記極為寵信的愛將。鄒於飛就聽到一些同僚們私下議論說,凡是季賢臣通不過的問題,恐怕袁書記那一關也難得通過。為什麽傳說有些市委常委都巴結他?恐怕原因就在這裏。當時隔著N幢高樓的鄒於飛就像麵對季賢臣本人,雞啄米似地直點頭:“好的好的!”可是這些能倒給蘇市長麽?還是這麽回答吧:“市長,責任主要在我。我之所以沒有及時匯報,是因為還沒弄清楚問題的性質——究竟是私怨還是公仇?再說案子偵破還沒個頭緒,我想等一段時間再說。”
“老鄒,我隻是弄不清楚,你們怎麽把性質定在個人恩怨上呢?難道不能來點散靈性思維?我雖然來清源時間不長,但對湯世銘的為人還是了解一些的,他不大可能因私去得罪什麽人——至少不會得罪到對方要朝他下毒手的地步。好啦,趕緊調動你的得力幹將很快弄出個頭緒來吧!另外李言周偵破湯世銘被車撞的案子偵破得如何,你們至今都沒個交待,這無論如何說不過去!”臨走蘇市長又突然想起一個問題:“老鄒我問你,我在市一醫檢查身體時,你怎麽又一次糾纏要抓柳樹莊農民所謂打人凶手?是你心血來潮還是另有人指使?”
“這個……”鄒於飛嗑嗑巴巴地不知怎麽回答才好。因為季秘書說他是傳達袁書記的指示,一定得把那個打傷市長的凶手抓起來。如果自己照實道來,不就鬧得兩個一把手各有看法,最後怪罪下來自己肯定吃不了兜著走。還是這麽回答吧:“我們考慮再三,為了維護市長的威信……”
“所以就得把無辜的農民投到監牢裏去?你鄒於飛的想法很高明嘛!”說完蘇正光也不管鄒於飛如何難堪,轉身就走。
蘇正光調看當初機場立項論證與招標的錄像帶是在夜靜更深時進行的。地點就在離市區近20公裏的機場候機大樓裏。當方諾亞帶著過亦然出現在候機大樓裏時,蘇市長幾步迎上前,同方諾亞過亦然很熱情地一一握手說:“小方,辛苦你們了!”
燈光一滅,屏幕上首先出現的是當初關於機場該不該建的論證會的實況。
論證會埸人才濟濟——從每個重量級的人物麵前的姓名牌上就表明,這些人才是國之瑰寶:中國工程院院士和科學院院士不下四五名。其中有個在我國影響卓著的工程院士過超年,這人,蘇正光久聞大名,雖然未曾謀麵,但過超年在科學界的影響,特別是對我國的一些重點工程所作出的卓越貢獻,早就叫人高山仰止。屏幕上他就端坐在中間位置上,滿頭銀發寫著滄桑曆史寫著作為科學家的嚴謹。他不苟言笑,肅然地翻看著麵前的各種文字資料。作開埸白或者說為這個會議定調子長篇大論清源機場建設昨天如何夢想、今天如何輝煌、明天如何燦爛的就是當時的市委書記兼市長的袁良明。接著就是各路專家暢所欲言。似乎經過短暫的過度,各種對立意見就開始碰撞,就濺出了耀眼的火花。坐中就數過超年的意見最為尖銳激烈。他說搞這個項目就是勞民傷財,就是把人民的血汗錢用來打水漂漂。他說離這兒才80來公裏就有個省會城市的平陽機場,你清源也可以共享嘛。那麽,清源還有必要搞這個重複建嗎?至於你們說的要有超前意識,我看這個超前也超得太離譜了吧。
過超年的侃侃而談引起一陣哄堂大笑。
蘇正光真佩服袁良明驚人的好涵養,居然始終滿臉帶著微笑,似乎如坐春風,如聞天籟,如醍醐灌頂,如大徹大悟。一個影子一樣的小人物卻格外忙碌——不知蘇市長注意到了沒有,負責放錄像帶的方諾亞是烙進了眼簾的,這就是袁良明的秘書季賢臣。他不時給袁書記倒茶水,好像順手遞給他一張紙條什麽的。而論證會開成這樣,恐怕連主辦方的袁良明都沒想到,天然地以為這些學者型的高貴客人在市場經濟薰陶下,恐怕連骨頭縫裏都經濟化了。千裏迢迢被請來,高檔華貴的套房一住,海參鮑魚一吃,早就放出風來臨走時每人不菲的勞務費一送,還不一個個讚歌唱得達到國際水平。然後開動輿論機器一宣傳,這影響就非同一般了。哪曉得論證來論證去卻論證個他媽的活見鬼!最要命的是還得輪到主辦的主人袁良明最後做總結發言,原來準備的那套都用不上了。他正不知說些什麽才好,眼看會埸就要冷埸的時候,他突然想起應當看看季賢臣遞給他的紙條。他於是低頭望了那紙條幾眼,就開口很得體地說話了:
“各位專家高屋建瓴的精辟發言,使我們清源市委市政府受益匪淺。使我們關於機場建與不建將形成一個科學化的決策。論證會後,我們將集思廣益,慎重地從善如流地作出符合清源實際符合清源未來經濟發展符合清源人民群眾利益、且又關照國內與國際時代大背景的決策來!”
“決策的結果不用我說你已經知道了,”看完這段錄像,熊開國憤憤地對蘇市長說,“既然原先鐵定要建機場,哪能隨便叫幾個書齋的老學究去左右?在某些人看來,那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嗎?”
蘇正光隻顧抽他的悶煙沒有吭聲。
接著放公開招標的錄像。對於隻會看熱鬧不會看門道的人,公開招標當然無懈可擊。在氣氛格外緊張嚴肅會議室裏,各色人等表演得同樣精彩:麵對著陣容強大的招標委員會的權威人士,這個工程公司那個建築公司,這個中國建築第幾局那個航空建築公司等等知名建築企業,一家家的法人代表一個個表情鎮靜的外表下,沒有不帶著幾分忐忑,又帶著幾分誌在必得的急切勁的。屏幕上的天宇重點工程建築公司的老總姚遠則是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態。評標委員會裏共由九人組成,其中就有副市長熊開國。他是根據《招標法》規定,代表招標方摻雜進去的。評標委員會裏自然還有由省建設廳確定的有關技術、經濟等方麵的專家。個中仍然有那個滿頭白發而倔梗的老專家過超年。
邊看錄像帶,副市長熊開國就邊小聲地介紹當時的情況,說招標委員會的成員是市委袁書記親自跑到省裏找建設廳確定的人選。
屏幕上招標委員會的負責人將這次招標的要求,招標公告的主要內容又重申了一遍:諸如招標人的名稱和地址、招標項目的性質、數量、實施地點和時間以及獲取招標文件的辦法等等。
然後就是開標程序:有的由投標人,有的由他們推選的代表檢查投標文件的密封情況,現場居然還請來公證機構予以檢查並進行公證;經確認無誤後,由工作人員當眾拆封,宣讀投標人名稱、投標價格和投標文件的其他主要內容。接著就是各投標人紛紛在嘴巴裏展示自己的包括人力智力設備以及價格的合理性在內的實力。
姚遠呢則從他的單位、單項工程基準庫、工程結算資料庫、動態材料庫、實際人工和機械台班庫、定額及基本資料庫等等方麵入手大談他的合理性與科學性。總之,整個招標過程做得無懈可擊,天衣無縫,滴水不漏。你根本就找不出任何破綻。出乎意料的是,明明姚遠虛虛實實,玩的是一些概念與名詞術語,開標時招標委員會裏九人就有五人舉起了天宇公司的牌子。結果,30億的工程姚遠的天宇公司就拿走了10個億的工程。
熊開國也不顧旁邊有人沒人,照樣發泄他的不滿:“從這裏頭你能看出什麽名堂麽?文章早就做到了前頭做到了暗處。這個姚遠我跟他接觸過幾次,是個沒有什麽內涵的老兄,怎麽跑到招標會上哇啦哇啦像個專門講授招標投標的學者教授?肯定是別人跟他操的刀。問題是他的投標演說好像專門針對我們的招標尚處保密階段的情況準備的,那麽究竟是什麽人把我們招標的內幕透露給他的呢?這內幕隻有我與市委袁書記還有市計委主任掌握的呀。”
帶子放完了,市長蘇正光仍然坐在老地方一動沒動,隻顧叭叭地抽他的煙。隻聽熊開國又說道:“有人悄悄告訴我說這招標委員會的專家中姚遠個個都拜訪過。當然決不會空著手……還有,就在招標委員會剛成立不久,袁書記的秘書季賢臣就找到我,很巧妙地說我看姚遠的天宇公司好像很有實力,熊市長一定也熟知他的實力吧?他幾次想拜訪熊市長,又怕熊市長不給麵子。”有鐵的紀律擺在那兒,我能讓他來找我嗎?這不明明暗示我到時候投他一票、他會給我天大的好處嗎?
蘇正光仍然隻顧抽他的煙並不做聲。
這時方諾亞大著膽子說:“我能說個情況嗎蘇市長?”
蘇正光抬頭望了他一眼,還是沒有做聲。
熊開國說:“你說吧方台。”
“姚遠得知過超年院士也給省建設廳圈進了招標委員會,就去拜訪過老院士,給老院士留下了20萬元的支票,老院士及時報告給了他的單位,第二天就驅車趕到柳樹莊,將那20萬元親自交給了柳樹莊的村幹部。你們已從錄像資料上看到過,招標委員會過超年老院士就沒有舉天宇公司的牌子——當然他誰的牌子也沒有舉。他壓根就不讚成修這個機場。有人之所以還要把這個唱反調的老專家請來,一是知道他再怎麽著也不可能推翻清源市委的決策;二來向上匯報時就好借助這些重量級的權威人士為這個招標增加分量!”
誰知蘇正光聽了後,將還剩多半截煙頭猛地一扔,說——聲音卻極平靜:“這些請你小方還有你帶來的這位記者不要到外麵瞎喳喳,不然會造成不必要的混亂。”
方諾亞說:“您放心,我們掂得出它的分量。”
在方諾亞與過亦然臨走時,蘇市長把方諾亞叫到一旁,鄭重地說:“方諾亞同誌,我考慮再三,刑偵支隊必須加強外圍偵破力量,你就算他們的一員吧。我一會給李言周和他們的局長鄒於飛打招呼。”
方諾亞鄭重地點點頭說:“謝謝市長的信任!”
待室內隻剩下蘇正光一個人時,他幹脆把燈也給關上了,又開始抽煙,那星星火頭象螢火蟲一樣在暗夜裏一閃一閃的,昭告著某種思緒之光的閃現。也不知過了多久,蘇正光將燈重又開開了,拿起電話命令市公安局長鄒於飛很快趕到他這兒來。鄒於飛一出現在蘇正光的麵前,蘇正光並不叫他坐,劈頭一句話就是:“我命令你們抓緊就湯世銘被撞、被暗算一案展開偵察,我現在想詳細了解一下進展情況,說說吧。”
鄒於飛滿不自在地說出了這麽一個情況:“本來這個案子我們安排了得力的骨幹李言周著手偵破,可是現在市委組織部卻通知他到省委黨校去學習,我們隻好重新安排人接手搞這個案子。案子偵破現在自然談不上有什麽進展。現在接手的是他們刑偵支隊重案組的鹿東方,這小夥子還行……”
“簡直胡鬧!怎麽在這節骨眼上走馬換將?這正常嗎?”
鄒於飛小聲地解釋說:“蘇市長,我想這應當算正常的,可能是種巧合——李言周是我們局黨委報上去擬提升副局長的人選,組織部來電話說凡是擬提縣處級人員都應當先到省委黨校青幹班去學習一段時間。凡提必學。說這是規矩。我們不好耽誤他的前程……”
“你們擬提的報告什麽時候送上去的?”
“3月底就送上去了——時間過去3個多月了。”
“當時他們怎麽不安排他去學習?現在突然抽肘,你不覺得這裏麵有什麽不妥嗎?”
鄒於飛想解釋點什麽,麵無表情的蘇正光揮揮手說:“你走吧,湯世銘被撞被暗算一案你一定要用最得力的人接手。另外清源電視台的方諾亞同誌正式作為你們的外圍力量,方諾亞同誌值得信賴。這個案子必須借助媒體的力量!”
鄒於飛臨走時就像軍人接受任務那樣,打了個立正說:“是!雖說是李言周的得力助手鹿東方接手,但我也決不會當甩手掌櫃!”
市委辦公樓那邊,雖然夜靜更深,卻仍然有人夜不能寐。袁書記的辦公室裏,季賢臣正在外間電腦上起草一篇叫做《尋找城市的賣點》的文章。這篇文章無疑是個新點子,兩天前他給袁書記一匯報,高興得袁書記連說小季子,難怪說一個領導身邊沒有筆杆子是不行的。有了筆杆子一切成形不成形的想法,都會上升到一個閃光的理性高度,妙筆生花恐怕就是這個意思吧。這篇稿子你準備放到哪兒發表呢?季賢臣回答說仍然想叫省委《政策與決策》發表,它的影響是一般刊物難以比擬的——它可以直接送達省委領導的案頭。他眼前這刻兒就浮現著袁書記笑意盎然的表情,季賢臣敲擊在鍵盤上的雙手跳動得格外歡暢。
到了深夜11點鍾時,被一種甜蜜的激情鼓蕩著的季賢臣點擊開了電子信箱。那裏麵有一封他的戀人肖琳琳發來的郵件。整篇文字都溫柔著甜醉他的心:
“親親季哥,每當我見到玉樹臨風,溫文爾雅,剛強與偉岸這類美好的字眼時,就情不自禁地想起你,你已經深深地鐫刻在我的心坎裏了。有你這樣的知心戀人,我的整個心都淹沒在洶湧澎湃的愛琴海的浪濤裏,我沒有理由懷疑我活在陽光燦爛的日子裏……我有權要求你必須每天晚上都給我打個電話,我喜歡聽到你那幹淨清爽的普通話。我還有理由要求你,在我與你相處時,你不能讓官埸的那套作派浸染進我們中間來……記住今晚給我打電話問候我嗬。愛你的琳琳。”
他不知這是第幾次欣賞這封愛情的真情告白了。每一次的欣賞,他總是感到血脈鼓脹,心跳加快。隨信發來的那個附件仍然擺在那兒,附件加上了密碼,他一時無法打開。這並不妨礙他有副好心情,想了想,竟忍不住“罵”了一句:“這個小丫頭,玩的什麽把戲?”然後手就抓過電話要通了肖琳琳:“琳,祝你晚安!”……
市委書記袁良明被一種神聖的情感激動著。——省委副書記甄唯民視察清源機場下榻清源賓館的當晚,袁良明專門去拜訪過他。甄書記到底是親密的老領導,很坦誠地向他透露過絕對內部信息:在定於10月3日召開的省人大換屆選舉大會上,袁良明是副省長的候選人之一。雖然早有民間組織部長作過這般預測,並在機關幹部裏流傳甚廣,可是那畢竟太虛泛。現在一旦得到證實,那份興奮勁真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雖然甄書記一再告誡:清源機場務必搶在省人大換屆選舉大會前試航,這意義我不說你也明白。盡管機場遇到一些資金上的困難,但這並不是不可逾越的天鏨。自然這不會妨礙激動與興奮充溢著袁良明同誌全身。這興奮勁似乎每一刻都在體內膨脹著,延續著,以至今天一上班都有股子少有的傾吐欲,一見自己喜愛的秘書季賢臣就說:
“小季子,照現在這個速度,清源機場9月底竣工不會成問題,那麽十,一試航就更不成問題了!”
季賢臣趕緊站起來,設身處地地幫助袁良明書記焦慮著:“可是袁書記,工程款子如果叫蘇市長切跑了一大塊——其實那是可以緩緩的,我就擔心天宇公司資金短缺,沒法兌現原定的工期。”
袁良明仍然沉浸在對於美好明天的喜悅中,說:“蘇市長那麽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不過不是時候,我已經攔住了。工程款子的缺口,得找下麵各個縣市借借去填補。問題是怎麽宣傳你得好好替我考慮一下。”
季賢臣謹慎地笑著說:“反正我覺得既然建機場是清源開天辟地的大盛事,就一定要開動所有宣傳機器廣造聲勢,擴大影響。第一位的必須借助媒體的力量——尤其是電視,它的威力太大了,要責成清源電視台無論如何要攻進中央電視台新聞聯播,片長不得少於一分鍾,決不能搞成簡訊之類的東西。當然要攻關,錢的問題財政上要撥給他們至少10萬!”
袁良明覺得甚合吾意,興致更加高漲了,說:“對對對!你就在這方麵多操操心吧。”然後順手拿起電腦旁邊已經打印好了的《袁良明同誌在清源任職期間大事記》,分明有點愛不釋手的喜色,卻又嚴肅地說:“搞這個不太好吧,傳出去會不會產生負麵的影響?”
季賢臣說:“袁書記,這都是您為清源人民造福真實的曆史性的寫照,誰也抹煞不了。我已叫清源電視台把上麵開列的重點錄像資料找齊刻錄成光碟,作為永久性的紀念。大事記同時送交市檔案局保存一份,地方誌也應當列入出版計劃——既然清源市有這麽一段光輝曆史,就要讓清源人民銘記創造這段光輝曆史的決策者的偉大奉獻,讓它變成清源人民的共同財富……”
袁良明說:“那你看著辦吧。”
季賢臣說:“好好,我知道該怎麽做。”接著季賢臣輕聲謙恭地說:“你桌上有篇省報轉載的文章,您是不是看看。”
袁良明進到裏麵一看,省報第二版有一篇標題處理得相當突出的署名聯合國經互會組織秘書WP·托斯卡《關於清源與中國的四大神話》的長篇文章。文章中說道:近幾年,中國社會對清源的經濟增長與融入全球所作出的反應越來越熱烈。且不說中國主流媒體,就連一些享有崇高學術地位的經濟學家和金融市埸的權威專業分析人士對清源的經濟認識也矚目讚歎。經過對目前有關清源經濟的各種爭論進行回顧與綜合後,我總結出四點廣為流傳的清源神話:神話之一:清源要主宰中國同等城市及地區;神話之二,新興的工業化的清源正在掏空中國其它地區的製造業,客觀上將遏製這些地區的經濟增長;神話之三,低廉的工資與高速的生產率正在不斷地提高清源的競爭力;神話之四,中國其它城市為求生存需“全力奮戰”,與日益強大的清源進行競爭……
文章結尾括弧裏注明此文原發表於《華爾街日報》。
袁良明頓時眉開眼笑,一反常例,沒有反扣指頭將桌子扣那麽兩三下,而是拿著報紙出來說:“賢臣,這個叫做托斯卡的什麽時候來過清源?”
季賢臣自自然然地說:“就在機場正式開工典禮後半個月吧,您不是還親自宴請過他們20幾人麽?那個戴著眼鏡的中年外國人,你還記得嗎?”
袁良明哦了一聲說:“那這篇文章你是怎麽搞到手的呢?”他接待的中國的外國的客人太多了,哪記得了那麽多,就隨便“哦”一聲吧。
季賢臣說:“我的一個同學在美國讀博士後,從網上電子版看到這篇文章就發到我的信箱裏了,我就發給在省報負責二版當編輯的同學,他給發出來了。”
袁良明伸出手去想拍拍季賢臣的肩,到底忍住又將手收回去了,便俯身看起季賢臣電腦上敲出的另一篇文章:《清源:尋找城市賣點》說:“賢臣,營銷城市品牌戰略,這話好像太深奧了,你給我講講吧。”
季賢臣知道這個仕途看漲的市委書記對他季賢臣搞的東東沒有不感興趣的。季賢臣就有這個本事:左搞一個城市資本營運,右搞一個劃定耕地保護區,第二天爬起來又想出一個“人人都是投資環境”,一眨眼功夫又搞一個清源精神,總之這個秘書確實是個金點子大王,且都符合袁書記的身份。有這麽一個左膀右臂真棒。袁良明常有良多感慨:難怪劉邦說打仗不如韓信,出謀獻策不如張良,安撫後院不如肖何。但他會用人。我現在就用了一個謀臣季賢臣,真的少操多少心,事情辦得漂亮!他現在就是懷著這種愛才的心情聽季賢臣對撰寫的新文章概說主要內容的:
“清源,你會被拋棄還是飛升雲端?原來不溫不火的城市競爭刹那間變臉,在新世紀之初毫不掩飾地劍拔弩張。可以想見未來競爭必將更趨激烈。此時或許正是重新審視城市營銷品牌戰略的時候。下麵分幾個部分:換個角度推介清源;‘騰飛之都’的品牌;徹底拋棄‘項目思維’的模式;尋找準確的區域經濟圈中的定位……”
對於季賢臣激情滿懷地概說,興致盎然的袁良明盡管好多聽不懂,但這並不妨礙他由衷地連說好好好,並問道:“你這準備叫哪個報紙或刊物發表?”季賢臣說當然最好能直接進入省委領導層的刊物發表,首發還是省委政研室的內部刊物《政策與決策》,然後叫省報理論版轉載。
還沒等季賢臣說完,袁良明就進到裏麵拿出兩盒包裝精美的正宗美國出產的脂都散,說:“賢臣,我試了試這家夥挺靈,增強免疫力,活化細胞,清除體內垃圾都是不錯的,你試試看。”袁良明放在他麵前就拉開門準備往外走,季賢臣說要不要我跟著去。袁良明說我到組織部去了解一下幹部工作情況,不用。
這裏,季賢臣剛坐進椅子往鍵盤上敲字,腰間的手機響了,是省報那個同學打來的:
“老兄,你們的老板看到了那篇文章,一定很高興吧!”
季賢臣不出聲地笑起來,說:“還用說,你什麽時候到清源來老板準保請你吃澳洲鮑魚,正宗泰國燕窩湯,喝路易十三。”
那個同學又說:“你文章中署名的那個人果真是聯合國經互會的嗎?”季賢臣竊笑起來說:“連你都不知道,其他人就更不知道嘍!”心裏卻說我就是那個托斯卡!